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擡頭瞧着他,淡淡地笑了下,“要出門,總該換件衣服。”
這笑容雖淡,可在天邊的濃墨重彩的夕霞中,顯得格外嫵媚和慵懶,足夠牽動人心。
她沒有故意說這話取悅他的意思,但也沒完全否認他的說法,只是模棱兩可,一帶而過。
事實上,這條長裙是她下午去拜訪孟夫人的時候換上的,想起晚上還要和他出去吃飯,便也沒再換回居家的衣服。
江臨低眉看着她,漆黑的眸子裡隱隱浮動着什麼,看上去有種溫柔的錯覺,他的嗓音也低低靄靄的,“很漂亮。”
“謝謝。”段子矜客氣地答,不過從她的神態來看,根本沒把對方的讚美放在心上。
江臨眼底剎那聚起了淺淺的陰霾,不過很快,又被他壓制下去。
男人低沉的聲線稍顯僵硬,“嗯,想吃什麼?”
段子矜不着痕跡地離他稍微遠了些,看了眼他身後的車,擡手撩了撩着頭髮,隨意道:“你帶我出去吃飯,連吃什麼都沒想好?”
男人牽起她的手,“吃你喜歡的。”
段子矜垂眸看了眼被他握着的手腕,眉毛微微蹙了下,不自覺就想掙脫。
但是她還沒有動作,男人就好像預感到了什麼,不動聲色地將手掌握得更緊了。
就在段子矜陷入思考時,男人的平靜淡漠的聲音已然響起:“想跟我保持距離,這是最好的辦法。”
她忽然就笑了,笑意幾分泛冷。
她明白江臨的意思。如果現在掙扎,掙得開掙不開都不一定。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掙開了,也不知道這男人下一步又要做什麼,估計是直接把她抱起來或者圈在懷裡。他說的對,想和他保持距離,被他牽着手反而是最好的辦法。
江臨把車開到了明月坊,拿着菜單跟侍者溝通着。
包廂很大,段子矜故意找了個離他比較遠的位置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拿着手機切水果。
這是很老的遊戲了,不過她這個人很戀舊,習慣了什麼就容易喜歡一輩子,難以去嘗試新的。
她的整副心神都在遊戲裡,也懶得去聽江臨到底都點了些什麼菜。
過了一會兒,侍者拿着點好的菜單到她面前,“小姐,那位先生說讓您看看還有什麼需要加的?”
段子矜連“暫停”都沒按,擡頭掃了一眼,就繼續划着屏幕,“沒有了。”
侍者,“……”
她真的看清點菜機的屏幕上都有什麼字了嗎?
她隨意的態度似乎讓對面的男人也有些不悅,“悠悠。”
四平八穩的聲線,蘊藏着她輕易能察覺到的陰沉。
段子矜嘆了口氣,把手機收了起來,從侍者手上接過點菜機,頗給面子地端詳了好半天,最後還是那兩個字,“沒有。”
她將點菜機遞了回去,漫不經心道:“我覺得都挺好,我什麼都吃。”
侍者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對面渾身散發着壓迫力的男人,只覺得包廂裡的溫度都降了好幾度。
那位英俊冷漠的先生方纔點菜時那叫一個事無鉅細,從忌口到做法乃至用什麼油都交代他要特別注意,因爲和他一起吃飯的女人在飲食上非常挑剔。
結果到了這位小姐這裡,她一句話“什麼都吃”無疑就是抹殺了男人所有的苦心,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段子矜單手托腮看着衝着侍者笑,“你是新來的吧,看着眼生。”
侍者謹慎地回答:“我已經在這裡工作兩年了,小姐。”
兩年。段子矜的眼前突然恍惚了一下,如果不是心境變得厲害,她幾乎都感覺不到時間已經過了兩年。
畢竟她在牀上毫無知覺的就躺了一年多,於她而言,這段時間就是閉上眼睛再睜開那麼短暫。
“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她失神片刻,菱脣上明豔的笑意卻始終都在,“沒了,你出去吧。”
侍者亦是看了她許久,這個女人讓他有種分辨不出年齡的錯覺。她看起來很年輕,託着腮的樣子也帶着幾分俏皮,可是那雙褐色的眼睛裡涵蓋的內容和舉手投足間的成熟風情,卻是一般女孩所沒有的。
她很神秘,讓人忍不住想探知。
又因爲眉眼間的淡然和嬌懶,所以顯得傲慢,讓人不敢輕易進犯。
就在他還盯着她看的時候,忽然覺得脖子後面一寒,側過頭就看到那邊的男人正面無表情地望着自己。
眼神涼薄無物,沒什麼情緒可言,卻讓人心尖打顫。
“還不出去,是打算上菜以後坐下一起吃?”
他淡淡的一句話,讓侍者頓時一個激靈,忙不迭地拉開門走出去,關門前急匆匆道:“抱歉先生,是我打擾了。”
段子矜被他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杏眸彎彎的,璁瓏美好。
她的如花的笑靨被男人看在眼裡,他的心房都猛地被只剩枯骨的爪子攥緊了。
說不上是怎樣一種矛盾的感覺。
他喜歡看她發自內心或者不假思索的笑,但又很討厭這種笑是因爲別人。
他已經無法讓她露出這樣的笑容了。
對他,她不是虛與委蛇就是冷漠不耐。
這樣的認知像是尖利的爪子扎進他的心臟,撕扯着他心裡的每一寸血脈,瘋狂的嫉妒像毒藥似的,順着血管流入四肢百骸。
江臨覺得他要病入膏肓了。
呵,他早就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了。
“坐那麼遠幹什麼?”男人開口,除了狹長的眸中有混沌的風浪翻涌,表情和語氣皆是巋然自穩的平靜,“過來,到這邊坐。”
段子矜轉頭看着他,沒有動作。
“要我說第二遍?”
她慢條斯理地開口,笑着道:“我不想過去。”
男人彷彿早料到她會這麼說,在她說完之後就站了起來,幾步走到她身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段子矜倒也沒躲,垂眉,安靜地喝茶。
茶杯很快見了底,男人從善如流地拎起桌上的茶壺,又給她添上,嗓音微啞,“不躲了?”
“躲什麼?”段子矜轉着茶杯,看也沒看他,“我不過去你也會過來,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少走兩步而已。”
原來她早就料到了他會過來。
男人閉了下眼眸,壓抑着心頭的煩躁和紊亂,臉色也不像方纔那麼冷淡從容了。
段子矜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生氣?”
“沒有。”他回答得很快,條理分明,“只要不躲着我,你想怎樣都可以。”
段子矜看了他半晌,漫笑着問:“江臨,你就打算這樣跟我耗一輩子了?”
“嗯。”
“這樣的狀態是你想要的?”
她的問題多少讓男人沉默了下,“不是。”
“那你爲什麼還要強求?”段子矜的神色看上去很正常,眉眼間略帶疑惑,好像真的是因爲不明白這個問題,所以有此一問,“用盡一切手段把我身邊的人支開,強迫我陪你吃飯,我不情不願的,你自己一頓飯下來也不見得能有多高興。既然兩個人都覺得不舒坦,你爲什麼還要強求?”
江臨望着她,有那麼一瞬間他眼眸裡的霧氣散盡了,段子矜幾乎可以看清他深邃的眼底很多壓抑的痛。
可是她眨了眨眼睛的功夫,那些深埋在他眸間的零碎的情感很快又沉了下去,他又是那個不顯山不露水,讓人捉摸不透的江臨了。
“這個問題我問過自己很多遍。”他回答得極其平靜,“這兩年裡我每天都在問。”
“那麼答案呢?”
“答案是就算不惜一切代價,煎熬也好,折磨也罷。”他說到這裡時,語氣裡不經意露出了些許令人心驚膽戰的偏執,“只要有辦法能得到你,我就不會給你從我身邊離開的機會。”
他這話徹底嚇住了段子矜,半天她纔回過神來,皺着眉問:“哪怕是我不願意?”
“嗯。”他答,嗓音暗啞緊繃,“但我會對你好。”
段子矜荒唐的笑出聲,“你不覺得自己的話在打自己臉嗎?對我好,你知道什麼叫對我好?”
“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
段子矜斂起笑容,面無表情,“我想要你從我的世界消失,你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