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會不會所有的案件都是那個醫生做的呢?方木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爲什麼要針對我?
有人敲門。方木拉開門一看,是鄧琳玥。一見是她,方木下意識地扭過頭去,可是鄧琳玥還是一眼就發現了他臉上的傷痕。
“我的天哪,你這是怎麼搞的?”
“沒事沒事。”方木一邊含糊其辭地應付着,一邊把她讓進屋裡。鄧琳玥卻問個不停,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方木拗不過她,只好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聽完,鄧琳玥反而好半天沒有出聲,一言不發地坐在牀邊。
沉默了半晌,鄧琳玥開口說道:“你……一定要這麼做下去麼?”
“唔,什麼?”
鄧琳玥擡起頭,把手放在方木的膝蓋上,盯着他的眼睛說:“做個普通人不好嗎?踏踏實實地讀書,順順利利地畢業,然後我們一起去國外,這樣不好麼?”
方木低着頭不說話,把鄧琳玥的手輕輕地拿開,搖了搖頭。
“爲什麼?”鄧琳玥的眼中有了淚光,“你覺得你的生活正常麼?你覺得你這樣快樂麼?”
方木輕輕地說:“不。”
“那你爲什麼還要這麼做下去!”鄧琳玥騰地一下站起來,“你是警察麼?你有這樣的職責麼?還是有人逼着你這麼做?”
見方木低着頭不說話,她咬着嘴脣,竭力平緩自己的語氣:“方木,我承認,我喜歡你是因爲你是一個有過很多經歷的男人。你身上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力量,讓我好奇,也讓我感到着迷。可是當我愛上你之後,我發現那種力量讓我害怕。爲什麼你的身邊總是圍繞着這麼多死亡,爲什麼你總要讓自己陷入那麼危險的境地中?那個姓孟的人死了,那是罪有應得,這關你什麼事?你爲什麼還要糾纏不清?爲什麼還要惹上那麼多無謂的麻煩?”她頓了一下,“你這麼做的時候,想過我麼?”
方木擡起頭,“孟凡哲不是兇手,兇手另有其人。”
“那又怎麼樣?不去理他好不好?讓警察去做好不好?你就老老實實地當一個平凡的學生好不好?”
方木苦笑了一下,搖搖頭,“不可能。”他看看鄧琳玥,“很多事情……你不會明白的。”
“有什麼是我不明白的,你說給我聽!”鄧琳玥坐在方木身邊,擦擦眼淚,目不轉睛地看着方木。
方木看着她光潔無暇的臉,張了張嘴,吐出的卻是這樣幾個字:“你……沒必要知道。”
鄧琳玥盯着方木的眼睛,直到他低下頭去。
不知過了多久,鄧琳玥擦擦臉上的淚水,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到門邊,輕輕地說:“無論怎樣,我希望你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你身邊。”說完,她就拉開門走了。
幾天後,邰偉打來電話,告知李維東已經在S市對現場重新進行了勘察,由於現場被破壞得比較厲害,因此無法證明在方木到達之前,是否曾有人進入過現場。此外,對周圍鄰居的調查走訪也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警方在屋裡屋外仔細搜查了幾遍後,證實方木所說的那封信並不在現場。
邰偉在電話裡並沒有下結論的意思,不過他的立場已經很清楚了:那封信並不存在。有個人在撒謊,至於這個人是方木還是董桂枝,那就不得而知了。
方木懶得跟他較真,匆匆說了幾句之後就掛斷了電話。他感到身邊的鄧琳玥一直在傾聽電話裡的內容,頭也不回地解釋了一句:“邰偉。S市的調查情況。”
鄧琳玥果真說到做到,幾天來,除了睡覺,她都寸步不離方木。無論方木什麼時候走出宿舍樓,都能看到鄧琳玥等在樓下。
只是她的話越來越少,即使是吃飯的時候,她也常常是一言不發。很多時候,方木偶爾擡起頭來看她,會發現她正盯着自己看。
這種注視,已經不是最初相處時那種溫柔的凝望,而是帶着審視的味道。這種目光常常讓方木感到心慌意亂,往往和她對視幾秒鐘後就敗下陣來。
晚上回寢室的時候,鄧琳玥總會在女生宿舍樓下默默地站幾分鐘,方木站在她的身邊,或吸菸,或默立,同樣也是一言不發。鄧琳玥常常會毫無徵兆地轉身上樓,方木等了她幾次,都沒見她像那天晚上那樣去而復返。
陳瑤曾經找方木談過一次。她告訴方木,最近幾天鄧琳玥的情緒很反常,常常是一天都看不到人影,回寢室後也是直接上牀睡覺。有一次,陳瑤發現鄧琳玥在半夜偷偷地躲在被子裡哭,問她怎麼回事,她只是回答說做噩夢了,別的閉口不提。
陳瑤不無威脅地對方木說,鄧琳玥曾問她自己的選擇究竟對不對。“如果你再不表現得好一點的話,小心鄧琳玥蹬了你!”
蹬與不蹬,方木倒不是十分在意。只是他聽到鄧琳玥傷心的表現時有些心疼。所以,當鄧琳玥試探着邀請他參加聖誕party的時候,他很痛快地答應了。
大學裡,聖誕節絕對是一個最受重視的節日。儘管是洋鬼子的節日,可是這些黃皮膚、黑頭髮的年輕人卻過得比春節還積極。12月中旬開始,學校周圍的飯店、鮮花禮品店就開始了宣傳活動,校園裡隨處可見措辭誇張的海報和廣告,還有那個紅衣紅帽的白鬍子老頭的形象。女孩子們開始憧憬會收到什麼禮物,男孩子們開始攢錢,只爲了博女友一笑,或者追到心儀的女孩。
方木對這種氣氛毫不感冒,以前單身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聖誕節的概念。現在也是一樣,杜宇約他一起去買禮物的時候,他還直犯迷糊。
杜宇像個女人似的在國貿商廈裡耐心地逛來逛去,不時問問方木覺得這個怎樣,那個如何。方木一律聳聳肩說“還行”。這傢伙也覺得帶方木來幫他挑禮物相當的不明智,索性不再理他。方木倒也落得清閒,插着兜跟着他四處亂走。
無聊歸無聊,難能可貴的是這份輕鬆的心情。緊張得太久了,也發生了太多不願回首的事,這樣腦子空空地閒逛,實在是愜意得很。
路過一個擺滿了小物件的櫃檯的時候,方木無意間看到了一個帶着玻璃球的玩意,明晃晃的很是顯眼,就多看了兩眼。售貨員小姐馬上熱情地招呼他,方木心想閒着也是閒着,就走上前去細看。這是一個音樂盒,下面是一個方形的塑料盒子,上面罩着一個大大的玻璃球,玻璃球裡是一個小小的景觀: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並肩站在一盞路燈下,女孩甜蜜地依偎在男孩的懷裡。玻璃球裡還有一些小小的白色顆粒,看起來大概是雪的意思。
售貨員小姐按動底座上的一個開關,那盞小小的路燈一下子亮起來,而那些白色顆粒也開始在玻璃球內旋轉飛舞,隨着叮叮咚咚的音樂聲,玻璃球內的景觀霎時鮮活起來,一對小小的情侶在漫天的雪花裡緊緊依偎。
方木的嘴邊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下雪了。
讓人想起空氣中乾燥的枯枝的味道。
讓人想起那踏在雪地上的“吱吱”的聲音。
讓人想起長長的馬尾辮掃過臉龐的麻癢。
讓人想起路燈下兩個不斷試探,時而分開時而靠緊的身體。
“晚上看的時候,效果會更好。”售貨員小姐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個多少錢?”方木拿出錢包。
付完錢,杜宇也從購物的人羣中擠過來,手裡拎着一個小小的塑料袋。
“呵呵,你也買了,這是什麼?”他一把搶過方木手裡的紙盒,“音樂盒?你也太沒創意了吧?這玩意幾年前就不流行了。”
方木笑笑,“你呢,買什麼了?”
“嘿嘿,我這個嘛,就比較厲害了。”他小心翼翼從塑料袋裡拿出一個看起來頗爲精美的小盒子,“CD的毒藥香水,450塊呢。”
“嗬,你小子挺有錢啊。”
“這個陳瑤一定喜歡。”杜宇眉開眼笑地說。
12月24日,平安夜。
外語學院2001級研究生在市內的一家賓館裡包了一個大廳舉辦聖誕party,活動費AA制,而且要求有情侶的,一定要帶來一起參加。
晚餐是自助餐,大家邊吃邊參加一些自己編排的娛樂節目。方木沒什麼興趣,吃了點水果沙拉和炸雞塊,就坐在窗邊的一張桌子旁,靜靜地看着窗外依舊車水馬龍的街道。
大廳裡很熱,玻璃上佈滿了水珠,方木百無聊賴地用手在玻璃上劃來劃去。划着划着他才發現自己畫的正是當晚在孟凡哲家裡看到的那兩個奇怪的符號。
方木始終堅信孟凡哲並不是兇手。如果先他一步趕到孟凡哲家裡的,真的是那個醫生的話,那麼畫在玻璃窗上的這兩個符號就應該是留給方木看的。
難道這是兇手對下一起案件的提示麼?
他看着左邊那個腰上帶着短短一橫的“9”,搖了搖頭。如果鄧琳玥是“6”,自己是“7”的話,那麼下一個無論如何也輪不到“9”,所以,這個符號不應該是“9”。而且,這個“9”寫得有點奇怪,腰上多了一橫不說,大多數人寫“9”的時候,下面的部分多少會有些傾斜,而這個人在一筆寫下這個“9”的時候,是與地面幾乎垂直的。
不是9,難道是字母“q”?
至於右面那個,怎麼看都像是A。如果是字母的話,爲什麼一個大寫,一個小寫?
正在方木冥思苦想的時候,玻璃窗裡忽然映出了鄧琳玥的身影。
“想什麼呢?”鄧琳玥剛剛跳了一會兒舞回來,熱得滿臉通紅,不時揪起衣領呼扇着。
“哦,沒什麼。”
“你怎麼不去玩啊?”
“呵呵,我不會跳舞。你去玩吧,不用管我。”
鄧琳玥把手放在方木的手上,柔聲說:“那我也不去了,陪着你。”
正在這時,主持party的一個小夥子高聲說道:“下面,是交換禮物的時間。請把你們對另一位的濃濃愛意,盡情表現出來吧……”
鄧琳玥把手抽回來,迫不及待地在包裡翻着,一轉眼的工夫,手裡多了一個小小的金屬盒子。她把手向前一遞:“送給你!聖誕快樂!”
“嗯,謝謝。”方木接過來,看見做工精美的盒子上寫着“zippo”的字樣,他明白了,是打火機。
“打開看看啊。”鄧琳玥雙手托腮,一臉期待地看着他。方木打開盒子,是限量版的永恆星,市場價絕不會低於1200元。掀開機蓋,撥一下,一束火苗噌地躥起來。
“喜歡麼?”鄧琳玥眨着大大的眼睛,“可是你要知道,不能抽太多的煙哦。那,我的呢?”
方木猶豫了一下,伸手拿出了那個音樂盒。
“哇,好漂亮啊。開關在哪兒?哦,不要告訴我,我自己找。”鄧琳玥在底座上撥弄了幾下,音樂盒叮叮咚咚地響起來。
路燈亮了。雪花飛舞。
鄧琳玥把下巴墊在胳膊上,看着玻璃球裡那兩個緊緊依偎的小人,直到一曲終了。
“我很喜歡。”她把音樂盒小心地包好,擡起頭衝方木嫣然一笑,“謝謝你。”
杜宇摟着陳瑤走過來。他收到的禮物是一雙NIKE籃球鞋,這傢伙當時就套在了腳上。
“怎麼樣?斯科特·皮蓬的大‘AIR’復古版,帥吧?”他得意揚揚地說。
“得了吧你,看把你美的。”陳瑤笑着點點他的頭,“琳玥,一會兒我們要去唱歌,一起去吧。”鄧琳玥看看方木,似乎想聽聽他的意見。杜宇見狀,一把把方木拉起來,“不用問了,他肯定去!”
三輛出租車拉着十幾個年輕人去了“夜飛行”KTV,方木剛下車,就看見杜宇從前一輛車上下來,正舉着手機說着什麼。可是幾秒鐘後,電話似乎就被對方掛斷了,杜宇看着手機屏幕,臉上是莫名其妙的表情。陳瑤走到他身邊,剛想問個究竟,電話又響了,杜宇翻開手機,“喂”了幾聲後,對方似乎沒有應答。杜宇掛斷電話,衝陳瑤聳聳肩,陳瑤站在一邊,一臉狐疑。
大家陸陸續續走進了KTV,門外只剩下方木、鄧琳玥、杜宇和陳瑤。杜宇正在指天畫地地跟陳瑤解釋着什麼,陳瑤不住地冷笑,似乎並不相信杜宇的解釋。鄧琳玥走過去,跟陳瑤說了幾句話,回來挽着方木進了KTV。
“怎麼了?”方木問她。
“不知道,可能是鬧了點誤會,我們先進去吧,別妨礙他們。陳瑤說過一會兒就進來。”
大家一共要了兩個包房,點了啤酒和零食後,就開始鬧哄哄地K歌。方木禁不住大家起鬨,也跟鄧琳玥合唱了一首《我不夠愛你》。
可是,杜宇和陳瑤始終沒有回來。
期間,方木給杜宇打了個電話,他沒有接。鄧琳玥給陳瑤打電話,同樣沒有迴音。方木有些着急,拿起衣服說要去找找他們。另外幾個男生七手八腳地把他按到沙發上,“呵呵,人家兩個都在一起好久了,平安夜,你去攪和什麼啊。”方木心想也是,如果兩個人去了賓館,那自己毫無疑問是大煞風景了。
玩到凌晨3點的時候,大家都累了,有幾個挺不住的,就歪在沙發上呼呼大睡。還沒玩夠的幾個人,也沒力氣唱歌了,圍坐在桌前喝啤酒聊天。有人提議講恐怖故事,馬上得到了其他人的贊同。於是,你一個,我一個,什麼山村殭屍啊,辦公室鬧鬼啊,幾個膽小的女生嚇得躲在男生背後,只露出兩隻眼睛,膽戰心驚地聽着。
“咳,你們說的這些,都是瞎扯淡。要說恐怖啊,還得聽他的。”一個男生一把拍在正在打盹的方木肩上,“人家那才叫真材實料呢。”
大家一下子來了精神。
“對啊。方木,你不是幫警察查過案麼?說幾個聽聽。”
“聽說那個法學院研究生乾的系列殺人案,你也參與破案了,快講講吧。”
“嗯,聽說你差點被那個兇手殺死,快給我們講講。”
方木看着周圍一張張好奇的臉,突然想起自己被副校長叫上臺去講話的那一幕。
他們並不關心死者的痛苦,也不在意孟凡哲的命運。別人的生死,對他們而言,只不過是尋求刺激的談資而已。
方木冷冷地說:“沒什麼好講的。”
準備聽到內幕消息的聽衆們失望地發出“切”的一聲,幾個剛纔還躲在男朋友身後的女孩子不甘心地慫恿着方木:“別這麼小氣嘛,說來聽聽啊。”一個女孩子更是不顧男朋友的白眼,一把摟住方木的胳膊來回晃着,“說嘛說嘛,帥哥。我最喜歡聽破案的故事了,多刺激啊。”
方木臉色陰沉,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直到她的動作慢慢停下來。
“刺激?呵呵,”方木的嘴角牽出一絲微笑,“有人把你的全身皮膚都剝下來,再做成衣服穿到塑料模特身上,你會不會覺得很刺激?”
那個女孩子用手掩住嘴,嚇得臉色煞白。她的男朋友不滿地嚷了一句:“你怎麼回事?不講就不講,你嚇唬她幹嗎?”
其他人趕忙打圓場,方木拿起外套和書包,大步走出了包房。還沒走幾步,就聽見鄧琳玥在身後叫他。
“你別生氣了,他們沒有惡意的。”她拉住方木的胳膊,眼中閃動着祈求,“留下來,好不好?”
方木輕輕抽出手,“不了,你們好好玩,早點回去。”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