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擡眸看着他,平靜地回答道:“我不去醫院。”
江臨的眸色深了幾許。
他聽出了她話裡的深意——我不去醫院看唐季遲,你不用這麼緊張地攔着我。
江臨的眉宇微微擰着,他慢慢走到她身邊,幾乎能感覺到他每走一步,她的睫毛就會不可察覺地顫抖一下。
而那雙褐瞳裡空茫的神色更是讓他的心揪成一團。
“今晚就在這裡休息。”他的話說得很慢,和他的腳步一樣慢,“別想着去其他地方了。”
段子矜直視着他的眼睛,指甲深深扎進了手掌。這個男人的存在感和壓迫感太強,偌大的房間,從他進來以後,彷彿被佔滿了。
就像他佔滿她那樣。
段子矜忽然覺得呼吸不過來,她站起身往外走,“我要回家!”
沒走出兩步,猛地被人擒住。
他受傷的手,緊攥着她受傷的腕。
又是這樣。
兩個人一起疼着。
江臨冷笑道:“回家?回去把家裡的枕頭也哭溼?”
段子矜背對着他,瞳孔猛地一縮。
他拽着她,用力將她轉過身來,纔看清了她的臉。
蒼白得近乎透明,即使在臥室暖黃色的光暈下,依然讓人覺得扎眼。
那時她喝了酒,臉色稍稍好看些,此時酒醒了,連最後的一絲紅暈也褪去了。
她沉默了好半天才僵硬地出聲:“你家沒有避孕藥。”
江臨眸色倏暗,“要那個幹什麼?”
他家怎麼會有避孕藥?他從來沒有把任何一個女人帶到家裡過過夜,包括貝兒在內。
前幾次與她歡好,他都極其剋制地沒有釋放在她的身體裡。只有今晚,他失控了。
段子矜避重就輕道:“今天雖然是安全期,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出了意外……不好。”
“應該沒事。”江臨若有所思,凝眸看着沉靜的容顏,“你若是不放心,過幾天讓醫生來給你查查。”
段子矜安靜地點了下頭,心裡卻苦笑,原來他真的沒想過要她生的孩子。
江臨不知她所想,只叮囑道:“以後不要瞎吃這些東西,先把身體養好。”
她的體質實在太差,雖然沒有什麼疾病,但也不適合孕育一個生命,否則無論是對她還是對孩子,都不是什麼好事。
等她的身體調理好了……
“江臨,你真的不能放我回家嗎?”段子矜的問題打斷了他愈發沉重的思考。
江臨眉眼寒霜,“你知道現在是幾點嗎?”
凌晨三點。
段子矜“哦”了一聲。
江臨已經攫住了她的肩膀,聲音又低又啞,沉得彷彿能擠出水來,“出了這扇門,我還能去哪找你?你以爲我猜不到你想幹什麼?”
段子矜的心一震。
眼波中輕微的盪漾,印證了他的猜測。
的確,有那麼一個瞬間,她迫切地想和阿青回美國,連爺爺都不想管了。
當然,她也明白,這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時,她也只能想想。
而江臨……他的態度也很明確,這是不打算放她離開了。
“那我可以下樓吃點東西嗎?”
“這個時候?”江臨蹙了眉。
“算了。”段子矜渾身乏力,不想再和他說下去。
她的腳尖轉了個方向,猶豫了許久,似乎打算繞過他,躺回牀上繼續休息。
江臨卻沒有鬆開她的肩膀。
一雙沉黑的眼眸似被泉水洗濯過的玉,凝睇着她的臉頰。
突然,他攏緊了手臂,把她重重扣在懷裡,低聲問:“是不是不喜歡這間屋子?”
她不說,他也懂。
有些事發生了就不能當做沒發生過。
這話,她曾對他說過,他也記得。
就算以晴把這裡收拾得再幹淨,他也不能一夜之間換掉衣櫃、臥牀和沙發……
她不想呆在臥室裡,連做夢都不會安生。
段子矜沒說話,江臨將她打橫抱起,往外走去,“我帶你去別的房間,二樓還有一間客房,去那裡睡。”
整個人沒入他懷裡時,江臨明顯察覺到她哆嗦了一下。
莫名的疼痛漫入四肢百骸,江臨小心翼翼地把她摟得更緊,俯身在她的額角輕輕吻了吻,啞着嗓子道:“子衿,昨晚是我不對。”
段子矜擡頭看着那張英俊得不可思議的臉。
以往深沉又內斂的眉眼、高高在上的他,此刻顯露出來的試探和卑微,讓人心裡酸澀。
“沒關係。”她回答得很寬容,“都過去了。”
事實上,段子矜很確定,沒有過去,過不去。
可不這麼說,她還能說什麼?我恨你,討厭你,一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
已經有過一次教訓了。她不能再激怒他,也不敢再激怒他。
她的漠然和毫不放在心上反倒讓江臨的心又掀起一陣浪。
浪潮拍打在崖岸上,摔得粉碎。
他不可抑制地懷念起了她對他發脾氣的樣子。
以往她吵鬧着說過很多次,她不在意了、不愛了,或是要離開了。
可是卻沒有哪次真的做到過。
如今,她什麼都不說了,他卻覺得,她人還在他懷裡,而心,已經走了。
不計較了,是因爲再沒計較的必要了嗎?
江臨越想,心越下沉。
二樓的走廊上,醫生收拾好藥箱,正從書房裡出來,迎面看到江臨抱着懷裡的女人,先是一驚,後又緊張道:“先生,您的手……”
江臨的目光寒涼,輕輕一眼掃過來,含威不露,壓在他心頭,他忙收住了聲。
“他的手怎麼了?”淺淡的嗓音從男人懷裡傳出來。
觸到女人平和又冷淡的視線,醫生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這就是先生的女人嗎?
乍看上去,和先生真像啊。
那語氣,那神態……分明是傳說中的夫妻相啊。
“江臨。”段子矜的聲音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還帶了點輕懶和沙啞。
江臨從剛纔便彷彿被藤蔓纏住的氣管一下子被鬆開,空氣從四面八方涌入肺腑,竟讓他有種劫後餘生的錯覺。
而一切,只是因爲她主動叫了聲他的名字而已。
江臨低眉斂目,應她時,還有些刻意掩飾的濃烈的情緒,“嗯?”
段子矜擡手指了指走廊上身子快僵硬了的醫生,“我問他話,他不理我。”
醫生霎時間冷汗涔涔,“不、不是,段小姐,是先生他不讓……”
江臨眼底的顏色深了許多,“你想知道?”
“嗯。”段子矜淡淡道,“我想知道你的手是不是受傷了,傷得有多嚴重。”
江臨幽深的目光自她的臉上掃過,她的表情始終如一,不遮掩也不迴避,就是漠不關心的空洞。
他擡起頭,波瀾不驚的話音壓入醫生的耳朵裡:“正好我也不知道,你就一併說說吧。”
醫生苦笑,敢情他在書房說了那麼多遍,先生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啊?
“是,先生。”他攥緊了藥箱的皮帶,一五一十地說道,“您的掌骨有三根斷裂,具體斷裂程度還不清楚,鄰腕骨輕微受損,右手前臂肌腱勞損……”
他還沒說完,段子矜便皺眉打斷道:“很嚴重嗎?”
醫生沉默了幾秒,“目前來看還有完全恢復的可能,如果不注意的話,也說不好……”
段子矜眼裡似有微芒閃了閃,她道:“江臨,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
江臨低頭,俊長的眉將高蜓的眉骨的線條勾勒異常英朗,他的眉毛修短合度,此刻,卻好像靠得太緊。
聽到她的話,他的手臂下意識收緊了幾分。可不待她繼續堅持,他又鬆了力道,輕輕將她放在了地毯上,扶着她站穩,才撤了手。
段子矜頭也不回地望前方走去。
醫生寬慰道:“先生,依我看,段小姐還是挺擔心您的。”
“你不瞭解她。”江臨微微地笑了笑,檀黑如玉的眼眸,涼得透徹,“其實你剛纔說的那些話,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醫生震驚,“那……”
江臨仍是看不出喜怒地淺笑着,“她只是,不想讓我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