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於近期局勢比較緊張,樑四海決定暫時停止一切活動,等風聲不那麼緊了再說。樑澤昊有點鬱悶,幹掉那個老警察之後,原以爲可以大展拳腳,沒想到父親交代下來的第一件事,是給陸天長送錢。
五十萬,對樑四海來講只是九牛一毛,但樑澤昊還是覺得太多。他覺得陸天長已經惹出那麼多麻煩,不找他算賬已經不錯了,何必還對他那麼客氣。樑四海則想得比較長遠。現在最重要的是穩定事態,雖然已經絕無可能和陸天長繼續合作,但是一旦翻臉,恐怕陸天長會破釜沉舟。先給他一點錢,一來安撫,二來也算是對陸大春那隻廢掉的手有所補償。
樑澤昊還是有點不服氣,拿着那張寫着賬號的紙翻來覆去地看,最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給那老頭子,還不如給我。”樑四海不說話,而是一直盯着他。樑澤昊不敢再多嘴,乖乖地出了門,拉着一直等在外面的裴嵐,驅車離去。
邢至森已經死了,調查組也就沒有必要繼續存在。市政法委主持召開了一個總結會。會上氣氛沉悶,相關領導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發言者寥寥。有的外地調查組成員甚至把收拾好的個人物品都帶到了會場,似乎每個人都急於逃離這裡。方木也是與會者之一,始終吸菸,發呆,不和任何人說話,連目光交集都沒有。肖望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他,心情複雜。
會後,從各地抽調的幹警陸續返回各自單位。肖望調至c市市局的手續已經基本落實,直接留了下來。不過,還沒等他和同事們完全熟悉,就接到了任務。
任務內容不明,只是要求全體待命。晚上十點多的時候,肖望和同事們按照命令領取了槍支和防彈衣。肖望覺得不對勁兒,悄悄打探了一下,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凌晨一點十五分,全體上繳手機,上車。在車上透露了行動的集合地點:市郊萬寶街。
肖望徹底明白了行動的目標:抓捕金永裕和彭忠才。
不能再耽擱了。他假裝閉目養神,右手在衣服的暗兜裡按動另一部手機。無聲無息間,三個字的短信已經發了出去。
金彭逃
老邢的案子結束了,聚源鋼廠的案子不能結束。局長和邊平心裡都憋着一股火。所以當方木把金永裕和彭忠才的藏身處告知他們的時候,局長當即就做出決定:實施抓捕。
讓邊平略感驚奇的是,方木並沒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甚至都沒有主動要求參加行動。他看着方木明顯凹陷下去的雙頰,低聲問道:“從哪裡得到的情報?”
“自己找的。”方木淡淡地說,“我跟了捷發貨運的人四天,他們隔一天就給金永裕和彭忠才送生活用品。”
萬寶街地處市郊,屬於城鄉結合部。三層以上的建築很少,大多是待拆的棚戶區,地形複雜。金永裕和彭忠才藏身的萬寶街117號更是處在那蛛網般的街道最細密的地方。根據方木提供的情報,對方大概有三到四個人,可能持有武器。因此,抓捕人員分成幾組,分別在指定地點集結,然後同時從四個方向向萬寶街117號合圍,務求將對方一網打盡。
可是,還沒等抓捕人員趕到集結地點,監視組就傳來消息:萬寶街117號的人已經開始有所異動,似乎有脫控的趨勢。經請示指揮中心後,親自佈置抓捕行動的局長下令不再集結,直接展開抓捕,同時抽調出三個組對萬寶街117號周邊進行封鎖。
命令剛剛傳達下去,萬寶街上就傳來了槍聲。
金永裕沿着黑暗曲折的街道沒命地跑着,身後還跟着一個手下。兩個人早已辨不清方向,只知道向前猛跑,不時朝身後放幾槍。在他們後面,幾個警察緊追不捨。
就在剛纔,拖着一條傷腿的彭忠纔再也跑不動了,狂呼亂喊着朝警察連開數槍,結果被打成了篩子。金永裕不想當篩子,可是,四周都是警笛的呼嘯和手電的光芒,該往哪裡逃?
很快,兩個人的槍都打空了。身後的警察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追趕的速度加快。金永裕用力把空倉掛機的槍朝他們扔過去,卻只能稍稍拖住他們的腳步。又狂奔出幾百米,金永裕感到雙腿越來越沉,嗓子眼發甜,眼前直冒金星。
投降,還是索性拼了?
還沒等他考慮清楚,前方几米處忽然閃出一個人影,昏暗的月光下,那人頭戴兜帽,兩腿跨立,雙手平端……
金永裕看清了他手裡的槍,卻來不及停下腳步,只覺得心底一片冰涼——這下完了。
“砰”、“砰”兩聲槍響過後,金永裕驚訝地發現,並沒有子彈貫穿自己的身體。相反,身後的警察則緊張地各自尋找隱蔽處。
“怎麼纔來?這邊。”黑暗中,那個人指向一條小巷,被白紗布包裹嚴實的右手分外刺眼。
老闆派人來了。金永裕的心一寬,扭身跑進巷子裡。
那個手下也要跟着逃命,卻被白紗布手裡的槍頂住了腦門。他正在大感疑惑,對方已經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上。身後那些警察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上來,他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剛跑出幾步,就被幾雙手按倒在地上。掙扎間,他扭頭望向那條小巷,白紗布和金永裕已經徹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天降救兵,金永裕彷彿又增添了幾分力氣。然而沿着小巷一路狂奔到底,金永裕臉上的表情卻由狂喜變爲愕然。
眼前是一面光禿禿的牆壁。死路。
正在疑惑間,白紗布從身後不聲不響地跑過來,拉開旁邊的一扇木門,擺頭示意他進去。金永裕來不及多想,急忙閃身躲了進去。
這是一間廢棄的平房,到處是雜亂的破舊傢俱。白紗布挪開牆角的一個破衣櫃,地面赫然出現了一個大洞。
白紗布指指那個大洞。金永裕咬咬牙,跳了進去。
一跳進洞裡,金永裕立刻明白了,這是建國初期分佈於城市地下的防空洞。雖然狹窄,一個人通過還是綽綽有餘。跟着跳下來的白紗布打開一把手電筒,推推他的背,示意他向前走。金永裕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依此行事。
向前走了十幾分鍾,白紗布忽然拽住金永裕的衣角,同時把手電筒向上方照了照。金永裕擡起頭,看見一架鐵梯通往頭頂上方的地面,隱約還有月光傾瀉下來。
金永裕想看看對方的長相,轉頭的瞬間,卻立刻感到眼前一片漆黑。白紗布關掉了電筒。
他只得說聲謝謝,擡腳上了鐵梯,剛爬到頂端,頭頂的鑄鐵井蓋就咣噹一聲打開了。
幾束光柱同時投射到他臉上,金永裕立刻感到頭暈目眩。
隨即,幾隻手把他拽出洞口,他還沒醒過神來,眼前的強光就消失了。
金永裕被從頭到腳罩進一條麻袋裡。
陸大江西裝筆挺,皮鞋錚亮,卻依舊掩飾不住滿臉的粗俗與無知。他擡頭看看c市商業銀行一塵不染的玻璃門,清清嗓子,捋捋頭髮,動作僵硬地走了進去。
營業廳里人頭攢動。今天是發退休金的日子,每個窗口前都排滿了一臉安詳的老頭和老太太。陸大江捏着銀行卡,擠在人羣裡無所適從。
銀行的保安員疑惑地打量着他,上前問道:“先生,請問你要辦什麼業務?”
陸大江嚥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取……取錢。”
“取多少?”
“五十萬。”這個數字讓陸大江有了些許自信,腰板也挺直了。
“請問您預約了麼?”
“嗯?”陸大江想了想,“哦,約了。”
保安員把陸大江徑直帶到VIP窗口。陸大江把銀行卡遞進去,腦子裡已經開始盤算:辦完這件事,先去吃一頓呢,還是找個妞來玩玩?
VIP窗口的出納員卻打斷了他的幻想:“對不起先生,您這張卡里只有十元錢。”
“你說什麼?”陸大江臉上的癡笑仍在,眼睛卻瞪大了,“不可能——你再看看!”
出納員又試了一次,答覆的聲音禮貌卻冷漠,結果也一樣,卡里只有十元錢。
陸大江徹底蒙了,暈頭轉向地走出銀行。他站在街頭愣了半天。直到被一個行人撞了一下,才醒悟過來,急忙鑽進一個電話亭給陸天長打電話。
陸天長同樣吃驚不小,氣急敗壞地掛斷陸大江的電話後,轉頭就想找樑四海興師問罪。按下幾個數字後,手卻停下來。
樑四海這麼做,擺明了是翻臉加羞辱。他敢這麼猖狂,想必是有猖狂的理由。
在搞清楚這個理由之前,還不能輕舉妄動。
被弄煳塗的,不止他一個。
c市公安局在當晚的行動之後,立刻封鎖消息,開始內部徹查。雖然行動有所斬獲,抓捕兩人,擊斃一人,但金永裕成功脫逃。警方懷疑有人事先將行動部署泄露給對方,導致彭忠纔等人聞風出逃,金永裕還被半路截走。
也就是說,警方內部出了內鬼。
正在高層絞盡腦汁想查出內鬼的身份時,真正的內鬼卻更加疑惑。
肖望最初也以爲是樑四海的人截走了金永裕。他和樑四海秘密接觸後,才知道對方只通知金永裕等人出逃,根本沒來得及派人去接應。樑四海大爲吃驚之餘,感到極度緊張。這個半路殺出的人顯然不是出於什麼善意。他一邊要求肖望儘快查清那個人的身份,一邊靜觀其變。
肖望親自參與了對那兩個嘍噦的訊問。根據其中一人的口供,半路截走金永裕的人是個男性,中等身材,頭戴兜帽,看不清臉,最明顯的特徵是用左手開槍,右手完全被白紗布包裹住。
而且,他似乎和金永裕事先有約——因爲他只帶走了金永裕。
肖望把上述信息反饋給樑四海。樑四海不動聲色地“唔”了一聲,讓肖望繼續留意事態的發展。
他的心裡已經翻江倒海。
因爲把金永裕截走的人,是陸大春。
毫無疑問,是陸天長策劃了這件事。無論他是出於什麼目的,肯定都對自己不利。
五十萬都不能滿足他們,還在警察眼皮底下截走了金永裕,看來,當初真小瞧了這些鄉下人。
知道金永裕藏身處的不過寥寥幾人,陸天長能找到他,答案只有一個:金永裕已經和陸天長結成了聯盟。那麼,金永裕對陸天長而言,有什麼價值呢?
樑四海忽然發現,所有尚存的手下中,金永裕跟自己最久,也對自己的情況掌握最多。
他感到了極大的恐慌。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慌。
門又響了。
陸天長已經懶得動彈,揮手示意一直在喂陸大春喝粥的陸海燕去開門。陸海燕一言不發地放下碗,走到院子裡。
隨即就昕到一陣心不在焉的寒喧,無外乎是“在家呢?”“海燕好點沒有”“臉上的傷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之類的話。
來者是村西頭的陸聚寶家媳婦,按照輩分,陸天長還得叫她一聲二嫂。所以當這個二嫂滿臉堆笑地走進來時,陸天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招呼她坐下。
二嫂先是感慨一下“今年冬天咋這麼冷”,然後又說“屋裡挺暖和啊”,最後說“來看看大春大侄子”。
陸天長垂着眼皮,隨口敷衍幾句。二嫂的目的和前幾個探視者一樣,他唯一的兒子那隻完全殘廢的手,只是個幌子而已。
果真,東拉西扯一陣之後,二嫂把話頭引向正題。
“村長,昨天是發東西的日子,咋還沒動靜呢?”二嫂儘量說得輕描淡寫,“你也知道,你二哥每天都得喝點,現在還非好酒不喝了,這一斷,天天在家鬧人呢。”
陸天長已經有點不耐煩,板着臉說道:“這段日子生意不好,讓二哥忍幾天吧,沒準以後又得靠種地過日子呢,別養那麼多富貴毛病。”
“那可不行!”二嫂一下子急了,“都自在這麼多年了,哪個還拿得起鋤頭啊?再說,你當初讓咱們待在山裡過好日子,咱們也聽你話了。不能說斷就斷啊——誰也不能答應!”
“這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事兒!”陸天長忍住氣,“人家不幹了,我有什麼辦法?”
“誰斷咱的活路,咱就跟他幹啊!”二嫂一拍大腿,“反正,你當村長的,必須得給咱們一個交代。好日子過慣了,讓俺再去地裡刨食吃,俺可不幹。”
“行行行。”陸天長徹底失去了耐心,下了逐客令,“我想想辦法。”
“嗯。”二嫂也不客氣,“發東西的時候,就別讓我大侄子挨家送了,讓他好好養傷,我自己來取就行——別忘了你二哥要的酒。”
說罷,二嫂就拍拍屁股走了。陸天長聽着院子裡的鐵門咣噹一聲關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扭頭看看一直躺着的陸大春,心裡的煩躁感再起。
自從陸大春的手廢掉以後,他就一直是這副模樣。除了要求陸天長不要難爲陸海燕之外,幾乎不跟父親說話。偶爾起牀活動,也是用左手捏捏筷子,握握菜刀,大多數結果是:砸爛所有他能用左手拿起的東西。
那個健壯、充滿活力,甚至有些粗野的兒子,現在成了這副樣子。
這一切,都是那個樑老闆造成的。
而他,不僅用一張只有十元錢的銀行卡羞辱了自己,還要讓全村人回到過去的苦日子裡。
樑四海,你到底憑什麼這麼做?
般若寺。
樑四海用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虔誠跪拜。似乎每多跪伏在地一次,佛祖就會多庇佑他一分。他把自己想象得無限地小,小到可以逃避一切懲罰;他把面前的佛像想象得無限地大,大到可以遮擋一切罪惡。
拜完,樑四海合掌起身,心中的煩惱絲毫沒有消除。執鍾僧人不識趣地又重重敲了一下,那嗡嗡的鐘聲聽起來不再像是嘉許,反而像無數根細密的鋼針一樣,嗖嗖地鑽入他的腦袋。
後堂傳來一陣布鞋底與青磚地面摩擦的沙沙聲,靜能主持捻着一串佛珠,緩步走了出來。
樑四海急忙躬身合十,“大師。”
靜能主持微笑着還禮,“樑施主,好久不見了。”
“是啊,俗務纏身。”樑四海朝站在一旁的手下努努嘴,手下立刻把手裡一直拎着的黑色皮箱遞給靜能主持,“五十萬元,算是對佛祖的一點心意。”
靜能主持合十施禮,口唸阿彌陀佛,隨即喚來一名弟子,把皮箱拿進後堂。然後,他轉頭端詳着樑四海,微笑着說:“樑施主面色倦怠,心神不寧,似乎有煩惱?”
“大師明鑑。”樑四海苦笑一下,“最近在生意上遇到點麻煩,和合作夥伴有一些齟齬。不知大師可否爲我指點迷津?”
靜能主持呵呵地笑起來,“貧僧不會相面解籤,但是有幾句話,倒想說與樑施主聽聽。”
樑四海再次躬身合十,急切地說:“大師請講。”
“《法華經》上說,三界統苦。也就是說,在六道輪迴裡,並沒有真正的快樂。人生在世,就是報恩、報怨、討債、還債這四種緣分,生生世世,無休無止。此一世,彼一世,緣分會越結越深,而且恩情會變成怨恨,怨恨卻不會變成恩情;樂的事會變成苦,苦事永遠不會變樂。所以,不要跟人結冤仇,也不必刻意結善緣。因爲,善緣好過頭,就會變成惡緣。能媚我者必能害我。所以,凡事要順其自然,隨緣不攀緣。佛法中所稱‘廣結法緣’就是這個道理。”
靜能主持的語氣和緩,樑四海卻聽得越發心涼,尤其是那句“能媚我者必能害我”。躊躇再三,樑四海又低聲問道:“大師,那我該怎麼辦呢?”
靜能主持把捻着佛珠的手舉回胸前,笑道:“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樑四海若有所思地走出般若寺,跨出山門的時候險些絆了一跤,彷彿失魂落魄一般。
善緣。惡緣。
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能媚我者必能害我……
陸天長讓陸大江儘快回來,陸大江卻不着急。好不容易進城一次,一定要好好玩個夠。再說,陸大春答應帶他進城嚐嚐城裡女人的味道。這小子現在成了廢人,自己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只是,他一大早就坐車過來,現在已經快到中午了,肚子餓得咕咕叫。原打算拿到錢就大吃一頓,可是事情沒辦成,吃大餐就得自己掏腰包,不划算。陸大江看看馬路對面的一家醬骨頭館,吞吞口水,快步走了過去。
一盆醬嵴骨,一盆醬棒骨,一份炒麪,四兩白酒。陸大江風捲殘雲般一掃而空。酒足飯飽後,陸大江一邊感慨城裡的飯就是好吃,一邊招呼服務員結賬。
服務員很快拿來賬單。78元整。陸大江叼着牙籤,伸手去掏錢包,臉色卻立刻一變。隨即,他又把全身的口袋都摸了個遍,冷汗就冒了出來。
錢包不見了。
“我……我的錢丟了。”陸大江一臉惶恐地看着服務員,似乎指望他能幫自己把錢包找回來。
服務員一撇嘴,上下打量着陸大江,滿臉鄙夷。
“真丟了。”陸大江急忙把西裝口袋翻出來,“不信你看……”
“少廢話!快點拿錢!”服務員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想吃白食……”
忽然,一張百元大鈔被人拍在桌子上。陸大江下意識地擡起頭,一箇中年男子站在桌前,揮手示意服務員趕快拿錢走人。
服務員瞪了陸大江一眼,拿起錢走了。
陸大江稍鬆口氣,看着中年男子卻疑惑起來,“大哥,你是……”
中年男子一屁股坐在陸大江對面,把一個黑色皮包和手機隨手放在桌子上。
“你是陸先生吧——陸大江?”
“是啊。”陸大江更驚訝了,“你認識我?”
“嗯。”男子點點頭,壓低了聲音,“我是樑老闆的人。”
“哦。”陸大江看看四周,疑惑不減,“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剛纔去了銀行。”男子指指馬路對面的商業銀行,“保安告訴我,你來這裡吃飯了。”
“銀行?”陸大江馬上喊起來,“對了,那五十萬塊錢怎麼回事?”
“你小點聲!”男子皺起眉頭,“我就是爲這事兒來的。公司裡出了點意外,那筆錢沒及時打到你的卡上。老闆特意囑咐我把錢給你送過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陸大江心一鬆,心想這下可以找幾個妞玩玩了,“錢呢?給我吧。”
“我沒帶在身上,你跟我去取一趟吧。”“走,走!”陸大江急不可待地站起來,面前的男子也站起身,可是剛把腰直起來,就“哎喲”一聲。
陸大江嚇了一跳,“你這是咋了?”
“突然肚子疼。”男子一臉苦相,“你先坐會兒,我去趟衛生間。”說罷,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陸大江障悻地坐下,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等了幾分鐘,男子還不回來。這時,男子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陸大江起初沒有理會,可是手機一直響個不停,引得周圍的食客不停地向這邊看。
陸大江不堪其擾,拿過手機,胡亂按了幾下,沒想到一下子接通了。
“喂?”一陣模煳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了出來,“事情辦好沒有?”
陸大江把手機小心翼翼地貼在耳朵上,“喂?”
“你還磨蹭什麼呢?”對方似乎很不耐煩,“見到那個姓陸的沒有?趕快找機會幹掉他!老闆催了好幾次了!”
陸大江的頭髮一下子豎了起來。
“你聽到沒有?老闆交代了,一定要除掉他……”
陸大江慌忙把手機扔在桌面上,似乎那是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幹掉……姓陸的?!
他驚恐地四處看看,感覺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抽出砍刀向自己撲來。
快跑,趁那男子還沒回來,快跑!
陸大江站起身來,感覺腿軟得像麪條。剛邁出一步,他又返回來抄起那男子放在桌子上的黑色皮包。
必須得拿上它,否則身無分文的自己無法從C市逃走。
陸大江慌慌張張地夾着皮包,飛也似的跑了。
樑四海靠坐在皮椅上,面前的菸灰缸裡插滿了長長短短的菸頭。他盯着面前那杯早已冷透的綠茶,又深深地吸了口煙。
靜能主持的話讓他思量了好幾天。樑四海並非一個完全相信命運的人,但是一直對善惡有報這四個字頗爲忌憚。這些年的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即使有些小波瀾,也是有驚無險,不由得他不信真的有神在保佑他。只是,這善緣真的到頭了麼?
陸天長和樑四海結交的那些高官不一樣。他們有身份,有地位,除非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輕易不會撕破臉皮。特別是,大家心裡都清楚,彼此都有把柄在對方手裡,算是互相上了個保險。即使不再往來,也是好聚好散。陸天長則不同,他是個貪婪的小人。貪婪之人的優點是隻認錢,缺點也是隻認錢。
如果這個貪婪之人頗有頭腦,再有幾分狠辣的手腕,就危險了。
他一直在等待陸天長主動聯繫他。一來金永裕在陸天長手裡,二來他也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心裡沒底。五十萬肯定滿足不了陸天長的胃口,但是他究竟要什麼,以及憑什麼要,卻不得而知。所以,樑四海只能等。
等待的滋味是最難受的,尤其當你知道前方是不可知的命運時。
樑四海把菸頭狠狠地摁熄在菸灰缸裡。能徹底了斷自然最好,如果不能……
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打電話的是個女人,用的卻是樑澤昊的手機。樑四海只聽到幾聲“嗚嗚”的悶叫,好像對方的嘴被堵住了一樣。隨即,電話就掛斷了。
樑四海再撥回去,就無人接聽了。他急忙撥通樑澤昊的保鏢的電話。
“你大哥呢?”樑四海噼頭就問。
“哦,老闆,”保鏢聽出是樑四海的聲音,“大哥他……和嫂子在……在放鬆呢。”
“在哪裡?”
“麗晶酒店……1408號房。”
“你們快上去看看!”
樑四海趕到1408號房的時候,樑澤昊已經被保鏢送到醫院去了。據說,樑澤昊傷得很重,尤其是右手。樑四海臉色鐵青,看着大牀上的斑斑血跡,半天也沒說話。
房間裡並菲只有裴嵐,還有另一個年輕女子。兩個人都戰戰兢兢地縮在屋角,大氣也不敢出。
樑四海看看那女子,又看看裴嵐,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裴嵐看上去受驚不小,滿眼都是揮之不去的恐懼。
“澤昊約我到這裡……還有她……玩三人行。”裴嵐低下頭,臉一陣紅一陣白,“澤昊讓我們兩個去洗澡。在浴室裡,聽到有人進來了……然後就聽到打架的聲音。我們兩個沒穿衣服,也不敢出去看……然後……”
“行了。”樑四海打斷了裴嵐的話,揮手叫過一個手下,又指指那個一直篩糠的年輕女子,“給她點錢,讓她走。”
女子哆哆嗉嗦地接過錢,轉身剛要走,又被樑四海叫住了,“今天的事,跟誰都不要說,聽明白了麼?”
女子忙不迭地點頭,逃也似的離開了。
樑四海重新面對裴嵐,“你接着說。”
“我和她在浴室裡嚇得不行,突然,有個人衝了進來,揪住我的頭髮就往外拽。然後,然後……”
“快說!”
“他……就在澤昊旁邊,侮辱了我。”裴嵐以手掩面,嗚嗚地哭了起來。
樑四海罵了一句,又開口問道:“那個人長什麼樣?”
“沒看清,他戴着帽子和口罩。但是,手粗糙得要命,身上很臭,好像很長時間都沒洗過澡。”裴嵐邊說邊哭,忽然,她像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對了,他還要我帶給你一樣東西。”
“嗯?”樑四海瞪大了眼睛,“是什麼?”
裴嵐怯怯地展開一直緊握的右手,掌心裡是一團揉皺的紙。
樑四海把它展開,只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僵住了。
良久,他揮揮手,示意裴嵐先走。接着,他又把所有人都趕出房間,自己坐在沙發上,盯着大牀上的血跡出神。
一個衛生習慣很差的人,單單打殘了樑澤昊的右手。始作俑者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能媚我者必能害我。
他也終於明白對於陸天長而言,金永裕的價值何在了。
在那張紙上,是一幅城灣賓館監控錄像的畫面。幾個人抱着用地毯包裹的湯小美的屍體,正從624號房裡出來。
當時樑四海曾下令讓金永裕關掉監控設備,看來他並沒有這麼做。如果他有當天的錄像,那麼就可能有以前那些錄像。
那些錄像,足可以讓樑四海萬劫不復。
這就是陸天長和金永裕合作的目的。
樑四海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