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兵把朱明復帶下去後,洪鵬自己陷入了沉思。
半個月前,朝廷在靈璧之戰中大敗,一時南京城中謠言四起,瘋傳燕王即將入城即位,惶恐與不安籠罩了每一個人。
可嘆的是如今連錦衣衛夜似乎只有他和裘明德是忠於皇帝的。
洪鵬過去看不起裘明德的貪杯好色,但就是這個裘明德在這個人心動盪的時候依然恪盡職守,忠於皇帝,一個月中他就抓了一百多名奸細,其中一人竟然還是錦衣衛內部的奸細。
但由於指揮使劉忠曖昧不清的態度,洪鵬和裘明德頗感無力,他們頂着壓力,調動親信人馬默默開展工作,維護着錦衣衛的榮耀。
幸好洪鵬和南京府衙還有些交情,所以他調動了地方衙役給他做“臨時工”,還設定了一個奸細“六兩銀子”的賞格,但“臨時工”除了有當替罪羊的功效外,還有胡亂執法的毛病,朱明復就差點死在他們手裡。
現在燕王從北京殺向南京,一路勢如破竹,朝廷接連敗績,城內官員多做改換門庭之想,充當燕軍細作的滿地皆是,盡忠報國者寥寥,簡直是大廈將傾啊,而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呢?
難道也要和衆人一道投燕嗎?如果不投燕,形勢如此,城破之後難免家破人亡啊。
投降?還是盡忠?這是一個問題。
所謂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堅持原則有時就意味着犧牲自己,那些原則如果細細思量,往往會越來越迷糊,所以能堅持原則的人往往不是最聰明的那類人。
幸運的是洪鵬並不是屬於最聰明的那類人,當他爲自己的安危猶豫的時候洪鵬腦海裡出現了老父的身影,他似乎看到父親正對着自己怒目而視。
洪鵬的父親叫洪大龍,是朱元璋在濠州時候參軍的,洪大龍和朱元璋一樣是家中遭饑荒隻身逃出,同樣討過飯,十七歲時在投軍,參加的是名將徐達的部隊,他見證了大明帝國整個創建過程。
洪大龍跟着徐達幾十年,立了大小軍功無數,最後做到了南京總兵官。
洪大龍在洪武二十年時因傷病復發去世,彌留時沉着臉嚴詞告誡自己兩個兒子:洪家的一切都是皇帝給的,你們要誓死效忠皇上,如有不忠不孝的事,我到了陰曹地府也要請假出來收拾你們!
洪鵬是個有神論者,也是個孝子,他以爲他父親顯靈了,立馬起身對空中拜了一拜,說道:“父親大人放心,兒子一定盡忠報國,絕不會丟您老人家的臉的!”
他決定立即向皇上稟報,與其被陰間的父親“跨界追殺”,不如死在朱棣手裡。
但在去之前,他還要找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徐輝祖,徐輝祖是開國元勳徐達的長子,現任中軍都督府都督,而且洪鵬和徐輝祖是發小,徐輝祖是官二代中的帶頭大哥,一向足智多謀,洪鵬自小就信服他。
有徐輝祖同去,皇帝的態度絕對是大不一樣的,雖然錦衣衛有權見皇上,但皇上相不相信他又是另一回事。
“這個小和尚和皇帝長得如此像,就算皇帝不相信他的話,留他做一個替身也是很好的”洪鵬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聰明瞭。
半個時辰後,洪鵬帶着朱明復出現在了徐輝祖面前。
徐輝祖看到朱明復也是吃了一驚,洪鵬向他重述了朱明復告密的內容,當然洪鵬隱去了徐增壽的名字,因爲很不巧徐增壽是徐輝祖的弟弟,
徐輝祖聽完盯着朱明復的臉看了足足三分鐘,然後大叫一聲:“真是天賜我也!”
他最近也對京城滿城皆是二心人的形勢憂心忡忡,苦於沒有證據向皇帝稟告,既然錦衣衛已經查出了證據,那就一定要拼死力諫,希望皇帝在此危機時刻,能夠殺伐決斷,不然就玩不下去了。
皇宮門前,洪鵬對守軍出示了錦衣衛令牌,大喝一聲:“錦衣衛僉事洪鵬有機密要事求見皇上,任何人不能阻攔,違者誅九族!”
這是太祖朱元璋立下的規矩,錦衣衛有重要情報彙報,可以隨時見到皇帝,即便是深夜皇帝正抱着妃子纏綿的時刻。
很快洪鵬和徐輝祖在華蓋殿見到了仍在加班的建文帝,皇帝面前站着一個人就是親信大臣孝孺。
洪鵬先簡短彙報了自己一個月來的除奸成果,然後就停下一臉期待得望着徐輝祖。
徐輝祖深呼吸了一下,鼓足中氣說:“皇上,臣有機密事情要上報,但一時說不清楚,容臣明日給皇上上奏章,現在我想先請皇上見一個人,此人和皇上龍顏頗有幾分相像,所以臣想讓他做皇上的替身,以備不時之需。”
“真有這麼像嗎,那就帶上來讓朕瞧瞧”一臉疲憊的建文帝對此也興趣頗濃。
於是朱明復就和他的二十六世祖直接見面了,不過建文帝二十五歲,朱明復二十四歲,論年齡他們應爲同齡人。
朱明復一擡頭,內心就充滿了驚愕“怎麼皇帝長得和我一樣啊……不,怎麼我長得和皇帝一樣啊!”
他一時呆住了,思維很凌亂很迷茫,未知的恐懼在他心底慢慢滋生、蔓延。
同時建文帝在看清了朱明復後,表情也一下子凝固了,頗有面部抽筋的症狀,良久才鬆動,然後大笑起來,接着是狂笑,笑完後抓起御案上的東西就摔,頗有一個精神病人的症狀。
方孝孺和身邊太監王公公都嚇壞了,趕緊跪下“皇上!皇上!……”一陣亂喊,洪鵬更是嚇得魂不附體,不知皇帝爲何如此龍顏大怒,他以爲是自己的獻策惹怒了皇上。
也許被他們一陣狂喊喊醒了,建文帝迅速恢復了常態,接着嘆了口氣說:“世界真有這種奇事啊!幾位愛卿都平身,朕這段時間真的太累太累了,看到這人確實和朕很像,朕覺得很有趣,很放鬆,長久的鬱氣不覺就發泄出來了,哎,真是大奇事啊!那就依輝祖所言吧,方孝孺這件事你安排下吧。”
建文帝看徐輝祖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他還有機密想單獨彙報,就揮了揮手說:“你們都下去吧,朕和輝祖有事要商議。”
徐輝祖等身邊四人都退下後再次跪下,激憤說道:“皇上,據臣和洪鵬查訪,京城之內燕軍的奸細極多,乃至李景隆、谷王都很可疑,這個和尚今日向洪鵬告密,所言和臣查到的完全一致。皇上,如今舉城欲降的局面連路邊的野和尚都知道了,如果您再不果斷處置,太祖的基業就要毀於一旦了啊!”
徐輝祖說到最後已是痛哭流涕。
殿中一時寂靜無聲,時間彷彿都凝固了,終於建文帝走下御座,扶起徐輝祖說“輝祖,朕相信你和洪鵬都是忠臣,朕現在命令你以中軍都督府都督的名義兼領錦衣衛指揮使,你和洪鵬一起放手去幹吧!誰該殺你就給朕殺誰,殺他個孃的!”
溫良恭儉的建文帝說了粗話,這不符合建文帝以往的語言風格,所以說這是一個重要的信號,這表明歷史的軌跡開始發生了變化。
徐輝祖大喜過望,高呼“吾皇萬歲!皇上英明!”
馬上朱明復就知道他被光榮選爲皇帝的替身了,但沒想到替身的培訓當晚就開始了,培訓老師就是皇帝欽點的方孝孺,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了,大概子時了吧,但方孝孺精神仍非常好,也許是他最近老失眠吧,反正睡不着就多幹點活啊,幹活比失眠要痛苦少。
朱明復告密的本意只是想保命,沒想到自己陰差陽錯和皇帝長得很像,竟然讓自己做皇帝的替身,事到如今,也只能王八墊桌腿——死撐了。
方孝孺先講了一通皇帝如何英明,如何體恤下屬、愛護百姓,現在情勢危急,只能出此下策,而你擔當如此重責,理應萬分榮幸云云。接下來,他講了宮廷禮儀,講了皇帝的行爲和語言規範。
第二天,也是同樣的培訓,這一天一個太監給朱明復送來了假髮,朱明復還一直光頭呢,朱明復帶上後,就更像皇帝了,只差一件龍袍了。
第三天,朱明復先在方老師面前演練了一遍,方老師面無表情說了句:還行,隨後朱明復就被拉出去表演了。
朱明復第一天去了南京各處軍營,第二天和第三天直接去了沿江的幾個軍事要塞。
看到皇帝來了,士兵們很激動,有些還留下了眼淚,看來士兵們的心情也很糟糕,他們已經很久沒接收到朝廷給予的正能量了。
本來燕軍很弱小,朝廷很強大,但由於朝廷用人不當,調度乖張,這幾年朝廷連吃敗仗,加上敵人間諜猖獗,導致軍中人心惶惶,現在看到皇帝來看他們了,他們今兒個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朱明覆按照劇本演完後,就很快回去了,時間一長也怕露陷啊。
回宮後建文帝很爽快得朱明復安排了工作和住房,對這一點朱明復很意外,本以爲戲演完就可以放他走了,沒想到從此成了皇帝的專職替身。
根據皇帝的旨意,方孝孺的具體安排,朱明復的工作是:
部門:錦衣衛;
級別:副千戶;
待遇:按吏部文件執行;
任務:做皇帝的替身,其他沒有;
工作時間和地點:平時躲在皇帝御書房,有事出來演帝國男一號。
他的住房被安排在御書房的茶水間裡。最後,方老師還嚴厲告誡他不能亂跑,不能和人說話,還給他帶了副面具,有人來時帶上,他的掩護身份是新來的錦衣衛常駐御書房侍衛。
朱明復昨天還在錦衣衛的死牢裡等死,今天就搬進了皇宮,人生有時就像女人的心情一樣天上地下、反覆無常。
朱明復對身上的錦衣衛飛魚服倒很喜歡,認爲特有型,對住房條件也表示滿意,比大學寢室好多啦,何況這還是單間呢,自己的牀還是那楠木的榻呢,幾百萬的價值啊,睡這上面簡直就是睡錢堆上。就是那副皮革面具也是製作精良,帶上很像武俠片裡那些神秘的大俠。
但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遭遇其實並不比在死牢裡安全,死神仍然緊緊跟在他的後面,甚至他一轉身就可以碰到他的鼻子,然後他可以聽見死神那生硬的中文:“先生,你決定跟我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