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廠大門前三口大鍋揭開鍋蓋,熱氣騰騰的粥已然熬好,裡三層外三層擠爆的饑民立時蜂擁而上,衣衫襤褸、飢腸轆轆的他們莫說這些粥不足以填飽他們,就算把我們生吞活剝也不夠他們果腹。
這樣的陣勢確實嚇壞了我,就連嘻嘻哈哈的婉晴也躲到我身後,不敢上前親自給他們舀粥。
粥廠維持秩序的兵士顯然早已見慣不怪,面不改色一如往常上前大聲吆喝,要求大家不要擁擠,排好隊一個個來。儘管長龍般的隊伍有了些次序,可大家迫不及待的焦急仍顯現出餓虎撲羊的飢渴,我除了一刻不停歇地往他們碗裡舀粥,也想不出別的辦法爲他們解憂排難。
何中自從叮囑我幾句後就不見人影,也不知跑哪兒去了?
我與婉晴負責一口鍋,雖兩人來回交替分發,可還是累得氣喘如牛,手臂痠疼得如同負了千斤鐵塊,到了最後,粥去了三分之二,可擡勺子的力氣卻是耗盡殆光。
原以爲自己在宮裡忙碌也算是幹體力活的人,誰曾想今日這份活兒算是讓我明白養尊處優的體力活與這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
婉晴接手派粥,我換得機會歇上口氣,忽聽得一旁的雯音尖叫起來。
我扭過頭看去,原來雯音跟前的粥已經見底,排在後面的人慌張地開始搶食。有人衝上來就用自己的碗往鍋裡撈,有人則一把搶過雯音的勺子自己動手。這下子雯音被饑民圍住,雖然兵士也趕緊上前解圍,可圍上去的饑民越來越多。眼見如此,另外兩口鍋前排隊的饑民也開始見狀仿效,一下子亂作一團,婉晴嚇得丟開勺子撒腿就往粥廠裡跑。
起初,我並未被圍住,完全有時間與婉晴一起逃開,畢竟饑民們圍攻的只是鍋裡的粥,可眼見雯音被圍,我卻是不能置之不理。當即,我衝過去往那堆人裡擠,企圖把雯音拉出來,看着被擠得死去活來不得脫身的雯音,我就是夠不上她。
粥廠配備的兵士有限,而今日的狀況趨於失控,兵士們的威力顯得微不足道,雯音的哭喊聲更加淒厲。原來她不僅被擠得貼上熱鍋,更可怕的是已經有人因爲使勁往鍋裡搶食而被掀進了鍋裡,悲喊聲傳來慘不忍聞,雯音的處境危在旦夕。
這種時候,我不知從哪兒冒出前所未有的無所畏懼,拼命往裡擠的同時我急中生智大聲喊道:“大家別擠了,這兒沒了,旁邊有粥,大家快去盛。”
狂喊好幾遍,大家回神過來,逐漸散開向兩邊撲去。唉,要不是爲了救雯音,我也不想再給兩邊哄搶的饑民壓力,可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雯音就在我跟前被活活下鍋。
趁着人羣鬆動,我快速擠進,逮住驚恐萬分的雯音往外拽。雯音早已嚇得軟弱無力,我乾脆從她身後環抱住她使出全身的勁兒把她往粥廠裡拖。
何中突然出現,一把接過雯音往身上揹着,趕緊往裡跑去。忽覺有人抓緊我的胳膊,我回頭一看,費揚古,驚得我目怔口呆。
轉眼間,大批士兵出現,而騎在高頭大馬上鎮定指揮的竟是安親王嶽樂。
可憐的雯音傷痕累累,手上、胳膊上都是抓傷,就連臉上也未曾倖免,貼到熱鍋的身體部分無疑被燙傷。當她見我進來時,她仍然使勁掙扎着撲過來跪到我跟前,抱住我的腿,眼淚撲簌簌而落,“皇貴妃,從今往後奴婢這條命就是您的,我只爲主子活着。”
我蹲下身來,輕輕抹去她的淚,“雯音,別說這種傻話,我拽你出來可不是讓你爲我賣命,這是你自己的命,好好愛惜。”
我讓何中扶雯音到馬車上歇着,見婉晴愣在一旁,這傢伙逃命速度飛快,可怎麼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婉晴,快幫忙扶雯音上馬車。”我的吩咐很不着調,何中、雯音很有自知之明,連說使不得,我反倒瞪一眼婉晴,“你不是宮女嗎?愣着做什麼,快幫忙。”婉晴很不情願走過去與何中一道攙扶雯音往外走去。
費揚古扶我踏進正廳剛坐下,就見嶽樂虎步而入,粥廠官員跟隨其後,我趕緊起身,我現在的身份是宮女,立即閃出門外。
裡頭官員們撲倒請罪,嶽樂厲聲斥責。費揚古隨着我走入庭院,我這纔想起問他:“費揚古,你們怎麼來了?這粥廠施濟還需安親王坐鎮不成?”
“姐姐,你該歡喜見到我們纔是,若不是我們,姐姐該怎麼辦?”
可不是,今日他們的及時出現可不就解了燃眉之。再看他,少俊的臉容卻皺個眉頭,嚴肅的樣子讓他多出一份穩重,這神情與屋裡正訓斥官員的某人如出一轍,真是應了那句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被喚進廳內,坐於上首的嶽樂,面色波瀾不驚,可眼色卻是肅然嚴峻。不知爲何在他目光的注視下,我只覺自己就像是犯錯被逮到的孩子。
費揚古退出,只剩下我們時,方纔正襟端坐的嶽樂快速起身,行至跟前馬上恭敬給我問安。這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又惹得我破顏微笑,急忙也給他回禮。
“皇貴妃,若是皇上知道你在這兒,龍顏大怒,你該如何收拾?”他回身落座,凜然詢問。
事到如今,皇上的火光沖天還沒來得及想,倒是他們的從天而降我比較感興趣,可惜我那少年老成的弟弟就是避而不談,我只得再次向嶽樂提出我的問題。
沒想到嶽樂同樣不理會我的疑惑,接着教訓我,“多虧快馬加鞭及時趕來,要不然把你放鍋裡煮了一併施濟也沒人知道你就是皇貴妃,有些事情甭管什麼心意,不能做就是不能做,怎可率性而爲,自己什麼身份,自己該時刻謹記。”
“我不過是想爲皇兒盡一份心意,看看眼前這些饑民,我所做的不過杯水車薪,無非一頓充飢而已,終是無能爲力。”
他銳利的眼神鷹爪般擒住我,“皇貴妃,皇上爲榮親王做的還少嗎?即便皇上知悉你今日的所作所爲,但只要你說都是爲了榮親王,皇上是不是不但不責罰於你,反倒還要嘉獎你?就算百般寵愛,也該有所節制。”
震怒而起,我氣極反問:“難不成皇上爲榮親王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爲寵愛我?我可真有本事,莫非我是妲己再世、妖狐附身?脫光衣服在牀上魅惑皇上、勾引皇上,爲的就是給我的皇兒要這些?”
嶽樂對皇上衷心不二,可就連嶽樂都不無微詞,其他王公貴族的抱怨只怕已是不堪入耳。也難怪,嶽樂奮爭到如今,不知在刀口上拼了多少回生死一線,辦事無不恭謹認真,升到親王不容易。
嶽樂並未因爲我的激烈言辭反駁於我,他突然間靜靜地看着我,就好似傾出一股清泉沖刷我的氣憤,他只是溫和地對我說,“你不是這種人,本王知道。”
頓時我生出一種想要抱住他痛哭一場的感覺,可我只能怔怔看着他,最後說道:“你也不是會如此看待我的人,我也知道。”
相互久久注目,我知道我們都有同一種感覺,我們都在剋制,除了彼此凝望,我們都無法跨越橫在我們中間那條星光璀璨的銀河。
嶽樂派出小隊士兵送何中與雯音回宮,他與費揚古帶隊親自送我與婉晴去南苑。騎馬緩行,嶽樂領頭,費揚古陪在我身側,告知我家中一切安好,切勿掛懷。嶽樂說的對,沒有我在身邊,費揚古也會做好該做的事情,有這樣的弟弟我真是覺得欣慰。
進入南苑,行宮就在跟前,但見菱香與一名侍衛正在交談,菱香看見我們如釋重負小跑過來,那名侍衛徑直走到嶽樂跟前請安。
侍衛對我們的視若無睹卻讓婉晴發起脾氣,她擺出狐假虎威的架勢,衝着侍衛就喊:“怎麼不給我們行禮?懂不懂規矩?”
我扯了扯婉晴,趕緊給她使眼色,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犯渾腦袋,躲都來不及,還敢在這兒大呼小叫。
當然這名侍衛也不是吃素的,當即回道:“我可是皇上跟前的御前侍衛,你一個宮女,憑什麼給你行禮?”
皇上跟前的御前侍衛,瞧着眼生,說不定是新來的。當然,那麼多侍衛,也不是都見過。
御前侍衛?反應過來,我拉着婉晴急匆匆就往行宮裡走去。開玩笑,身份如果暴露,到時候侍衛回去向皇上稟報我們這一身裝束,那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