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握刀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對方還有三顆子彈,而且知道自己的藏身之處,被他殺死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就這樣完了麼?
“還是這麼頑固?”孫普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你怎麼跟老頭一樣?”
喬老師……
“做你應該做的事吧,用你自己的方式。”
方木的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
“是啊,我和喬老師一樣。”方木慢慢跪伏起來,小心地貼着牆壁坐下,“可是你知道我們和你的差別麼?”
“嗯?”孫普顯然有些意外,“差別?”
“你的確是一個優秀的心理畫像專家,”方木貼着牆壁慢慢站起來,緊盯着門口那一小片火光,“可是你沒有靈魂。你對你的專業沒有應有的敬畏與責任。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自己。而我們,隨時可以爲了保護別人而犧牲自己。”
此刻,方木終於明白爲什麼喬老師深陷烈火卻一聲不吭。喬老師是孫普擊潰方木心理的最後一張牌,他知道烈火、焦煳味和慘叫聲會喚醒方木心中最慘痛的回憶。而喬老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竭盡所能不發出慘叫,就是爲了能減輕自己被活活燒死的場面對方木的心理衝擊。
“住口!你在胡說!”孫普的聲音顫抖着,向前邁出一步。
方木小心地挪動着腳步。
“你知道喬老師爲什麼會瞧不起你而器重我麼?”
“他是個瞎了眼的老糊塗蟲!”孫普聲嘶力竭地大吼,“我比你強一萬倍,一百萬倍!”
方木在桌椅間的空隙中慢慢移動着,距離門口越來越近了。
“因爲你是一個自大兼無知,只會用刑訊逼供這樣的手段來保住自己面子的可憐蟲!”
“住口!”孫普終於失去了理智,他瘋狂地衝進來,對準方木的方向就是一槍。
時機到了!
方木使出渾身力氣用力撞過去,堆得高高的桌椅轟隆隆地塌下來。站在下面的孫普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就被砸在了下面。
方木也摔倒在一張翻倒的桌子上,他顧不得小腿鑽心的疼痛,連滾帶爬地撲向孫普摔倒的位置。孫普正用力拉開身上的一張桌子,竭力去拿被甩到一邊的槍。方木順手抄起一把椅子,狠狠地向他頭上砸過去。椅子被砸得四分五裂,孫普的頭上頓時出現一個大口子,鮮血飛濺。
方木一腳踏在孫普胸口,飛快地抽出軍刀,頂在孫普脖子上。
“再動我就宰了你!”孫普張了張嘴,頭一歪,不動了。
方木撿起手槍,看着昏死過去的孫普,忽然舉槍瞄準。他的胸口急速起伏着,牙咬得咯吱咯吱響,幾秒鐘後,他慢慢垂下槍口,彎下腰,一把揪住孫普的衣領,艱難地把他拖出了1號監房。
腳下的路似乎漫長得難以想象。失去知覺的孫普顯得沉重無比,方木把他拖進7號監房的時候,已經累得筋疲力盡。
邰偉半閉着眼睛,全身無力地吊在十字架上,手腕處已經血肉模糊。聽到動靜,他睜開眼睛,看見方木拖着頭破血流、昏迷不醒的孫普走進來,眼神中先是驚訝後是狂喜,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又嗚嗚叫着,拼命扭動起來。
方木把孫普拖到監房中央,喘了幾口粗氣就上前一把撕掉邰偉嘴上的膠帶。邰偉顧不得被扯得生疼的嘴角,急忙問道:“怎麼樣?他死了麼?”
“還沒有。”方木有氣無力地回答。他蹲下身子,用刀子割斷捆在邰偉腳上的繩子,又勉強站起身來,看看邰偉血肉模糊的手腕。
“鑰匙呢?”
“應該在他身上,你找找看。”
方木點點頭,搖晃着走到孫普身邊,在他身上摸索着。鑰匙被他放在外套胸前的口袋裡,上面的拉鎖也許是剛纔搏鬥的時候被弄壞了,怎麼也拉不開。方木掏出軍刀,準備割開他的衣服。
忽然,一動不動的孫普“嘿嘿”地笑起來。
方木被嚇了一跳,騰地一下從他身上跳起來,拔出手槍向他瞄準。滿臉血污的孫普睜開腫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看看方木,又看看邰偉,越笑越得意。那乾啞的笑聲在空蕩蕩的監房裡迴盪,彷彿被放大了無數倍,讓人忍不住要發狂。
“別笑了!”方木握槍的手微微顫抖着,感覺那笑聲在一下下猛擊自己的心臟,“我叫你別笑了!”
“你……你以爲你真的戰勝我了麼?”孫普邊笑邊咳嗽。
“呸!”邰偉咬牙切齒地吐了他一口,看樣子恨不得衝過去狠踹他一腳,“還不認輸麼?你他媽就等着挨槍子吧!”
“挨槍子?”孫普忽然不笑了,而是換了一副咧嘴皺眉的滑稽面孔,“我是精神病啊!我是瘋子!你能拿我怎麼樣?”
方木的心一沉。要說精神鑑定的要領,不會有人比孫普更清楚了。如果他裝瘋賣傻,逃脫刑事制裁也不是不可能。他轉頭看看邰偉,他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孫普,似乎也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
“你別做夢了!你以爲司法鑑定中心的人都是傻子麼?”邰偉大聲駁斥着,可是聽上去明顯底氣不足。
孫普毫不理會,真的像個瘋子一樣自言自語:“一個性情敏感的犯罪學專家,由於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心中的抑鬱無處宣泄,終於精神失常,鑄成大錯。哈哈!”他簡直是眉飛色舞了,“二位,你們覺得怎麼樣啊?”
方木鐵青着臉,死死地盯住孫普。
“歡迎你們來精神病院看我啊,”孫普兀自喃喃不休地說着,“我請你們吃飯。吃什麼呢,燒烤怎麼樣?嗯,師弟?”他撐起腦袋,笑容滿面地看着方木,“燒烤。嘿嘿,我太喜歡那個味道了……”
方木低吼一聲,猛地撲過去騎在孫普身上。他丟下刀子,一隻手掐住孫普的臉頰,另一隻手把槍頂在他的腦門上。方木憤怒得渾身發抖,淚水也慢慢溢出眼眶。
蜷縮在紙箱裡的金巧……
絕望求救的孟凡哲……
至死仍然沉默的喬老師……
不能放過他……
絕不能!
方木咔嚓一聲扳下擊錘。這個動作似乎刺激了孫普,他拼命嚅動被捏得變了形的嘴,含混不清地嘶喊着:
“開槍啊……來啊……殺了我……”
方木臉上的肌肉劇烈地顫抖着,他死死盯住孫普那張挑釁的臉……
只要一下,只要輕輕釦動一下……
就能讓這個惡魔下地獄……
“方木,別開槍!”邰偉急忙大吼,“他在引你上當,別把自己也搭進去!”
方木全身一震,食指卻依然扣動了扳機。
“砰”、“砰”。
邰偉絕望地扭過頭去。完了,方木賠上了自己。這代價太大了。
耳邊突然傳來了幾聲清脆的撞擊,接着,什麼東西骨碌碌地滾到了自己腳下。
邰偉低頭一看,是一顆彈頭。他急忙擡起頭。
孫普的腦袋完好無損,他緊閉着眼睛,似乎有一口氣憋在胸腔裡,滿臉漲得通紅。在他頭頂不到五公分的水泥地面上,有兩個灰白色的淺淺的小坑。
方木仍然保持着射擊的姿勢,彷彿定格一般一動不動。手中的槍已經空倉掛機,槍膛裡冒着青煙。良久,他猛地一把扯開孫普的衣兜,把手銬鑰匙捏在手裡。而此時,孫普胸中的一口氣才緩緩吐出。
方木盯着孫普驚魂未定的臉,忽然微笑了一下,他俯下身子,緩慢而又清晰地說:“想死?沒那麼便宜。你等着上刑場吧。”
他直起身子,從褲兜裡掏出一支鋼筆,在孫普眼前晃了晃,“你看這是什麼?”說罷,他就站起來,轉身朝邰偉走去。
邰偉鬆了口氣,正要誇讚兩句,卻看見向自己走來的方木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他把手從毛衣領口伸了進去,拿出來的時候,手上似乎多了一樣東西。
孫普仍然躺在原地,盯着天棚愣了兩秒鐘,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錄音筆?!
他掙扎着想站起來,手卻一下子摸到了方木丟在一旁的軍刀。一瞬間,他彷彿得了神力一般,一骨碌爬起來,抓起軍刀,向背對着自己的方木衝去!
邰偉看到了孫普的動作,心一下子揪緊了,他剛要大聲提醒方木小心,卻被方木臉上的表情驚呆了。
方木漫不經心地看着邰偉,臉上似笑非笑。
是的,我知道孫普在我身後幹什麼。
我也知道他手裡正舉着那把軍刀。
方木從容不迫地把手裡的子彈塞進槍膛,退出彈夾,然後輕輕拉動套筒,“咔嚓”,套筒復位。
他甚至有時間向邰偉挑挑眉毛。還記得這顆子彈麼?
然後,轉身,舉槍。
面前目瞪口呆,腳步戛然而止的,是誰?
同樣是高舉軍刀的吳涵和孫普,在方木的眼中合二爲一。
不管你是誰。我想,做個了斷吧。
方木扣動了扳機。
孫普的額頭上霎時出現了一個小洞,他的頭彷彿被猛擊一掌似的向後仰去,幾乎是同時,一股紅白相間的東西從腦後噴涌而出。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叮”,一隻黃銅彈殼輕輕地落在地上。
直到槍聲的迴響在7號監房裡慢慢消失,邰偉大張的嘴依舊沒有合上。
方木緩緩放下槍,感覺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走了一樣。他看看仍在地上抽搐的孫普,轉身打開手銬,扶住全身僵直的邰偉。他儘量躲開邰偉疑惑、驚懼的眼神,輕聲說:
“走吧,我們離開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