他連嘆了三個可惜,便打定主意要去同浩瀚君分說此事好歹留了那李雲心的命,他好有機會再從他的手中得到仙門想要的東西。
然而這個念頭剛生出來
接戰處的光芒卻陡然一滯……繼而消弭無形!
那一片空間憑空消失了。至少在平着看的時候,消失了。高度這個概念被徹底抹去……海面變成了一幅邊界極度模糊的畫兒!
在那片空間與正常的空間的交接處,時空扭曲得仿似有天神狠狠地拉了一下子。死去妖兵的斷肢被扭成詭異的曲線,卻沒有被折斷。其中的光芒仍舊耀眼,卻就是“看”不到、只能感受得到!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琴風子知道,李雲心使出了他的另一個殺手鐗
殺死紫夜真人時所用的那一招!
這種奇陣,我也想要!!!他在心中瘋狂大叫起來,這李雲心的身上……到底有多少寶貝啊啊啊!!
可是……那李雲心如今竟是將家底兒都翻出來了麼!?
他是要求死的麼!?
琴風子此前以爲李雲心想要突襲中軍主帥、引起海上的情勢大變。而那浩瀚君與其僚屬以爲李雲心想要衝出他的陣法、吃掉先鋒軍那一塊肉,好殺一殺浩瀚軍的威風。
但如今見了他這手段,終於意識到自己都想岔了。他已傾盡全力。即便有命再退回去可已是重傷,殺手鐗都被看光,哪裡還有餘力?
便在這一刻,被李雲心扭曲的那一片空間轟然破碎。碎片四處飛濺,如同重傷紫夜真人之後那樣,頃刻間叫這片海面沸騰起來!
前軍四千……
盡沒!!
中軍陣中一片死寂。諸多妖將臉色發青。
可浩瀚君卻瞪圓了眼睛,又在寶座之上往前踏出一步去!
“好個李雲心!!”他大喝出聲,震動寰海,“老子留你全屍,給你厚葬!!”
可就在那片破碎的空間當中,因着要施展法陣而重新恢復人身、渾身浴血、傷痕累累的渭水龍王身形乍現,毫不停頓地再次猛撲過來,亦怒喝:“全屍留給你自己吧!!受死!!”
他此前與紫夜真人爭鬥時只有兩人。可如今數十里之外還有浩瀚軍的中軍、後軍。那些破裂的碎片往四面飛濺,當然沒有理由獨獨避開那一片。
一塊碎片便形成可怕的漩渦,數十片齊射而至,立即將中軍的妖兵又捲進去數百、爲他破開一條血路。
到這時候洋麪上那些豪強們的呼喝聲幾乎已掩過了大洋沸騰的轟鳴聲。他這一人,終是奪了浩瀚軍的膽……叫每一個妖兵都咬緊了牙、只曉得緊握掌中兵器、心中生出久違的恐懼了!
這渭水龍王……強悍如斯!!
可聽了他這“狂妄”的言語,浩瀚龍王卻不怒。他的一雙眼眸反而暴**光,再往前一步、縱聲大笑:“哈哈哈哈!好膽!!豪膽!!本君大好頭顱在此,渭水君想要自取!!”
而後猛地收斂神色:“中軍,壓上!!”
任何一個人哪怕是修爲最低微的妖兵,都看得出這勇武無雙的李雲心已是強弩之末了。
大妖魔遭受重創,自有法子彌合自身的傷口。不但爲了不叫人瞧着狼狽,更是爲了“止血”。止血這件事對於凡人重要,對於妖魔也一樣重要。身軀當中的精血傾瀉而出,妖力便也飛快衰竭,與凡人失血過多的道理類似。
然而李雲心如今身上傷口縱橫,滿身金血更像是小溪一般灑落下來。這樣的傷勢,能撐多久?!
也正是如此,才叫浩瀚軍中軍將士能按下心中的驚懼、重新振作精神擁殺上來。
浩瀚君的寶座也隨中軍一同往前。
這位海上龍王眼見那李雲心重在身上幻出一身的寶甲、神劍。衝入陣中如入無人之境、大開大合。不求自保、只求殺敵。一個照面便掀起腥風血浪,劍下無一合之敵!
可他卻不出手。靜立寶座之上,直視那李雲心的勇猛氣勢。
他麾下妖將雖也有玄境的高手,可面對狀若瘋虎一般的李雲心、且自家君上又在廝殺的前線,哪裡能上前呢?自然是要護衛在浩瀚君的身邊、好不叫他出什麼差錯。
餘下的那些真境妖魔雖是統兵的大將,但也畢竟不是龍族。更不像李雲心一般屢歷險象環生的死地。這李雲心一旦衝到中軍陣內,便一往無前地只向浩瀚君所在那旌旗最密集處殺去。他這樣的妖魔一旦身在陣內、一旦一心殺往一處、且又化出人身,便是人數再多又如何呢?
海上妖軍倚仗的是平日的訓練、相互配合的陣法。遇到強橫的敵手遠則用陣、近則圍攻。可如今陣無可用沒法子轟到自己的身上去。圍攻也無法誰能制掣得了他!便是這罕見的情形,真叫他在再受數次重創之後……
殺到了距浩瀚君三十步處!
浩瀚君的寶座,更類似一張大牀。寶座由十六位力士所擡,環繞強壯的親兵,立足在一塊以神通凝成的玉臺上。李雲心殺至此處,身上的寶甲已崩碎一半,唯有掌中一柄寶劍仍精光四射,鮮血不能掩其鋒芒。
可已氣喘如牛,只能以寶劍撐地、叫自己不至於倒下。
他雖站立不動、怒視浩瀚君,可身旁將他圍起的妖兵已被殺破了膽,也只敢遠遠地圍着,再無人敢近身了。
浩瀚君身邊的兩位玄境妖將冷笑一聲,一拱手,沉聲喝道:“願爲君上取獠頭顱!”
但浩瀚君盯着李雲心看了一會兒,搖搖頭:“這等人物的頭顱,也是你們配取的麼。”
妖將臉色一滯……訕訕地將手放下了。
這位浩瀚龍王便沉默一會兒。將李雲心身上的每一處深可見骨的傷痕都看一番……竟嘆了口氣。
“自我執掌浩瀚以來,平叛無數,殺戮萬千。你是頭一個殺進我中軍輿前的。”他背起手,向前兩步走下寶座。周遭諸將齊齊一驚,大呼“不可”。但浩瀚君不理會他們。
他與李雲心對視着、緩步走到他身前:“你可有什麼話說。”
李雲心長出一口氣,從緊閉的口中溢出血沫來。又隔了三四息的功夫,忽然仰天怒號:“啊!!!”
這一聲悲愴無比。
雖聲若雷鳴、震盪大洋,卻又有無盡的蕭索疲憊之意,彷彿一頭瀕死的孤狼長嘯。
他嘯這一聲,口中血沫盡數噴到了浩瀚龍王的身上。但這位浩瀚海的主宰卻臉色不變、更未閃躲。只等他聲嘶力竭、重將頭低下了,才慢慢抹一把臉。
退開三步去,凝視着他:“原來你是個傷心人。”
“你一心求死?哼。”他搖搖頭,頓了頓,“猛士可以戰死,卻不能這樣死。”
“你回去罷!等你真有了戰意本君親自做你的對手!”
他說了這番話,轉身大步走回到輿上:“陸上也有這等人物!”
“全軍後撤百里!”
“傳令洋上羣妖有敢來殺本君要殺的人的,等同謀叛!”
……
……
約莫兩個時辰之後,這片大洋才恢復平靜。
李雲心獨立在洋麪之上。
掌中寶劍上的血早乾涸了。但既是寶劍,當然不被污穢。如今血漬盡去,重在驕陽下放**光。
浩瀚軍退出百里,觀戰的羣妖則退得更遠了。洋麪上平靜如初彷彿此前一場大戰只是幻覺,實際上各方都兵馬未動。
到這時候,他才慢慢地緩過一口氣。然後擡了頭,不去看浩瀚軍的方向,而是往東邊看。
那裡有藍天與白雲,有泛黃的海面,有海面上影影綽綽的妖影。
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李雲心沉默一會兒。一擡手,將掌中寶劍丟進海里。轉身折回他的百里大陣中去了。
無生仙門所設的困住他那些妖獸、妖兵的陣法,在被不斷衝擊之後已變得形同虛設。他毫不費力地將其破去、祭出寶卷,把獸與兵都收回了。
然後化作一道金光重落到石柱上。先震散殘破的寶甲,再爲自己幻出一身衣裳。做完這一切沒有調息療傷,而是在柱上慢慢地走,成劍指虛虛地劃。
他在石柱上所刻的陣法因着無生仙門陣法的衝擊而稍有破損,他如今是在修復。
小校也還在柱上。其實剛纔是他逃生的絕佳機會可一來這大陣被圍住,二來海中有李雲心放出的妖獸,他又沒逃成。
打見到李雲心落地開始,便保持瞠目結舌的狀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足足看了一刻鐘,纔好像回過了神兒:“……龍王……”
“龍王你……這是什麼戰法兒?”
李雲心沒理他。
小校卻忽然號哭起來:“龍王慈悲……龍王勇武……龍王你如果真要尋死……就先放小的一條生路吧,小的來生做牛做馬,報答龍王大恩……小的上有”
李雲心停下腳步。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他的臉上還有傷痕,瞧着是很猙獰的。即便眼下目光平靜,卻也足夠叫小校立即停止了號哭、把接下來的話生生咽回去了。
如此過了三四息的功夫,李雲心才轉臉重新走動起來。
“誰說我要死。”他低聲道,“算了。死了又能怎麼樣呢。”
略沉默一會兒,輕嘆口氣。
“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