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了眼駕駛座上脊背挺得僵直的人,漆黑如墨的眼底滾過濃稠的暗涌,過了許久才放開她,看着女人精緻漂亮的眉眼,明明是裹着怒氣的,卻因爲這幾分怒氣而讓她整張臉顯得更加明豔俏麗,活色生香。
段子矜揉着方纔被他捉住的手腕,用胳膊肘撞了撞沉默不語的男人,“問你話呢,你憑什麼那麼肯定她會來?”
男人深邃的視線掠過她微微發紅的皓腕,伸手握上,輕輕替她揉着,嗓音卻是巋然不動的沉靜,“就憑她叫顧千秋。”
——就憑她叫顧千秋。
真不知道是該說江臨太懂得拿捏人心,還是該說顧千秋爲人處世就真這麼圓滑老道、不得罪人。
當她收到段子矜發的微信時,很快就回了句,多謝邀請,榮幸之至,後面還跟了張讓人看了就覺得舒心的笑臉。
段子矜匆匆瞄了眼屏幕上的推送消息,便又將手機揣進了兜裡,速度快得身旁的男人根本來不及看顧千秋回了句什麼。
見她這反應,江臨便知道她是不想把消息透露給他,或者更直接地說,不想把消息透露給邵玉城。
眉眼間浮起如玉般靜斂的笑意,他就這麼毫無聲色地盯着她的小動作看了兩秒,側過頭去,既不拆穿也不詢問。
家宴的時間定在一個月之後,這一個月的時間,江臨讓人把別墅裡裡外外重新翻修了一遍。
段子矜徹底過上了豪門闊太太的日子,每天優哉遊哉的,不是看書就是澆花,心情好了可能出門去商場敗敗家。
鬱城數得上名的商業區有一多半都掛在邵氏旗下,更有一次她出門逛街的時候,好巧不巧就碰見了邵小公子。
段子矜對上他那雙閃着賊光的眼睛立馬就要轉頭,身後的保鏢面無表情地提着購物袋跟着她的腳步。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嫂子啊!”邵玉城笑嘻嘻地湊了上來。
段子矜慢悠悠地站住了腳,被他這樣攔住要是再裝看不見,那真有點說不過去了,她懶洋洋地撩起了脣角,“邵玉城。”
邵玉城搓了搓手,笑裡帶着那麼幾分痞氣,“嫂子來逛商場啊?”
他這一口一個嫂子叫得還挺順嘴,雖然知道他是刻意諂媚討好,但是段子矜仍覺得聽着心裡舒坦,態度也不由得稍微放緩了些,“嗯,買點東西。”
邵玉城忙招來身旁的經理,煞有介事地吩咐道:“這是我大嫂,好好伺候着。”
經理更是點頭哈腰,“邵夫人好。”
段子矜,“……”
邵玉城聞言臉一黑,照着經理的後腦勺就打了一巴掌,“是我外姓大哥的老婆!叫江太太!”
你不說誰知道?經理這一下捱得冤枉,又沒處叫屈,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表面還是恭順得有模有樣,“江太太,以後常來,我們全場給您打白金會員的折扣。”
段子矜倒不是很關心這個,褐眸直勾勾地盯着攔在她眼前的俊美男人的臉上,“你在這堵着我,有事?”
邵玉城揮退了經理,滿面笑容,還帶了幾分試探地問:“我讓大哥跟你說的那件事,有沒有結果?”
“哦,那件事啊。”女人緋紅的脣一張一合,說不出的嫵媚嬌懶,纖細柔軟的手指捏着墨鏡把玩,“你拜託他辦的事,自己去找他去問。”
邵玉城的臉色當即就是一僵,大哥要是肯告訴他,他還用來這堵她麼?
別說是不讓他問了,這半個多月大哥家別墅一直裝修,他連大哥臨時把這女人安置在哪裡都查不到,都快把她圈成價值連城的古董瓷器了,不知道的還以爲江教授在外面金屋藏嬌,秘密養了個小三呢!不僅如此,他還明令禁止所有人去探望,說是不準打擾她休息。
不就是懷個孕,有必要搞得這麼上綱上線?好像磕了碰了她就要碎成一地瓷片再也拼不回來了似的。
當然,商伯暘和傅言也沒那份心思過來看她,大哥那幾句話,擺明了就是警告他的。
後來他聽手底下的人說段子矜偶爾會出來逛個商場,於是便讓邵氏旗下所有商場的全天全方位無死角地開着監控,最近這半個月監控的主要目標已經不是什麼小偷小摸、商家和顧客之間的糾紛,而是這個行蹤不定、神秘又低調的江太太。
守株待兔般等了半個月,她可算是露臉了。
“邵玉城。”女人眉眼安然,看不出什麼很濃稠的顏色,很淡很輕嫋,“你想去見她,爲什麼不自己去找她?她又不是人間蒸發了。再說,就算她真的是人間蒸發了,憑你邵公子的能耐,難道翻不出來嗎?何必在我面前演這種苦情戲碼,她又看不見。”
她的話音落定,第一次在邵玉城的臉上看到了近乎陰暗的色調。
在段子矜的印象中,邵玉城始終都是個玩世不恭的小少爺,因爲什麼事都順風順水的,所以他的性格也很陽光,鮮少會露出這麼森冷到令人戰慄的表情。
“你這話的意思是,她不會回來,是嗎?”
邵玉城一字一字地問着,嗓音沙啞,卻很清晰。
清晰到段子矜和他隔着一段距離都能聽出一點點壓抑的顫抖。
但她又着實不愛看這男人一副被顧千秋傷害、辜負了的樣子。
是因爲千秋追了他20多年,所以他覺得只要他說一句接受她了,然後站在原地等她回來,她就該馬不停蹄的趕回來,這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段子矜覺得心情非常不好。
她臉色一沉,沒回答邵玉城的問題,對身邊的保鏢說:“我逛累了,回家。”
語氣冷得能結冰,保鏢的心都跟着涼了三分。
伺候太太這些日子來,多少對太太的脾氣秉性有幾分瞭解。
她的性格雖然說不上是溫婉,但絕不會刻意去刁難誰,更不會端着架子和別人說話,頂多也就是故意在先生面前鬧鬧脾氣,只要先生哄上兩句,就會重新喜笑顏開了。
而此時此刻也不知道是在跟誰置氣,那細軟的眉眼在剎那間透出了幾分刺骨的涼薄,明豔漸漸變成了冷豔。
段子矜走出沒兩步,就被邵玉城驀地攥住了胳膊,她亦是毫不畏懼地迎上他那雙晦暗得像雨雪風霜齊齊而來的眼眸,笑得幾分嘲弄,“還有事?”
“我在問你話,段悠。”男人的聲音已是濃濃的幽沉,“她不會回來了,是嗎?”
“如果我點頭,是不是正好給了你一個光明正大和葉楚在一起的理由?”段子矜眯着眼睛看着他笑,“對了,葉楚的孩子是不是該出生了?”
她瞬間感覺到說完這句話時,面前的男人整個都緊繃了,俊美的臉更是難看得不像話,“和楚楚沒關係,別什麼事都扯到她。”
段子矜看了他幾秒,心頭忽然冒出了幾分想擡手抽在他臉上的衝動。
一口一個楚楚,叫得還真親熱。
這種衝動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地洗禮着她的大腦,半晌,她卻還是沒有動,因爲胳膊被這個男人拽着,動彈不得。
也不知這個男人在想什麼,面色愈發沉暗,手裡的力道亦是不自覺地重了好幾分。
段子矜被他捏得皺了眉,“放手!”
邵玉城好像聽不見她說話似的,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顧千秋不會回來了。
二十多年的感情,她說不要就不要了。
就在這個念頭在他的五臟六腑裡逞兇作狠,快把他的心肝脾胃一起絞碎了時,突然,比這想象出的疼痛真切許多的遽痛就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面門上。
邵玉城被突如其來的一拳打得退後了好幾步,眼前重影了幾秒,才又緩緩恢復正常。
視線裡,高大挺拔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擁着那個眉目溫涼,皮膚瓷白如玉的女人。
見邵玉城看過來,男人遍佈陰鷙的俊眉透出凌厲的煞氣,嗓音也像下着霜,“邵玉城,誰給你的膽子對她動手?”
“大哥。”邵玉城蹙眉,這才突然反應過來,他剛纔一直抓着段悠的胳膊,好像還用了不小的力氣。
段子矜怔怔側過頭去,看到男人的胸腔劇烈起伏,隔着名貴的襯衫面料都能感覺到他僵硬的肌肉,方纔給出去的那一拳更是讓他熨帖得一絲不苟的西裝都走了樣。
她見男人好像還有要動手的意思,忙攔住他,“江臨。”
男人停下來,長眉緊擰地望着她的手臂,低啞的聲線透着往外溢的不悅,“疼不疼?看見他發瘋,你還在這傻站着,也不知道躲?”
他的聲音本來就低沉磁厚,此時聽起來簡直像是從她腦袋頂上砸下來的,段子矜很久沒被他用這種口氣說過話,訥訥地張了下嘴,悶悶不樂:“爲什麼每次不管是誰欺負我,你都要罵我?”
本來疼的就是她,他怎麼還兇她?
男人見她一副不知道錯還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憐樣子,眸光更是陡然就深暗了下去,他冷冷地回過頭來看着手裡大包小包拎了一堆東西的保鏢,“你眼睛也瞎了?”
也瞎了?段子矜默默無語地看着他,輕輕翻了個白眼,還有誰瞎了嗎?
她當然不會傻到去問他這個問題,因爲男人明顯還在氣頭上。
他最近脾氣比她還大,只要她稍微有一丁點不適,免不了就是一通訓斥。
儘管她不想連累保鏢大哥,但是這男人位高權重,每次訓人的時候自帶一股子上位者的氣場,她怕得不行。
權衡一下,她還是抿脣閉上了嘴。
江臨責罵了保鏢幾句,心裡的火氣撒得差不多了,才轉過頭來盯着被他一拳砸得臉上青紫的狼狽的男人,“對女人動手,你真是長本事了。”
邵玉城抿着脣,竟像是沒聽進去他說話,怔怔望着地板上的縫隙,也不知在想什麼。
“別擺出這一臉要死不活的慫樣來。”這件事江臨早和他說過不知多少次,今天他對段子矜動了手,江臨的脾氣自然也上來了,說話也不如平時那麼好聽,“找個鏡子好好照照你現在的樣,難看不難看?就這副德行,換了哪個女人都不會死心塌地跟着你!”
段子矜扯了扯他的衣服,“你再多罵他半個小時,醫生就下班了。”
一提這茬,天大的事都得先放一邊。
今天他約了婦產科的醫生給她做檢查。
江臨硬生生收了脾氣,俊朗的眉目間遍生的戾氣仍然沒能全部消散,段子矜坐在車裡好說歹說地哄了他半天也沒效果。
最後她實在沒辦法了,勾着他的脖子貼了上去,淡粉色的菱脣啄在男人脣線鋒利的嘴上,輕輕吮吻,又小心翼翼地將舌頭探了進去。
她的動作有些笨拙,再加上男人僵直着身體坐在那裡,本來就比她高出一截,她還要歪着身子湊過去,這樣的姿勢讓她很不方便。
她吻得很小心很仔細,前方紅燈亮起,眼看着就要剎車,男人立刻就扣住了她的腰。
在剎車的瞬間,他反客爲主,重重地吻住了她,又霸道又不留縫隙地攻城略地,舌頭探進去的深度幾乎要穿過她的喉嚨,他心裡那些無處發洩的怒火到了什麼程度,可見一斑。
最近江家的司機都很有眼力價,只要先生和太太同乘一輛車出門,司機們上車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隔板升上去。
據說這已經是個不成文的規矩了。
吻過以後,男人的臉色稍霽,聲音還是繃着,卻沒那麼冷了,“下次他再對你動手,別跟他客氣。”
段子矜纔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她就是個藏了利爪的貓,江臨再瞭解不過。
要不是看在邵玉城是他兄弟的份上,這女人絕對不會乖乖地讓他欺負。
段子矜窩在他懷裡,笑得溫軟又含蓄,“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很兇悍似的。”
江臨低眉瞧着她,也不知道前兩天發脾氣在他身上又撓又掐的小女人是誰。
但他還是面無表情地把這句話嚥下去了,換成,“不是你兇悍,是他欠揍。”
段子矜扳過他的俊臉,用力親了一下,眉開眼笑,“就愛聽你說話!”
男人眸光一深,擡着她的下巴,完全不給她親了就跑的機會,又深深地吻了下去。
*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很快就到了家宴的日子。
那天早晨以晴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和其他幾個傭人把別墅上上下下每個角落都打掃了個遍。
所有的食材都是凌晨從原產地空運來的、最新鮮的蔬果魚肉,廚房裡臨時聘請來的幾個頂級大廚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動靜鬧得有些大,江臨不悅地皺着眉走出臥室,一個冷冰冰的眼神告誡她們動作輕點。
傭人們心照不宣地笑笑,因爲太太每天早晨九十點鐘纔會起牀,睡不夠時間,有時候整整一上午都精神恍惚沒有好臉色。
她們私下裡都在議論太太這一胎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有人說,本來太太就已經被先生嬌慣成小公主了,如果肚子裡這個要還是個小公主,那先生以後不止是妻奴,還要連着女兒一起伺候了。
說這話的時候江臨剛好路過客廳,冷清又低沉的嗓音帶着某種令人懼怕的魄力,“你們很閒?”
傭人們立刻作鳥獸散,臉上曖昧的笑容卻收都收不起來。
江臨面無表情地看着院子裡的草地上被掛起來的氣球和裝飾品,還有圓桌上的蛋糕,心裡想的卻是,不管這一胎是男是女,他都不想要第二胎了。
當十個月和尚的感覺真他媽不是人受的。
所有人都陸陸續續地趕來了,爲了遷就段子矜的作息,他刻意把時間安排在了下午,不過總有那麼些好事者,喜歡第一個趕過來湊熱鬧。
男人坐在客廳裡,手中握着茶杯,淡淡看着眼前那個上躥下跳的姑娘,淡若遠山般的眉峰不覺一蹙。
那女孩素顏清爽、黑色的大眼睛像葡萄般漂亮,透着幾分難以描繪的靈動神韻。
他又淡淡瞥向她身邊冷得像塊冰似的、氣宇軒昂男人,狹長的眼睛不動聲色地眯起了些,“商伯暘,你還帶着妹妹一起來?”
“誰是他妹妹?”女孩不樂意了,開口時嗓音如出谷黃鶯,脆生生的好聽。她不畏不懼地迎上沙發上男人投來的目光,沉穩內斂,喜怒無形,又帶着說不出的壓迫力,這讓她第一次覺得除了商伯暘之外,這世界上居然還能有人在氣場上壓過她。
於是那囂張的樣子也就收斂了許多,她轉了轉眼珠,笑得如沐春風,“江教授,你本人比照片裡帥多了。”
商伯暘單手扣住了女孩的腰,冷漠低斥:“再胡鬧就出去!”
大哥雖然脾氣比他好些,但相較於他,大哥的性格卻更加深沉,不怎麼喜歡和小孩子打交道,更不喜歡和人開玩笑。
不過今天算是個例外,沙發上的男人面不改色地瞧着對他放肆開口的女孩,既沒生氣,也沒沉默,反而端着茶杯,擡了擡眉梢,耐性說不出的好,“你在哪裡見過我的照片?”
“在校史館呀。”女孩的笑聲像銀鈴似的悅耳,“我是a大的學生,當年段師姐追你的事,我們現在還傳呢!”
“陸七七!”商伯暘低喝了一句,他覺得大哥沒直接找人把她扔出去,真是給足了他面子。
江臨倒也不甚在意,五官溫淡,氣質俊雅,“她還沒醒,一會兒讓她下來陪你聊聊。”
“嫂子懷着孕,不許吵她太久。”商伯暘還是對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一點都不放心。
陸七七笑得特別配合,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你這麼緊張幹什麼?人家江教授還沒說什麼呢!”
商伯暘還是板着臉,饒是江臨和他相處過這麼多年,都沒見他露出過幾次笑容。
陸七七倒是百無禁忌,踮着腳尖伸手去扯他的嘴脣,“你笑笑啊,這麼喜慶的日子,你這個表情不是給江教授添堵嗎?”
商伯暘對她這種不分時間不分場合的胡鬧簡直是忍無可忍,奈何他現在說什麼,這丫頭都聽不進去。
誰讓他欠她的。
本來不想帶她過來丟人現眼,可是這丫頭死活也要來見見那位被學弟學妹奉爲傳奇的段師姐,還威脅他說:“商伯暘,你要是不帶我去,這個學期我就住學校,不回你家了!”
想到這,他不禁收攥起了五指,握緊拳頭時手臂上都快蹦出青筋了。
沙發上的男人只漠漠地掃了一眼,便洞悉了他們之間那點氣氛交流,卻還是淡然無聲地低頭啜着茶。
不一會兒,陸七七就湊到了他旁邊,喃喃低語,“原來這個世界上除了dylan以外,還有這麼帥的男人。”
說完這話,客廳裡一站一坐的兩個男人,臉色同時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