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等我恢復意識,已躺在高學輝家的沙發上。蔣明薇面帶憂色的看着我,見我醒來,忙遞上一杯水。
“我怎麼了?”我揉揉太陽穴,沒有任何的不適感,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誰知道啊!我們倆就看你包着包着餃子突然衝出去,等我跟出去的時候你已經躺門口了。”小高苦笑道。
“你跟着我出去的?”我隱隱覺得不對。
“是啊,我們倆都跟出去了啊。”蔣明薇說,“你前腳出去我們後腳就跟着了,還以爲你看見什麼了呢。”
“難道你們沒看見……”
“看見什麼?”
“沒什麼……”我愣了愣,搖頭沒再說下去。他們問的是“看見什麼”,而不是“看見誰”,說明他們肯定沒有看到陳老師,就算我問也是沒結果的。只是我不明白,我看到他,我喊他,我發呆,他叫出我的名字,他對我說“你好”,他對我微笑……小高他們如果緊跟着我出去,怎麼可能沒有看到?
還是說,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
這頓飯,我完全食不知味。吃過後,就一個人散步到衚衕口。
夕陽下,古樸的灰色房瓦上勾勒了淡金的輪廓,牆上青磚的缺口,地上期期艾艾的雜草,無不訴說着這座六朝古都的蒼茫舊事。
恍惚間,我彷彿看見穿着麻布馬褂的漢子,長長的黑辮子圍在額上一圈,手中捏着長杆的旱菸,蹲在沉黑的井沿旁邊,肩上搭着毛巾,時不時拿起來拭一把汗。
他用鷹般的雙目,深深的看我。
那一瞬間,時空交錯。
街面兩側豎起的竹竿懸掛着寫了招牌大字的紅燈籠,衣着光鮮的年輕女子用同我一樣的姿勢望着天際夕陽的柔光,面容姣好。這是我身在南方無從觸及的舊京,從未在任何一部影視作品中遇見過,如今卻這般生動且深刻的包圍了我。
滿清的風悄然而至,恍如隔世。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白日夢?我低頭看進井口,裡面淺淺的露着泥土,有些枯草,甚至還有個塑料的可樂瓶。井已經棄用多年,散發着腐敗的氣息,只有井沿一側精緻的黃銅小牌上鐫刻着它的年齡與價值。
“曾經也是個紙醉金迷的地境吧。”
蒼老得如同腐布撕裂的聲音不期然闖入耳際,我心一驚,轉頭果然看到遲老太太那張佈滿皺紋的臉。她用□□的雙目看着我,目光好像穿透了我,抵達了某個我不能及的地方。
“你也看到了嗎?那如織的行人,穿梭的馬車,那燈籠上的字是什麼?嗯,那大門多氣派啊,我見過好幾次,穿着鮮紅旗袍的少奶奶,她穿那身衣服可真好看吶……”老太太兀自喃喃的說着,向晚餘暉映在她臉龐上,寧靜致遠。
“每個人心中都有睛明,老太婆我一點也不瞎,什麼都看得見吶……”
看着她顫顫巍巍挪動着舊社會遺贈給她的小腳離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喚住了她。
“遲婆婆!”
她停下腳步,給我一個側面。
“您……今年貴庚?”
側面漸漸變爲正面,刀刻般的嘴角,像帶了抹弧度,生出一股詭異來。
“小夥子,去老太婆家坐坐吧,聽老太婆說一說那些很久,很久,沒和別人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