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謝謝,警察

這個燭臺造價不菲。底座是一團祥雲,朵朵繚繞,豐盈又不顯厚重,臺柱是一尊飛天神女,眉眼安詳,體態俏麗,衣裙飄曳,巾帶飛舞。神女左手置於胸前,右手高舉一尊蓮花,亦即臺座。整個燭臺由純金打造,專爲某領導夫人生日所制。

只是這件生日禮物上沾滿了鮮血,不知那位夫人在點燃香燭時,會不會聞到隱隱的血腥氣?

鮮血來自地上橫躺着的一個男人,他四肢攤開,一動不動,不知是裝昏還是真的昏死過去。不過對他而言,此刻的姿勢纔是最安全的。

因爲樑四海在發脾氣。

“籠子”出事後,樑四海白白損失了一棟樓,又花了一大筆錢安撫各方。可是,夜探百鑫浴宮的人到底是誰,至今沒有查清。

最讓他惱火的是,上次做掉丁樹成的時候,居然還留下了一個活口。儘管手下拼命解釋當時丁樹成的火力太猛,他們早晚會死掉云云,樑四海還是動了手。

做錯事,就要接受懲罰。

樑四海丟掉那個燭臺,指指站在一旁不住篩糠的金永裕,“拿去沖洗乾淨,重新打好包裝。還有,”他踢了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一腳,“把他給我拖走,一週之內查出那個女孩的下落,否則就不會像今天這麼客氣了——都給我出去!”

房間裡轉眼只剩下樑四海一個人。他回到桌前重新坐好,覺得指間依稀有黏稠的感覺,低頭一看,原來是血。

樑四海罵了一句,揪出一塊溼巾反覆擦拭着。擦乾淨後,他用力把溼巾丟進垃圾桶。做完這一切,他覺得微微有些氣喘,就從抽屜裡拿出一串念珠,低聲背誦般若波羅密多心經。

良久,樑四海意識到自己依舊無法心安。

他在想,幫助闖入者逃脫的那個人是誰?

護士有些緊張地看着這個患者,剛纔換藥時動作有些重,要是別的患者,早就大叫起來,可是他依舊一動不動,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的空氣。

自從那天深夜被一輛過路的客車送來之後,他似乎一直是這副模樣。當時他身上只穿着一套襯衣襯褲,頭皮多處裂傷,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下肢也有開放性創口。給他做縫合術時,他似乎沒有痛感,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清理完所有創口後,醫院本打算把他當做走失的精神病患者送往救助站,沒想到他突然要求打電話,隨後就躺在病牀上,不吃,不喝,不睡。

換完藥,護士收拾好托盤,想了想,又替他掖好被子,轉身向門口走去。剛拉開門,一個青年男子就急匆匆地闖了進來,差點和她撞個滿懷。

“對不起。”男子連忙道歉,目光卻始終落在病牀上的那個人身上。

“我靠!”他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緊皺起來,“方木,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那個安靜的患者笑笑,“肖望,給我帶套衣服沒有?”

肖望的優點是,不該問的絕對不會問。這也是方木叫他來接自己的原因。可是再沉默的人,看到方木的慘相都會忍不住好奇。回C市的路上,方木注意到肖望一再從後視鏡裡看自己。他笑笑,立刻感到頭皮縫合處傳來的痛感。

“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方木搖搖頭,沒有作答。

“遇到麻煩了,怎麼不去市局找人?”肖望甩了根菸過去,“這是我們的地盤。”

方木點燃煙,吸了一口,緩緩吐出。

“不想麻煩大家。”

肖望看出方木敷衍的態度,不再多問,把油門一踩到底。

回到C市已經是中午時分,方木拒絕了肖望的午飯邀請,讓他直接送自己回家。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牀鋪,這一切讓方木身上積攢的疲憊再也無法隱藏。他一頭栽倒在牀上,轉眼間就酣然入睡。

被傷口疼醒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方木靜靜地躺了一會兒,起身從冰箱裡拿出兩個雞蛋煮了吃掉。又在屋子裡翻了半天,才找到半包受潮的香菸。

沒有開燈,他點燃一支菸,坐在客廳裡細細體味傷口傳來的刺痛。

明天應該去上班了,可是他不想見任何人。如果可能,他寧願一直這樣坐在黑暗裡。

從在燃燒的宿舍樓裡面對吳涵開始,一直到在百鑫浴宮身陷烈焰與濃煙,身處生死關頭,似乎對方木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是他從未在對手面前退縮過,即使是再兇殘的人,也要與之血戰到底。

可是在陸家村的祠堂前面,他退縮了。

他不知道一羣人可以那樣公然地剝奪另一個人的生命!

他不知道物慾可以讓人集體變成野獸!

他不知道親情可以轉眼就變成殺機!

他不知道難以證實的罪惡可以這樣肆無忌憚!

是的,方木被這些難以置信的事實震懾住了,以至於當陸大春剝掉他的外衣,飽以老拳,最後把他從飛馳的貨車上推下去的時候,他連一點反抗的意識都沒有。

他甚至相信,這就是人間——弱肉強食,這就是規則——金錢加暴力。

就好像那個沉睡於地底的世界在一瞬間翻轉於地上,從此黑白顛倒,魑魅魍魎招搖過市。

如果真的如此,拯救老邢還有什麼意義?

如果真的如此,丁樹成的犧牲還有什麼意義?

如果真的如此,警察這兩個字還有什麼意義?

的確沒有意義,面對陸天長的挑釁,方木選擇了活下去。在他做出這個選擇的幾分鐘前,陸海濤就在他這個警察的面前被殺死。

一個良知尚存,把全部生的希望都寄託在自己身上的年輕人,就這樣無助地死去。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半包煙很快就只剩下一堆凌亂的菸蒂,方木卻依然無法停止對自己靈魂的鞭撻。也許邰偉對自己的評價只是一種客氣的說法。方木並不是不適合做警察,而是不配做警察。

也許很多事在冥冥中早已註定。老邢註定要身陷囹圄,丁樹成註定要死於非命,陸海濤註定要在目睹真相後慘遭毒手,陸海燕註定要在集體的癲狂中蛻變成野獸。

那麼,我爲什麼還要抗爭?

方木突然想喝酒。

他本來就不善飲,家中自然沒有藏酒的習慣。考慮再三,方木決定去一趟雜貨店。在漆黑一片的走廊裡艱難地行走時,方木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懦弱到連門都不想出了。

拎了兩瓶白酒,扔給老闆一把零錢,不想與任何人有目光交流的方木低着頭快步離開,快要出門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卻瞥到櫃檯上的電話機。

他想了想,拿起話筒,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趙大姐疲憊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似乎還能聽到嘩嘩的水聲。

方木的鼻腔剎那間就被淚水堵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誰呀?”

足足十秒後,方木才艱難地應道:“大姐,是我。”

“是你啊,回來了?”趙大姐的聲音快樂起來,“你在哪兒呢?怎麼沒用你的手機打啊?”

“大姐,那孩子怎麼樣?”方木竭力不讓趙大姐聽出自己的哽咽。

“挺好的,怎麼,放在大姐這裡還不放心啊?”

“放心放心。”方木擦擦眼淚,“你多費心,千萬別讓別人看到她。”

“嗯,忘不了。”趙大姐頓了頓,語氣越加柔和,“方木,你在做什麼,大姐不知道。你不想說,大姐就不問。只要我能幫上忙的,你儘管開口。不過,無論你在做什麼,都要多加小心,知道了麼?”

“嗯嗯。”方木連連點頭,任憑淚水滴落在櫃檯上。

“那好——你等會兒啊,陸璐過來了……”趙大姐的聲音變得遙遠,“是方叔叔,跟他說幾句話吧。”

一陣沙沙的雜音後,聽筒裡傳來細微而急促的呼吸聲。

方木屏氣凝神,仔細捕捉着電話那邊的動靜。

“這孩子,怎麼不說話呢?”趙大姐似乎在催促她。

“陸璐,你好麼?”方木盡力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明知對方看不到,還是毫無意義地擠出了笑臉。

女孩依舊毫無迴應。

“聽趙阿姨的話……叔叔很快就去接你……”方木完全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讓你去上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謝謝。”

聲音雖小,卻很清晰,隨後,電話就掛斷了。

謝謝?

方木捏着聽筒愣住了。

良久,他才茫然地環顧四周,目光漫無目的地從那些食品、飲料、筆記本和剪刀上依次滑過,最後定格在一臉詫異的雜貨店老闆身上。

方木盯着他看了很久,似乎想向他求證:剛纔,這孩子是不是對我說了一句謝謝?

一頭霧水的老闆一伸手:“電話費,一塊錢。”

出了門,方木依舊神情恍惚,全然不知自己正朝回家的反方向走去。他越走越快,最後,奔跑起來。

他跑過燈火輝煌的街道,跑過陰暗潮溼的小巷,跑過人頭攢動的鬧市,跑過空無一人的荒地。

直到喉頭髮甜,直到精疲力竭,直到發現手裡還可笑地拎着那兩瓶白酒。

方木手扶着一根電線杆不住喘息,呼吸稍稍平復後,他後退兩步,把那兩瓶酒狠狠地砸向電線杆。

在一片

驟然升起的濃郁酒香中,方木仰起頭,衝着烏雲密佈的城市上空發出振聾發聵的呼喊:

“啊——”

我要把一切錯誤統統糾正!

我要把顛倒的世界再次翻轉!

我要讓那些惡魔重返地獄!

因爲——

我是堅持。

我是責任。

我是方木。

第二天一大早,方木就去上班了。他直奔邊平的辦公室,詢問老邢案子的進展。邊平看了他的模樣也是一臉驚訝,方木簡單解釋說自己出了車禍,邊平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幾眼,也就不再追問。

案子幾乎停滯不前。在知道老邢曾意圖殺人後,尤其是鄭霖等人被停職的事情,讓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給自己惹上麻煩。在政法委的壓力下,市局已經將案卷材料整理完畢,準備近期就報送檢察院。

情況和方木估計的差不多,聽邊平介紹之後,卻依舊覺得壓抑。事不關己的時候,每個人都保持沉默和迴避,相比之下,魯莽的鄭霖等人似乎更值得尊敬。

從邊平那裡出來,方木徑直去了戶籍部門。果真,陸家村的人幾乎都沒有戶籍資料。陸天長所說的,讓陸海濤和陸三強從未存在過,的確不是虛妄之言。

方木忽然想笑,救了自己的,居然是一張身份證。

想到身份證,方木纔想起應該清點一下自己的損失。相機和財物都是小事,身份證必須補辦一個,還有,應該去買一部手機。

左腿被陸海濤抓傷的地方縫合了三針,因爲沒拆線,走路還有些費勁兒。方木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不開車。剛走出市局大門,迎面遇到肖望駕車歸來。他搖下車窗,揮手招呼方木。

“去哪兒?”

“分局。”方木湊過去,“身份證丟了。”

肖望二話不說,拉開車門,“上車。”

前來辦理身份證的人還不少。方木排了半天,徹底沒了耐心,就找到一個熟人,很快就拍完照片,填好表格。拍照的女警看着方木頭上的傷疤直皺眉頭,最後在那熟人的授意下,把照片修改了好幾遍。

從分局出來,肖望又問:“回市局麼,還是回家?”

“都不回。”方木從衣袋裡掏出現鈔,數了數,“我去買個手機。”

“原來的手機呢?”

“丟了。”方木不想多說。

“靠,我說呢。”肖望一踩油門,“今早就開始打你電話,一直關機。”

買手機之前,方木先去移動公司補了張手機卡,然後和肖望一起去商場。選好手機後,方木去交款,拿着交款憑證回來,看見肖望正擺弄着新手機,直皺眉頭。

“怎麼買了個和舊手機一模一樣的?”肖望撇撇嘴,“差錢?我這兒有。”

“的確差錢,呵呵。”方木把手機卡插進手機,“再說,用慣了,不愛換。”

“你小子,用舊手機,用五四槍。”肖望笑笑,“一點也不與時俱進。”

從商場出來,時間已是傍晚。方木在車上端詳着新手機,不住地發愣。

陸海濤發給自己的兩張照片雖然模糊,但是如果能帶回來,讓技術部門處理一下,也許能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麼。只不過,現在想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

肖望見方木神色黯然,想了想,低聲說道:“一起喝點?”

方木也想擺脫陰鬱的情緒,笑笑,“好。”

肖望找了個頗有檔次的酒店,方木看着酒水單直咋舌,不過,環境確實挺安靜。

酒菜上齊,方木悶頭吃喝,感覺肖望一直在看着自己。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直到喝掉了七八瓶啤酒,話才漸漸多起來。

“你最近在忙什麼?”肖望甩給方木一支菸,自己也點燃一支,“還在查老邢的案子?”

方木“唔”了一聲,算是回答。

“你可真執著。”肖望笑笑,“現在像你這樣的人可不多。”

“也不是。”方木費力地挪挪雙腳,感覺傷口仍在隱隱作痛,“大家不都在查這件事麼?”

“你說調查組?”肖望哼了一聲,“名存實亡。”

“哦?”

“看現在的形勢,誰還敢惹禍上身?鄭霖他們最積極,怎麼樣?全折了。”肖望倒了一杯酒,自顧自喝下,“你查這案子,就有人查你。幹咱們這一行的,有幾個敢保證一點毛病沒有?所以,自保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幹活了?”

方木無語。肖望說的沒錯。一邊是切身利益,另一邊是希望極小,風險極大的工作,無論是誰,恐怕都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所以說,”肖望給方木倒滿酒,“該放下的就放下吧——我知道你和老邢關係好,但是有這樣一句話,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咱們都盡力了。”

“也就是說,”方木看着酒杯裡緩緩上升的氣泡,“你也不肯幫我?”

“我勸你放手就是在幫你。”肖望提高了聲音,“再說,你什麼都不肯跟我說,我怎麼幫你?”

方木半天沒有說話,最後舉起酒杯,“喝酒吧。”

結賬之後,肖望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我調到市局來了。”

“哦?”方木有些驚訝,“什麼時候的事兒?”

“前段日子,還差幾個手續沒辦完。”肖望笑笑,“人往高處走——領導對我的工作能力也挺認可。”

“恭喜你了。”方木也挺高興,“在這兒你可以大展拳腳了。”

“嘿嘿。”看得出,肖望有點興奮,“其實我選擇調到市局,有一部分原因是你。”

“我?”方木瞪圓了眼睛。

“嗯。”肖望坐正了身子,語氣變得鄭重其事,“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咱倆並肩作戰,肯定能幹一番大事。”

方木不由失笑:“哥們兒,你也太擡舉我了。”

“不是擡舉你。”肖望嚴肅地搖搖頭,“我不會看錯人。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求你保重自己,別浪費自己的才華。”

方木的臉微微泛紅,起身說道:“自己人,就別忽悠我了。”

剛走到酒店門口,就聽到樓上傳來一陣喧囂。方木擡頭望去,剛好看到一個人從樓梯上滾落下來,重重地摔在大堂的地面上。

幾個年輕男子從樓梯上疾步而下,爲首的是一個又高又壯的男子,理着平頭,左前臂文着一條魚。幾個人衝到剛剛跌落的那個人身邊,圍着他又踢又打,文身的男子邊踢邊罵:“死變態,踢死你……”

方木皺皺眉頭,擡腳上前準備制止,卻被肖望一把拉住。

“你看。”肖望衝地上那個鼻青臉腫的人努努嘴。

方木定睛一看,心中竟涌上一股快意。

是城灣賓館的保安員景旭。

“這種人渣,打死一個少一個。”肖望愜意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掏出一根菸來慢慢地吸,“就當給鄭霖他們報仇了。”

方木雖然無心制止,但也不想看着景旭被打得滿地亂滾、連連慘呼的樣子。他扭過頭,低聲對肖望說:“走吧。”

“再等會兒再等會兒。”肖望卻看得挺起勁,“多解氣啊。”

這時,一個穿短裙的年輕女孩也從樓梯上跑下來,掄起手裡的提包,對着景旭一頓亂砸。

“操你媽的,死變態,看你還敢不敢往死裡摳老孃了……”砸了一陣,女孩累得直喘氣,嘴裡依然不依不饒,“老公,給我狠狠地打!”

文身男子應了一聲,下手愈加兇狠。

酒店的經理和幾個保安很快趕過來,好不容易纔拽住幾個施暴的男子。餘恨未消的文身男子指着經理的鼻子說:“沒你事兒啊,給我滾遠點!”

經理倒是很鎮靜:“大哥,要打你們出去打。打死人了,我們倒無所謂,你們哥幾個可就麻煩了。”

文身男子看着幾近昏迷的景旭,也有些猶豫起來。女孩顯然還覺得不解氣,她一把拽過文身男子,低聲耳語了幾句。文身男子的表情先是詫異,隨後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

“好,我不打這孫子了。”他滿臉壞笑地看看四周,“不過,大家想不想看看太監是什麼樣?”

幾個男子先是一愣,隨後立刻鬨笑起來:“看,看!”“扒了他!”

見他們不再打人,酒店的經理鬆開了文身男子,抱着肩膀,饒有興致地看着景旭。就連女服務員們也不像剛纔那樣驚恐萬狀,而是聚在一起,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偷笑着瞄着景旭的下體。

景旭此刻卻突然清醒過來,一邊手腳並用地往外爬,一邊苦苦哀求:“不……別……我不敢了……”

文身男子拽住他的雙腿,像拖一條狗一樣把他拖回來,轉身招呼那幾個男子:“兄弟們,把他給我扒了!”

幾個男子一擁而上,按腿,解腰帶,扒褲子,很快,景旭的下身就只剩下一條平角內褲。景旭死死地抓住內褲,先是哀求,然後哭罵,最後只能像野獸一樣高聲嘶叫。

文身男子見景旭不鬆手,乾脆用力扯開他的內褲,隨着“哧啦”一聲,景旭下體旺盛的體毛露了出來,只差一點,就徹底曝光了……

沒有人阻止他們,也許是好奇,也許是刺激,每個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個醜陋的部位上,都希望那最後一塊遮羞

布被快點撕掉。

方木卻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快步走上前去,一腳踹在正努力撕扯內褲的文身男子後背上。

文身男子猝不及防,一頭栽倒在景旭身上。等他爬起來,轉身欲罵時,頂在他鼻子上的是一張警官證。

文身男子立刻愣住,幾個想要衝上來助拳的男子也傻在原地。

“要麼現在離開,要麼跟我去公安局。”方木冷着臉說道,“告你故意傷害……”他瞄了景旭一眼,“相信他也願意告你侮辱罪。”

文身男子氣鼓鼓地看了方木幾秒鐘,轉身又踢了景旭一腳,對同夥喝道:“走!”

肖望看着他們走出酒店,轉頭對方木半是埋怨半是無奈地聳聳肩。圍觀的人們似乎也很失望,三三兩兩地散開了。酒店經理毫不客氣地踢踢景旭:“喂,你也趕緊走吧,別耽誤我們做生意了。”

景旭慢慢地爬起來,低着頭,把褲子穿好,一搖三晃地向門口走去。經過方木身邊時,他擡起頭,已經破裂腫脹的嘴脣翕動着,似乎想說些什麼。

方木看着他面目全非的臉,冷冷地問道:“你沒事吧?”

話音未落,景旭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一頭栽倒在方木腳下。

市第二人民醫院的走廊裡,方木坐在長椅上,遠遠地看着肖望捏着幾張紙向自己走來。

“他怎麼樣?”

“一根肋骨骨折,一根肋骨骨裂,肺挫傷,嘴脣破裂。”肖望懶洋洋地說,“沒事,死不了。”

方木草草看了看診斷書,“通知他家人了麼?”

“問他了,在本市沒有親屬。”

“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送他回去唄。”肖望撇撇嘴,“這王八蛋身上還有不到三百塊錢,住不起醫院——你該不會想幫他掏住院費吧?”

“呵呵,那不會。”方木笑笑,“走吧。”

景旭的家住在原機牀廠職工家屬樓,估計是父母留給他的。這幾棟樓房建於上世紀九十年代,沒有物業管理,處處顯得破敗不堪。

肖望繞過那些雜草叢生的花壇,把車停在景旭家樓下,回身對景旭喝道:“下車!”

一路上時而昏睡時而清醒的景旭勉強睜開眼睛,先是茫然地環顧四周,認出是自家後,費力地擡腳下車,剛踏上地面,整個人就癱軟了下去。方木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纔沒讓他摔個狗啃泥。

“快點!”肖望不耐煩地喝道,“別他媽磨磨蹭蹭的。”

“算了。”方木看看不住呻吟的景旭,“我送他上去吧。”

景旭住在三樓。短短几十級臺階,卻足足用了五分鐘。與其說是扶他上去,還不如說是方木揹他上去。把景旭放在沙發上躺好,方木也累出了一身大汗,一屁股坐在景旭對面喘粗氣。

景旭的家是那種老格局的房子,客廳昏暗狹窄。滿地亂丟的內衣褲、啤酒罐、菸蒂和黃色雜誌,顯示出主人的頹廢生活和低級趣味。方木把目光落在如死狗般癱在沙發上的景旭,感到說不出的厭惡。

忽然,景旭動了動,隨即就在身上亂摸。

看他摸得急切,方木問道:“你找什麼?”

“煙……煙……”

方木想了想,掏出煙盒,自己點燃一根,又甩給他一根。

“你不該抽菸。”方木補充了一句,“小心咳血。”

景旭急不可耐地點燃煙,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果真劇烈地咳嗽起來。方木一動不動地看着他佝僂着身子抽搐,等他的呼吸稍稍平復些了,就把腳邊的一卷衛生紙踢過去,示意他擦擦嘴邊的血。

“別作踐自己了,”方木看着他揪下一塊紙,在臉上馬馬虎虎地蹭着,“如果你不想早死的話。”

“嘿嘿。”景旭忽然笑起來,隨即把衛生紙揉成一團,狠狠地摔在地上,“我現在和死了有什麼分別麼?”

方木沉默了一會,問道:“那些人爲什麼打你?”

“哈哈。”景旭仰面靠在沙發背上,似乎很陶醉,“那騷娘們是個小姐,我用手指頭把她摳慘了,這臭婊子就找她男朋友……你不知道……”他忽然來了精神,直起身子盯着方木,雙眼閃光,“……我把她捆起來摳的,那騷貨喊得那叫一個慘,哈哈,像個大肉蟲子似的……扭來扭去……”

性虐者,多是性無能者。方木冷冷地開口:“你果真是個死變態。”

“死變態?”景旭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目光變得陰冷絕望,忽然,他站起身來,飛快地解開褲帶,脫掉褲子。

他的陰莖被齊根斬去,只留下兩個睾丸在可笑地晃盪着。

“你以爲我願意這樣?”景旭的聲音裡帶了哭腔,“如果我有傢伙,我會用手摳她們?”

方木移開目光,低聲問道:“誰幹的?”

“我老闆。”景旭頹然跌坐在沙發上,褲子還堆在腳踝處,絲毫沒有遮羞的想法。

“姓金的那個?”

“他?他算個屁!”

割去陰莖,還保留睾丸。這讓景旭的身體還能繼續分泌雄性激素,繼續產生性慾,卻無從發泄。

比宮刑還要殘忍。

“你老闆爲什麼要這麼對你?”

景旭沒吭聲,似乎也不願回想起往事,半晌,才艱難地開口:

“有個雛兒,老闆本來留着有用的,被我先玩了。”景旭的目光空洞,語調也毫無起伏,“一個S市的農村丫頭,平時我是根本看不上的……那天看了A片,憋壞了……”

“那女孩叫什麼?”方木打斷了他的話,上身突然挺直,拳頭也攥得緊緊的。

“好像姓陸吧。”景旭伸出兩根手指,擺出一個要煙的動作,“玩了就玩了,我哪記得。”

方木猛地把整盒煙都甩過去,然而煙盒只是輕飄飄地落在景旭的懷裡。景旭又抽出一根菸點上,絲毫沒有注意到方木全身繃緊,臉上的肌肉在不住地跳動,更不知道他正在懊悔手裡爲什麼是一盒煙,而不是一塊磚頭。

楊敏曾囑咐他,一旦找到糟蹋陸璐的人,絕對、絕對不要放過他。

我爲什麼要阻止那些人?

我爲什麼要送他去醫院?

我爲什麼要揹他上樓,還他媽的給他煙抽?

但是,現在不是報復的時候。

方木緊緊地閉上眼睛,幾秒鐘後,低聲問道:“你老闆是誰?”

聽到這句話,景旭半閉的眼睛忽然睜開了,上下打量了方木幾眼,旋即又仰頭閉目。

方木知道他的想法,上次丟了命根子,如果這次再多說,丟掉的恐怕就是腦袋。

怎麼能撬開他的嘴?

方木正在想辦法,景旭卻突然開口了。

“你爲什麼要幫我?”

方木被問得猝不及防,倉促中只能回答:“我是警察。”

“警察,呵呵。”景旭乾笑幾聲,“那個姓鄭的也是警察——你比他們好點。”

“他們也是好警察。”方木冷冷地回答,“當然,假錄像帶那件事除外。”

“那件事他們沒做錯。”景旭突然上身前傾,目光咄咄逼人,“那些錄像帶其實是真的。”

方木盯着景旭足足看了半分鐘,低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那些錄像帶的內容其實是真的。”景旭的表情變得很嚴肅,“那三個警察很聰明,他們幾乎完完整整地複製了案發當天的情形。”

“你怎麼知道當天的情形?”方木的呼吸急促起來,“當天的視頻監控系統並沒有關閉,對麼?”

“老闆讓我關閉,但是我沒有。”景旭忽然笑了,“我不僅有那天的錄像,還有好多別人的錄像。”

“嗯?”方木更加驚訝,“還有誰的?”

“城灣賓館其實是一個點兒,好多房間都是爲老闆的客人準備的。”景旭的表情漸漸硬冷,“那些房間裡都裝了攝像頭,把那些客人乾的好事錄下來,將來就是捏在手裡的好牌。”他嘿嘿地笑起來,“我私下又複製了一份——必要的時候,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方木想起那個樓層經理曾提到的那些“跟五星級酒店相比也不會遜色”的房間。

他不說話了,靜靜地看着景旭,景旭也不說話,歪頭看着方木。

接下來的肯定是一個交易,誰先開口,誰就被動了。

但是方木不想,也不可能堅持太久,他是買家,這是不可否認的。

“你爲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第一,你讓我免於當衆受辱;第二,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景旭用手在褲襠那裡比劃了一下,“第三,我需要一筆錢離開這裡。”

“你要多少?”

“五十萬。”

“不可能。”

“嗤!”景旭冷笑一聲,“公安局不差錢……”

“這不是公安局的事兒!”方木猛地提高了聲音,“是我的!”

景旭驚訝地看着雙眼圓睜的方木,幾秒鐘後,語氣軟了下來,“三十萬,不能再少了。”

“好。”方木站起身來,“我儘快籌錢,這幾天你哪也不要去,等我電話。”

走到樓下,早已等得不耐煩的肖望劈頭就問:“你他媽幹嗎去了?跟他談理想呢?”

方木沒回答,他在想,到哪裡弄三十萬塊錢呢?

(本章完)

第五章 再見,警察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二十四章 設局第五章 再見,警察第二十二章 警殤第二十章 血戰第七章 局外人第二十四章 設局第十章 佛與地獄第六章 動機第十四章 陸家村第十一章 錄像帶第八章 重逢第二十一章 沉默的證人第十五章 盲魚第十九章 暗河第二十二章 警殤第七章 局外人第九章 謊言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二十二章 警殤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十九章 暗河第二章 搶劫者第三章 夜行第十章 佛與地獄第六章 動機第七章 局外人第八章 重逢第十三章 比槍第七章 局外人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十八章 逼供第六章 動機第二十一章 沉默的證人第三章 夜行第三章 夜行第十六章 緘默條約第三章 夜行第十九章 暗河第九章 謊言第九章 謊言第十九章 暗河第一章 綁架第九章 謊言第十七章 謝謝,警察第十章 佛與地獄第十三章 比槍第九章 謊言第十章 佛與地獄第十七章 謝謝,警察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八章 重逢第二章 搶劫者第十三章 比槍第十六章 緘默條約第二十二章 警殤第十三章 比槍第二十一章 沉默的證人第二十四章 設局第六章 動機第十八章 逼供第三章 夜行第十三章 比槍第二十四章 設局第五章 再見,警察第二十二章 警殤第一章 綁架第二十四章 設局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十九章 暗河第四章 本源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二十二章 警殤第五章 再見,警察第十七章 謝謝,警察第八章 重逢第十二章 百鑫浴宮第十一章 錄像帶第十八章 逼供第一章 綁架第二十章 血戰第八章 重逢第十八章 逼供第二章 搶劫者第二章 搶劫者第十一章 錄像帶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十八章 逼供第九章 謊言第七章 局外人第四章 本源第十六章 緘默條約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四章 本源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十九章 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