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越來越濃,每一場雨過後,天氣就會更加冷些。段子矜披着外套站在窗前,久久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和看不清卻能聽清的瓢潑大雨,心裡不知怎麼就覺得格外不安。
聽天氣預報說要下雨時,她就沒再多留米藍,讓她先開車回去了,也不知這會兒到沒到家。
她正想着,花園外的街道上忽然亮起了猩紅刺目的剎車燈,血光一樣劃破了黑暗。
男人從沉沉的雨幕中疾步而來,身邊的司機小心翼翼爲他打着一把同樣黑色的傘,傘被舉得很高,才堪堪遮住他筆挺又頎長的身軀。
一陣電閃雷鳴,別墅的門突然被人打開。
段子矜的心無端急驟地跳了跳。
緊接着,就看到玄關處男人脫下了稍微被淋溼的西裝外套,又換了雙鞋,面色不善地朝她走了過來。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男人用檀黑如玉的眼眸從上到下掃了一遍。
他的濃眉微蹙,啞聲問她:“怎麼站在這?”
段子矜一愣,又聽他道,“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聞言,她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十一點半。
見她不說話,男人轉過頭去對家裡的傭人斥道:“這麼晚爲什麼不帶太太回去休息?”
傭人張了張嘴,見到男人沉鬱的臉色又把話生生憋了回去。
段子矜忙去攔他,“和她沒關係,腿長在我身上,我不回去難道她還能強抱我回去?”
男人看了她片刻,伸手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整個人攬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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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到她的手時,男人眉宇間的褶皺更深了,改攥爲握,把她的手指全都包裹在掌心裡,“手這麼涼,你這身子骨是不想要了?”
段子矜被他一臉嚴厲地訓得扁了扁嘴,給傭人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出去。
待傭人離開後,段子矜才笑着湊上去,眉眼嬌軟又明媚,連語氣都是難得一見的好,“幹嘛一回來就發這麼大火,誰惹你不開心了?”
“你自己說。”
男人還握着她的手,俊朗的五官透着愈發清晰刻骨的冷峻,絲毫沒被她諂媚討好的態度軟化,口吻裡透着濃烈的不悅和嚴苛,“懷着孩子的人還天天胡鬧,說你多少次了,你哪次記住了,嗯?”
段子矜委屈地眨了眨眼,從善如流地把黑鍋甩了出去,“你不在家我睡不着啊,外面又下雨……”
怪他,怪天氣,怪全世界。
就她最無辜。
男人的額角一跳一跳的,卻拿她這副明擺着耍賴的姿態一點辦法都沒有,沉着臉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段子矜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就是一陣旋轉,男人好像故意懲罰她似的,不像以往似的,穩穩地抱着她,這次他的動作很飄忽,甚至還把她往空中掂了掂。
雖然知道他不會真摔着她,但段子矜還是害怕得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驚呼:“江臨,你幹什麼?”
“腿長在你身上,你不回去我只能強抱你回去。”
他說這番話時臉色如常,語氣也聽不出什麼起伏波瀾,段子矜卻莫名聽出了話音裡那點微不足道的惱火。
看來江先生今天晚上心情不太好呢……
她應該乖一點。
段子矜一被男人放下,就很有眼力價地跑去浴室給他放洗澡水,出來後又幫他解領帶、脫襯衫,褐瞳裡蓄滿溫靜而恬淡的笑容,看得人心生愉悅。
她就這麼衝他笑了一兩分鐘之久,男人的臉色才稍微緩和,聲音雖然還是微涼,卻不那麼冷得刺骨了,“去睡覺。”
他說着,帶着一點點輕微的薄繭的手指劃過她眼睛下方拉長的青灰,“以後這麼晚不要等我。”
段子矜老老實實地“哦”了一聲,又擡頭看他,眯着眼睛好脾氣地笑,“意思是你以後還會這麼晚回來?”
男人皺了下眉,“沒有重要的事不會。”說完,他又看了眼外面的瓢潑大雨和翻滾着濃濃陰雲的雨天,沉聲道,“天氣不好也不會。”
段子矜這才滿意地縮回牀上去了。
聽着浴室嘩啦啦的水聲,她看到早晨男人順手放在牀頭的平板電腦,便重新拿起來,登錄了微博。
一天沒看,當她再次刷新的時候,那條爲姚貝兒抱不平的長微博已經不見了。
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搜索了些關於米藍和藍月倒閉的消息。
藍月影視陷入危機已經不是什麼最近的新聞了,熱度也早就降下去了。
而它真正倒閉的消息,居然是今天中午才放出來的。
根本沒有阿青昨晚說的那麼誇張、鬧到什麼盡人皆知的地步。只不過因爲他剛好是娛樂圈裡的人,他生活工作的圈子裡充滿了對這件事的議論紛紛,所以他才理所當然地認爲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再加上他是u家的領導者之一,才能在昨晚藍月倒閉的第一時間獲知消息。
這件事對影視工作者來說也許算是一件大事,但在大多數平民老百姓看來,離他們的生活還是太遠。
比起關注藍月的股價和是否被收購,他們明顯更關注影后姚貝兒和江教授之間的愛恨情仇。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阿青喝了不少,在他們隔壁的客臥休息,以他當時的狀況來看,就算他知道昨天藍月影視會出事,也絕對沒辦法親自參與到打壓計劃中去。
也就是說,擊垮了藍月影視的,其實是米藍一個人?
時間就掐在參加完她和江臨的小型婚宴從別墅離開,到阿青得知消息之間……那短短兩個小時裡?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怪不得今天米藍就來找她說,已經可以和姚貝兒抗衡了。
那是因爲她昨晚親手打垮了藍月。
這樣想着,段子矜不禁皺起了眉,手指滑動着屏幕,微博消息一條一條刷過,她心裡那股隱隱的不安更加深了。
男人裹着黑色的浴袍從浴室裡走出來時,一眼就看到她抱着平板,正在認真地讀着什麼,表情看上去帶着幾分凝重,一點都不像她方纔和他耍無賴,哄他開心的樣子。
牀頭兩側的燈光把她的臉頰染得很漂亮,瓷白的皮膚裡滲透着融融的暖意,若非那幾分顯而易見的凝重,一定能讓人感受到綿軟的嫵媚來。
他踩着地上的毯子走到牀邊,靠坐在牀上,手臂一展,把人帶進了懷裡,大掌越過她的肩頭,拿走了她手裡的平板電腦,扔在一邊。
男人來得太突然,段子矜幾乎被嚇了一跳,牀微微下陷時她被他整個圈在胸前,剛剛噴了鬚後水的下巴肆意搭在她的肩頭,深沉乾淨,又獨屬於男人的味道,從四面八方涌來把她牢牢包裹在其中。
他的浴袍穿得鬆垮,麥色的胸膛上還有些未乾的水珠,手掌穿過她的頭髮,將她柔軟的捲髮捋順搭在一側的肩膀,便低下頭去一下下啄着她肩上的皮膚。
半晌,他好像不饜足似的,又從肩膀吻到了後頸,最後轉過她的頭,從脖子一路吻上了脣。
他挑得都是她最敏感的地方,格外有技巧又有耐心。
當段子矜的臉上酡紅一片,眼神水水地看着他時,他卻又停了下來,拾起了平板電腦,淡淡問了句:“不睡覺,在看什麼?”
說着,男人的視線已然落在了屏幕上。
藍月倒閉。
這四個字像是扭曲了一般,鑽過男人的烏黑如澤的瞳眸,在腦海裡無限放大。
片刻,段子矜聽到男人彷彿深了幾個程度的嗓音,“怎麼關心起這些事情了?”
段子矜往他懷裡蹭了蹭,臉蛋沾到了他皮膚上的水珠,溫涼的水和他散發着男人熱量的胸肌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對比,“隨便瞎看。”
男人平淡如常地“嗯”了一聲,倒也沒再問什麼。
段子矜在他懷裡蹭夠了,不經意擡頭時,突然撞上了他格外幽深的眼眸,眸間好像容納着深邃的淵谷,低靄的霧氣瀰漫其中,讓人捉摸不透他眼底究竟是種怎樣的情緒。
他的目光就這麼一瞬不眨地落在她的頭頂,帶着某種不易讀懂的考量和沉思,在她看過來時才略有些緩慢的收了回去,好像已經這樣看了她很長時間,猛地收回去,動作有些遲鈍。
段子矜一下子就想起今天早晨那條微博,“姚貝兒點過讚的那條回憶錄,是你讓人刪了嗎?”
男人的俊臉在暗色光線中顯得輪廓立體,卻深不可測,“嗯,是我。”
“哦,我還想再看看呢。”女人的笑聲很軟糯。
“看什麼?”
“看江教授你以前對她是如何如何的好。”
男人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會不高興?”
段子矜剛想說不會,可是對上男人洞若觀火的眼神,只好怏怏改口:“多少會有一點吧,畢竟我是女人,沒懷孕的時候都小心眼得要死,更何況現在懷孕了,我可是很無理取鬧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說完這句話時,男人的眸光好像陡然深了許多,嘴角卻還是噙着寡淡的,她看不懂的笑意。
“是嗎?”
段子矜點頭,擡起纖細的手指在他胸膛上戳了幾下,“不過,只要你現在對我比當初對她還好,我就不和她計較那些過去的事了。”
男人鬆開她的下巴,改爲握住她的手,“計較?”
他仔細咀嚼着她的話,頓了頓,“如果計較,你打算怎麼計較?”
段子矜橫了他一眼,“江臨,你這是在暗示我,你對她比對我還好嗎?”
男人脣畔的弧度收斂了些,懶懶地靠在牀頭,沒開腔回答她的問題。
段子矜看到他這副什麼都不解釋也不配合的樣子就不開心,癟了癟嘴,猛地撲上去咬了他的下巴一下,“怎麼對付她,那可說不準,你看見新聞了吧?現在我閨蜜和我弟弟這麼厲害,說不定我哪天一不高興,一句話就把她轟出娛樂圈了呢。”
男人的眸色更深,彷彿蘊藏着濃稠的墨色。
他還是握着她的手指,捏在掌心把玩着,問出來的話語氣雖然漫不經心,可是卻讓段子矜莫名覺得深沉而有重量,“我對你好不好,爲什麼要遷怒於別人?”
“因爲孕婦不講理。”段子矜認真地回答。
男人嘴角的弧度徹底消失了,她還沒來得及問他怎麼了,就被他的手掌托住了腦袋,深深地吻住了。
這次他吻得有些兇,不似剛纔那麼溫柔繾綣,反倒像是有什麼情緒亟待發洩,卻又不得不隱忍地緊繃着。
攻城略地的感覺,讓她不怎麼舒服。
不過想到江先生心情不好,段子矜虛擱在他胸前的手也就停止了推拒的動作,由着他在她身上胡來。
事情好像有點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剛平息下去的情愫又從心裡蕩了出來,誰知在最後關頭,他卻粗喘着從她身上離開,強行終止了這場風月。
知道他在顧及什麼,段子矜咬着脣,眸光迷離地盯着他,藕臂纏上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小聲道:“其實可以的……”
男人皺着眉,捉住她作亂的手,啞聲道:“別胡鬧,你身子本來就不好,萬一傷着孩子怎麼辦?”
段子矜鼓着腮幫,悶悶不樂地說:“你這時候纔想起孩子,早幹什麼去了?”
撩人撩一半什麼的最討厭了。
男人盯着她的臉,大掌撫了上去,低笑着問:“想要了?”
段子矜不說話,只是瞪着他。
激烈的舌吻以後不做愛要怎麼收場?握手示意嗎?
男人看着她面無表情的臉,壓抑身體裡的慾望花了他很大一部分精力,好半天才看出她神情裡那點鬱鬱寡歡,腦子裡有根弦驀地繃緊了,眉峰一蹙,沉聲確認,“真的沒關係?”
還問,問你妹問!
以前沒見你這麼禮貌客氣!
段子矜翻了個白眼,徹底不想理他了,索性爬回自己那半邊牀上,拉上被子就閉上了眼睛。
男人嘆了口氣,毫不費力地把她撈了回來,“我動作輕一點,你不舒服就喊停,嗯?”
祖宗。
段子矜還是閉着眼睛不看他,當她感覺到男人的手扳着她的臉,吻馬上要落下來時,懶洋洋地說了句:“停。”
江臨,“……”
她是在故意整他嗎?
腦子裡最後那根弦隨着她傲嬌又溫軟的嗓音崩斷了,他的臉色黑了一大半,語氣也變得陰鬱沉冷,捏着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段悠,我看你真是欠教訓了!”
……
顧及她的身體,男人到底還是沒敢太放肆,做完後怕她累得厲害,懶得去洗澡,卻又不高興地嘟囔說不洗澡不舒服。
他摸了摸她光澤亮麗的頭髮,在她沁了些許汗液卻依然顯得很素淨白希的額頭上吻了吻,“我去拿毛巾,給你擦。”
待他拿着溼熱的毛巾從浴室出來時,女人已經窩在牀的一側,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江臨走到她身邊,眸光沉凝地盯着她的睡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幾秒,纔想起手裡的毛巾,輕緩地拉開被子,爲她擦起了身子。
——怎麼對付她,那可說不準,你看見新聞了吧?現在我閨蜜和我弟弟這麼厲害,說不定我哪天一不高興,一句話就把她轟出娛樂圈了呢。
她輕描淡寫的話音還縈繞在他耳畔,男人的手失控地加重了力道,睡夢中的女人一下子被驚醒,五官皺巴巴的,擠成了一團,埋怨道:“江臨,你在幹什麼?”
男人心裡驀地一緊,忙撤了手,臉色微變,低磁的嗓音霎時間繃住,“弄疼你了?哪裡不舒服,快告訴我。”
女人還是嬌嬌懶懶的,褐眸裡困頓蔓延,好像沒完全清醒,抱怨了兩句又睡了過去。
江臨就着不怎麼明亮的牀頭燈,看到了她腿上被他壓出的紅痕在慢慢消退,想是沒什麼大礙,攝住心頭的恐懼這才隨着那痕跡一起消退下去。
給她擦完身子,他自己又去浴室裡簡簡單單地衝了衝,回來時,牀上的女人呼吸已然均勻安詳了。
他把她輕輕擁進懷裡,關上了燈,在黑暗中盯着她熟睡的臉,良久,低下頭吻了下她的臉頰,“好夢,悠悠。”
第二天一早,傅言收到了周亦程送來的信函。
準確的說,是來自江臨的股份收購要約,要他手裡藍月影視的股權。
傅言坐在書桌後方,鳳眸沒什麼情緒地睨着手裡的收購意向書,“他這是什麼意思?”
周亦程在江臨身邊跟的時間久了,早也學會了如何波瀾不驚。
“三爺,就是您看到的這個意思。”
“他買藍月的股權幹什麼?”
“幹什麼,我們也不好說。”周亦程不卑不亢道,“就算先生不收購,也會有其他影視公司過來兼併,您就當我們是和他們同樣立場的收購者,只需要考慮這個價格合不合理就行了,一切按照正規程序走。”
傅言勾了下脣,笑得怎麼看怎麼涼薄,“合理?他還知道什麼叫合理?”
這完全是照比藍月幾年前最鼎盛的時候每股所值的價格開出來的。
沒破產之前都到不了當初那會的價值,更何況現在破產了。
他還知道什麼叫合理?
傅言見周亦程不說話,那副巋然不動、喜怒不形於色的表情倒是和江臨學了個十成十,心裡更是無名火起,表面愈發面無表情了起來。
“怎麼,他現在是砸錢來救濟我,還是錢多的沒處花,找地兒銷金呢?”
“三爺,您這麼說就不合適了。”周亦程還是木着一張臉,“先生沒那麼多心思,您和傅家是什麼樣水深火熱的關係,您心裡最清楚,先生不過是爲您着想罷了。”
傅言把手裡的收購書扔回周亦程腳下,淡淡三個字從薄冷的脣間吐出來,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不需要。”
“三爺,我知道您生先生的氣,可是藍月倒閉,也不是先生想看到的結果。”
傅言皺着眉,清俊的眉眼間流露出些許不易察覺的疑惑,“你說什麼呢?”
藍月倒閉和大哥半點關係都沒有,他生哪門子氣?
周亦程彎腰撿起腳下的收購書,又重新送到書桌上,語調從始至終都沒變過,“如果這個價格不滿意,您可以再和先生提,先生當您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發生這樣的事,他心裡過意不去。希望您看在他有心補償的份上,不要怪罪太太。您要是還覺得不舒坦,先生說,他在柔道館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