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在愛德華身後其實並不怎麼辛苦,因爲那隻飛龍飛的很慢。
似乎即使加持在身體上的英勇術也不能驅散,那將它趕出了老曹的東西加諸在它心頭的恐懼感。而它途經的地方,林地,澗溪,甚至是泥濘的沼澤之中,都隱隱的露出了一條可供通行的道路,雖然崎嶇,卻並非特別困難。
當然,對於愛德華來說,給飛龍加持一個能夠提升勇氣的神術,就可以讓它改變主意,這種方法其實並不至於想象不到……而是讓這幫傢伙跟在後面,是他從一開始就計算好的事情。
但涉及到所謂‘潘神的迷宮’……這個名字聽上去,似乎就是某個古老遺蹟的俗稱。如果再聯繫到之前,從那些城市衛兵腦中榨取到的,所謂‘精靈遺蹟’的隻言片語?前獵人的立刻感覺自己的某些腦筋開始急速的轉動了。
與之相比,顯然一座不會逃走的,飛龍的巢穴,已經沒有太多的價值了——更何況,飛龍之所以會逃離家園,也就是因爲這個幻境引起的,魔力的變動。
摟草打兔子,順便的事兒吧。
當然,遺蹟也好,迷宮也罷……如果要探索,就少不了要有些炮灰,但如果自己不表現的強勢,那麼主導權自然也就不在手上。既然那幾個傢伙的力量並不可靠,那麼關鍵的時候,能否掌控人力,便是個很重要的考量。
“這裡似乎也並不像是他們說的那樣神秘,是吧?不過愛德華,你剛纔的表現真的是挺厲害呢。”
午前的陽光灑落在佈滿枯枝腐葉的地面,當腳步踏過,吱吱作響,周圍的樹林光線不斷變幻,天空的光影,在林地中渲染成一種清爽的金黃。麗莎小姐頑皮的倒退着走動——體內一半精靈的血脈,似乎也賦予了她在這林地中行動自如的能力,就算是像這樣一直盯着愛德華的眼睛。她也能輕巧的跳過一片片低矮的樹叢。
“什麼意思?你覺得應該對他們再溫和一點?”愛德華隨手摺斷擋住視線的一片枯枝。判斷着天空中,飛龍行進的方向。
“不是啦,只是感覺你似乎有點……變得厲害了。很威風,很有氣勢,不像以前那麼小心謹慎。”小丫頭笑嘻嘻的瞄了一眼身後。那些惶恐地拉開了一些距離的人們:“我還以爲。你一定會同意他們的僱傭,然後趁機跟着他們進入到那個什麼迷宮呢,不但有錢拿,還省的自己領路。”
愛德華皺起眉頭,想要說些什麼,卻看到身旁的女聖武士也在若有所思的點頭。所以他最終只能晃了晃腦袋,不再討論這個問題。
實際上他剛纔的表現,不過是任意而爲,只因爲他並不是很在乎那兩個奇怪的傢伙。
即使是以冒險者的眼光來看。他們的力量也弱小的很——十幾個手下,不過是些士兵的等級,那位法師,稱之爲正式,都有些勉強——這樣的對手,不要說還有兩個同伴,以及一頭飛龍掠陣,即使是愛德華自己,也可以正面敵對。殺個精光。
或者,這就是力量變強之後。產生的附屬品之一?
“不過這樣也不錯啦,看着那幫傢伙如臨大敵的樣子,很有趣呢。”即使沒有得到回答,半精靈也不以爲意地繼續說着。
或者,對於這一切的事情,她本就不怎麼在意……無論是戰爭,魔法,又或者寶藏,都只是個有趣的遊戲。
“他們緊張的原因,也未必就只是愛德華而已。”聖武士的視線微微掃過那跟在法師身邊,辛苦跋涉的小伯爵:“他所說的帝選侯……是帝國內部一個很高的爵位,直屬於皇帝之下,九個家族之中的一支。雖然時間足夠抹平任何家族的輝煌,但即使是現在,這九個家族,仍舊在帝國的政權之中,佔據着舉足輕重的位置……”
“這麼說,他可能是個貨真價實的大人物的家族成員咯?但這樣的人,爲何要親自赴險,跑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
“愛德華,你真是鄉……之前都沒有聽過關於帝國的傳說嗎?”對於愛德華的疑問,聖武士只是簡單的點了點頭,不過在她開口之前,半精靈已經迫不及待地插嘴:“那個小鬼,剛纔不是有提到,他們在尋找、‘潘神的迷宮’麼,那是他們開國皇帝,伊斯甘達爾衆多的傳說之一吧,就是那個,他生命之中的最後一個謎題。”
“可這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愛德華皺了皺眉——對於那個所謂的千年帝國皇帝,他所知的不多,只是隱約的聽說,是個有爲也有野心的君主,曾經幾乎統一了大陸的一方。卻最終死在了他的征途上。
“傳說之中,伊斯干達爾之所以能夠稱霸大陸的原因……是這位君王曾經獲得了神之力。”艾蓮娜低聲道:“正是神的力量,才鑄就了那席捲半個大陸的無敵軍隊。讓他從一個小國的王子,成爲君臨天下的領袖。”
“神之力?我聽說的最不靠譜的版本,也不過是神的啓示而已?”
愛德華扯了扯嘴角……出於一種莫名的牴觸,在他這一次生命的前十四五年裡,對於傳說,神話,故事之類的東西,如果牽扯到神,他一般就沒有太多的興趣了,而且在西封邑地那種荒僻的所在,這種帝國的傳說,他也聽到的很少:“每個皇帝,似乎都會耍這種把戲,宣稱自己得到了一位神的祝福。神的力量這種東西……怎麼說呢,在你興旺發達的時候,他們就會蜂擁而來,‘如有神助’但一旦你失勢了……”
“不,是不止一位神的力量,據說,有很多位。”艾蓮娜說。
“傳說裡比較認可的說法,是伊斯甘達爾成爲了數個神祇的‘神選者’,但其中力量的源泉,衆說紛紜,有人說是衆神的賜福讓他擁有着萬夫不當的力量,可以在眨眼間屠城滅國,也有人說,那是被神祇祝福的一套鎧甲和武器。穿上它。就可以讓數萬大軍俯首稱臣,驍勇無敵。”
愛德華點了點頭,
傳聞之中。那位皇帝麾下,最終匯聚了超過百萬的軍隊,隨着帝國的不斷擴張。越來越多的人們帶着各自的希望。或者野心。加入到了這場聲勢浩大的大遠征當中。
這樣龐大的軍隊,如同一個巨大的怪物,在大陸上不斷前行,不斷前行……但就如同太胖的人會被自己的體重所擊垮一樣,已碩大無比的遠征隊中,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各種不和諧的雜音。當然,這可以說是一種慣例,有據可循的規則——
而伊斯甘達爾和愛德華記憶中的那些君主遭遇的事情,沒有太多的不同。
“隨着時間的推移。最初跟隨着伊斯干達爾的戰士們或因爲征戰,或因爲衰老。漸漸的離開了他的身邊,新近補充的血液因爲過於龐大的身軀,並沒有太多的接近過他們的核心——他們的皇帝,因此也並沒有被他的信念所浸透。”艾蓮娜低聲說道,富有韻律的聲音,像是擷取自某一段歷史之間:“越來越多的人們被眼前帝國的繁盛所迷惑,被自己對於家鄉的思念所束縛,爲自己永無休止的征戰未來所懼怕。失去了自己繼續前進的希望……於是帝國的腳步,開始變得緩慢。不斷的勝利,支撐着它最後的衝鋒,然而,那也只剩下了脆弱的一線。”
而剩下的事情,是即使愛德華也知道的,一場悲劇。
在帝國的擴張維持了三十六年之後,帝國的兵峰,終於推進了中央山脈……那個神祇們創造,卻連神祇也要感嘆畏縮的,荒蠻的天塹。
巨龍,獸人,魔物,還有那不可逾越的領域,這一切構成了遠征隊絕望的壁壘,戰無不勝的軍隊,在那岩石和野獸的家園裡不得寸進,迤邐了足有三年的時間……士兵的靈魂,被那迷宮一般深遠的山谷剝奪,哀號出無盡的悽慘……
征服日子始終遙遙無期,人們漸漸對伊斯干達爾的希望產生了懷疑。超過三分之一的士兵在拒絕戰鬥,大部分人都想要活着回去,看看自己的父老、妻子和兒女,看看自己的家鄉一眼。
出於各種原因,所有的帝選侯……最初跟隨着皇帝起兵的十三位將軍,開始反對伊斯甘達爾繼續前進的想法。
是的,燕雀難知鴻鵠之志,而在普通人看來,大帝的征伐應該已經夠了,夠多了,夠大了。
一個帝國,究竟要多少的土地,一個國王,究竟要多少的多少的人民……才能填滿那慾望的深淵?
追隨者的逐漸離去,即使是伊斯甘達爾也同樣無可奈何,他不能強迫士兵爲自己打仗,他也不能強迫他們爲了他的希望而付出自己的希望。最終,千年大帝在執政官們的建議下決定停滯進軍,讓帝國的版圖,最終停留在56個行省這個數字上,停留在……那座山巒之前。
對於一個帝王,一個野心家來說,這無疑是個最爲沉痛的打擊,比任何失敗還要巨大的失敗。
“傳聞中,一生之中從未生過病的伊斯干達爾就是因爲這個打擊,竟然在鬱郁中病倒不起,持續的高熱,讓他在極短的時間內變的無比衰弱——一切力量似乎都已離他而去,任何魔法、神術、藥劑、哪怕來自神力的直接干預都對他毫無作用,最終,在高燒13天后,伊斯干達爾甚至沒有留下自己的遺囑便去世了。”
“好蹊蹺的死法……實際上,應該說,是神拋棄了他吧?”
在這個世界上,劣質的醫療和生存環境,讓人的壽命相對短暫,普通的農奴可能在三十歲就被沉重的勞動奪取生命……自由民會在五十歲左右時將生命力消耗乾淨,貴族因爲優渥的生活條件本可以相對長壽,但對肉類的貪婪和對蔬菜的鄙棄、以及各種各樣尋求快樂的刺激,同樣如同魔鬼一般偷走他們的時間,醇酒,美人,狩獵,即使是相對淳樸的帝國貴族,平均壽命也只比平民多出十年。但身居高位的傢伙們可就不大一樣,神術的作用之下,他們不會再輕易生病,即使受傷也可以迅速痊癒。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活個八九十歲絕對沒有問題……
至於說什麼抑鬱症,發燒……或者現代醫學也對此無能爲力,可在這個世界。在神力與魔法的面前,這簡直算不上是問題。
神力呢?魔法之中的祈願術呢?一個征服了半個大陸的皇帝身邊,不肯能沒有幾個高階的神僕。幾個奧術大師吧。只要做出一個祈願,即使是魔鬼的詛咒,也能輕易化解,更何況是一時的打擊,造成的頹唐?
除非,那些掌管着這些力量的存在,根本不想去管。
“對於這裡的記載,語焉不詳,最爲含糊……”聖武士搖了搖頭:“伊斯甘達爾並沒有特別的信仰。也並不依仗神殿的力量,能夠給他做出記錄的,便只有他自己的史官,因此,即使是神殿,也只有官方的文章。”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黃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愛德華仰起頭。忽然覺得心中蒙上了一層沉鬱——這位帝王的結局,是不是預兆着。凡人能夠追求的,力量的盡頭?
“咦?你在說什麼?好像……很動聽。”艾蓮娜停下了解釋,她聽不懂那詞句的意思,卻似乎能從中聽到那種感嘆……那種淡淡的厭倦,讓她不由得有些沉醉。
“古代語的詩句而已。”
女孩子的疑問讓愛德華挑了挑眉毛,移動的腳步緩慢下來——因爲稀疏的叢林已經到了盡頭,天空之中飄蕩的雲層,逐漸的布展成爲一片灰霧,地面上堆砌的枯葉,逐漸被一種粘稠的灰泥取代,而風中則隱約的帶上了淡淡的,腐爛的腥臭。
後面的事情,似乎沒有必要再問,因爲那是千篇一律的崩潰、
失去主人的帝國在頃刻間變得四分五裂,超過四分之三的行省宣佈回到了獨立狀態,甚至有一少部分行省總督開始互相征戰,試圖擴大自己的領地。最終形成了大陸上剩餘的幾個國度,而伊斯坎達爾的將軍們,最終在帝皇的故鄉——伊利里亞,帝國的原址,冊立新王,與剩下的23個行省一起組成了新的帝國,並表示將繼承伊斯甘達爾的遺願,但他們能做到的,也僅僅是固守在大陸的東北一隅……
那是就此迎來了終結的……伊斯干達爾的野望。
“神的指引,或者是人心的陰暗,伊斯甘達爾擁有的力量,成爲了一種恐怖的根源,因此,經過商議,十三個家族將這份強大的力量封印起來,並將鑰匙交給他們之中的九個保管,由他們掌管着鑰匙,而保管這些力量本體的地方,就是潘神的迷宮。”
頓了頓,半精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繼續解釋道:“傳說中,那裡是除了十三名帝選侯的直接後代,才能進入的迷宮,而想要取得其中的認可,還需要解開神祇的謎題才行……它被稱爲帝國之中,最爲公開也最爲神秘的一個傳說,伊斯甘達爾的遺產,幾百年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選擇去挑戰它,但最終,都是一無所獲。”
“那麼說,這遺產,現在就在我們的面前了?真是諷刺。”
愛德華停下腳步,注意到天空中的飛龍,已經緩緩下落……而眼前,顯然還沒有進入到沼澤地帶,應該還沒有到達他想要去的,飛龍的巢穴。
可是前方的樹林裡,卻又很明顯的,出現了一道屏障。
在普通人眼裡。這裡或者是一片陰沉晦暗的森林,地面上滿是腐朽的落葉,一些泥濘的黑土散佈其間,斑駁的點綴着一些灌木與鼠尾茸。
但在愛德華的眼睛裡……
那視野就在幾十步之外被中斷了,橫亙於林地之間,隱約不明的道路一分爲二——被一道不斷遊動,能量織造起的半透明牆壁所截斷,這氣流之牆呈現半球形地向外延展,籠罩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龐大圓形範圍,那些無形,而呈現出淡紫色的氣流在牆體範圍中涌動着,牆面上不時浮現出一道道細微的閃電流動。
“到了……我們到了!”
原本跟在隊伍之後的小貴族發出了一個欣喜的歡呼,他再也顧不上對於愛德華的恐懼,徑直衝過他的身邊,衝向那牆壁。
或者,所謂的血脈,就是這個時候纔會發揮功效。
林地間驟然捲起了一股風暴,枯枝落葉和泥土四散飛揚,但轉眼之間,林地之中的景色,就像是掀開了一層佈景一般,向着兩側分離……
壁障之後的景色,似乎也和前段沒有太多的不同,只是原本稀疏的林地後面,推延出了一片平整的草地。只是無人打理已經讓他們之間佈滿了荊棘和灌木,更遠一些的地方有人工製造的建築的痕跡,例如一些破碎成幾段的石柱或者是斷牆,但那基本上,也已經坍塌了大半淹沒在矮樹,和齊腰深的荒草之間,唯有一條佈滿裂痕的街道在房屋的殘骸之間延伸向遠方,消失在視野盡頭。
於是,跟隨在那歡呼前衝的人羣之後,愛德華跨過那道無形的壁障,
他偏過頭朝旁邊看去,周圍倒塌的牆壁上繪製的古代戰爭壁畫有點吸引他的注意力。
微微垂下視線,他將手放在一段倒塌的石壁上,沿着岩石撫摸着坑窪不平的表面,粗糙的觸感迴應來一種歷史的厚重感——沉甸甸的感覺,就彷彿目光穿越回千百年之前,一位王者,帶着他的部屬,他的騎士,行走在這曾經輝煌的建築羣之中,,
“……他本應是一位偉大的帝王,然而卻終將受到魔鬼的誘惑,獻祭他所有的一切……用劍則必將死於劍下,嗜殺者的結局便是被殺,將惡魔釋放者會被惡魔反噬,不信者……最終會付出血的代價。”
他施展出一個辨識魔法,然後輕輕的誦讀出那石頭上的古代文字:“未來應該是混沌之中的碎片,不管如何,他的野望最終不會被實現……命運的另一端,會讓一切歸於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