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荷將要說話——但謝生說這些,哪裡是徵求她的意見呢?
也不知心裡存的是什麼念頭。掌中忽然一發力,又將她口中的“元釀丹”藥力化了小半。便只見潘荷身上的傷口飛快癒合、只用了兩三息的功夫……體表的血痂盡數脫落,又變成幾個時辰之前白嫩細膩、體香誘人的模樣了。
見她這樣子,謝生連聲笑起來。一揮手解開了艙中禁制,沉聲道:“什麼人?”
那武家頌在艙外敲了一會兒。到如今終於聽見了人聲,反倒是愣了愣。直到謝生又喝一聲“說話”的時候,他才忙道:“啊……我……我家……道長房裡可是……”
謝生看了看潘荷——這女子如今恢復了氣力,又聽見兩人對話,正想要去拿地上的衣裳。然而她的一對玉兔正在謝生掌握,並不敢直接起身走開。只稍稍試了試挪挪身子——謝生卻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用手指捏住了,邪惡地眯起眼睛再一揮手。
艙門無聲地打開。
“你家娘子?”他眯眼看着站在艙門口、手舉在半空中還未放下的武家頌,“你家娘子很不錯。有什麼事?”
這醜陋又**的情景便展現在武家頌的面前——他家娘子赤身裸體,正被謝道士抓在懷裡。頭髮散亂肌膚潮紅、就連牀榻都塌了一半。屋子裡還留有某種味道……豈會不知剛纔的幾個時辰裡發生了什麼?
潘荷要低下頭去、轉過身。然而被謝生的手箍住不能動彈,只能叫武家頌一覽無餘地瞧見。便索性將頭擡起、在臉上換作平靜的表情:“你來這裡做什麼。你回去。”
那武家頌直勾勾地瞧着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凝滯了。整個人彷彿是變成了木偶——足足過了兩三息的功夫才又能活動。
先彷彿是要聽潘荷的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但隨即停住,瞪大眼睛、用手指着謝生,嘴脣顫動得像是抽搐了:“你……你……你……”
謝生歪歪頭:“哈。對。是你家娘子自己送上的門。怎麼,你也要一起玩?”
聽了他這麼一句,武家頌卻還是“你你你”地說。再連說三個字,“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潘荷張了張嘴似是想叫,但又咽回去了。
謝生這才掃興地哼一聲。擡手在潘荷的臉上一捏,將那枚已小了些的元釀丹捏出來。一把將她推開、皺眉道:“你們的事情,不要在這裡礙我的眼。把他弄走!”
潘荷一怔。才忙去地上撿了衣服,只披了、繫好,跑去扶武家頌——卻聽謝生又冷聲道:“今晚再過來。”
李雲心在天上看這一切。看到這時候,倒是輕輕地“咦”了一聲。
因爲謝生玩弄潘荷、眼下又羞辱武家頌時候的情緒衝動他是可以稍微理解、體驗的。但武家頌如今的情緒狀態……他卻從未體驗過。也很難想象得出到底是一種什麼感受。
於他而言,這倒是新奇——他皺眉琢磨了一會兒,才又搖搖頭。
——想了想。雖說對他而言新奇,但應該並不舒服。他還是不要試的好。
卻也正因爲無法更加深入地體會共情,因而對武家頌的遭遇並無太過特殊的同情。倒是更看明瞭些謝生這傢伙。
這個人……也是個變態啊。
這世間的變態他見得多了。
首先他自己就得算一個。那些妖魔、修士,依着人的觀點來看,也都算是變態。
他的情況自不必說——是因爲前世的生理原因、奇特經歷導致了極爲特別的心理狀況,且一併帶來了今生。雖說今生已開始努力做個正常人,但離目標應該還是有很遙遠的距離的。
不然哪個正常人會在這裡看得興高采烈。
那些妖魔、修行人,也都是因爲各自的原因導致情感殘缺,同樣怪異。
而這個謝生……
李雲心初見他的時候,覺得這個人也算是高深莫測。冷靜沉穩,頭腦聰明,亦有心機。依着這十二個字的評價,今夜實在不該讓潘荷進屋。即便進了屋,也不該讓潘荷上他的牀。衝動的情慾會叫人放鬆警惕、可能一不小心就透露出關鍵信息。
但這傢伙卻一反常態。不但盤腸大戰一番,且瞧着還是個口味很重的主兒。
這令李雲心感到疑惑。
本以爲,他來此之前的身份該是較爲特殊、受過訓的。或許類似他的那個世界的特工。倘若是個普通人,因着“帶有一具成年人記憶情慾的靈魂、在一個十幾歲血氣正旺的少年身上、在深山裡憋了十幾年。到這時候正有一個美女主動送上門、且他自己還的確有爲所欲爲的能力與本錢”這樣的理由做了今夜的事情,李雲心並不會覺得意外。
可在似乎“接受過訓練”、又知道“如今他身邊的環境並不很太平”的情況下,先狠狠地發泄了一番自己的**才問話……就實在是太不專業了。
李雲心所認知的任何一個厲害角色,都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出現這種情況大概有兩種可能。
一種可能是,這個人本身就有這樣的性格缺陷。可李雲心知道他的身上似乎載有重要信息,還是從另外的世界被“定點”投射到這裡的。用具有這樣一個可怕缺陷的載體來承載重要信息,並不是明智的選擇。有能力達成如此目的的幕後主使者,也不該蠢到犯這種錯誤吧。
另一種可能就是……他彷彿是從前也沒見過女人呢。或者說他來的地方,與女性接觸的機會極少、情慾也是被強烈禁錮着的。這一點,李雲心可以從他最開始的那兩輪當中看出些端倪——因爲新的身軀不能很好地適應強烈刺激,做了兩次快槍手是正常人會出現的狀況。
然而他最初動作的生澀可就不正常了——他似乎……的確沒有過此類經驗。於是以“高傲”、“不在乎”之類的態度掩蓋過去、加上那潘荷曲意逢迎、有意引導,才很快又進入狀態。而後就像是一個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玩就停不下來了。
這些念頭在他的頭腦當中明明滅滅,都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便在這一瞬間他又想起許多從前的往事——一些從前並不覺得奇怪、但如今與謝生的情況一比對,終於看出些端倪的往事。
李淳風與上官月有時候會提到女人。
從前他覺得自己裝作小孩子,兩個人都看不出。如今知道雙方都在做戲——他在裝小孩子,那兩個人在裝父母。都是在暗中觀察的。
有的時候,他們會不經意地談及男女之間的事情。並不是什麼重口味的內容,而就只是些戀愛之類的問題。且可能有意引導他發表自己的看法——以父母逗笑的方式。
而今回想起來,倘若這具身體裡藏的是一個有正常情慾、正常經歷的靈魂,便會在他們的引導之下,無意當中發表一些“正常且與目前的身份相比也並不怪異”的觀點。
但李雲心並不是正常人,因而說不出什麼“正常的觀點”來。如今想……倘若是這個謝生該也說不出的吧。似乎也是因此,在李淳風與上官月那裡,他的身份又“貼切”了些。也算誤打誤着。
可若以這些細節佐證,也就該得出一個結論。
他對於謝生的第二個推斷是正確的。在他來的“那個世界”,與女性接觸的機會極少。
他用到了“那個世界”這個念頭。
因爲他一直就隱隱有所覺察、到今夜因爲謝生的緣故,終於確信了的一件事就是——謝生、長老們從前所歸屬的那個世界……
並不是他所熟知的、自己的那個世界。
於是又有許多從前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找到答案了。
白閻君曾將他帶到一個虛無的空間裡,對他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意思是說倘若李雲心是他們要找的人,他所說的那些話,他自己是該可以理解的。
然而他並不能理解——只能險之又險地敷衍矇混過去。
那時候是他第一次懷疑另有一個“真太子”。
而後到了雲山,他問了狄公兩個問題。狄公卻當即就對他失去興趣、識破他的身份。李雲心自忖是個聰明人。斷不至於蠢到精心準備兩個問題卻越問越壞事的地步。如今亦明白,不是他的腦子有貓病。而是狄公與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自然是怎麼問都壞事!
也是在那時候,他開始懷疑不但另有一個“真太子”,還另有一個世界呢!
那個世界……應當也擁有高度發達的文明。甚至比他來的地方還要更發達一些。
他前世曾聽說過那所謂的“三一八事件”——說曾有一個在當時技術先進到不可思議的神秘機羣出現在他的故國。而今看……他們也是從謝生、長老們原本所在的世界裡跑過去的麼!?【注1】
那麼畫聖陳豢呢?
她在這世上留下了種種細節。正是看到了那些細節李雲心才先入爲主,認爲陳豢、長老們,與他該是來自同一個世界的。那麼陳豢……又是從哪裡來的?
除此之外,也還有另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那便是,李淳風與上官月,乃至他們背後主使的木南居主人,爲什麼要“觀察”他十幾年,而不直接問是不是“那個人”呢?
這種不合常理的狀況,也叫李雲心產生另外一個大膽的推測——的確也有可能是“別人”。這個“別人”,不是指李雲心這種因着奇異的命運而陰差陽錯地上錯了身的人,而是指已被木南居諸人提前列入了計劃範圍當中的“其他勢力”。
——有可能當初被定點投送來的……不是他們想要的“真太子”,而是對他們而言也很危險的“僞裝者”。
這個推測是很大膽的。可他目前已知的這些事已遠遠超越了“合理”的範疇。不推測得大膽一些,只怕始終要被人牽着鼻子走。
倘以這個推測再來看事情,似乎一切不合理之處也就明瞭了。
譬如說,爲什麼明明陳豢與雲山的長老們都是穿越者,如今陳豢留下的木南居勢力、卻與長老們成了對頭——有可能他們在另外一個世界便不是很友好的。
而如今這個謝生——如果真的是“真太子”的話——身上攜帶的關鍵信息該是對於雙方都很有用。
因此這傢伙才雖然警惕共濟會,可並沒有像李雲心當初那樣畏懼如虎。他該也曉得自己手握重要消息,共濟會不敢真地將他怎樣。
也正可以由此解釋當初共濟會的人對李雲心百般打壓,卻始終會給他一線的生機。
那麼……是什麼重要消息?
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李雲心的腦海裡閃過千百個念頭,周遭的情景在他眼中都成了慢動作。今夜謝生所做的一切帶給他太大的衝擊力、也爲他打開了另一扇大門。原本儲存在腦海當中的千頭萬緒無數細節,到如今終於有了被漸漸理順的趨勢。那麼就是說——
該是與共濟會諸人口中的大劫有關。
共濟會長老們用大劫來敷衍手底下的人,這種說法該是不無根據的。只是將真相,換了一個模樣包裝。
所謂大劫該是指別的事。也許謝生所掌握的關鍵信息,可以叫他們化解那劫難。
至於到底是什麼——也許等他對於這個世界瞭解得更加透徹了,纔會有答案。
他初來此地時候還以爲一切都很“正常”,只是有了些與衆不同的力量體系。到如今瞭解得越多,才越覺得詭異——所謂的弱水是什麼玩意兒?天人又是什麼玩意兒?黑閻君怎麼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爲什麼所有人——包括凡人與修士,都被困在這廣闊的中陸上?
這個謝生……又到底是不是木南居真想要的人?
謝生絕不會想到自己發泄了兩個多時辰,卻叫李雲心想明白了這樣多的問題。倘若真知道了,怕是要後悔將自己閹掉。
這時候潘荷已將武家頌扶住。武家頌並未拒絕,重變得跟木偶一樣任她擺弄。彷彿剛纔吐的那一口血,將好多東西都吐出來了。
兩個人便往外面走——潘荷神色如常,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武家頌則不發一言。直到他們下了船樓、走到船舷邊上,這男人才站住。慢慢將手從潘荷的胳膊裡抽出來,只目光呆滯地看着她。似乎要等她解釋。
潘荷皺了皺,往四面看了看——夜色沉沉,且海上起了霧。
“我冷。”她說,“回去說吧。”
但武家頌並不動。那個對潘荷噓寒問暖小意呵護的男人不見了。
潘荷便嘆了口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