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黃急的六神無主,放聲大喊道:“蘇維!蘇維你在哪裡?”

沒有人迴應。

他手足無措地在原地打轉,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恨不得自己能像蒼蠅那樣擁有幾千個複眼,可以在偌大的遊樂場中捕捉到蘇維的身影。但是,他真的找不到他了。

幾分鐘後,大黃急的哭了起來,正當視線被淚水模糊的時候,有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蘇維的身影從他背後傳來:“路霄。”

大黃迅速抹掉眼淚鼻涕,扭頭一看,果然是蘇維。他猛地撲進蘇維懷裡,毫無形象地放聲大哭起來。

周圍的人紛紛爲之側目,蘇維略有些尷尬,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小聲道:“對不起,我去買摩天輪的票了。”

大黃哭過一陣後,心裡好受了許多,揚起一個天真的笑臉,聲音帶着濃厚的鼻音:“那我們去坐摩天輪吧。”

摩天輪緩緩離開地面的時候,大黃張開纖細的胳膊,試圖用單薄的身板溫暖蘇維。他將下巴頂在蘇維的額頭上,溫柔地說:“醫生,告訴我你和高錦在摩天輪上做過什麼?”

蘇維不自覺地用手食指和中指觸摸自己的嘴脣:“你說過,在摩天輪最高處接吻的人會得到祝福……那是我和他第一次接吻。”

大黃感到心口酸酸澀澀的刺痛,一陣酸意翻攪着肺腑,但他仍然強顏歡笑地說:“你想到什麼就都說出來,會好受很多。”

蘇維的記憶像是開了閘的水庫,那些曾以爲已經淡忘的畫面從腦海深處涌現,清晰一如昨日。

“我們並沒有約定什麼,到了最高點的時候,他正好看我,我也正好看他……其實都是順其自然的……”

大黃的肚子裡像是一間廚房,油鹽醬醋混在一起,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他愛蘇維,追的千辛萬苦,而十年之前那個人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兩情相悅簡單的就好像喝水吃飯一樣。其實他心裡很清楚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卻難以避免地生出一種悲哀來。他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我能早生十年,遇到醫生,那該多好?”可惜沒有如果,命數早就定了哪一段年華里能遇上什麼人。

其實高錦一直是蘇維心裡的一塊疤,不僅僅因爲他的自殺使蘇維感到愧疚,事實上,那一段畸戀本身就是蘇維愧疚的源頭。早戀、同性戀、世人的鄙夷和嘲笑、對方的撒手人寰……若是高錦還活着,或許走過了那一段經歷,蘇維尚可笑着回頭看。可惜高錦死了,他的死把蘇維一直困在那樣的困境裡,沒有人能拉着他一起走出來。

蘇維一直沒有和任何人提過那時候的心理路程以及和高錦的相處,甚至在他被救醒之後,蘇黔和蘇頤哭着問他爲什麼,他也只是搖頭,什麼都不肯說。關於他和高錦的過去,所有

27、第二十七章

人都是霧裡看花,當年的兩人究竟是怎麼樣的,誰也不清楚。只有在當年柏平南爲他治療抑鬱症的時候才發掘過那段秘密,如今,爲了治療他的妄想症,他再一次向大黃開口。

說出來之後,蘇維的心裡有一種輕鬆感,高錦離他的位置也彷彿遠了些許——或許他的過分壓抑就是他致病的原因。

當摩天輪緩緩運行到最高點的時候,大黃近乎懇求地說:“醫生,可以讓我吻你麼?”

先前兩人第一次一起坐摩天輪的時候,蘇維拒絕了他。這一次,蘇維用略嫌冰涼的手摁住了他的後腦,主動吻了上去。

大黃攀着他的後背,明明應該是能讓他頭腦發熱的一個吻,他卻十分平靜。他在心裡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的醫生,實在是太瘦了。

結束了這個吻之後,大黃捧着蘇維的臉,看着他的眼睛緩聲說道:“你可以在這裡和他接吻,也可以和我接吻,甚至可以和任何人接吻。這並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傳說只是一個玩笑,不具備任何承諾的性質。”

他的聲音頗具磁性,爲蘇維做着心理暗示。蘇維垂下眼,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沒有任何意義呵……”

從遊樂場離開後,蘇維的病並沒有明顯的好轉。大黃知道這一切急不來。心理疾病極難根治,因爲那些會致病的誘因會融入人的意識中,而意識就像是一池水,滴入了一滴污水,再要將這滴污水分離出來,即使倒光一整池乾淨的水也做不到。

爲了解放蘇維內心的壓抑,大黃每天要用很長一段時間聽蘇維和高錦的過去。蘇維抗拒回憶,大黃就誘導着他一點點的回憶。有時候蘇維心裡的阻抗太嚴重,翻來覆去只肯說一些同樣的事,大黃就十遍二十遍的聽,並尋找他話間一些細節的改變來探究他的潛意識。

而他的當務之急,除了治好蘇維的心疾,還要養好蘇維的身體。蘇維的病情已經嚴重到不得不依靠藥物支撐,而那些精神性藥物十分傷身。爲了親愛的醫生在醉酒或不醉酒的情況下還能輕輕鬆鬆把他壓倒,大黃可謂是費勁了心思,每天在食物上動各種各樣的腦筋,陪着蘇維做運動,蒐羅各種各樣的趣事逗蘇維開心……

經過兩個月的努力後,蘇維的病情終於好了許多,高錦再一次恢復到了不會騷擾他的程度,蘇維也不會再因爲這些而情緒崩潰。

這天,大黃提出要去蘇維和高錦跳樓的地方看看,於是蘇維帶着他來到一個小區裡。

這是一個居民區,公寓樓是十八層的高度,每一層擠了七八戶人家。房子很舊,戶型不大,地段也不好,算是一個平民小區。

公寓樓的樓梯和樓層間有門隔開,因爲樓層較高,住戶們大多選用電梯上下,所以樓梯間幾乎不會有人走動,形成了一段隔離空間。兩人上到頂樓,發現封鎖天台的鐵欄比較新,大約是十年前高錦的死使得物業對此重視。大黃抓着鐵欄搖了搖,又捻起鐵欄上的鎖研究了一會兒,確定他們進不了天台,只得放棄了。

他問道:“高錦是從天台上跳下去的?”

蘇維點頭。

“你呢?”

蘇維說:“三樓。”

兩人回到三樓,大黃這才發現原本開放式的窗戶被換成了帶鐵柵欄的,從窗戶裡看出去,感覺自己想被鎖在監獄裡一樣。

大黃不解地問道:“爲什麼選在這個小區?”

“高錦以前住在這裡,他住在隔壁樓。這個小區裡其他樓的天台都被鎖死了,只有這幢樓的鎖壞了,所以我們經常上這幢樓的天台。”

大黃點了點頭:“所以最後他也選在這裡自殺……”

聽到自殺這個詞,蘇維的嘴脣顫了顫,卻沒有說話。

大黃好奇地從柵欄間看出去,視線被另外的高樓擋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他問道:“你爲什麼會從這裡跳下去?當時的情景是怎樣的?”

蘇維眯起眼,迷茫地回憶起來:“當時我從樓梯上樓,走到這裡停下。我在窗邊站了一會兒,少君追上來,站在那裡叫我的名字。”他指了指下一層的平臺。“然後我就爬上窗臺,跳了下去。”

大黃追問道:“你當時是怎麼想的?當時來這裡是爲了自殺嗎?”

蘇維沉思了一會兒,苦笑道:“其實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所有人都以爲我來這裡是爲了殉情,可我依稀記得那時候我並不是爲了跳樓纔來這裡。那時候我的抑鬱症很嚴重,自從知道高錦的死訊後,我一直想自殺,我記得哥哥他曾經跪着求我活下去……”說到這裡,他突然哽了一下。“其實那時候我的病情已經有所好轉,所以我哥才肯放我出來走動。他只是讓我在小區裡走走,我卻悄悄跑了出來,來到這裡——我不記得我是爲什麼而來,但我那時候並不想死。”

大黃感到疑惑:“那到底是爲什麼?”

蘇維搖頭:“我不知道,我不記得當時的心情了。我抑鬱症嚴重的時候,看到人就想往樓下跳。可能是這個原因吧。”

大黃困惑不解:難道問題還是出在楊少君身上?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蘇維立時渾身僵硬。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箇中年男人出現在下一層的平臺上,看到了大黃和蘇維,不僅皺眉喊道:“那薩寧啊!”(你們是誰啊)

蘇維猛地一顫,用力捏緊了大黃的胳膊,不敢回頭看。

大黃對蘇維的反應暗暗驚詫,不動聲色地反握住他的手,對中年人笑道:“丫所,阿拉估來走親戚呃。”(叔叔,我們過來走訪親戚)

中年男人奇怪地打量着他們。蘇維始終背對着他,背脊僵直,頭微微低下。只有站在他側面的大黃才能看見,他的睫毛顫動得很厲害。

大黃反打量着那個中年人,以爲他和蘇維有什麼瓜葛,但中年男人顯然並不認識他們,奇怪地看了幾眼就走了。

他走後,大黃輕輕拍撫蘇維的肩膀,柔聲道:“醫生,沒事了。”

蘇維轉過臉,大黃這才發現他早已淚流滿面。一串串水珠順着他的眼瞼滾落,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濡溼,粘成了一縷一縷。大黃從來沒有見過蘇維哭的那麼傷心。

他難過的搖頭,怎麼也止不住眼淚:“我記起來了……我全都記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實習+考試,連續N天睡眠不足六小時的苦逼小生滾下去睡覺了,給我一覺,我能睡出一個奇蹟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