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鄧琳玥有事不能上自習,方木便一個人呆在寢室。正好鄧偉來找他。幾天沒見,鄧偉瘦得厲害,眼眶發青,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據說那個美國佬被殺之後,市裡給專案組的壓力很大,也難怪鄧偉疲憊不堪了。方木這幾天思考的都是鄧琳玥和孟凡哲的事情,沒有對系列殺人案過多關注,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他翻出一包芙蓉王扔給鄧偉,又給他衝了一大杯濃茶。
鄧偉悶頭抽菸喝茶。沉默了一會之後,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方木:“方木,你覺得這是個什麼樣的人?”方木一愣:“我不是都跟你大致描述過了麼?”鄧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他試探着看看方木,“我老覺着這個人……跟你很像。”方木沒有作聲。其實這種感覺他也有。兇手設計的幾起命案,都是在向方木進行挑戰。那麼這個人應該在犯罪心理學上頗有見地,而在這個校園裡,方木所知道的心理畫像者只有兩個。
想到這裡,方木不由得心一沉。難道是喬教授?不會不會。方木馬上否認了自己的想法。無論是職業操守還是爲人品德,喬教授都堪稱典範。再說,自己的水平和喬教授相差甚遠,他沒有必要來對自己挑戰。而且,這幾起案件中,兇手不僅僅需要技巧,還需要體力,這顯然是年近六旬的喬教授所不具備的。
鄧偉見方木沉思不語,低頭看了看錶,一躍而起:“快九點了,我去各個監察點看看。你去麼?”方木想想,反正自己也沒什麼事,點點頭。
離上次兇手作案已經有20天了,警方重點監視的地點仍然是女生宿舍和帶有數字“6”的地段。這樣不分晝夜地連續作戰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各個監察點蹲守的警察都已經疲憊不堪。連轉了幾個點,都一切正常。看着手下的兄弟們一個個臉色發青,卻都在堅守崗位,鄧偉也有些不忍,便拉着方木一起去校門口的小飯店,訂了一些盒飯給大家加餐。
發盒飯的時候,警察們都顯得很高興,拿到盒飯後都迫不及待地或靠牆而立、或蹲在牆角,埋頭大嚼起來。但都是一邊吃一邊緊盯着每個從身邊走過的人,即使閒聊,也豎起耳朵傾聽着每一絲可疑的聲音。看着這羣邋遢憔悴,卻如同獵手般時刻保持警惕的人,方木的心中不由得陡生敬意。
吃過飯,鄧偉又帶着方木在各個監視點轉了一圈。結束的時候已經快11點半了,校園裡已經看不到人影,各棟宿舍樓的燈光也一盞盞熄滅。校園在經歷了一天的喧囂後重歸安靜,只是冷風一陣陣地颳得更緊。
方木和鄧偉匆匆地走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快到宿舍樓下的時候,鄧偉突然停下了腳步,向後望了望。“怎麼了?”方木看着他望去的方向,不遠處,只有光線慘淡的路燈孤零零地立着,下面的馬路被照亮了一塊,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被黑夜籠罩着,寂靜無聲。鄧偉皺着眉頭,四下掃視了一圈,疑惑地說:“可能是我聽錯了。”
二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宿舍樓,走過一樓衛生間的時候,鄧偉突然捂着肚子說:“你先上樓吧,剛纔盒飯裡的帶魚不新鮮,我好像要拉肚子。”方木點點頭:“我那有黃連素,你一會上來拿吧。”說完,就擡腿上了樓梯。
走廊裡靜悄悄的,偶爾能聽見遠處傳來隱隱的水聲。走了大半個晚上,方木感到腿有些酸,他慢慢地拾階而上,無聊地聽着自己的腳步聲。
突然,他聽到了不屬於自己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就在附近,不徐不疾,聽起來似乎漫不經心。方木在二樓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着。那腳步聲也在那一瞬間消失了,彷彿從未出現過一樣。方木屏氣凝神地站着,胸口劇烈地起伏,幾秒鐘後,他重新邁動雙腳,慢慢地走上臺階。
果真,那腳步聲又出現了。方木邊走,邊順着樓梯扶手向下看。在一樓和二樓之間,一個細長的人影正搖晃着慢慢上來。
方木感到全身的汗毛漸漸豎起,他來不及多想,踮着腳尖,疾步登上三樓。走到313寢室門前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沒有開門,而是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320寢室旁邊有一個牆垛,剛好可以藏下一個人。路過318寢室的時候,幾塊鏡子的碎片堆在門口,大概是寢室裡的鏡子碎了,扔在門口等着清潔工來收拾。方木順手拎起一塊稍大一點的,快步走到牆垛旁,把鏡子抵在牆角,讓反光面正對着走廊的另一頭,自己則躲在牆垛後面,悄悄地從鏡子裡觀察走廊裡的情況。
幾秒鐘之後,鏡子裡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他走得不緊不慢,看身高應該在一米七五左右,很瘦,一隻手插在上衣兜裡,另一隻手在體側擺動着。
那個人越來越近了,方木突然覺得這個人看起來很眼熟。突然,那個人停住了腳步,方木估測了一下,他站立的位置正是自己的寢室——313。
那個人面對着寢室門站了幾秒鐘,忽然伸出手來在寢室門上撫摸着。他在幹什麼?方木竭力睜大雙眼,可光線實在太暗,怎麼也看不清。趁着那人在門上撫摸的時候,方木飛快地把頭探出去。是孟凡哲。方木鬆了口氣,從牆垛後走出來,開口叫他:“喂,是你啊。”
孟凡哲猛地扭過頭來,怔怔地看着方木。把方木嚇了一跳,幾天不見,孟凡哲又憔悴了很多。臉色蒼白,眼眶發黑,雙頰凹陷,看起來好久沒洗的頭髮亂七八糟地豎在頭上。
方木的目光落在他剛纔在門上撫摸的手上,細長的手指間夾着一支簽字筆。方木猛然想起了門上的五角星!方木停下腳步,皺起眉問:“你在幹什麼?”
孟凡哲好像沒聽見似的,兩眼呆滯地看着方木。方木小心地向前走了一步,問:“孟凡哲,你在幹什麼?”一瞬間,孟凡哲暗淡無光的雙眼剎時變得狂暴兇狠,臉上乾瘦的肌肉扭曲了起來,他張開嘴,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啊——”
方木嚇得倒退兩步,還沒等他開口,孟凡哲一直插在衣兜裡的手拿了出來,手裡握着一把大號的裁紙刀。他握着刀,嘴裡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麼,一步步向方木逼近,突然,一揮手,裁紙刀在燈光下劃出一道耀眼的白芒,直奔方木而來。
插5
方木下意識地向後一閃,感覺刀片貼着自己的鼻尖劃了下去,“嘶啦”一聲,外套被割開了一條口子。
“你瘋了麼,孟凡哲!”方木一邊後退,一邊大吼,“看清楚,我是方木!”方木的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孟凡哲一擊未中,又是一刀揮過來,直奔方木的脖子。方木慌忙一哈腰,躲過刀片的同時,一個箭步躥到孟凡哲身後,朝着他的膝蓋彎猛踢一腳。孟凡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方木想衝上去按住他,可是孟凡哲的動作更快,不等起身,又是一刀揮過來,方木急忙抽身躲避,可是晚了一步,手指被刀鋒掠過,鮮血馬上流了出來。
孟凡哲站起來,嘴裡“嗚嗚”地低吼着,一步步向方木逼近。頭頂的燈光直射下來,方木清楚地看見孟凡哲緊咬牙關,嘴邊滿是白沫,像一隻發狂的野獸。方木捏着流血的手指,疾步向後退,卻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方木急忙轉身,看見鄧偉正從走廊的另一端跑過來,邊跑邊在腰間摸索着,轉眼便跑到了方木身邊。鄧偉緊繃着臉,一把將方木拉到自己身後,同時舉起了手裡的槍對孟凡哲大喝:“把刀放下,我是警察!”
孟凡哲仍然不爲所動,他好像沒看見鄧偉一樣,死死盯着方木,一步步逼近。鄧偉咔嚓一聲扳下擊錘,“放下刀,否則我要開槍了。”方木急忙拉住鄧偉:“別開槍,他是我的同學。”鄧偉緊盯着孟凡哲,把擊錘復位,塞進槍套裡,同時拉開架勢,嚴陣以待。
幾扇寢室的門相繼打開了,聽到動靜的學生穿着內衣探出頭來,看到走廊裡這令人窒息的一幕,驚呼着縮回頭去,趴在門縫上觀察着走廊。
杜宇也出來了,看到這情景,手足無措地站了幾秒鐘,跌跌撞撞地去拿了一根拖把跑過來,戰戰兢兢地站在方木身後,顫巍巍地說:“孟凡哲你別胡來啊!”
孟凡哲又發出一聲低吼,揚起刀直劈下來。鄧偉一個箭步上前,看準孟凡哲持刀的手牢牢抓住,手腕一翻,本以爲孟凡哲會痛得把刀丟掉,沒想到他卻不鬆手,鄧偉反扭住他的手腕,往膝蓋上一磕,裁紙刀這才應聲落地。鄧偉揪住孟凡哲的衣領,用力向前一甩,孟凡哲撞到牆上,又重重地摔在地上,痛苦地蜷起身子。鄧偉疾步上前,把孟凡哲的雙手銬在身後。孟凡哲趴在地上,虛弱地呻吟着。
鄧偉掏出手機,接通後,簡單地說了句:“南苑五舍313,快點過來。”掛斷電話後,他轉頭問方木:“怎麼回事,這是誰?他爲什麼要殺你?”方木對鄧偉的問話毫無反應,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在地上喘息、呻吟的孟凡哲,腦子裡只有三個字:爲什麼?
走廊裡已是一片喧囂,幾乎所有的學生都跑出來看熱鬧。突然,方木衝過去,跪在孟凡哲面前,大聲喊道:“你聽得到我說話麼?你到底怎麼了?”孟凡哲閉着眼睛,除了喘息,毫無反應。方木用力搖晃着孟凡哲的肩膀:“你說話啊,孟凡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爲什麼要殺我?”
孟凡哲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眼神突然間變得狂亂而兇狠。他使勁扭動着身體,拼命擡起頭,一口向方木咬去。方木向後跌坐在地上,鄧偉上前對着孟凡哲的臉就是一腳,方木顧不得爬起來,一把抱住鄧偉的腿,“別打他,這件事肯定有問題!他平時不是這樣的……”孟凡哲的嘴被踢破了,鮮血流出來,和着臉上的灰,看起來面目全非。
方木呆呆地看着孟凡哲,渾然不覺自己手指上的傷口又迸裂開來,血順着手指滴到地上,很快就積了一小攤。杜宇見狀,趕忙拉住他:“快回寢室,我給你找創可貼。”方木的腦子一片空白,任由杜宇拉着往313寢室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方木猛然想起孟凡哲剛纔在門上畫了什麼,連忙掙脫杜宇,在門上仔細尋找着。
門上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方木大致掃視了一遍之後,開始一寸一寸的仔細查看。突然,他的視線定在了門牌上。門牌上,“3”、 “1” 、“3”這三個數字中間,被一隻黑色的簽字筆加上了兩個“+”。
“3+1+3……”方木喃喃自語,感覺霎那間全身都涼透了。鄧偉見方木站在門口不動,走過來問:“怎麼了?”方木沒有回答,目瞪口呆地看着門牌。鄧偉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幾秒鐘後,方木聽到鄧偉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扭頭望去,鄧偉盯着門牌,臉上是遏制不住的興奮。
這時,其他警察已經趕到了,鄧偉揮揮手:“都過來,都過來!”警察們圍攏過來,鄧偉指着門牌,聲音中竟有一絲顫抖:“兄弟們,抓到了。就是他!”警察們都把目光投向門牌,沉寂了幾秒鐘之後,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
方木夾在這些狂喜的警察中間,被他們撞得搖來晃去。可是他的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只是怔怔地看着門牌,腦海裡還是那三個字:爲什麼?
“好了好了。”鄧偉揮揮手讓大家安靜,底氣十足地說:“各就各位,大家開工!”警察們響亮地應了一聲後,默契地各司其職。封鎖現場、提取物證、覈對嫌疑人身份……走廊裡的人羣被勸散,只剩下還在地上躺着的孟凡哲和一直在門口呆立的方木。
兩個警察把孟凡哲提起來,一人架着一支胳膊往樓下拖去,方木急忙追過去,卻被鄧偉攔住了:“你先去醫院吧,你的傷口好像很深。”方木急切地說:“我得跟他談談,我覺得有點不對勁。”鄧偉好像有點不高興:“有什麼不對勁的,我們回去一審就清楚了。小張,”他朝一個警察喊道:“送方木去醫院。”那個警察應聲而來,方木沒有辦法,只好跟着他走下樓去。
門口停着幾輛閃着警燈的警車,方木看到孟凡哲就在其中一輛車裡,耷拉着頭,兩個警察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邊,牢牢地抓住他的雙臂。
小張示意方木上旁邊的一輛車。在走過去的時候,方木一直看着孟凡哲,似乎希望從他臉上能找到答案。而此時,孟凡哲也看見了方木。他一下子撲到車窗上,眼中的狂暴兇狠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與絕望。他拼命地敲打着車窗,嘴裡無聲地呼喊着,眼淚成串地從臉上滑落下來,旁邊的兩個警察使勁按住他。
方木跑過去,想拉開車門,可是在他要踏上後保險槓的一瞬間,那輛警車突然啓動了,方木摔倒在地上,等他爬起來的時候,那輛警車已經轉了一個彎,開遠了,只剩下刺耳的警笛聲還在校園裡慢慢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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