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教授拿回去的資料果真有問題。
接到丁樹成的通知後,高教授檢查了從複印室裡拿回來的資料。結果,他發現一年前所做的一個課題的結題報告不見了。技術部門對現場進行了二次勘查。勘查結論顯示,牆上的水漬的形成時間爲案發當晚。從水漬的形狀和位置看,應該是從高處潑灑至地面後,又濺到牆上的。經檢驗,水漬中含有茶多酚和兒茶素的成分,懷疑形成水漬的液體是茶水。從現場擺放的物品推斷,茶水傾倒的位置很可能是那張桌子。雖然桌子上的痕跡經過人爲擦拭,但是從木質桌面的裂縫中,也發現了含有同樣物質的水漬。據死者的室友反映,佟倩生前因爲怕牙齒變黃,所以從不喝茶。由此可見,當天帶茶水進入複印室的肯定不是佟倩,而是另外一個人。
同時,法學院三年級學生祝城強也提供了重要線索。根據他的說法,案發當晚,的確有人和佟倩在複印室裡共處。祝城強無法提供那個人的體貌特徵,但可以肯定是男性。至於那個人的口音,因相隔距離較遠,且祝城強只聽到兩人交談時的隻字片語,因此無法確定。
邢至森對案發過程做了大致還原:一個帶着茶水的人,在案發當晚進入了複印室。他將水打翻在資料上,然後和死者把弄溼的資料帶上24樓天台晾曬。他故意把資料晾在天台邊緣,然後引誘死者來到天台邊緣,將死者推了下去。
之所以有這樣的推斷,出發點是擺在24樓的天台的水泥沿上的兩塊磚頭。在那個位置上擺放磚頭,看起來似乎是爲了晾曬某種較輕、會被風吹走的東西。邢至森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紙。由此,邢至森有了這樣的設想:會不會是因爲正在複印的資料被水弄溼了,佟倩在天台上晾曬資料時發生墜樓?複印室牆面上的水漬初步驗證了邢至森的假設。結合現場極有可能被人清理過這一情況,邢至森幾乎可以肯定佟倩是被人謀殺的。鑑於兇手是個極其謹慎、小心的人,作案後,爲了干擾警方的視線,他一定會把被水弄溼的資料拿走。所以邢至森要高教授檢查一下拿回去的資料,而結果也證實了邢至森的思路是正確的。
本案的諸多疑點讓市公安局決定把本案定性爲兇殺案件。而且,兇手很可能是死者認識的人,特別是在校學生。因爲邢至森注意到,穿梭於校園中的大學生們,隨身的標準配備就是書包、坐墊和茶杯。有鑑於此,警方決定把調查的重點放在學生之中。
毫無疑問,在C市師範大學這樣一所萬人高校中,查找一個可能是兇手的學生,實在是既費時又費力的工作。丁樹成決定去一趟師大,一來向學校通報一下案件偵破的情況,二來和保衛處商量一下配合調查的事。
臨動身前,邢至森說他想去師大附近的區政府,問能不能載他一程。丁樹成還有很多問題想聽聽他的意見,當然求之不得。然而,邢至森在路上不怎麼說話,始終盯着窗外,似乎心有所思。
路過師大的時候,邢至森突然問道:“上次那個案子查得怎麼樣了?那個叫周……周什麼來着?”
丁樹成答道:“周軍——暫時沒什麼頭緒。怎麼?”
他看看邢至森的臉色,想了想,又問道:“你覺得這兩件案子有關係?”
邢至森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
丁樹成目視前方,邊整理思路邊說道:“這種可能性我也考慮過。畢竟,在幾十天內,同一個學校裡死了兩個人,實在是蹊蹺。不過,死者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一個是本科生,一個是研究生;一個是摔死,一個是被勒死。而且這兩個死者的社會關係幾乎沒有交叉點。至少從現在來看,還找不到這兩件案子的關聯之處。”
邢至森沉吟了一下,說:“先查這個吧,周軍的案子也別放鬆。”
車開到區政府門口,邢至森下車,目送丁樹成掉頭離去。他看看面前的區政府大樓,卻不急着進去,站在臺階下點燃了一支菸。
誠如丁樹成所言,發生在師大的兩起命案,從表面上看來毫無關聯。但是邢至森心裡總是不自覺地把它們放在一起比
較。儘管從被害人屬性、犯罪手法、案發地點來看,這兩起命案沒有任何相似之處,邢至森卻始終隱隱覺得它們之間一定有什麼聯繫。只不過,這種感覺是相當模糊的,缺乏依據。雖然邢至森相信直覺的存在,但現在就進行併案調查,顯然爲時尚早。
邢至森不知道,有這種感覺的,不止他一個人。
方木和祝老四給佟倩招魂的事情,很快在法學院傳開了。有的人佩服他們的膽量,有的人感動於祝老四的執着,不過大多數人還是對這兩個20世紀的大學生抱着譏笑的態度。方木被大家接連嘲笑,臊得不想出門。死胖子倒是贏了個癡情男的形象,賺了許多女生讚許的目光。
縮頭縮腦地過了幾天之後,方木意識到,儘管自己不願意回憶他們的荒唐舉動,但是,在他的腦海中,當晚的各個場景仍在反覆回放——好像一部懸疑電影中,那些暗藏玄機的鏡頭。
其中,一幅畫面在方木的頭腦中盤桓了很久。在某天午夜,方木突然從沉睡中醒來,而那幅畫面也定格在他的腦海中,清晰無比。
複印室門前,並肩而立的兩個沉默的影子。
方木記得,當他在黑暗中分辨出那是兩個人的時候,心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周軍也在。
我爲什麼會這麼想?
方木很難解釋自己當時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他寧願相信那是在極度驚恐的狀況下的胡思亂想。可是他很快發現,不管他如何痛罵自己的幼稚與荒唐,這個念頭就像一個揮之不去的幽靈,始終在頭腦中縈繞,不時小聲地提醒方木,迫使他在不知不覺中反覆審視那個鏡頭。
周軍和佟倩,會不會死在同一個人手裡?
在一片黑暗中,方木躺在牀上,聽着室友們均勻的呼吸聲,無奈地任由這個恐怖的念頭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當它完全佔據方木的思維的時候,他已經毫無睡意。同時,感到既迷惑又恐慌。
迷惑的是,究竟是什麼樣的冤仇,讓兇手對這兩個幾乎毫不相干的人痛下毒手?就好像用一條鮮血鑄就的鏈條將兩人捆在一起,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恐慌的是,如果真的是同一人所爲,那麼這兩個人的死是不是最後的結局?
幸福的憧憬似乎總是遙不可及,而不祥的預兆卻總是隨後就敲響你的房門。
進入十二月,地處東北的C市已經很冷了。到了晚上,氣溫降到了零下二十幾攝氏度。
今天,灰黑色的雲層覆蓋着天空,月亮和星星都不見了蹤影。根據氣象部門的預告,今夜將有本市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每個走在校園裡的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抱怨着越來越冷的天氣,討論着哪個自習室最暖和。
再暖和的地方,也比不上戀人的懷抱。
即使在如此的低溫之下,在被稱爲戀愛角的體育場,依然流連着一對對青年男女。這些熱戀中的年輕人,要麼手拉着手在操場上一圈圈地漫步;要麼在背風的地方,依偎在一起說些悄悄話;膽子大一點的,就在更黑暗的角落裡,忘情地擁抱、熱吻。
晚上10點,在外自習的學生們開始陸續返回寢室,校園裡呈現出一天中最後的喧鬧。很多人大聲說笑着穿過體育場,不時向情侶們吹起善意的口哨。受到打擾的男女們不無留戀地站起身,隨着返寢的人流消失在各個宿舍樓中。很快,體育場上一片寂靜,只聽到風聲一陣緊似一陣地吹着。
沒有人留意到,在體育場東北角的臺階上,依然有一對男女在難捨難分地糾纏着。
許久,女孩輕輕推開男孩:“該回去了,太晚了。”
男孩顯然還意猶未盡,重新把女孩摟進懷裡。女孩正要出言嗔怪,就被他的雙脣封住了嘴。
又親熱了好一會兒,男孩柔聲問道:“冷麼?”
“不冷。”女孩溫柔地看着他。黑暗中,彼此的眼睛閃閃發光。
“估計關寢了。反正也回不去了,我們去看通宵電影吧。”
女孩想了想:“行,不過你到時候不準做壞事啊。”
女孩的話與其說是告誡,不如說是提醒。男孩興奮得滿臉通紅,猛地站起來。大概是因爲坐的時間太長,加之氣溫過低,腳都麻了,男孩沒有站穩,搖晃着打了個趔趄。
女孩笑罵道:“傻瓜,慢點,你……”
隨後她的眼神中就充滿了驚恐。
因爲她看到男友的身後陡然升起一個黑影!
黑影揮起一根木棒似的東西,猛地砸在男孩的頭上,男孩哼了一聲就一頭栽倒在地上。女孩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尖叫一聲之後,她顧不得被打倒的男友,轉身就跑。
黑影輕盈地跳過臺階,一把抓住了女孩的頭髮。女孩被拉倒在地,掙扎着要爬起來。剛擡起半個身子,女孩就感到一塊溼冷的毛巾捂在自己的口鼻上。剎那間,一股怪異的味道直竄鼻腔。女孩拼命撕扯着,想把那塊毛巾從臉上拽下去。然而,她只是勉強揮動了幾下手臂,就悄無聲息地癱倒了。
黑影把毛巾收好,低頭查看癱軟在自己腳下的女孩。確認她已經失去意識後,黑影又扭頭看看那個男孩。後者保持着剛纔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黑影彎下腰,把女孩扛在身上,轉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此時,灰黑色的天空中,已經有大片的雪花緩緩飄落下來。
半小時之後,黑影一個人急匆匆地返回。令他吃驚的是,原處已是空空如也。他急忙向四處張望,沒有那個男孩的影子。
覆蓋了一層積雪的地上,一行淺淺的腳印指向體育場的南出口。
黑影沒有猶豫,他飛快地穿過體育場,跑到南出口,左右張望了一下,依舊不見人影。他的心狂跳了起來,轉身跑進體育場,翻過欄杆,疾步登上二十多層的臺階。最後,他站在看臺頂端,睜大眼睛,透過越來越密的雪花向下搜尋着。
來回掃視了幾圈之後,他終於看到了那個提前甦醒的人。男孩捂着頭,手扶着體育場的外牆蹣跚前行。
他估算了一下距離,隨即就沿着臺階跑起來。十幾米外的臺階下還有一個小門,從那裡出去,應該來得及攔住男孩。
必須攔住他,否則一切就會敗露。他全力跑着,絲毫沒有注意到臺階上已經滿是積雪。突然,他腳下一滑,整個人撞在了臺階頂端的圍欄上。
頓時,肋骨處傳來一陣劇痛。幾乎是同時,他聽到了幾聲清脆的斷裂聲和下面一聲短促的慘叫。
他顧不得察看傷勢,咬着牙衝下臺階,拉開小門,衝了出去。
男孩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跪伏着,頭頂着地面,兩隻手軟軟地垂在身側。在他的頭部和身上到處都是碎冰塊,脖頸後面插着一支晶瑩透亮的冰凌。
男孩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這樣的場景大概也是黑影沒有想到的。呆立了半天,他走過去探探男孩的鼻息。隨即,他站起身來,眼睛熠熠生光,滿臉都是遮掩不住的興奮。他倒退幾步,最後看了一眼這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雪,越下越大了。
體育學院的金超有一個雷打不動的習慣——晨跑。早晨5點,宿舍的門剛剛打開,金超就穿好跑鞋和運動裝,慢慢地向體育場跑去。
大雪已經下了一夜,現在還沒有停。奔跑中,不時有大片的雪花拍打在臉上。金超一邊小聲咒罵這該死的天氣,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跑着。此刻,大多數人還在睡夢中,校園裡靜悄悄的。金超摸着黑跑進體育場,簡單做了熱身活動之後,就沿着空無一人的跑道徐徐奔跑起來。
跑了一圈之後,金超的眼睛開始逐漸適應體育場內的光線。跑着跑着,他隱隱約約地看到旗杆邊站着一個人。
這麼早就來讀英語了?這麼黑的天,能看見麼?
金超的腳步慢下來。
難道是出來聽英語廣播?現在可下着雪啊。
金超盯着旗杆邊的人,越跑越近了。
距離旗杆大約幾米的時候,金超終於看清了。
那是一個滿身都被白雪覆蓋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