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到了午時,由這兩艘鉅艦所組成的船隊揚帆出~щww~~lā
有些白水鎮的人趕來看,但並無太多興奮之情。這些人,包括船上的許多人,都不認爲這一次遠航能走多久。
因爲船主可是陸白水——是有身家的人。這種人,豈會像亡命徒一樣不愛惜性命。
也因爲船上還有官兵,亦聽說官兵是護送一位年輕道長去尋仙山——這樣的人……大概只是騙騙那位總督的銀子罷了。更不會真地去找什麼仙山。
他們預料,這兩艘船約莫在港口封凍之前、即兩月之後就要回來。
——只猜對了一半。
不過這已是後話了。
午時出發,船速漸快。約在一個時辰之後將丹楓港拋在海平面以下,約在三個時辰之後、天色漸暗的時候,達到最高的船速。
海面上起了大風,卻比陸地稍微暖和些。對於一些從未出海的人而言也是稀奇事。
那些人稀奇……九公子自然更稀奇了。
這位任性的龍子在陸上、渭水裡待了一千年。從前只覺得渭水是無比波瀾壯闊的一條大河,而今見到了海,才曉得世間真有如此遼闊的水域!
人怕冷,都縮在船艙裡,他豈會怕冷呢。
於是,想要出海玩。
在今天以前李雲心可不會答應——海洋遼闊,水族衆多。妖魔必然比陸上還多。一旦這事兒精惹了什麼亂子,恐怕要麻煩。可如今知道謝生也上了船……就巴不得這九公子快走了。
說他天真爛漫也好、蠢也好——一定鬥不過謝生的,早晚露馬腳。
因而叫陸白水命人將一間放壓艙石的船艙清了出來,封死了。他與九公子使了遁法進那一艙,又千叮嚀萬囑咐,才叫九公子遁出船底,到海里玩去。
然後……開始辦自己的事。
他搬去了底艙。大部分海員水手住在底艙,一些旅客行商也住在底艙。
這時節難有大船出海,因而一聽說陸白水的兩艘鉅艦要往東邊走,附近便來了許多人——這些人都是想要去東邊的諸島探親販貨的。原本只能等到開春,如今卻趕上個便宜。因而彼此之間並不熟識,正給他混進去的機會。
於是就這樣,又過了四天的功夫。
——很忙碌的四天。
在這四天裡,這位十四五歲的“李小公子”結識了不少人。乃是因爲他“初入世”,渾身都是一股急切的熱情勁兒。與人相處時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表現得老於世故。可在他這樣的少年人眼中,“老於世故”大抵就是撒錢交友、顯擺家世了。
這在真正的精明人眼裡,卻又是個蠢蛋。
但誰不喜歡這樣的蠢蛋呢?四天的功夫,已經灑出幾十兩銀子——口中說些“家父告誡我多條朋友多條路”之類的話。卻不曉得不是什麼朋友都需要的、也不是收了錢,就是朋友的。
又到了第五天,他既與這船上一半的人都熟識了,就“不小心”說漏嘴——說,自己少年出遊的時候,曾在一座橋邊見到一塊石碑,碑上則刻了一首道詩。在那種偏僻之處見到這麼一塊碑自然奇怪,就停下來將碑上的詩念出來了。
這詩他卻正曉得——乃是一位鴻儒棄官隱居之後所作,是極少人知道的。
那碑旁的一個小土丘上,正有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在讀書。於是他就問這老者——“老先生,這裡怎麼會有這麼一首詩”。
老者放下書看了看他,說:“這是周慕敦晚年時候寫的道詩。你小小年紀竟然知道?”
言罷放下書,請他去橋邊的屋中飲茶、又與他交談起來。便又意識到這少年雖然瞧着少不經事、也像個不學無術的富家公子,但實際上對於“易理之道”是極有見地的。
於是說,“我刻下這首詩這麼久,一直無人能說出它的來歷。如今你竟然知道,可見你我的緣分到了”。
就收了他做弟子,傳下窺測天機之術。
李雲心之所以說這麼一個故事,是有原因的。
他被困雲山之上的時候,頭幾天和辛細柳、蘇玉宋閒談。雖然言笑晏晏之間暗藏驚濤駭浪,但也的確得知了些與道統有關的典故。
他故事裡那棄官歸隱的周慕敦,實際上最後成了修行人。且天資奇高,修爲境界突飛猛進,僅用了四百四十六年,就晉入太上之境,成爲道統第二百一十一代聖尊。
而那位土丘上的老者,在道統之中也很有名,乃是後來道統琅琊洞天的宗座、大成玄妙境界的高人。
故事當中的那個“他”,世俗名字叫做劉幸福——得老者傳法之後,一直在世俗中行走,育有一子一女。後在耄耋之年一朝悟道,亦用九百一十六年的時間修至太上的境界,成爲道統第二百一十二代聖人——正是後來第二百一十三代書聖於濛的恩師。
這個故事,世俗間的凡人不大可能知曉。但修行中人一定知道。木南居的人、共濟會的人,一定也知道。因爲故事當中的三個人,竟然出了兩位聖人,是很罕見的事,算是修行界的異數了。
可他如今這做派,又活脫脫是個什麼都不曉得的凡人——一旦有知曉這樁舊聞的有心人聽了,就必然會留意他。
一旦將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破綻也就總會有了。
於是又有許多人玩笑似地找他看命卜運。
李雲心不精通這個,然而精通心理學。已經與這羣人相處了這麼多天,豈會看不出哪個人生活拮据、哪個人家庭不睦、哪個人膽小懼內、哪個人又可能身負血海深仇呢?
因而憑着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說起這些人的前塵舊事、吉凶禍福來,無有不中者。
就把這羣人都着實驚着了——才知道這真是個小神仙!也很快就傳遍全艦。
如此……再過三天。
當這兩艘鉅艦行至滁遼海的時候,第一尾魚上鉤了。
李雲心居住在底艙中的一個狹窄艙室裡——午夜時分,艙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包頭巾、穿粗布衣裳、但容貌還稱得上“中人之姿”的女子走進來。李雲心並未睡去,枕着雙臂躺在吊牀上,似也對這女子的到來並不意外。
於是這女人面無表情地盯着他,輕聲道:“木南居的人。還是共濟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