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雲心低聲應道,“你們從前,怎麼處理這種事?”
“從前?”於濛想了想,“沒什麼從前。真龍在兩千年現世,妖魔纔有了共主。在此之前……至少我那時候之前,並不很需要擔心妖魔。至於我那時候,哈……”
他沉默一會兒,想了想:“她同妖魔算是交好的。那時候於妖魔之防還不像如今……妖魔也不會去碰雲山的東西。至於現在嘛,我猜會有道統、劍宗的人護送吧。”
“但畢竟世俗的皇朝也是道統與劍宗的一部分。傾盡一國之力來護送這些東西,妖魔要動手也是不易的。”
“好吧。”李雲心低嘆了一口氣。同時又往山下瞧了瞧——
然後皺起眉。
見了鬼。他本以爲睚眥會同那個牛氣沖天的玄境劍士來一場惡鬥的。但現在再往下看……
卻看到那個玄境的劍士同金光子退走了!
——這算是什麼狀況?
“情理之中。”於濛也向下看了看,“龍子和一個真境的妖魔,另有兩個……化境的。玄境的劍修佔不到什麼便宜,自然要走。一則此刻雙方都在養精蓄銳準備決戰吧……二則,他並不會有羞恥之類的情緒。唉,你的攻心計,在他們身上就不大好用了。”
說了這些話再看李雲心,發現他正盯着城門口的四個妖魔,眉頭皺得緊,像是在想一些極複雜的東西。
於濛不打擾他。又去看山下。
結果發現那四個妖魔也說了些什麼、同樣走出城門去了。
然而李雲心的目光並沒有隨着他們走。他似乎是入了神。
“……好吧。你慢慢想。”於濛輕輕搖搖頭,轉身走出了這木亭。
於是李雲心在此處,足足想了將近半個時辰。
原本妖魔在城中殺人,已經叫人不敢出門了。而後又有玄境劍士的強大威壓籠罩,更無一人敢出聲。到如今那玄門正宗的修士走掉了、妖魔也走掉了——只餘縱橫三條街道的屍體,還有惶惶不可終日的人。
平白了死這樣多的人,總要有個交代。便是在這半個時辰之後,小石城的公人們纔敢手持了刀槍棍棒、往坊市裡來看。這一看不打緊,倒是看見四個五臾劍派駐城劍士的屍體。
這些屍體……在生前……可都是百姓心中真仙一樣的人。
而今卻齊齊仆倒在地上連屍體都沒有收。
帶隊的捕頭好歹還是機靈的,忙叫人封了路,先將這四個劍士的屍體收殮了。這等情景如果被百姓瞧了去,只怕城裡要人心大亂。接下來,纔開始處理這數百具的百姓屍體。
小石城裡從上到下,哪裡有人有過處理這種事的經驗?這幾乎等同於一次兵災了。但兵災倒還好說——兵馬掠過了,總還有心裡踏實的安定日子。然而眼下的情形則是妖魔在城裡殺了人,玄門的仙人們聞風趕來了……卻被妖魔殺了回去!
人們不曉得具體過程,但可以從結果去腦補。
因而到了晚間時分,流言就已經在城中傳開了。說——城外出了個可怕的女妖,來城中採補人的陽氣。這妖魔又異常強大,以至於連殺城中四位仙人之後、揚長而去了。
再想一想那五臾劍派此前爲什麼有要人間供奉、又要開山門收徒呢?
就必然是因爲先前同那妖魔惡鬥了一場還是不敵,因此眼下要找更多的人去傳授仙法、斬妖除魔呢。
這流言雖是市井中的人腦補出來的,可距離真相也相去不遠。於是原本打算去五臾劍派的山門碰碰運氣的人,一下子就少了起來——修道多年的仙人們都降不住的妖魔,誰敢提了腦袋去鬥呢?
再到掌燈時分,便有許多人往城外跑了——打算離開小石城、往別處避禍去。
但知府哪裡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呢。從他的治下跑出去的人,就是流民了。而今不論什麼原因從他小石城裡出了流民,那他的烏紗必然不保。因而嚴令城中的軍士封閉了四門,絕不放一人出城。
又向城中的兩位府尹交代一番此後的章程,便藉口“去州里通報災情”,帶人從城牆頭用繩子搥了下去,逃之夭夭了。
再過一個時辰,到了戌時。往常這時候城中街道上還人來人往、燈火通明。但如今街上便冷清了。出不得城的人縮在家裡,要出城的人還在四門糾纏。初秋的皎潔明月升起來,月光灑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異常冷清。
李雲心便在亭中稍微舒緩了眉頭,輕輕出一口氣。
他這一想……就想了一個半時辰。於他而言,這是強度相當大的腦力勞動了。
而他所想的,是如今天下的情勢,以及自己的情勢。
這天下的情勢……很亂。
妖魔、玄門、共濟會、畫聖留下的門人。彼此的勢力糾結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牽一髮而動全身。
他許多次的謀劃都因爲這種複雜的情勢而偏離了軌道——背景越複雜,變數也就越多。
從前他很想將這潭水攪渾,好渾水摸魚。但眼下知道了更多,意識到從前自己是在一個小小的水潭裡,覺得那水不夠渾。而今他從水潭裡躍起到了大江大河,才意識到這江湖當中竟然是可怕的滾滾濁流——這哪裡是不夠渾?而是渾過了頭!
因着這些濁流,便將他佈下的網衝得東倒西歪。因此……
必須要做一件事。
肅清這濁流。妖魔、玄門、共濟會、畫聖的勢力……必須要清除掉一些。
清除了,局勢才能明朗,他纔可以施展拳腳。
但倘若此刻有人知曉了李雲心心中的心思,一定會覺得他瘋掉了。
因爲他自己如今的情勢——
他接連遭受重創。幾乎連境界都要跌落了。
且,道統劍宗要捉他,共濟會要捉他,他幾個龍子哥哥大抵也要捉他。
除了自身的修爲之外,幾乎同剛剛走進渭城時一個樣兒。然而就在這種狀況下……他開始思索“清除天下濁流”這種事——
真是癡人說夢呀。
而李雲心就思考這件“癡人說夢”一般的事情,足足思考了一個半時辰。
然後他微笑起來。
——至少他已經不是那個剛入渭城時候的他了。至少,他知道自己現在可能在一個局裡——或許已經破局了,或許還沒有。但無論如何,一定是已經超出了當初佈局人的意料。
夜色漸濃,但月光也漸亮了。
李雲心又在亭中踱幾步、哈出一口白霧,走了出來。
他和於濛在一天前來到小石城,(www.uukansu)投了這山巔的一家客棧。沿着這條已經沒了人的街走上一刻鐘,就看見一顆老槐樹。那老槐樹的後面,就是那客棧了。
但他剛剛行出五步去,就停住了。
因爲看到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販。
他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因而曉得這小販就是下午的那一個。賣了於濛兩匣子乾果蜜餞,得了一角銀子。之後還想過來——但於濛那時候正說到關鍵處,被李雲心喝跑了。
小販此刻還挎着滕筐,雙手抄在衣袖裡、佝僂着身子靠在木亭旁邊不遠處的一顆老樹幹上,像是在避風寒。
他年紀不大,卻有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因爲冷,臉色發白,嘴脣還微微哆嗦。
且李雲心聽到,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他是餓了。
可這樣一個平常的的小販出現在此地、此時……就太不平常了。
李雲心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開口:“有事?”
小販忙直起了身子,在秋風裡衝李雲心點頭、並且奉上卑微的笑容:“是、是。看龍王之前在沉思,小的就沒敢打擾。”
“龍王。”李雲心低聲重複這個詞兒。沉默一會兒,笑起來:“你是木南居的人?”
小販依舊賠笑,雞<!--flag_sh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