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三十九章

三十九

顧戌雙手中指與拇指分別抵住我的眉心於兩側太陽穴, 張開了天眼。

老人用那隻妖異的金瞳凝視了我片刻,緩緩合上,轉頭對陳麒道:“無礙了。畢竟散魂已逾百年, 能夠歸元三魂七魄已實屬不易, 稍有不整也是正常, 應當無妨。”

陳麒點了點頭, 沒說什麼, 我趁機插話:“不整會和正常人有什麼不一樣麼?”

顧戌解釋道:“魂魄一經輪迴,發入陽世依於實體之後,便與陰司地府無半分瓜葛, 除兩三歲孩童或命不長久的老者外,常人感受不到魂靈存在, 即使有感, 也是隔日既忘。人墜地之初, 魂魄尚未與肉身完全契合,故時有幼童目可見靈之說, 老者則因肉身枯敗無力支持魂魄,也偶有魂遊之事。有些人天生體陰,魂魄有些微缺失或因種種原因與肉身未能融合,亦有可能感受到魂魄與陰世的存在。”

難怪當初只有我看得到青嬰和鬼嬰,跟我一起經歷這些的高學輝要麼就是隔天就不記得, 要麼就是睡得像死豬一樣。還有在公安局遇到遲老太太被上身的那一次, 搞出那麼大的動靜都沒人發現。

“那我這種情況呢?”

“初時你魂魄兩散, 與陰世相接的是那女娃那一部分, 因此你只看得到她, 看不到其他魂魄。如今兩散的魂魄歸元,不整也只是能見到些陰魂鬼物而已, 沒有大礙。”

我心裡嘀咕,這麼一來,以後我豈不是常常能撞見鬼?

“不過你也不必過慮,以左師之能,補全你的靈魂當非難事。”顧戌笑道。

我擡眼看了看陳麒,一副強忍着壞笑的表情,怕是根本不想給我補,說不定還會說些“這樣你隨時隨地都能看到我和我的世界了,有什麼不好”之類的廢話。

至於一直在旁邊難得沒嘲諷幾句的陳麟此時也是好整以暇的看熱鬧神態,不知爲何,讓我有一種一切尚未結束的不安感。

果然詭異的事情又發生了。從方纔顧戌爲我解釋的時候起,原本明朗的天就在逐漸變暗,現在已經陰的一塌糊塗了。整個房間又像是被一團黑霧籠罩了一般,除了眼前的三個人,其他的根本看不清。這讓我想起了地府,還有李寡婦死的時候,無常來收她靈魂的情形。

就在此時,驟然一陣怪異的敲門聲響起,着實嚇了我一跳。

更令人發寒的是,這敲門聲不是來自大門,而是來自裡屋的。

怪聲再次響起時我感覺自己的心臟都繃緊了。

那不是在敲門。

那是敲棺材板的聲音。

我有些緊張的看了看陳麒,他徑直向裡屋走去,簡直像是去給訪客開門一樣稀鬆平常。

心裡也就跟着踏實下來。

“小沫,走。”

陳麟叫了我一聲,偏偏頭,示意我也跟着,自己和顧戌當先跟了過去。

又是一陣急促的敲打聲從陳麒的小屋裡傳出來,來不及細想,我也匆忙趕了過去。

剛一踏進裡屋就感覺氣氛不對。原本點着燭臺的房間此時完全籠罩在黑色的濃霧中,看不清燭光是明是滅。反倒是地上的那些鬼畫符一般的圈圈線線正微微散發着藍綠色的幽冥之光,雖然看不見,但大概牆壁上的紋理也是如此,簡直就像啓動了一個巨大的符陣。

門在身後無聲的合上,一隻手從濃霧中伸出來,握住了我的手,十指交扣。

熟悉的溫度與觸感,讓我心安下來。

棺材裡的東西已經停止了敲擊,只是不時發出些喀啦喀啦的響聲,最後砰的一聲巨響,我猜是棺材蓋終於打開了。和剛纔一樣,一陣陰風撲面而來,吹散了一些濃霧,在幽光隱約中我看到有一個人從棺材裡爬了出來。身子先是佝僂着,然後慢悠悠的直起來,臉正對上我的。隨着這個人的出現,霧漸漸的散去了,燭光也透了出來,卻變成了和地上符陣一般的藍光。那張臉慘白慘白的,完全沒有活人的氣息,兩隻眼睛的位置更是兩個黑乎乎的空洞。

看清了那張臉的我“啊”的小聲叫了出來。與此同時,那個人也開了口:“趙小沫!你他媽的沒死啊?”

我反罵道:“武博華,你他媽的想嚇死我啊?”

來的人正是被李寡婦死前挖了雙目的小警察武博華。確切的說,是武博華的靈魂。這個剛剛工作了一年就殉職的倒黴傢伙一點也沒有因爲自己的死而纏身什麼怨恨,反倒是對死後的世界充滿了好奇,真讓人想不通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怎麼來的。

此時的情形亦是如此,剛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他,絲毫不改話癆習性,拉着我就是一大篇。

“我跟你說小沫,我跟最近死的人全碰頭了,就跟下邊見着你內回,後來你不是讓陳麟給扽(den四聲)走了嗎,那兒聚了一大幫人你還記得吧。是內幫管事的正討論怎麼處理我呢,就我,楊隊,還內叫蔣明薇的姑娘,我們仨不特殊情況嘛。結果後來還是給我們跟他們都給算一類裡去了,噢對了,”他說了一大堆莫明其妙的話,又轉頭問陳麟,“他們說你那兒有一什麼本兒?說是本上內些人的情況現在都應該有了……”

“廢話等會再說,”陳麒突然出聲打斷他,“說說你怎麼過來的。”

一聽這個武博華又來了精神:“離我進輪迴還有個幾年麼不是,我就問看界門內老頭我能不能趁鬼月上來瞅瞅,他丫不讓,非說我死時間太短了什麼魂魄沒完全脫離成型呢,說我上來有散了的危險,叭啦叭啦跟我白話一大堆,我這好說歹說,說我一朋友有非見不可的人,丫內腦袋死軸死軸的,就是不讓。後來我就靈光一現,把陳麒跟陳麟給搬出來了,丫一聽立馬乖乖放我過來了,哈哈。”

我撲嗤一笑,心想好嘛,一聽是頂頭上司罩着的人,誰敢不放啊。果然陳麟和顧戌跟我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再看陳麒,臉拉得比剛纔還長,攬在我肩上的手又緊了一緊。

“什麼朋友有非見不可的人?”陳麒黑着臉,細長的眼睛眯起來盯着武博華的身後。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知何時又一個人從棺材裡直起了身子。

那人擡起頭來的一刻我愣住了,他看到被陳麒緊緊摟着的我,也愣住了。

半晌,我才喊出他的名字。

“學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