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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暖倏然睜開眼,躺在佈置成新房的臥室,頭頂是佔據整個天花板的婚紗照,所有的幸福都像是一場美妙的夢境,在她掀開眼簾時,眼前猛然天旋地轉,巨大的黑暗旋渦瞬間吞沒了她,也告訴她昨天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現實裡發生的。
摸着身邊空蕩的位置,蘇暖再也難以入眠,閉上眼陸暻泓的一舉一動,一揚眉一勾嘴角的淺笑便在她的腦海裡越加的鮮明,不過是分開了一天,她便已經如此懷念。
蘇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入睡,她掀開被子,穿好衣服下樓,別墅裡悄然無聲的寂靜,她打開門看到花園裡薩滿了月光,一地亮白,然後走了出去。
她很快也看到了游泳池一角,一明一暗的火光,她聞到雪茄的味道,在深夜裡,帶着一股澀澀的香甜,她默默地走過去,在游泳池邊坐下,一池涼風拂過,也吹醒了她朦朧的意識。
“你怎麼還沒睡?”
泰倫斯轉頭看着目光迷離的蘇暖,她的瞳眸裡反射了泳池的水波,聽到他的詢問,她的臉上是清清淡淡的笑,然而卻令人看不清那清澈得幽深的眼。
“做了一個夢,就醒了,醒了,然後睡不着了。”
蘇暖的聲音很恬靜,像是水,也像是滿池的月光,泰倫斯望着蘇暖隱於夜色中的臉龐,她在睡衣外面披了外套,雙臂環抱着膝蓋,一腳隨意地踩在泳池邊,然後側了頭,看着雪茄火光中他忽明忽暗的臉。
“找到了嗎?”
蘇暖沒頭沒尾的一句詢問讓泰倫斯的身體一震,他聽懂了,熄滅了手裡的雪茄,沉默起來,他的臉有些沉重,也許是因爲深夜賦予了它另外一種顏色。
蘇暖不想去深究,於是她不再看他,將視線投向整個花園,空氣涼薄安靜,沒有濃郁的花香,也沒有夏蟲低吟,只有彼此過於靜謐的呼吸聲。
“難道沒有找到嗎?”
蘇暖的嘴角噙起淡淡的笑,卻隱忍了太多的擔憂和驚慌,一雙手攥緊了外套的口袋。
泰倫斯將她的不安看在眼裡,從她光裸的一雙腳,到凌晨微光裡暖暖默默的一張素顏,片刻過後,他才幽幽地開口,聲音輕輕流瀉在夜色中:
“找到了……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抽菸,也很久沒這樣失眠……”
蘇暖聽了泰倫斯的話,靜靜地看着這個面色隱藏在黑暗裡的男人,他將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間,看向遠處:
“從沒有想過陸暻泓也會有栽倒的一天,說起來真的像是拿鐵的黑澀幽默。”
聲音喃喃,蘇暖沒有打斷他,只是她外套下單薄瘦弱的身體狠狠地戰慄了一下,不久之後,泰倫斯彷彿下定決心,聲音依舊冷淡得像霧氣:
“那個人我找到了……沒想到竟然是顧凌城,那些資料應該是里斯特死前給顧凌城的。”
蘇暖有些難以置信的驚愕,里斯特爲了阻止她和陸暻泓的幸福,竟然把那些指控陸暻泓的資料給了顧凌城,她微微地瑟縮了下,環緊了自己的身體。
“他說,除非你回到他的身邊。”
泰倫斯盯着蘇暖淡淡地補充完這句話,蘇暖起身就走,一雙腳蒼白得嚇人,泰倫斯緊跟着起身,急急地抓住她的手臂:
“你不能去找他,如果ansel知道了,你該清楚後果是什麼!”
“我有說我要去找顧凌城嗎?我準備遠足一段時間,現在去收拾行李,你不會想管吧?”蘇暖嘴角的笑有些僵硬,她甩了甩被泰倫斯握緊的手腕:“現在請你放開我。”
泰倫斯在暗夜中逼視着蘇暖一雙清冷的眼,雙手扣住了蘇暖消瘦的肩頭:
“我能這麼輕而易舉就查到證據在顧凌城身上,而國安部卻還在費盡心機地調查,只可以說是顧凌城故意泄露給我的,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引你上鉤。”
“他要我做什麼,他要的恐怕是瞿家的權勢吧?我只是想要和心愛的男人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要鬥你們去鬥,爲什麼總是要把我扯上,難道是指望我改變歷史嗎?”
蘇暖的眼圈泛紅,有些氣急敗壞,她不知道自己在難受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難受,那些氣憤中說出口的話,像是海灘上的泡沫,稍縱即逝。
她連自己都管不好,要怎麼才能去管陸暻泓的事,萬一做不好,陸暻泓會不會也要像少晨一樣離開她,蘇暖不敢多想,但眼淚卻滴落下來。
泰倫斯輕嘆口氣,鬆開了她,蘇暖偏過身抹掉眼淚:“顧凌城不愛我,我說過很多次了,或許現在他在後悔,但他最愛的永遠只有他自己,更不會……爲了一個女人放棄他一生的追求,權勢利益最終還是凌駕所有,包括……愛。”
“如果他是真的愛上你了呢?你要回去嗎?”
“怎麼可能,爲什麼你不相信,我和他牽扯了八年,甚至還結了婚,然而終究是慘淡收場,現在,難道他突然愛上我了?你以爲他是白癡嗎?”
泰倫斯深味地看着蘇暖自嘲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眼前的這個女人其實是半個白癡,不過卻笑不出來,顧凌城傷她太深,纔會讓她無法再信任他。
“顧凌城說,瞿家和你,他都想要。”
泰倫斯終於說出了這句話,那是顧凌城親口強調的,一個字也沒差。
蘇暖含着淚頓了頓,無法從這句話裡反應過來,然後她揩掉眼角的一滴淚,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夜空中似還回繞着她離開前的那兩個字:
“笑話。”
泰倫斯守望着蘇暖的背影,卻不知道她說的笑話指的是何意,是指顧凌城渴望的是笑話,還是由他來轉達顧凌城的意思是個滑稽的笑話。
----《新歡外交官》----
車外一場夏雨綿綿而下,蘇暖獨自一人坐在駕駛座上,倚着窗邊,赤着一雙腳,用一雙眼睛睥睨着不遠處半山坡上的那間別墅。
並沒有什麼所謂的懷念或是難過,只是想不到辦法去解決,於是靜靜地發呆,從清晨的朝霞到黃昏的夕陽,一直望着那個她和父親居住了很多年的地方。
顧凌城不肯接她的電話,只是讓他的秘書告訴她這個地址,不過是想讓她親自上門,她明白秘書的眼中蘊含的意思,然而卻也猶豫了,在此徘徊不定。
手提袋裡的手機鈴聲歡悅地響起,是陸暻凝的電話:“小暖,你在哪裡?我在別墅找不到你。”
“我在外面的暗室裡洗照片呢,二姐先不跟你聊了,過會兒我再打給你。”
蘇暖想要速度地掛斷電話,那一頭的陸暻凝卻匆忙地阻止了她:
“小暖,小弟的事你別擔心,家裡能在上頭說得上話的或是和陸家相識的世交都在幫忙了,小弟也就這兩天接受調查,馬上就會回家的。”
“嗯,我知道了二姐,你別擔心我,我很好。”
蘇暖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平靜,她一轉臉,就看到車窗玻璃上,映出一個女孩模糊的影子,蒼白的臉色,柔媚的鳳眼,卻固執地微笑着。
陸暻泓已經兩天沒回來,這也是蘇暖爲何會重新審視泰倫斯說的話的原因,她可以將顧凌城的話當笑話聽聽過去,卻無法置陸暻泓於不理,恐怕顧凌城也是抓住了她這一條軟肋,他應該就坐在那個別墅的沙發上等着她送上門。
蘇暖倒吸口氣,壓低聲線和陸暻凝再三保證了幾句就掛了電話,她又在車裡坐了很久很久,遙望着雨中的別墅,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需要走過山坡,需要走進去?
用她的話來說,她思考的時間幾乎到了天荒地老的盡頭,卻依然只是握緊了方向盤,她聽到了內心的聲音,它讓她調轉車頭離開,打消不切實際的想法。
可是……連嘗試都不嘗試一下,又怎麼知道顧凌城是不是真的不顧念過往?
蘇暖發動了引擎,卻久久踩不下油門,如果她今日退縮了,如果顧凌城真的把那些證據交給了國安部,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陸暻泓……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怕自己越想越失控,恐懼不安會如浪潮吞沒了自己,她不想要捲進男人的爭鬥中,然而總是事與願違,她把整個身體鬆鬆軟軟地斜倚下去,閉上眼揉着太陽穴,所有的意外都來臨得太過簡單。
蘇暖終於覺得坐夠了,她關上了跑車引擎,俯身將一雙腳放進了暗紅的高跟鞋裡,然後徑直打開了車門優雅地走下去。
她身上已經有了魅影繼承人的氣場,玲瓏沉穩,清高強勢,唯一掩飾不住的,就是她渾身上下透着的靈氣逼人。
除了在踏下跑車時不經意地絆了一跤,其他的動作完成都很利索,她潔白纖長的視線在空氣裡釣魚,雨一直朦朦朧朧地下一直下,沒有停止。
蘇暖輕輕地關上車門,上了鎖,不帶一把傘,就那樣走進了這場廣袤的雨夜裡,每一步邁出都異常地簡單,卻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阻止自己的轉身離去。
她已經決定了,就算顧凌城怎麼無情怎麼刁難都好,她都要拿到那份證據,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願意……盡她所能!
淅淅瀝瀝的雨絲打溼了她的微卷的黑髮,蘇暖眯起沾染了溼氣的眼睛,望向越來越近的別墅,嘴角緩緩地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苦澀。
這並不是她人生裡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去處理和顧凌城的關係,也不是第一次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就那樣被國安部人員帶走,不過上一次是警方而已。
她知道,平靜的海面下早已波濤洶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陸家人恐怕已經費盡心機地在疏通關係,不管陸暻泓有沒有做過,他們都會盡全力挽救僵局。
只是當那些指控的證據真的擺上檯面,引來別國政府幹預時,即便國安部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怕不能就此善了,最起碼陸暻泓的生命安全就是個問題。
她不可能拿自己最愛的男人開玩笑,她可以有骨氣,但不想後悔終生。
蘇暖的視線很堅定,一直穿透了目的地,她的心空曠得可以容納住這片溼潤的天空,然後溼漉漉地出現在了別墅的鐵門外,隔着柵欄,看到了落地窗前一直等待在那裡的顧凌城。
他們的目光在雨中相撞,顧凌城以一種憂鬱而意料之中的姿態迎接她,幽深的眼神,逡巡着她頭髮上衣服上滴滴答答的雨水,她細長緊身的灰色鉛筆褲,精緻而裸露的腳背,和腳下暗紅沾滿泥水的高跟鞋。
然後回到她的臉上,視線迫近她眼角妖嬈的弧度。
蘇暖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她淡淡地忽閃了下眼睫,看到顧凌城喉頭輕輕地一緊,他移開了視線,然後轉身,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白紗嫋娜的窗邊。
給她開門的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子,他從頭到尾都沒打量她一眼,就像是受了指令的機器人,將她帶到別墅的門口,爲她打開別墅的大門。
她回到了自己的家裡,她生活了近十年的山區別墅,只是現在,它屬於顧凌城,別墅從裡到外沒發生什麼變化,以至於她閉着眼都能摸到她想去的地方。
她不知道顧凌城是何時買到了這座別墅,畢竟她拖着箱子離開時,它在等待幾個月後的拍賣,而那時候的顧凌城還沒有足夠的金錢買下它。
蘇暖在一腳踏進去前,她轉頭看了眼別墅前的那一塊空地上栽種的鳳凰花,那一片紅豔豔,絢麗的如同死亡般的鳳凰花,毫無預兆地充滿了她的視線。
初秋的到來,盛夏的逝去,讓鳳凰花飛落滿地落紅,落而不褪其色,紅得妖嬈而不知悔改。
蘇暖的眼光一閃,她從沒想過能在這裡看到本該屬於沿海城市的花中,就像她那一次在冬季看到寧兒花園裡的百合,同樣的驚愕,同樣的出神。
她曾經在某個清晨,告訴顧凌城她夢中有一大片望不到邊的美麗鳳凰花。
那個時候,他睡在她的身邊,她依偎在他的肩頭,低低細語,他緊閉着眼,呼吸平緩,似未聽到。
然而如今,顧凌城卻在這個城市,爲她佈置了一片火紅色的天空。
可是現在的蘇暖卻提不起任何一丁點興奮的喜悅,她扯了扯嘴角,那又怎麼樣呢,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回不去,這一院的鳳凰花不屬於一個叫蘇暖的女人。
將那片開到荼蘼的美麗拋回記憶深處,蘇暖走進了別墅,穿過客廳,繞過沙發,上樓,她似乎早已猜到顧凌城就在樓上,這樣的猜測讓她自己都發笑。
顧凌城正坐在二樓拐彎處的休憩間,低頭翻看着一份報紙,倚靠在沙發上,煙霧繚繞,無論何時,他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沉穩的氣勢。
臉上也始終掛着淡笑,似是準備好要嘲弄些什麼,一看就是個大氣而有控制慾的男人,並且英俊,所以他總能令女人瘋狂,或許這就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蘇暖跨上最後一階臺階,站在樓梯口,一時忽然不知該如何開場。
顧凌城穿了一件紫羅蘭色的襯衣,和一件深黑色的西褲,長腿隨意地交疊,華貴無比,當他聽到腳步聲擡起下巴,微微投來一瞥,蘇暖只好低下頭去。
當歷史重演,她再一次帶着懇求站在他面前,她依舊沒有什麼必勝的籌碼。
“來了?”他放下了手裡的報紙,淡淡開口,嘴角洋溢着笑意。
蘇暖點了下頭,沒有過多的寒暄,走到沙發邊找了個位置坐下,她身上的雨水很快便沾溼了布藝沙發,暈染開一灘暗色的水汽。
醞釀了很長時間的沉默,蘇暖依舊沒有找到合適的措辭,顧凌城的目光像是一團溫暖的霧氣,默默地籠罩,她知道,在他面前,她只有無所遁形的份。
剛想要開口,顧凌城卻接起一個電話,蘇暖把話嚥了回去。
不出三句話,蘇暖便知道是一個女人打來的,他的聲音很低沉,很溫柔地叫着電話那頭女人的名字:
“慧慧,晚上一起出去吃飯嗎?哦,我今天回a市了,有些公務要處理,嗯,要過幾天才能回去,等我回去我們就去聽演奏會。”
蘇暖笑笑,並不是嘲諷的笑,只是忽然想笑,很平淡的笑容,她撇開眼望向廊間窗戶外的雨簾,如果她沒猜錯,是國務院某位高官的獨生女,她在京城政交圈某次宴會上見到過。
她看到茶几上的一瓶紅酒,便拿過一隻乾淨的高腳水晶杯,倒了一杯,似乎想把滿心的煩緒像這杯酒一樣一飲而盡,暫時地忘記,企圖放鬆自己。
顧凌城掛斷電話,然後走上來,輕輕巧巧地取走了她湊到嘴邊的酒杯,隨手放在茶几上,雲淡風輕的動作,然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喝酒對身體不好,不知道嗎?”依然雲淡風輕的語氣。
蘇暖冷嘲地笑了一下,回了一句:“難道不喝酒身體就能好嗎?”
顧凌城看着她,笑起來,他一直都喜歡她滿身刺的樣子,一直都喜歡,即便是在夢裡,卻深刻地懷念着,不曾遺忘這個他錯失了一次的女人。
“在購下這套別墅的時候,我就準備好了這個休憩間,”他脣角一歪,泄露一個略顯邪魅的笑,“從那時候起,我就在等,等你穿過那片鳳凰花,走進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菸圈:“你沒有讓我等很久。”
蘇暖沒有擡起眼,她的雙手扣着膝蓋上的手提袋,靜默地坐着,彷彿一個喪失了靈魂的布娃娃,許久之後,顧凌城掐滅了菸頭,眉角一條,繼而淡笑:
“叫你來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綠林我已經拿下了,就在昨晚,就在你坐的這個位置,簽了字。”
蘇暖驚訝地擡頭,爲顧凌城這樣突然蹦出的消息而錯愕,顧凌城從商沒多久,卻輕而易舉地將綠林出版社攥在了手裡,他靠的又是什麼?
難道他真有那麼厲害的經商頭腦,棄政從商不過是他對人生價值觀的重新判定?
不過很快,蘇暖卻是輕笑地低垂了頭,她想起剛纔那通電話,顧凌城從不介意女人作爲他成功路上的墊腳石,這也是他永遠無法屬於一個女人的真正原因。
“爲什麼要這樣笑?你知道嗎,我不喜歡看到你這樣笑。”
顧凌城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的腳邊,他的手撫上她的頭髮,手裡的溫度讓她感覺自己是被憐憫的,他的聲音在頭頂淡淡地響起來:
“暖暖,你願意回來嗎?”
蘇暖微微偏頭,離開他溫暖的手,“顧凌城,這沒意思……”
顧凌城的手停在半空中,幾秒鐘之後,他把手插回了口袋裡,笑出了聲音:
“怎麼說?”
蘇暖嗤笑一下,她的意思,聰明如他會不知道嗎?
“可以……把指控陸暻泓的證據還給我嗎?”她說。
顧凌城臉上氤氳的笑沉斂下來,臉色平靜得近乎要結一層冰,他轉身走回去自己的沙發上坐下,他們便不近不遠地對視着。
他身上保留了中國政客和商人所擁有的全部氣質,沉穩、淡定、城府,想得深看得遠,極具耐心,並且擅長等待。
他的眼睛裡透出一絲危險的光芒,但是他笑眯眯地看着她。
陸暻泓的指控證據跟她有什麼關係?哦,他忘記了,他們是要結婚了,如果不是里斯特的那一槍,他們現在應該是夫妻了,是呀,他們還上牀了,她竟然真的跟別的男人上牀了。
她無名指上的鑽戒是陸暻泓送的,等陸暻泓回來,他們應該馬上又要舉行婚禮了,她就那麼愛陸暻泓嗎?不可能……絕不可能……她竟然真的不再留戀他們的過去了嗎……
想起那一天在珠寶店裡的一幕,顧凌城的心驟然一痛,他殘忍地對自己笑,跟自己說,不,我絕不要問,我一個字也不要問。
只要能把她留在身邊就好,在他最爲後悔的時刻,他要把她留在身邊,那樣在午夜夢迴時,他纔可以不用去擦拭眼角滲出的淚水,他纔可以安然入睡。
“時間不早了,是該用晚餐了,想吃點什麼,廚房今天剛買了幾隻澳龍,要不要嚐嚐,你不是最喜歡姜蔥龍蝦的嗎?”
蘇暖看着他的笑,有些難受,搖搖頭,她的目的明顯:
“那些資料……”
顧凌城卻突然拿起茶几上的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樓梯上很快傳來腳步聲,剛剛帶蘇暖進來的中年男子滿臉恭敬地朝顧凌城鞠躬:
“先生,晚餐您打算吃哪些菜,我這就讓廚房去準備。”
蘇暖靜靜的,卻如坐鍼氈,聽着一些熟悉或是陌生的菜名穿過空氣,飄進她的耳朵,她的手握緊了手提袋,她並不想和顧凌城共進晚餐。
中年男子離開後,顧凌城的聲音已經淡雅得如同幽山居士:“還是試試吧,你不是每次都吃不夠嗎?”
蘇暖終究是定力不足,站起來,俯視着神色朦朧的顧凌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語調:
“陸暻泓和你無冤無仇,就算他真的涉嫌間諜和從商,也跟你的利益沒多大關係,你又何必這樣因此而得罪陸家一個大家族還有他們背後的勢力?”
說完後,蘇暖自己都覺得有些衝動行事,顧凌城擺明了要和她比耐心,可惜關心則亂,她做不到泰然自處,滿心都是陸暻泓的安危,她咬着嘴脣,心亂如麻。
“所以呢?”
“所以,你把資料還給我,我帶回去給陸家人。”
她的回答也很直接,既然大家都已經把事情放在了明面上,也沒必要再拐彎抹角,這頓飯也不必再吃了。
顧凌城卻突然發笑,笑得肩膀一顫一顫的,目光幽冷:“暖暖,你爲什麼總是這麼坦誠,你真的愛上陸暻泓了嗎?”
蘇暖有些煩躁地反駁:“你能不能不笑?”
顧凌城便真的不笑了,幽幽地停下來,盯着她:“你被陸家人賣了,還要替陸暻泓數錢嗎?那些證據要回去有什麼用,依着陸暻泓的能力,就算我把那些證據投放到國安部的郵箱裡,他也照樣可以安然無事地走出來。”
“暖暖,你到底在擔心什麼,你擔心我會被陸家人暗中使絆刁難,還是……擔心陸暻泓會去坐牢?”
“他沒有做那些事,爲什麼要去坐牢,那些證據不過是里斯特僞造的,你如果當真了,最後輸的人只會是你。”
蘇暖的語速很快,迫切地想要顧凌城相信她的話,然而顧凌城鼻息濃重,看着她,他其實很想問,你到底更關心哪一個?
可是,他忍住了,過於熱烈地一笑,很久之後,沉默了一世紀那麼長,他說道:“我把資料給你,你就會回到我身邊嗎?”
“我回來的話,你會遣散你的後宮,然後一心一意跟我過嗎?”
蘇暖的眼睛裡已經佈滿血絲,問出這句不期待得到答案的話時,嘴角染上一抹譏誚的笑,顧凌城皺着眉頭看她,眼底閃過一絲的痛苦,撇開臉:
“暖暖,你從沒有放棄過表達對我的怨恨,對嗎?”
他們之間恐怕永遠無法做到心平氣和吧?
有一些話,埋在心裡太久了,久到變成了一顆堵在心口的種子,然而說出口卻像是開在刀刃上的花,華麗無比也痛苦無比。
蘇暖悽然一笑:“是啊,我曾經那麼清晰地表達了,你還是漠視我的愛,現在不要在跟我說這些,你把那些證據給我,然後我離開,什麼都就此結束。”
“過去的我不想再去計較,現在我只想和陸暻泓好好地過日子,我也希望你能夠成全我這點卑微的願望。”
顧凌城只是靜靜地望着她,望着她猩紅的眼角,他知道自己的心口在淌血,但他說不出口他的愛,他害怕她的鄙夷她的不在乎,就像那個女人將他的愛丟在地上然後轉身離開,所以,他只是皺起眉頭看着蘇暖眼角隱隱的晶瑩。
她現在是在爲另一個男人傷心擔憂嗎?
是嗎?
“我以爲我表達得已經夠清楚,沒想到還會讓你誤會,我們已經回不去了,兩年前就已經回不去了,即便是如此你還不肯放手嗎?”
顧凌城唯有緘默,他轉開眼,重新抽出一根菸點燃,叼在嘴邊,一口口吐出濃重的菸圈,也迷離了自己的一雙眼,看不清對面的那道纖影。
死寂般的沉默開始縈繞在休憩間,過了片刻,他卻一改陰鬱的樣子,彈彈菸灰,姿勢優雅,擡頭看着站在那裡的蘇暖,侵染一般的笑:
“如果我說我不想放手呢?我要你回到我的身邊,永遠不再離開。”
蘇暖聽了這句話,只是略帶疲倦地笑笑,不再接話,她已經知道這樣的爭吵不會有結果,她也許並不該來,寂寥了一顆心,轉身下樓離開,這是她要做的。
還沒有邁下第一階樓梯,顧凌城便像影子一樣沉默迅即,擋在了她的面前,蘇暖仰起臉看他,方纔風度在瞬息間消失殆盡,臉上是隱忍這不發作的憤怒。
“既然我們已經無法可談,請你讓開,我趕時間。”
蘇暖繞過顧凌城欲走,他卻拽過她的手腕,狠狠地一扯,手中忘記拉上拉鍊的手提袋落地,裡面零碎的物品散落一地,在叮嚀聲裡蘇暖覺得後腦勺砰地一聲撞在門板上,整個身體就那樣被禁錮在了顧凌城和門板之間。
顧凌城盯着她,混沌清冷的眼神,蘇暖並不迴避,視線在空中膠着,充滿對持的意味,他忽而甩開她早已疼痛不堪的手,並且移開視線,卻未離開她。
蘇暖終於獲得解放,她撐起雙手去推顧凌城的身體,看了一眼自己紅紅的手腕,還未來得及舒一口氣,一雙強勁的手就瞬間托住了她的臉。
顧凌城的氣息近在咫尺,他的薄脣若有似無地掃過她的臉頰,曖昧而旖旎的姿態,蘇暖沒有料到的結果,被驚嚇,以至於掙扎得異常的激烈。
就像是一部無聲的黑白影片,他們之間的掙扎和禁錮愈發地激烈,“啪”地一聲,他冷冷地接受了一個冷冷的巴掌,清脆的聲響貫徹了整個廊間。
沒有躲避,即使是眼神,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避讓,他看着蘇暖淡漠以對的神情,他的脣瓣還重重地印上她的嘴角,清淡的菸草味匯入她的口鼻,他的手指拂過她溼潤的眼角。
顧凌城低頭看着指尖那一滴灼熱的眼淚,難受得有些窒息,這是她第一次打他,當他吻上她的時候她落下淚滴,過於麻木的表情讓他的胸口壓抑得痛苦。
他放開了她倒退一步,俯視着蘇暖潮溼的睫毛,雙手放回褲袋裡,驕傲地攥起來,他的心在慢慢地往下沉,沉到一個無底洞裡,再也見不到光明。
他甚至察覺到自己眼眶的溼熱,他終究無法忍受她的無視,雙手緊緊地扣住她的肩頭,在她低身去撿手提袋之前,緊緊地盯着她,呼吸急促而不安:
“你曾說愛我,現在,你的愛……還剩多少?”
“曾經的都已經過去了,再追究有什麼用,我現在愛的是陸暻泓,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如果你對我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愧疚……”
蘇暖流連着眼神,冷冷地看着顧凌城紅紅的眼圈:“希望你不要再爲難陸暻泓,就當是我求你,成全我僅剩的一點點幸福。”
他停住所有的動作,面色驟然變得冷淡並且危險起來,眼淚泛動的潮溼也因她的話而乾涸:“那你告訴我,你爲此打算付出什麼代價?”
“你要魅影嗎?除了即將到手的魅影,我一無所有……”
蘇暖嘲諷的笑還沒消褪在嘴角,顧凌城卻驀地抱起她,轉身,幾步之後,隨手把她扔進了沙發上,隨即覆蓋而上。
她來不及掙扎逃離,後背便撞上厚實的沙發,她在他冰冷的眼神裡,看到了不可遏制的疼痛,當他的手要碰到她的臉頰,她不着痕跡地避開,偏過頭,目光平靜,無關緊要的一種對待。
她就那樣安靜地呆在沙發上,以不動制萬動,因爲她始終明白,一個女人是不能妄圖跟男人比蠻力的,不管你有多麼不甘心,否則最後遭殃的只會是你自己。
八年裡有三年的時間,他們的相處就是一場激烈的拉鋸戰,除了爭吵很少有和平相處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隱藏着內心的真實想法,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
然而最後的最後,這樣剋制自己的結果卻是,她將對他所有的愛都給了另一個男人,他怎麼允許她這樣輕易地就將他脆弱的靈魂丟出自己的軀殼?
是呀,他是風流不羈,流連花叢,即便是現在,他依然要有別的女人,他也許一輩子做不到一個純情派,可她卻是他唯一一個想要一生在一起的女人,他想要她爲他生兒育女,他想要回到第一次婚姻那樣,每晚她都守着他回家。
“如果陸暻泓出了什麼意外,或是死了,我會從魅影89樓跳下去。”她說,臉色因爲一場雨的澆淋後蒼白憔悴:“你不應該成爲阻撓我的那一個。”
“我憑什麼?”他臉上突然掛上邪邪的笑和清淡的怒氣,“要替他人做嫁衣。”
“我已經什麼失去了太多,甚至不止一次想就此結束了無生趣的人生,爸爸,少晨,甚至是我怨恨的聶曉穎,這些人都因我而死,如果再加上一個陸暻泓,”她憨憨的笑:“知道嗎?我已經兩個晚上沒睡覺,當我感覺不到他在我的身邊。”
她的話讓顧凌城臉色晦暗不明,他的雙手死死地握成拳,鬆開她,兀自坐着,雙臂躺在沙發背上,優雅得交疊了雙腿,似一株旺盛的食人草。
然後他的手輕輕地一擡,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他要看看她到底可以爲陸暻泓做到什麼程度?
有時候人總是太過驕傲,太驕傲地掩飾着自己的在乎,顧凌城看着蘇暖輕輕地走下沙發,赤腳爬上窗臺時,她回頭看了看自己那雙暗紅的高跟鞋,眼神清淡。
顧凌城全身的肌肉都糾結在一起,雖然他的姿勢沒有絲毫的改變,因爲他自始至終都不相信蘇暖會真的跳下去,然而他忘記了一句話:愛是盲目的,震撼的。
結果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怪異的吼叫,崩落了一滴眼淚,然後迅速地往樓下衝去,他低估了蘇暖的決心,雖然從她站在鐵門外起他就發現了她的絕望和無助。
他怎麼能眼睜睜看着她的心被另一個男人吞噬,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從兩層的高度跳下,落地速度非常快,似乎瞬間就完成,來不及看什麼,雖然她一直睜着眼睛。
跌落在草坪上,壓碎了一枝椏的鳳凰花,她聞到新鮮而略帶刺激的汁液味道。後背失去感覺,蒼涼得發麻,空中飄落的雨絲,似萬箭凋零,浩渺而來,落進她空洞的眼裡,恍惚着順着眼線往下流。
如果她救不了陸暻泓,那麼就陪着他一起痛吧……
她咧開嘴角笑了笑,蘇暖,你果然有種,一串眼淚滾出來,然後一張焦慮,憤怒,鄙夷,痛苦的臉出現在她的視野之內。
他輕輕地俯下身,聲音彷彿從天國傳來:“陸暻泓值得你這麼做嗎?”
她張嘴,咬住他的手指,近乎暴力地咬下去,滿嘴的鮮血,混着雨水往脣角流,顧凌城皺着眉頭看着她,他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顧凌城極少有機會品嚐到這種心臟失重的感覺。
當一個女人在你的面前跳下去,她似乎在威脅你,卻又帶着不經意的玩笑。
他看不清那一瞬間她臉上的表情,當她回頭,他以爲她在猶豫,現在想起來,那似乎是一種道別。
雖然只是二樓,然而並非每一個人都擁有這種冷豔的勇氣,直到醫生說,她以正確的姿勢落地,只是擦傷和輕微的腦震盪。
他坐在牀邊的椅子上,看着打着點滴的女人,如果從89樓跳下,是否還能保持這樣正確的落地姿勢。
蘇暖的眼睛緊閉,狹長的眼線,像一道明晰的憂傷。
他伸出手,輕輕地觸碰那妖嬈似帶着張力的弧度,指尖沾到一滴涼涼的淚,落在他包着紗布的手指上,瞬間被吸收,他忽然笑了笑。
擡手捂住自己的雙眼,仰靠在椅背上,似一種無力地頹廢。
她怎麼敢以爲,這樣就可以威脅得到他?
回想起她咬住他手指的樣子,脣角的血冷豔帶着悽美,雙眼以外,純潔素雅的臉,帶着懵懂和毫無眷戀,殺氣騰騰地落進他的視線,在蒼茫的雨裡撞擊着他的神經。
他曾把過多的視線放置於她的雙眼,直到今天才看清她那張無辜的臉,清清淡淡,沒有生機的蒼白。
而造成她這般結局的人,此刻就坐在她的身邊,離不開,所以只能這樣守着她,在她還沒有恢復意識前,一個人獨自霸佔着她安詳的睡顏……
蘇暖在凌晨醒過來。
她下牀起身,套上自己的高跟鞋,走出臥室,即便不開燈也能抹黑下樓,穿過客廳,然後不小心撞上沙發,在她跌倒前,先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叫。
“有沒有撞疼哪裡?”
聲音來自頭頂,她在他懷抱裡找不到貼合的姿勢:“我要回去,告辭。”她掙扎開他的雙臂,朝着門口走去。
“你難道不想再說服我把資料交出來嗎?”
“那我說服你,你就會給嗎?是我低估了你顧凌城,纔會白癡一樣地送上門,我怎麼就忘記了,你不會爲了任何人改變自己的決定。”
蘇暖的反駁過後客廳瞬間沉靜了,沉靜得就像是黎明前的寂寞。
“如果我說,只要你住在這裡,我就可以不告發陸暻泓呢?”
他淡淡的聲音,並且盯着她的眼睛,蘇暖在這種注視下也毫不迴避,良久,她回答:“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打開別墅的門,她的眼前出現一片茫茫然的白霧,令她覺得四肢無力,嘴巴里一片苦,她將一隻高跟鞋踩了出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如果你今天離開,我不會再給你機會!”
“那就別再給我任何機會了。”
蘇暖喃喃,嘴角的苦笑蔓延至眼底,她甩上門的那一刻,顧凌城的警告卻在耳邊響起:“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如果不想陸暻泓名譽掃地,性命堪憂,三天後回到家,我要看到你的人。”
他是在威脅她,她沒聽錯,拿陸暻泓威脅她,可是面對這樣**裸的威脅,她變得無能爲力,她靜靜地站在跑車邊,看到玻璃窗上自己清亮的面龐。
----《新歡外交官》----
一個星期過去,陸暻泓依舊沒有回來,相反的,時而有國安部的工作人員到家裡來取證,蘇暖心中的焦慮也越發地明顯,她收到了一個快遞,打開後是一串鑰匙,署名是顧凌城。
蘇暖忽然覺得好累,她扔掉了鑰匙,遠遠地扔掉,轉身走進盥洗室裡,澄亮的鏡子裡映着她蒼白的臉,她對自己笑了笑,是不是真的只有她才能扭轉乾坤?
她知道陸家人絕不會告訴她事情發展的實際情況,唯有打電話去詢問瞿弈銘,瞿弈銘片刻的沉默讓她知道事情遠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結束。
蘇暖盯着鏡子裡的那雙眼睛,現在用你的腦袋好好想想吧,蘇暖,爲了陸暻泓,你究竟有什麼是可以付出的呢?
陸暻泓是你在世間唯一最後的感情,他是最後的,除了父親之外你擁有的最後的那份愛,他把他自己都交給了你,你要辜負他的這份感情嗎?
蘇暖望着鏡中的自己,淡淡地笑起來,咧開脣,露出瑩白的牙齒,無論臉色多麼地蒼白,那雙脣始終紅豔着,像那片鳳凰花。
她對自己說:你可以的,這一次也可以,事情都會過去的,因爲過去所有的事,全部會成爲過去,這次也不會例外,只要她去了,顧凌城就會罷手。
當泰倫斯打開別墅的門,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找過去,最終在浴室裡找到了熟悉的纖影,一個懸掛的心也逐漸地落地,卻在看到她的情形時不由地揪起心來。
蘇暖抱住蜷縮的雙腿,倚牆而坐,雙眼緊閉,花灑噴霧一般的水珠不斷地澆注到她全身,她在發抖,然而雙眼緊閉,那是冷水。
瀰漫而交織,霧氣騰騰,一個細瘦的女人坐在裡面,彷彿在接受某種神聖的祭奠儀式,自虐,悽美,彷,引人迷失,充滿褻瀆的**。
她的臉很平靜,甚至是享受般的淡定。
梨花捲發順着水流,盤結在兩側,任何一點色澤都充滿了生命,像是微微蠕動的黑色薔薇,盤踞在靈魂邊緣。
她仰着臉,身上穿着白色的襯衫,以一種動人的姿勢坐在噴灑的冷水中,凝固了一個時空。
這幅畫面,彷彿來自聖經,然而全無考證,衝擊力給人帶來錯覺,恍惚在血液的迷醉中。
即使是泰倫斯也無法否認,覺得此刻的蘇暖美得摧殘人心,至少在此刻,最平淡無奇的蘇暖擁有這種決斷的摧毀般的力量。
泰倫斯走進去,關掉水閥,蘇暖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進入了她密閉的空間,可是水閥一旦關掉,她卻立即張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看到泰倫斯,略略地掙扎着笑了一下,然後張了張嘴,終於發出聲音,“我……只是想清醒一下。”然後她笑了,慘白着臉笑了。
泰倫斯蹲下身,輕輕抱起了她。
他不敢告訴蘇暖任何有關於陸暻泓的消息,陸暻泓的情況不容樂觀,只要顧凌城還握着那些證據,陸暻泓便一天不得安寧,而顧凌城只想要蘇暖這個人。
泰倫斯默默地用大大的毛巾包裹她,爲她擦拭的時候,蘇暖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着某個方向,當他要爲她擦拭頭髮時,她卻阻止了他的動作。
“謝謝你,但我相信我自己可以。”
蘇暖的聲音有些哆嗦,不過除了哆嗦,聽上去再也沒有任何的不同,她對泰倫斯笑笑,然後抱着浴巾起來,走到剛纔注視的方向蹲下身撿起一串鑰匙。
“我得把溼衣服換下來,所以我想要衝個熱水澡,十分鐘後見,泰倫斯,我希望你能趁這點時間幫我安排去a市的機票。”
她關上了浴室的門。
泰倫斯的神情有些嚴肅,他好像預知了某種猜測,卻不願意去相信,當他還在猶豫要不要真打電話訂機票時,蘇暖已經換好了衣服走出來。
蘇暖沒有催促他,別的話也沒再說,她只是安靜地坐在地板上,將頭靠在膝蓋上,看着她放在面前的那串鑰匙,天已經亮了,泰倫斯陪她睜着眼睛。
“至少我們該吃點東西……”
泰倫斯站了起來,給了蘇暖一個大大的笑,他伸手地給她,她沒有拒絕,微笑着由他拉着起身,在他踱步去廚房前,叫住了他:
“我要出去幾天,如果陸暻泓回來,替我瞞着他好嗎?”
泰倫斯回頭審視着蘇暖臉上的淺笑,像是猜到了什麼,皺起眉頭,擡手放到了她的頭頂,輕輕地慢慢地摩挲着她的頭髮:“別笑了,很難看。”
----《新歡外交官》----
泰倫斯說:“蘇暖,你們離婚了,你們沒有關係了。”
她低下頭,清清冷冷地笑說:“男人和女人,永遠不可能沒有關係,關係這種東西,就算沒有了,再製造就可以了。”
泰倫斯扶住她的肩膀,鄭重地勸告:“你只會被傷害,你知道的,別去。”
“老實說,我不這麼認爲。”她擡頭看着他滿眼的擔憂,眼神輕輕忽閃着,繼而笑了,“那麼我走了。”
她抓起手機和外套,打開門走了出去,腳步迅捷堅毅,彷彿要趕着去參加一場重要的考試,泰倫斯站在那裡,他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
卻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笑這個時而膽小懦弱,時而無所畏懼,爲了心中所愛不顧一切的女人,她是怎麼做到的,這麼決絕,毫不猶豫?
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女人的毅力不是男人可以想象得到的,她們一旦認真起來,往往會令男人感到震驚恐懼。
飛蛾並不爲火殉情,它鍾愛的不過是自己的一雙翅膀。
出租車在南都花園的公寓前停下,下了車,蘇暖看着眼前這幢公寓,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當初離婚前她搬離這裡,如今卻又重新站在這裡,不免有些天意弄人。
當她看到那串鑰匙時,就一眼認出了是這套公寓的,因爲鑰匙上的鑰匙圈是她和顧凌城租下這套公寓時她親自挑選的,是一對情侶玩偶。
開了門,她慢慢走進去,四周的一切還是三年前的樣子,地板新換過了,象牙色的木地板,牆壁上的依然是他們的結婚照和她的那些攝影作品。
然而她站在這裡面,卻全然陌生,再也找不回曾經的感覺。
一切都在變,早已物是人非……
顧凌城說從她搬出去後,家裡一直沒有再請過阿姨,說是不喜歡外人待在他們的家裡,他用了“他們的家”這個詞彙,似乎投注了濃厚的情感。
蘇暖離開之前帶走了所有的衣物,現在衣櫃裡卻是塞得滿滿的,她沒想過在這裡久住,自然不會帶什麼衣物,打算解決好問題就離開,不多留一分鐘。
蘇暖起身來到衣櫃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打開了衣櫃,出現在眼前的是今年巴黎剛剛展示出來的衣服,有些還是限量版的,她怔怔地看着它們,無關乎喜愛。
“怎麼樣,還喜歡嗎?”
蘇暖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倏然轉過身,便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顧凌城,此時正靠在門口,微笑着看着她。
蘇暖沉默地撲閃了下眼睫,沒有說話,只是合上了櫃門。
顧凌城輕輕一笑,雙手插在褲袋裡,一步步走到她身邊,看着那些衣服:
“我每年都會買下最新的服裝,一年四季,這幾年來,從來沒有忘記過。”
他輕輕地說着,修剪乾淨的手指慢慢滑過那些昂貴的布料,他的動作溫柔,像撫摸着自己的愛人。
蘇暖只覺得心隱隱難受,不願多去回想過往,無論喜悲,撇開眼淡淡說:
“你沒有必要做這些,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
其實她想說:過去的都已經無法挽回,不該再抓着不放,讓彼此痛苦。
然而考慮到那些資料,蘇暖終究沒有把話說絕,所以只能緘默不語。
顧凌城卻收回目光看着她,輕聲問:“爲什麼說沒有必要?”頓了頓又道:“可是我心甘情願,雖然過去有太多遺憾,但我始終想要彌補。”
所以就拿陸暻泓來威脅她嗎?一次次地威脅?
蘇暖垂着頭,顧凌城上前將她轉向自己,一隻手擡起她的下顎,讓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一臉溫柔與寵溺,讓蘇暖和幾年前的情形重合,卻毫無羞赧的幸福。
“這個家已經空了太久,我相信你一定會把它裝飾得漂漂亮亮的,對不對?”
他的語氣低柔,像對着情人訴說着思念,對每個女人,顧凌城都是保持這樣的風度和溫柔,這一點蘇暖早已一清二楚,並不會因此而迷惑。
蘇暖一時覺得自己的思緒有些亂,她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錯,顧凌城的轉變有些詭異,他的眼中滿是柔情,可是她的內心深處卻有個聲音提醒她:他不愛你,你不過是他一時興起的玩具而已。
她輕輕地嗤笑一聲,不露痕跡地避開他,顧凌城有些錯愕地看着她,蘇暖卻不看他的眼睛,疲憊地說:“我坐了幾小時的飛機,累了,想要休息。”
顧凌城微笑,說:“那你休息吧。”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帶上門出了臥室。
蘇暖無力地退到牀前,身子一軟坐在牀上,她突然發現,這次的決定似乎哪裡出錯了,顧凌城的溫柔攻略讓她疲於應對,擾亂了她的策劃。
手機突然響起的鈴聲讓她的心跳加速,她拿出藏在褲袋裡的手機,來電顯示是泰倫斯,蘇暖按下接聽鍵,裡面很安靜,她忽然有種心照不宣的感覺。
“放心吧,我會處理好其他事,早點回來。”
這是泰倫斯從頭到尾說的唯一一句話,蘇暖明白他打算配合她隱瞞其他人她回到顧凌城這邊的事,蘇暖靜靜地聽着,想說一聲謝謝卻發現有些無力。
“自從少晨之後,再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倒我了,包括爸爸的離世,這次也一定會做好,泰倫斯相信我。”
短暫的沉默過後,她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語氣有些歆羨:
“曾經在法國我和陸少晨有過幾面之緣,也曾和ansel一起跟他喝過下午茶,當時一直從他口中聽到一個小女孩的名字,他說那是他見過最靈氣逼人的女人,可是當我真的認識這個女孩,才發現她不止靈氣逼人,還傻氣逼人。”
蘇暖亦不開口,只是聽泰倫斯說着,“少晨不願意在你面前說這些讚美的話,可能是因爲男人的劣根性吧,他寧願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好,這樣就可以一直純粹地執着,一直留在你身邊……”
蘇暖哽咽了一聲,微微笑起來,沒想到這麼多年後,還能從旁人口中聽到少晨對她的讚美。
她能有什麼好的她自己還能不知道嗎?不過情人眼裡出西施,難道真的是這樣的道理嗎:因爲愛,多麼平凡普通的一個人,也會變成世界上最珍貴的擁有。
陸暻泓……也是這麼以爲的嗎?
她的心,忽然痛了一下,她能爲他做的,到底有多少?
蘇暖眼睛有些酸澀,她微笑地看着試衣鏡前的自己,她已經掛了電話,電話裡響起有節奏的嘟嘟聲,可是她卻保持着接電話的姿勢很久很久。
----《新歡外交官》----
晚飯時間,顧凌城坐在客廳專心地看着電視,樓梯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顧凌城微微側頭,便見蘇暖慢悠悠地下樓。
她身上還穿着早上來時的那身衣服,白色的簡單t恤配着黑色的九分鉛筆褲,一雙暗紅色的高跟鞋穩穩地落在地板上,她靜靜地斂着眼瞼,邁下了樓梯。
那樣的暗紅色,在燈光下,彷彿暗沉昏睡的花朵,花兒開到頹靡,就要開始凋零了,最後的鮮血,最後的盛開,就是這個顏色。
一頭黑亮蓬鬆的略長卷發凌亂的披在身後,慵懶之中又添一份性感,就像是傍晚貪睡被強行喚醒的少女,在一片朦朧的霧氣中眼波流轉,純澈無辜地看過來。
那一雙狹細充滿張力的丹鳳眼,眼角絕美的弧度,就像是男人一生的劫難。
顧凌城不經意間微一皺眉,目光卻緊緊鎖定在走下樓,還帶着一臉倦容的蘇暖身上,粗略地掃視了一邊,開口時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絲責怪:
“怎麼不換上睡衣再睡覺?”
蘇暖這才清醒過來,顧凌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撓了撓本就凌亂的頭髮,臉上淡淡的神色,爾後輕輕地一笑,才明白她已經回到這個曾經的“家”。
笑意不知不覺爬上嘴角,顧凌城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剛一擡手,蘇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顧凌城心底苦笑,放回舉在半空中的手,低沉的聲音響起:
“睡了這麼久餓了吧?”
蘇暖的大腦有片刻的短路,她點頭,一會兒又搖頭,顧凌城一挑眉梢,似乎心情分外愉悅,望着她迷糊的樣子道:“我肚子也餓了,去做飯吧。”
“什……什麼?”蘇暖以爲自己聽錯了,目光對上他含笑的雙眼,很快又低下頭去,眼中閃過一絲懊惱,低聲不滿地擰起眉心,“爲什麼是我?”
顧凌城摸了摸光潔的下巴,打量了圈不甘願的蘇暖,沒有生氣,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因爲我不會做飯。”所以只有你去做了。
後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口,卻看見蘇暖悄悄撇着嘴,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我等你。”他從她身邊走過,一陣風,帶着男性淡淡的香水味。
蘇暖瞪着眼看顧凌城神情悠閒地走上樓,心口悶悶的,轉身進了廚房,沒有看到顧凌城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凝望她背影的柔和眼神。
廚房裡,蘇暖拉開冰箱,卻發現裡面什麼也沒有,她咬咬牙,忍住煩躁的暴走,穿着拖鞋,啪啪地衝上樓,敲響書房的門:“顧凌城,我有事要和你說。”
身後的房門被輕輕打開,顧凌城站在門口看着她的背影,明明心裡一片柔軟,面上卻是不露山水的平靜,只有脣邊若有似無的笑:
“怎麼了?”
她抿着脣說了句:“沒菜。”不僅是沒菜,連米都沒有,這根本就是間空房子,一點也沒有久住的生氣。
身後顧凌城沉沉一笑:“我忘記了,因爲我平時來都是外帶快餐的。”
平時來……蘇暖聽到這幾個字難免有些感觸,但卻不足以令她動搖決心,她轉過身去,顧凌城抿着脣看着她笑,她臉色不怎麼好看,似乎有些生氣。
他突然邁開步子走到她身前,低頭望着她柔聲詢問:“現在還來得及嗎?”
蘇暖微微有些怔忡,待明白過來,遲緩地點點頭,這個時候也沒怎麼刻意地排斥顧凌城,和他一起去了附近的超市買做晚飯需要的食材。
超市裡,蘇暖推着手推車,顧凌城四處張望,雙手插進褲袋裡走在她身邊,三十幾歲的男人,引來無數女性側目,不可否認對女人來說是個致命的誘惑。
蘇暖只管自己挑東西,算是徹底忽略了身邊跟着的顧凌城,對於那些羨慕嫉妒的目光也是泰然面對,這多虧了跟陸暻泓逛超市時練就的功力。
想到之前和陸暻泓一起買東西的情景,蘇暖不禁挽起嘴角,心情也莫名地好了幾分,卻不知這一幕看到身邊人眼裡有些刺眼,然而卻都未點破。
雖然說他是陪她一起買菜,可實際上真正挑選東西的卻是他,更讓她鬱悶的是,眼前這個只顧選東西的男人從來都不看標價,看上什麼就拿下。
蘇暖在心底默默數了一遍,該買的差不多都買全了,可是顧凌城似乎越逛越有起勁,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車裡扔,就這樣白白浪費了幾百多塊。
當然這對於顧凌城來說並不算大數目,付錢的時候,他那骨節鮮明的手一伸,一張信用卡出現擋在了她的皮夾之前,當他淡笑地跟收銀臺小姐說刷卡時,蘇暖沒錯過收銀臺小姐羞澀而被迷得團團轉的樣子。
她有些不明白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曾經所認識的顧凌城?
回到家,做好飯已經快八點半,顧凌城什麼也不做,懶懶地靠在沙發上,看着不知道是誰主演的電影時不時發出笑聲,就像居家好男人般等妻子上飯。
蘇暖在廚房裡聽到那嘻嘻哈哈的聲音,內斂不外放的顧凌城鮮少有這麼肆無忌憚暴露情緒的時候,如今這麼做了,不知是好是壞。
在自己胡思亂想的狀態下,打破兩個盤子,燒焦一個菜後,蘇暖將一些黑乎乎的東西端上了餐桌,飯碗裡是黏糊糊的米飯。
和陸暻泓在一起,做家務煮飯的那一個永遠不會是她,陸暻泓總是把她護在手心捧着,只要走進別墅,她看到的會是一個二十四孝好老公。
飯桌前,顧凌城吃得一臉滿足,一口一口把難以下嚥的飯菜吞下去,蘇暖好幾次都偷偷拿眼瞟他,這些東西她連碰一下都覺得倒胃口。
“我臉上有髒東西?”冷不防顧凌城問了一句,停下扒飯的動作,目光深摯地盯着她,那幽深的旋渦裡是滿滿的寵愛和縱容。
蘇暖搖搖頭,不再多看,顧着自己埋頭吃碗裡的飯,顧凌城卻在嚥下一口被煎糊的雞蛋後,滿足地笑笑:“我很久都沒有這麼開心地吃過一次晚飯了。”
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蘇暖不動聲色,顧凌城卻已不再繼續說,夾了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收拾好碗筷,蘇暖進了洗手間洗去全身的油煙味,出來時卻見顧凌城正站在門口,眼神慵懶地看着她。
從這個角度看來,他像是一個剛剛睡醒的國王,灰色的長睡褲軟綿綿地垂在腳踝處,上半身則衣襟大開,那些胸部肌肉靜靜的呆在那裡,卻彷彿隨時可以糾結起來。
蘇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看什麼,立即低下了頭,心跳有剎那的加快,然後故作鎮定地從他身邊走過,一陣沐浴露的清香飄過鼻間。
“你第一次看到我裸露的上半身時不是這副羞澀的神態。”
顧凌城莞爾,他的雙臂隨意地環抱在胸前,看上去甚至有些得意,但這種得意的神情並沒有持續多久,他的臉色很快就恢復,就彷彿那不過是曇花一現。
他本能地抓住蘇暖的手腕,阻止她的離去,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際響起:
“暖暖,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蘇暖身子微微顫了顫,卻沒有抽出手,他的手慢慢滑下握着她的手,將她拉向自己,讓她看着自己。
“我們重新開始好嗎?”他又問了一次,“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忘記過去,忘記你是蘇暖我是顧凌城,重新開始。”
蘇暖垂眸看着他們相握的手,良久的沉默,良久後,她擡眸看向他,挽起嘴角,笑得很坦誠,當然也有些不自在,當她準備開口時,顧凌城卻率先甩開了她:
“時間不早了,洗洗回房睡吧,明早和我一起去出版社上班。”
不等蘇暖給出任何的回答,顧凌城已經走上了樓梯,他似乎已經料知了她的答案,那不是他想聽到的,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逃避。
蘇暖徐徐蹲下身,探手捂着微微鑽疼的胃部,她仰起脖子,看向厚實的窗簾細縫間泄露出來的月光,安靜的睫毛密得像一張網,籠罩了她眼底的情緒波動。
----《新歡外交官》----
蘇暖沒有違背顧凌城的意願,第二天一早她就跟着他去出版社,有一個很好聽的頭銜,總裁的私人助理,當她走出電梯時,工作人員各司其職,卻也免不了好奇地偷看一眼。
有些眼尖的一下子便認出蘇暖是魅影的總裁接班人,如今成爲了他們出版社的臨時特助,不免有些大材小用,然而這話只能放在心裡說。
蘇暖在衆多觀衆的視線裡走到顧凌城的辦公室,將泡好的咖啡端到他的桌前,顧凌城正在處理文件,連頭也沒擡一下,蘇暖便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她辦公的地方就在顧凌城辦公室的角落裡,私人助理,說到底只是他隨意添加的職位,根本沒什麼正經大事等着她。
要做的事不過是什麼泡咖啡整理文件接電話的瑣碎雜事,一件接一件,要她一刻不能歇息,因爲她曾在魅影黎崇森手下時也做過,所以第一天上班也是駕輕就熟。
有時候無意間的擡頭會撞上顧凌城的視線,他似乎有些走神,在對上她的眼睛時,便立刻移開,繼續忙碌手上的文件,彷彿剛纔是她的幻覺。
顧凌城的身邊,時常會出現些明裡暗裡送秋波的鶯鶯燕燕們,僅一天下來,辦公室裡的茶几上就多出五個便當盒,這其中還不包括顧凌城拿她做擋箭牌擋去的一些。
第二天他就讓她幫他去附近的商場選些女人會喜歡的禮物,等着晚間約會時,送給某位佳人,那個時候蘇暖就坐在遠處的沙發上平靜地等待。
待他和粉色佳人用晚餐,在餐廳門口吻別後,便去停車場開車,蘇暖一直沒開口說話,只是默默地跟在後面,直到啓動轎車,顧凌城打破了沉默:
“你沒吃晚餐,爲什麼不吃?”
“不餓就沒吃,現在回去吧。”蘇暖說完便看着窗外,始終看着窗外。
“嗯。”很久之後,顧凌城發出一個鼻音,“我對你的關心是不是不夠,讓你不高興了?”他的聲音含着笑。
“沒有,你是老闆,作爲下屬沒有權利議論上司。”
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便各自沉默。
“對你而言,我現在真的單純只是上司嗎?畢竟我們也算是……”
“夫妻一場。”蘇暖接過他的話,之後又是久久的沉默。
車子在公路上飛馳,慢慢從荒涼進入繁華,人煙雖然凡俗,然而畢竟令心靈溫暖,進入市區,車速慢慢減下來。
沿途燈光閃爍,繁華無比,樓宇參天,櫛次鱗比,空氣乾燥,浸滿燈紅酒綠的脂粉味道,各種噪音也接踵而至,夾雜着音樂,時而暴戾時而溫柔,有機車呼嘯而過的聲音,擦着空氣的邊緣衝撞聽覺神經。
“我知道你有話對我說,趁現在有什麼就直接說出來吧。其實我們沒什麼不可說的。”蘇暖在黑暗中笑笑,“你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呢?其實,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了。”
顧凌城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地開車,好像在聽,又好像沒有在聽。
“老實說,我好象從來也沒給過你什麼,我們當初的一起,說白了不過是各取所需。”
他想要權勢,而她渴望着被呵護的疼愛。
“等你哪一天願意把那些證據交給我,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
蘇暖淡淡的聲音淹沒在雷克薩斯尖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響聲裡,轎車突然加速,像是要拋棄厚重的軀體一般,速度越來越快,在車羣中躲閃。
蘇暖牢牢地抓住安全帶,看着剛剛飛奔而過的重型機車離他們越來越近,然後,被輕輕地甩在了後面,然後轎車突然停在了路邊。
兩個人在慣例的衝撞下,一起向前彈過去,一輛載滿黃沙的大貨車,擦着車身側緣,飛快地衝了過去。
車內的兩個人靜靜呼吸着,呼吸聲在各種噪音裡顯得落寞不堪,之後平靜重新降臨。
“下車。”
顧凌城的嗓音很清冷,蘇暖沒有什麼表示,只是略略的停頓了幾秒鐘,然後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夜風中,她裹緊了外套,然後轉身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步伐堅定,毫不遲疑,顧凌城看着觀後鏡中的那個身影,比起白天更快地模糊起來。
她就那樣走了,甚至沒有開口問他一句,或是回頭看他一眼,仿若這就是她所要的結果,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不變的,有節奏的,強壯而非強烈的。
他靜靜地發動了車子,繼續上路,他沒有打算調整方向,所以他們越走越遠。
路邊草叢中沒有螢火蟲,偶爾有幾隻蟋蟀在叫,還有蚊子,飛繞在耳旁,發出嗜血般的振動翅膀的聲音。
蘇暖穿行在黑夜裡,臉上泛出清寧的笑,只是她自己看不到,看不到也感覺不到,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輕輕地含在嘴裡。
萬事開頭難,剩餘的路程,她也一定可以走好,因爲她一直都走得很好。
----《新歡外交官》----
接下來的幾天顧凌城都沒有再回來,也沒再強迫蘇暖去公司,這是蘇暖求之不得的,若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對着顧凌城,她怕自己遲早會破功。
蘇暖從泰倫斯那裡得到關於陸暻泓的消息,國安部還沒有得到確鑿的證據,但她卻開始忐忑,那些證據在顧凌城手裡,如果顧凌城一衝動交出去……
她搖搖頭,甩去所有混亂的思緒,她走上樓,腳步很輕,並且準確地找到顧凌城的書房,她推開門,走進去。
這是她最終的目的,就像是一個無間道,小心翼翼地找到她想要的東西,然後趁對方發現前跑得遠遠的,計劃聽起來很簡單,可惜實施起來……
蘇暖站在幽暗的書房內,內心卻在自言自語:現在蘇暖,你要把自己變成一個盜竊犯了,想想看吧,最最飢餓的時候,你也沒有變成一個小偷。現在,成爲魅影接班人,在人生中最爲有錢的時候,你卻忽然變成了一個盜竊犯。這的確是好笑的轉變。
她知道那份文件顧凌城很早之前就開始準備,她甚至知道他會把它放在哪裡,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了解他。
她知道得到一旦這份指控證據交出去,顧凌城得到的回饋不會少,說不定他的事業版圖會得到一個新的、決定性的拓展,他將因此攀上另一個高峰,到達他所預期的高度。
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蘇暖想要大方地給他祝福,卻又不得不去破壞他的計劃,她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男人因爲顧凌城而受到傷害。
蘇暖準確地打開書桌的抽屜,取了那把鑰匙,在書架右側的原木櫃上,她看到了那個鑰匙孔,像個黑色的秘密,誘人失足。
她的內心平靜無波,平靜得令她自己也感到一絲絲的害怕。
她打開了抽屜,看到了那個深藍色的文件夾。
然後,像是要驗證自己的預感一般,她迴轉身看向書房門口。
顧凌城,靜靜地站在那裡,她知道他來了,她感覺到了,她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從哪裡開始把她當作一幕啞劇的主角。
他的眼神太過犀利,在黑暗中甚至發出晶瑩的光,像一頭野獸,然而身體卻斜靠在門旁,長而有力的雙腿交錯,果然像個看戲的人。
只是蘇暖並不去看他的臉色,當她微微地低下頭去時,她知道自己開始害怕了,但是她不自覺地微微笑起來,想起泰倫斯的話:你只會得到傷害。
是的,顧凌城是這個世上僅存的兩個令她感到痛苦的男人之一。
陸暻泓讓她痛苦是因爲愛和安危,而顧凌城,則是因爲他的阻撓。
蘇暖在短短几日裡已經重新認識了痛苦也認識了感情,然後她知道她無法再承受下去,所以她來了,走進這個書房,拿走她想要的,然後抽身離開。
她也許是一個無情的女人,只想守着自己的愛情,至於別人的感情她視若無睹,像她這樣的女人或者該被另一個更無情的男人傷害吧,這是因果報應的邏輯。
然而重要的是,即使難以承受,她依舊不在乎,她更徹底地放鬆起來。
蘇暖的不在乎是無人能及的,縱然椎心挫骨,自厭自棄,縱然知道自己可以被顧凌城傷害,可是她不在乎,她早已厭倦,她只想着儘快回到陸暻泓身邊。
陸暻泓不能一直呆在國安部審訊室,她也不能一直呆在顧凌城的身邊。
“我要這個。”
她終於擡起頭來,淡淡開口,覺得滿嘴苦味,這就像是一場電影,不過剛剛開始片頭曲。
她拿起了那本深藍色的文件,它躺在那裡,像是一株冬眠的植物。
顧凌城已經悄無聲息地走過來,一把攫住了她的胳膊,蘇暖擡眼看着他,她的睫毛忽閃着,一下一下,她看到他的臉,石雕一般的紋路。
“這就是你回來的原因,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我嗎?”
他的聲音沙啞,然而性感,這種性感夾雜男性與獸性,顧凌城是一個純粹的男人,沉穩而強大,對於獵物從來一擊即中。
有一瞬間,他身上散發的寒意令蘇暖幾乎要顫抖起來,可是她還沒有想好究竟要怎樣說,只是用雙手攥緊了那份文件,她不想交出去。
顧凌城其實說的沒錯,這就是她回來的目的,只要可以救陸暻泓,她可以壓制着內心對顧凌城的排斥和不喜,強迫自己留在這裡,留在他身邊。
“你以爲我就只有這一份證據嗎?”
他的微笑好看而殘忍,那般的生動,彷彿雪地裡的生靈,他越來越抓緊了她,他的目光中滿是暴烈,暴烈的絕望,他甚至彎起薄薄的脣給了一抹冷漠的笑:
“像我這種未雨綢繆的人,你覺得我會不拷貝多份儲存起來嗎?呵,我明明知道你來這裡是爲了它,可是我卻不想去懷疑你的用心,到底是你太精明,還是我變笨了?蘇暖,有誰相信,你僅僅是個只有24歲的女孩呢?”
“我需要它。”蘇暖僅僅這樣回答:“把它給我。”
“我要怎樣做你才肯原諒我,真心地留在我身邊?”
顧凌城的雙手狠狠地扣着她的手臂,他的下顎抵着她的額頭,垂眸看着她波瀾不驚的模樣低聲問道,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發泄出來。
“如果我原諒你,你就會把那些拷貝的文件都給我嗎?”
她看着他,好像在說,是不是隻要我說出原諒你三個字,你就會放過陸暻泓,要是這樣的話,我可以隨時隨地就說出你想要的答案。
顧凌城有些惱怒,當他在她的眼睛裡讀懂了這個信息,“爲他這樣值得嗎?”他死死地拽住她的皓腕,用力一扯,眼中燃燒着熊熊火焰:
“這些天的一切都是你的虛情假意對不對?你甚至連一秒也沒想過和我在一起,你腦子裡想的不過是如何趁我不備偷走這份證據!”
“就那麼愛他嗎?那麼在你的心裡,我又是什麼?”
蘇暖被他握得雙肩一陣疼痛,她拼命地咬着脣瓣,不讓自己因爲痛楚而痛吟出聲,甚至不允許自己皺起眉頭,只是目光冷淡地越過他看向某個角落。
“我要這份資料,你自己說的,只要我回來你就會放棄指控陸暻泓,這是我們之間的交易,你又希望我付出多少真情來回報你?”
她看到顧凌城高高揚起的巴掌,然後聽到自己的腦袋裡發出的尖銳的爆鳴,她被這巨大的力量擊倒,像一匹布一樣攤亂在地上。
**的感覺侵襲左臉頰,嘴角瞬腫起來,嘴巴里的苦味已經完全地消失不見,因爲滿嘴的血腥取代了它們,她並沒有流血,連嘴角也沒有流出一滴血。
她只是嚐到了滿口的血腥味。
她坐在地上,冷冷清清地笑起來,她只是覺得好笑,這樣的捱打,她並不是第一次,她回憶起聶曉穎冷冷的巴掌,那是一個母親的手留在她臉上的哀嘆。
而她的心口上那道永遠不會結痂的傷口,就像是秋天的稻田,永遠無法結束,她一直都相信,傷口是一種有生命的東西,終有一天,她會收穫命運。
所以顧凌城這一巴掌不代表什麼,不過是讓她重溫過去的捱揍的感覺,不過是曾經是女人現在是男人那樣的區別。
蘇暖清冷地笑着,笑得眼淚流出來。
“你爲什麼要笑?我很好笑嗎?”
顧凌城攥着她的肩膀,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他的聲音帶着難以察覺的感傷,就像是一個音域豐富的戲子,目光沉斂了浮動的波瀾。
他夾着她的肩膀,提起了她,她的腳離開地面,她的臉感覺到他的呼吸:“我也覺得自己很可笑,可笑到以爲你真的會心甘情願回家。”
蘇暖轉開了臉,她緊緊閉着眼睛,雙手始終沒有鬆開那份文件,即便要承受顧凌城的滔天怒火,她亦不膽怯地戰慄,只是抱緊了手裡的文件。
“你聽到了嗎?不要做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我要是說我愛你,你會不會拿它當做我的軟肋,要我做些可笑的事?”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事情不會有任何的改變,你知道我是一個無法愛人的男人,現在無論我怎麼欺騙自己,也還是發現自己在愛着你。”
他笑起來,冷冷的,甚至這場告白也冷冷的,蘇暖卻沒聽進去多少,即使聽進去她也不會當真,她自始至終都認定:顧凌城不愛蘇暖,不愛!
不愛……這兩個字刺痛了他的心臟,他怎麼可能不愛,怎麼可以不愛她?
“你知道我是個魔鬼。”他說,“魔鬼不傷害別人會死的。這是天性。”
他殘忍地笑着,然後毫無預兆地緊緊扣住她的下巴:“暖暖,我要傷害你。”
他始終從容不迫,始終氣息平穩,他所有的話,說出來都毫無情緒,毫無溫度,即使是暴怒的顧凌城,也始終面帶深邃的笑容,夾雜着陰鷙的怒氣。
他好不憐香惜玉地扯着她走出書房,頂開臥室的門,顧凌城將她推倒在牀上,蘇暖從怔愣中回神,顧凌城已經欺身而上,他死死拽着她的胳臂,墨色的眼睛裡跳躍着難懂的火焰,依稀,那火焰會將所有的一切都燃燒殆盡。
“放開我,我沒答應你這也是交易的內容!”
話音剛落,蘇暖就覺得腰際一緊,顧凌城強迫着她緊緊貼在他的胸前,蘇暖死命地掙扎,卻敏銳地感覺到顧凌城因爲**而發生變化的某部位正抵着她的小腹。
他的呼吸忽急忽緩,卻是越來越熾熱,聽到蘇暖的命令聲,顧凌城抿緊了脣線,不答話,只是俯低身狠狠地咬了一口她的香頸。
他身上清清淡淡的菸草味道徹底包圍了蘇暖,蘇暖也越加地清醒和恐慌,這不是陸暻泓的味道,陸暻泓從來不抽菸的。
“顧凌城,別讓我恨你,放開我!”
蘇暖奮力地掙扎,白皙的臉龐驟然失色,她拼盡力氣推開稍有鬆怠的顧凌城,顧凌城始料不及,一個重心不穩,被她推翻跌坐在牀沿上。
顧凌城看着蘇暖匆忙中下牀,跌倒在地板上的狼狽樣,她顫抖的雙肩卻引不起他的聯繫,因爲他沒忘記那份被她一直死死抱住的證據文件。
那份文件時刻提醒着他,這纔是她願意回來的原因,不是因爲愛他,是因爲另一個男人的安危才勉強自己來到他爲她塑造的這個家裡!
蘇暖還沒跑出臥室便被顧凌城輕易地抓住,他的雙臂猶如鐵箍緊緊地圈住她單薄的身體,往牀上一帶,自己高大的身體便壓制住了蘇暖欲逃跑的行爲。
褲袋裡的手機因爲劇烈的反抗而掉落在牀上,觸屏被點亮,是那張她和陸暻泓一起合照的大頭貼,蘇暖別開臉,不敢去看照片裡陸暻泓的眼睛。
她是屬於陸暻泓的,就如同陸暻泓是屬於她一個人的,這樣的甜蜜幸福,絕對不要被破壞、被玷污,如果被印上一個污點,幸福便不再是幸福。
“放開我,放開我……”
不論她是踢打還是懇求是唾罵,顧凌城都絲毫不爲所動,他禁錮着她的雙腕,注視着手機屏幕上相依而笑的兩人,輕描淡寫地微微一笑:
“蘇暖,遊戲規則由我來定,既然遊戲開始了,你以爲你還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嗎?當初是你自己答應的,就該心甘情願接受一切現在和將來要發生的事!”
他不再理會她的反抗,像頭憤怒到極致的雄獅,蘇暖被他強制性地扣在牀上動彈不得,他將蘇暖奮力捶打着自己的拳頭牽制住,一手放到她的頭頂上方。
另一隻手無情地撕裂她的衣服,瞳眸中幽冷的**啃噬她的身體,並不狂熱,也無激情,一切冷冷清清,他只是要懲罰她,懲罰她的三心二意!
她的上衣被他撕得猶如一塊抹布,下身的緊身鉛筆褲卻依然穿得好好的,當他低下頭去解開她的褲釦時,她卻不再驚慌失措地叫喊或是踢打他。
空氣似乎也凝滯不動,周圍籠罩着可怕的低氣壓,彷彿預示着一場暴風雨即將到來,可惜,他卻沒有繼續下去,當他擡眸看到她失去生氣的死灰瞳孔。
她的眼角滲出大量斷了線的珍珠般的淚水,她任由他爲所欲爲,靜靜地閉上眼,停止了反抗,就像是個殘破的娃娃,死氣沉沉地躺在他身下。
蘇暖並不怕死,她只是怕陸暻泓會出事,也怕陸暻泓不再要她,可是如果因爲這樣就不要她,她也無話可說,她會從此走得遠遠的,不再奢望愛情……
“如果我答應了你,你是不是會履行你的承諾,如果你再言而無信,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顧凌城,僅此一次,從此你我各不相干。”
她的臉蒼白得嚇人,脣瓣被緊緊地咬着,有血液流出來,她的眼圈內彷彿有流不盡的淚水,蘊藏着無盡的絕望和殘碎的嘲諷。
“他有那麼好嗎?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就像個出來賣的蕩婦,蘇暖,他陸暻泓值得你這麼爲他嗎?”
顧凌城看着她,他的眼睛充滿**,然而依舊冷清而空洞,他挨近她的耳際,滾燙的帶着濃烈**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鬢邊:
“你把自己給了我,還可以再回到陸暻泓身邊嗎?”
“如果……如果他真的因此而不再愛我了,那我就離開,我本來就是一個不會愛的人,再失去一次又算得了什麼,只是,我也不會原諒你顧凌城。”
她艱難苦澀地開口,嘴角甚至還帶着一抹笑,他看着她,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有多麼美,多麼魅惑,即使臉上的傷痕也成爲她美麗的一部分。
周身閃着光澤,因她義無返顧的勇氣和他的**交織而成的妖嬈,讓她看上去像一團烈焰,顧凌城覺得僅僅看着她,就難以呼吸。
爲什麼……爲什麼不等等他,他不過是遲鈍了一些,自我欺騙了太久,她怎麼就不等等他,也許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八年,八年的糾纏,是他錯過了嗎?
愛情不過就是一場隨遇而安,又有什麼好執着的,沒有幾個女人能守着像他這樣的男人愛上八年,他們在錯誤的時間相遇,錯失了繁花盛開的最美季節。
顧凌城沉默了所有的動作,他在口中模糊低喃,聽不出一個音,然而卻有種痛到骨子裡的銘刻和灼傷,蘇暖看不到也聽不到,因爲她想的只有一個陸暻泓。
蘇暖緊閉的眼皮上灼熱的一滴液體,然後轉涼滑過她的眼睫,她似乎感受到一陣溼鹹。
她發現本壓在她身上的力量消失,幽幽地掀開眼,只看到落地窗前的那道背影,她看見顧凌城撿起那個深藍色的文件夾,他瘋狂一般地撕裂,撕裂,然後漫天飛揚,雪白的碎片落在她的頭髮上,裸露的肌膚上,聽到他冷漠的嗓音:
“這是你要的結果,現在滿意了嗎?”
蘇暖頃刻間安靜下來,怔怔地看着那些紙片,安靜得像一個國度,一個四季降雪的國度,這個時候房間裡響起熟悉的鈴聲,蘇暖的手機。
那是誰打來的電話,沒有人去關心,因爲他們心知肚明,蘇暖抓起手機抱在懷裡,她努力遮掩住暴露的身體,跑出了臥室,跑下樓,跑出客廳,跑過庭院。
她站在鳳凰花樹旁邊,眼淚潺潺滑落,手裡孜孜不倦震動的手機,看着上面的號碼,蘇暖破涕而笑,一邊平復着自己的情緒一邊按下接聽鍵。
“我在家裡看電視呢,嗯……別擔心我……”
陸暻泓的聲音有些疲倦,經過了這些日子的審訊,即便此刻打這通電話身邊也會有監聽的人,蘇暖努力不讓他發現自己的異樣,望着那大片的鳳凰花笑笑:
“你快點回家吧,我等你回來,會一直等着的,所以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好,我很快就回去。”
蘇暖聽了陸暻泓的許諾,本紊亂的心緒逐漸得到了撫慰,她掛斷電話,內心一片感激,只要陸暻泓沒發現她的異常,一切就會過去。
轉頭看向別墅的二樓,一個陰暗的角落,顧凌城是不是真的決定放棄拿出那些所謂的證據指控陸暻泓?
----《新歡外交官》----
陸暻泓站在那裡,掛斷了手機。
“陸先生,蘇暖小姐剛從顧凌城的公寓出來,貌似……衣着不是……”
這句話像是一根刺一樣攛掇在他的心裡,他終於無法忍受,手裡的玻璃杯狠狠地砸在地板上,破裂的聲音清脆而刺耳,他轉身走出別墅的臥室。
當他站在他們一起親手佈置的臥室裡,聽到她在電話彼端說,她正在房間裡看電視,他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心痛得無法呼吸”。
大傻瓜,爲什麼要騙他,難道她覺得他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需要她爲了他放下尊嚴去祈求顧凌城嗎?
陸暻泓笑起來,笑得胸口收縮,他蹲在地上,只是呵呵地笑着,心中一片荒漠,只是想笑而已,他覺得沒有關係,即便是再優雅的人也是可以這樣笑的。
----《新歡外交官》----
蘇暖打開別墅的門,緊繃的身體才鬆懈下來,她坐在玄關處,深深吸口氣,調整着自己的情緒,打算忘記在a市發生的一切,剛起身就看到了客廳沙發上的陸暻泓。
墨黑的清爽短髮,純白的v領衫,隨意的深藍色休閒褲,清淡卻溫煦的笑容,深情而專注的目光,就像無數個獨自入眠後看到的模樣,似真實,又似夢幻……
就像曾經在詩集裡看到過艾米莉所說的一句話:等待一小時,太久;如果愛,恰巧在那以後;等待一萬年,不長;如果,終於有愛作爲報償……
濃郁的喜悅恍若斷壁上的瀑布瞬間轟然而下,天地間一片靜謐,蘇暖靜悄悄地凝望着他,害怕一旦出現大的動靜陸暻泓就會像泡沫一樣消散了。
陸暻泓已經走到玄關處,他俯低身,英俊明晰的五官在她的瞳孔裡放大,蘇暖試探性地伸出手,清楚視線裡惦念了無數次的臉龐,有些哽咽的歡喜。
她微涼的指尖是暖暖的溫熱,真實的存在,不是冷冷清清的空氣,也不是午夜夢迴時黑暗裡的幻影。
“陸暻泓,你回來了,真好……”
她還沒站起來就撲進了陸暻泓的懷抱,就像是被主人遺棄的流浪貓,再次見到了溫暖的歸宿,緊緊地環住他的腰際,用腦袋蹭着他的胸口,喜極而泣。
“傻瓜……”
陸暻泓輕嘆一聲,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淚,然後圈住她日益消瘦的身體,拍拍她的後背,柔聲安撫,琥珀色的眼眸裡是浩瀚皎潔的月色。
“我不是說過,乖乖在家裡等我,哪兒也不要去嗎?”
陸暻泓的低柔責備的聲音像一曲最動聽的鋼琴曲,然而蘇暖聽後渾身一僵,短暫的喜悅過後,錯愕的驚慌一閃而過在臉上,她意識到了什麼,擡手去摸嘴角。
然而陸暻泓好像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只是把她摟得更緊,蘇暖也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她看看玻璃櫥窗上自己倒映的樣子,除了臉頰還有些腫,別的都還好。
蘇暖還是有些心虛的,她擔心陸暻泓問起她去了哪裡,然而陸暻泓卻沒有追究她的行蹤,好半天,她就這樣貼在他懷裡,真切地感受着他的體溫和心跳,漸漸地心滿意足。
原來,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只要有陸暻泓,幸福就是這麼簡單,沒有誰能取代陸暻泓在她心裡的位置,沒有誰,即便是顧凌城,也不曾這麼讓她着迷。
陸暻泓什麼話也沒說,什麼也不用做,就這樣抱着她站在客廳裡,蘇暖貪婪地體味着陸暻泓身上的氣息,眼眶逐漸轉爲溼潤,伸手反圈住了陸暻泓。
陸暻泓,陸暻泓……含在舌尖上像蜜糖一樣的名字,如今念來卻浸在舌根的酸楚裡,彷彿也連帶着淡淡的苦澀,但是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只要陸暻泓回來了,所有的不愉快都會過去,只要陸暻泓平安就好。
“突然很想和你出去走走,明天,我們去約會吧。”
蘇暖乍聽到這句話,不可免俗地怔住了,然而陸暻泓的確是用慎重的語氣重複着這句話,他稍稍退開一步,雙手搭在她的肩頭,垂着眼看着她有些疲憊的面色,略帶着幾分玩笑意味地說道:
“第一次邀請女士一同出遊,不會這麼不給面子吧?”
望着陸暻泓透着認真的眼眸,蘇暖抿嘴笑,扯動了嘴角的傷口,微蹙眉頭,但仍然掩飾不住眉眼間的愉悅,她的雙手自動環住陸暻泓的脖子,貼近他的臉頰:
“怎麼會呢?我求之不得,老公!”
第二天一大早,蘇暖便和陸暻泓準備去約會,她難得淑女地穿了一條白色的公主裙,粉色系的平底涼鞋,戴着一頂花哨的草編太陽帽,牽着陸暻泓走出別墅。
邁入而立之年的男人,已經位列成熟的階段,蘇暖回頭看着身後緊隨的陸暻泓,不可否認,像陸暻泓這個年紀的男人,就像一瓶醞釀醇香的葡萄酒,是最迷人的,一舉一動都帶着一股難言的誘惑力。
陸暻泓沒有穿嚴肅的正裝,卻也是較爲成熟內斂的打扮,米白色的襯衣,袖子被整齊地撩起之手肘處,領口的扣子只扣到第二課,露出精緻的鎖骨,嘴邊掛着淺顯的笑容,望着她的眼神宛若一池漣漪泛動的幽漣。
蘇暖一直瞅着陸暻泓不移眼,陸暻泓的薄脣微翹,漾起一個優美的弧度,伸手飛快地掐住她的鼻子,讓她因爲呼吸難受而緩過神,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藍顏禍水!”
“難道你不喜歡嗎?”
蘇暖瞪着陸暻泓那帶着壞心的笑,被他捏住的手裡,他在手心挑逗性地撓癢,從掌心慢慢地滲透進肌膚,直達心底,蘇暖的臉更紅,打着破罐子破摔的旗號,勾住陸暻泓的脖子,踮起腳熱烈地堵住了他的脣,試探性地探進他的嘴裡,品嚐久別的味道。
陸暻泓眉頭一揚,嘴邊的笑意更濃,熱烈地迴應起來,蘇暖將全身的力道都依附在他身上,感覺陸暻泓那股清雪香氣流淌進了自己的血液裡,在她的心頭瀲灩起伏。
許久之後,緩緩放開彼此,陸暻泓牽着她往車庫走去,陽光下,蘇暖望着地上交疊在一起的身影,心中一陣陣的感動:
“no*matter*the*ending*is*perfect*or*not,you*cannot*disappear*from*my*world。”
我的世界不允許你的消失,不管結局是否完美,陸暻泓,你明白嗎?
----《新歡外交官》----
他們開始了他們的第一次沒有第三者的約會,他們做所有戀人會做的事,就像是情竇初開,回到了十八歲的花樣年華。
去海邊放風箏,雖然季節有些不對勁;去船塢吃冰激凌,點最大的巧克力船,吃得滿嘴都是奶油;他們去蘇暖最喜歡的小吃街,蘇暖將所有的麻辣燙都點了一遍,然後捧着一個大碗蹲在路邊,陸暻泓一身高檔的衣着站在她的身後。
蘇暖每一樣都只咬一口,然後丟回碗裡,等她統統咬了遍,才跳起來,揚起草帽下的小臉,笑得彎彎的眼睫,叉起一顆肉圓往陸暻泓嘴裡塞。
陸暻泓擰着眉頭,強行吃下他向來認爲不乾淨的食物,結果蘇暖一樣接着一樣遞過來,他剛想開口拒絕,卻在接觸到蘇暖略帶受傷的眼神時,立刻配合地張開嘴,任由她把所有的吃食倒進他的嘴裡。
蘇暖根本沒吃多少東西,陸暻泓卻吃撐了,臉色有些怪異,繃着脣線,蘇暖扔掉大碗,看着他陰晴不定的臉捧腹大笑,他只是無奈寵愛地看着她。
然後趁別人不注意,蘇暖會湊過來,親親他又紅又辣的嘴巴,他會因爲一肚子的悶氣拽過她偷偷地接吻,她並不反抗,只是在脣間壞壞地偷笑。
開車經過街邊一家服裝店時,蘇暖心血來潮,死拽硬拖地把他拉了進去,不顧他彆扭的反對,塞給他一套衣服把他推進了換衣間,帶着一句威脅:
“如果你不換,晚上就別上我的牀!”
陸暻泓瞅着蘇暖得意的樣子,喉結動了動,這樣的威脅更像是**裸的邀請,不再過多的不情願,二話不說就換上了那幼稚的衣服。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熱鬧的馬路上到處是來往的人流,蘇暖拉着陸暻泓興奮地東張西望,時而催促興致乏乏的陸暻泓幾句,陸暻泓便懶懶地跟上去。
不能怪陸暻泓消極怠工,論那個三十來歲的社會精英穿成這樣子四處溜達,都無法表現出很高興的一副樣子。
陸暻泓停頓下腳步,轉頭就看到櫥窗玻璃上的自己,短t恤,七分褲,板鞋,和一身清新打扮的蘇暖走在一起,遠遠看來像是翹課壓馬路的學生情侶。
一路走來兩個人吸引了不少的眼球,陸暻泓雖然處變不驚,但因爲這樣……時尚的穿着被人盯着看,的確感覺怪怪的,便隨手買了副墨鏡戴上,擋住那些無聊的目光,也將自己臭臭的一張臉遮去了大半。
“哇,沒想到陸部長戴墨鏡這麼好看啊!來,借我戴戴!”
蘇暖討好地圍着他轉了幾圈,忍着笑趁他不注意摘掉了他的墨鏡,讓他一張英俊漂亮的臉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陸暻泓臉上瞬間陰沉,蘇暖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揚了揚手裡的墨鏡,就向前跑去,時不時回頭衝他喊:
“來追我啊,追到我就還給你!”
於是性子素來沉穩內斂的陸部長,頂着四周射來的怪異目光,追着蘇暖而去,蘇暖看到靠近的陸暻泓,笑得肚子都疼起來,卻是無比的甜蜜幸福。
他們在附近的一所中學門口停下,恰好是放學時間,學生騎着單車魚貫而出,蘇暖突然放開他的手衝進了學生羣裡,陸暻泓被衝出來的學生擋住。
沒過多久,蘇暖便回來了,不過手裡多了一輛自行車,陸暻泓疑惑地皺了皺眉頭,蘇暖卻很興奮地朝他招招手,陸暻泓走近看着這輛陳舊的自行車問道:
“哪兒來的單車?”
“買來的啊,剛纔有個小朋友跟我借錢,我給了他五塊錢,他就把車給我了。”
陸暻泓眼角一抽,蘇暖卻一個勁地激動欣喜,挽着他的手臂撒嬌地晃晃:
“怎麼樣?這輛車還能不能騎?”
在蘇暖二十幾年的記憶裡,雖然也騎過單車,卻沒有真正享受過一次被自己喜歡的人載着穿過大街小巷的經歷,這在任何年齡段,都是一件浪漫而幸福的事,這些年坐過不少豪車,但最渴望的卻是這最平凡的幸福。
騎着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招搖過市,對陸暻泓三十幾年的人生來說,也不曾有過,然而因爲蘇暖的眼神太過渴望和期待,他只能默默地蹲下身去檢查車子。
“行是行,就是破舊了些……”
陸暻泓的話剛說完,蘇暖就一點也不客氣地跳上了後座,歪着腦袋咧嘴笑笑,陸暻泓無聲地嘆了口氣,跨上了前座,腰際立刻被蘇暖從後面摟住:
“親愛的,我們就騎這輛車回去怎麼樣?”
爲了哄他答應這個請求,竟然可以甜蜜地喚他“親愛的”,陸暻泓轉頭看着蘇暖諂媚的樣子,那雙青澀明媚的鳳眼裡是滿滿的興奮,他在她的眼睛裡清楚地看到了自己,不禁有些閃神,當蘇暖再次詢問,才含糊其辭地嗯了一聲。
“太陽快要下山了,我們快點出發吧!”
蘇暖摟緊了他的腰,臉靠在陸暻泓的背上,感受着他沉穩的心跳,閉上了眼睛,這一刻,她覺得無比的心安,拋開了所有的煩惱,只想守着前面這個男人。
陸暻泓也不多說,一踩自行車的腳踏板,便駛入了車流中,馬路邊上,蘇暖嘰嘰喳喳說着什麼,一手圈住陸暻泓的身體,一手撓着他的腰部,陸暻泓滿臉的無奈,低頭側眸說着什麼,一手扶着單車,一手反過去拿開她的手。
只是剛被拿開,蘇暖的另一隻手就不老實地繼續戳,嘻嘻笑眯了眼,陸暻泓忍無可忍,最後只好在她雙手搭在他腰上時,用一隻大手一把扣住她的兩隻手腕,抓到身前阻止她的胡攪蠻纏。
結果蘇暖卻是小動作地捏捏他的手心,又伸出手指點點他的小腹,陸暻泓天生怕癢,於是一輛自行車就在馬路邊上以曲線迂迴蜿蜒前行,看得路人都想發笑。
和他們擦身而過的人都能聽到自行車後座上蘇暖的笑聲,帶着小女孩的味道,俏皮胡鬧並且爽朗,兩隻腳晃悠着,然後抱緊了陸暻泓的身體。
十字路口,一條長長的車流在等待紅綠燈,陸暻泓騎着一輛小巧的破舊自行車載着蘇暖混跡在一羣穿着校服的中學生裡,當真是鶴立雞羣的顯眼霸氣。
“看那個大叔,還學我們泡妞,真的傻得可以哦!”
頂着一干小朋友鄙視的眼神,蘇暖暗暗地偷笑,臉上一本正經,陸暻泓則黑了臉,努力不讓自己去在意這羣小屁孩的議論和蘇暖的得瑟笑聲。
“陸暻泓,我們一直這樣騎下去多好!”回去的路上,蘇暖摟着陸暻泓的腰,“你載着我欣賞一路的風景,等你累了就換我來載你,怎麼樣?”
“你確定你載得動我?”
蘇暖一點也沒因陸暻泓這句掃興的反問而不悅,反倒倚在他的背上,哼哼道:
“不解風情的男人,我這只是一種說法,懂不懂,你該聽懂我話裡的含義,而不是糾結在載不載得動的問題上,難怪以前都追不到女生了,悶葫蘆!”
陸暻泓低笑一聲,偏過頭看着蘇暖微翹的脣瓣:“有嗎?我就追了你,說我悶葫蘆,你現在不是照舊坐在我的後面嗎?”
“油嘴滑舌!找罵是不是,你這個笨蛋!”
第一次被人罵笨蛋,還不能還嘴,陸暻泓對上蘇暖沾染了霧氣的雙眸,投降般轉回頭,忽然腰間一疼,蘇暖正歪着腦袋咬住他的腰際,難得的任性。
“暖兒,別鬧,我騎車呢!”
“暖兒,快放開,不然我把你放在路邊。”
“蘇暖!”
----《新歡外交官》----
他睡着了。
很英俊,她的男人很英俊,嘴角帶着孩子一般的驕縱,白天的種種愉快還歷歷在目,從不曾如此隨性而爲,和喜歡的人肆無忌憚地做着以前不敢的事。
他把他的愛給了她,這個不習慣愛的男人把所有的感情瞬間給了她:他不曾付出過的,親情友情愛情甚至對夥伴的信任,全部都給了她一個人。
她只是希望他不會因爲一次給與太多而變得貧血。
然而那些她已經無力去考慮,相愛的很徹底,然而亦各自打算,沒有雜質,但也不純淨,流光溢彩,也夾雜混亂。
蘇暖吻了吻陸暻泓的額頭,然後掀開被子走下牀,走出臥室,去廚房倒了杯冰水喝,突然就失眠了,清醒地睜着眼,看着天地間的一片漆黑。
她走到客廳裡坐下,打開電視機,調到音樂頻道,開始一邊聽歌一邊回憶着和陸暻泓過去的點點滴滴,等一切都過去,她決定遠足一次,捎上陸暻泓。
天際逐漸放亮,黎明的天光照射進來,蘇暖揉了揉惺忪疲勞的眼皮,音樂還散亂在空寂的客廳裡,蘇暖起身決定回放,她伸手去關電視機,然而手停頓在了那裡,因爲她看到電視裡的混亂場景。
“現在插播一段新聞,今晨4時09分,京城明尚集團的地下停車場發生一起爆炸案,車主正是不久前剛創立明尚總裁顧凌城先生。由於顧凌城先生醉酒走出車外嘔吐,幸運地躲過一劫,但也在爆炸中身受重傷。”
“目前顧凌城先生依然搶救於市人民醫院,由於當時路人不多,所以尚未發現新的受害者,警方已經對這起惡意的謀殺案進行全面調查,有關事件最新發展,本臺將繼續爲您作及時報道,敬請關注!”
蘇暖長時間地沒從這條新聞裡反應過來,她聽到心臟傳來暴烈的跳動,以至於她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一隻白皙的大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代替她關掉了電視機。
蘇暖猛然轉頭,就看到陸暻泓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那雙漂亮的眼睛,就這樣,明明和她近在咫尺,卻讓她感覺彷彿是從銀河外看過來的,疏離得駭人,而他所注視的方向,正是剛纔電視裡的畫面。
“陸暻泓……”
蘇暖不確定地喚了一聲,她一直緊緊盯着陸暻泓,他在聽到她的聲音後,臉上的寒意瞬間煙消雲散,轉而換上的是一臉溫柔呵護的笑容:
“怎麼不睡覺,這麼早起來做什麼?”
陸暻泓說着便要攬着她往臥室走,蘇暖卻定在原地不肯動,她的雙手扯着陸暻泓的袖口,咬了咬牙,仰起頭看着陸暻泓關切的雙眼:
“顧凌城應該不會有事,他那樣的人,會好好活着,對不對?”
陸暻泓蹙眉笑了下,知道她在等着他的答案,就點點頭,清潤的聲音,彷彿冷凝成一道冰冷的箭羽,涼颼颼地擦過她的脖頸。
“嗯,他運氣不好,天色還早,再去睡一會兒。”
“他不會有事,所以你也不會有事對嗎?這件事和你無關,你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
蘇暖很少有這樣帶着哭腔和他說話的時候,溫和的晨光灑進來,陸暻泓的眉目依然那般俊逸美好,然而卻陌生得可怕,就像是一株純白的曼陀羅。
看上去優雅高潔,散發着無害的誘惑,引得人駐足傾心,可是越靠近,才發現他的任性就像是劇毒,隨時都可以置人於死地。
周圍的空氣,好似一潭死水,沉悶得令人窒息,陸暻泓深不見底的眸子深深凝望着蘇暖,裡面有一個小小的影子在飄渺不定。
蘇暖望着陸暻泓淡淡的神色,莫名的不安,莫名地上前抱住了他,那不是陸暻泓做的,絕不是他,她相信絕不是陸暻泓。
並不是相信自己,也不是相信自己的判斷,而是,相信陸暻泓的愛。
他那麼愛她,不願意失去她,他知道如果是他,顧凌城死了他自己也會受到牽連,那樣她也會活不下去,所以陸暻泓不會去殺人。
她可以懷疑全天下的人,甚至懷疑自己,但她相信陸暻泓。
即便她想到,昨天晚上陸暻泓是出去過一趟,過了很久纔回來,他說他去買醬油了,是呀,那瓶醬油還擱放在廚臺上,那可以證明陸暻泓的清白。
----《新歡外交官》----
當刑警找上門時,蘇暖表現得非常好,很努力地平靜着心情,很平靜地目送着陸暻泓被他們帶走,她的思緒變得異常簡潔,不再有任何多餘的胡思亂想。
她從沒有像這樣專注過,並且明確,這令她看上去成熟、充滿力量,她感覺到內心的這份力量,足以支撐她等到陸暻泓回來。
她跟自己說,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不就是被請去協助調查,不是陸暻泓做的,他根本不需要負任何刑事責任,可是事實證明,她害怕地雙手顫抖。
她慌亂地跑出別墅,跑向被刑警監視着離開的陸暻泓,只是她還沒觸碰到陸暻泓,兩位持槍刑警就把她拉開,不允許她接觸嫌疑犯。
陸暻泓聞聲回頭就看到蘇暖一臉的蒼白,她太過鎮定,鎮定到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的僞裝,她乾乾淨淨的聲音傳到他的耳中:“陸暻泓,你什麼時候回來?”
蘇暖的指甲攥進了手心,她被刑警攔住無法靠近陸暻泓,只是攀着刑警的手臂不敢眨一下眼睛,盯着陸暻泓,陸暻泓深望着她,安慰地笑了笑:
“那你相信我嗎?”
蘇暖點點頭,有一滴淚從眼裡崩落,只有一滴,蘇暖咬住脣,點頭,陸暻泓嘴角的笑容無限擴大,柔光在他深邃的眼中靜寂地流着:
“在家裡等我回來,別再到處亂跑了,聽話知道嗎?”
“嗯,我等着你,我在家等着你……”
蘇暖目送着警車離開,周圍不少好奇的打量她無暇理會,只是轉身行屍走肉般往回走,她答應陸暻泓的,要回家去等他。
只是剛走到別墅的門口,蘇暖就雙腿一軟,跪坐在了地上,開始哭泣,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顧凌城斬釘截鐵的聲音迴盪在耳邊:“這一次我不會放過他!”
如果顧凌城指控是陸暻泓唆使人在他的車子裡按了炸彈,如果顧凌城同時向國安部遞交那份證據,事情會往哪個方向發展,她能想到的只有鋪天蓋地的黑色恐慌。
蘇暖的心痛得她喘不過氣,顧凌城不愛她,是他的幸運,因爲所有愛她的人都要遭遇不測,爸爸死了,少晨死了,現在連陸暻泓也在受罪。
要不是她,陸暻泓根本不會遭遇這些不幸,他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外交官,那樣完美優雅的人,怎麼可以在監獄裡呆着?
她憑什麼呢?渾身上下也找不到可愛的地方,她纔是最應該去死的吧,她的母親說過,她是不被期望來到這個世上的,竟然苟活到現在。
蘇暖,你不應該割手腕,這麼矯情的自殺怎麼適合你呢?你應該直接從89層跳下來,你應該跌成爛泥然後被狗吃掉。
蘇暖無法控制地哽咽,泰倫斯趕到時就看到蘇暖抽泣的背影,他倚在車門上,一雙眼睛冷淡地看着,一直看着,他很想走上去扶起她,可是他邁不動步子。
若是今生,有一個女人,這樣爲你哭泣;坐牢,也許值得一試。
她應該很愛陸暻泓,愛到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感情可以濃郁到這種地步吧?
那個不解風情的男人,到底得到了她的心,只可惜,他看不到,如果看到了,一張冰山臉應該會瞬間融化,或許再也不冰凍了。
----《新歡外交官》------
“我們得快點想辦法,你知道的,那些地方不是人待的,陸暻泓那樣有潔癖的人,尤其不能長時間呆在裡面,他會難受的。”
“泰倫斯,我們怎麼忘了,陸家在中央不是有人嗎?還有瞿家,我可以去求……只要能幫到陸暻泓,我可以回瞿家的,陸家再加上瞿家,陸暻泓會沒事的。”
蘇暖不斷地喃喃自語,看着他的目光變得光彩灼灼,泰倫斯有些擔憂地看着她,但還是選擇了回答:“這次負責案子的是國安部鄭副部長,他背後的那股勢力和陸家所代表的政治勢力在政見上素來矛盾頗深。”
“那關陸暻泓什麼事,他是無辜的,他們總不能污衊他吧?”
蘇暖的眼神很空洞,這話出口連她自己都不信,更何況是那些頭腦精細的政客,鄭副部長……蘇暖的腦海裡浮現出那個叫鄭慧慧,和顧凌城有交集的名媛,她的眼神有些恍惚:“是他……”
“即便是顧凌城這次遇到謀害,爲了以示公正,上頭絕不會讓和陸家有聯繫的官員來接手,那麼調查這起案子的極有可能是政治局裡和陸家不和的一派。”
蘇暖的視線直直的,她惶惶地笑一下:“怎麼這麼複雜,可是他們沒有證據,沒有證據就可以亂下結論嗎?”
“小暖,”泰倫斯依然靜靜的,卻也打破了蘇暖的自我安慰,“顧凌城已經向法院提交了ansel和他過去衝突的證據,有人出庭作證曾在附近看到過ansel。”
蘇暖站起來,搖搖欲墜,她憤怒地有氣無力地吼:“泰倫斯,你這樣子讓我不想再看到你,爲什麼要說些讓我生氣的話!”
泰倫斯靜靜地看着她,良久的沉默,厚重得像西伯利亞的雪。
“他也是你的兄弟,你怎麼可以這樣毫無內疚地打破別人所有的希望?”
“對不起,我只是不想自欺欺人,那些事實和證據都擺在那裡,”他頓了一下:“顧凌城背後倚靠的勢力太強大了,我也無力入手,並且……陸家這些日子也遇到了瓶頸,事情遠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解決。”
他靜靜地看着蘇暖,看着她蒼白的臉,他們都知道,他已經把一切都說得很清楚了,那麼清楚,蘇暖也都聽明白了。
她點點頭,沒有過於擔心的害怕,很平靜的神情:“泰倫斯,你應該早點這樣說的,我不應該成爲這件事的阻力,我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只要可以救他,陸暻泓本來就是無辜的,如果沒有我的話。”
“即便是我這個和他認識多年的朋友,也無法完全相信他是無辜的,小暖,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和你說過,陸暻泓,並非善類。”
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基本上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哪怕是殺掉一個人。
“嗯,”蘇暖點頭,“你也告訴過我,他只對他喜歡的人好,陸暻泓不僅喜歡我,並且愛我,雖然……我配不上這些愛,但我相信這些愛。”
她說完就走了,泰倫斯來不及阻攔,只能望着她堅毅的步伐和消瘦凌厲的背影。
----《新歡外交官》----
……
……
陸暻泓的案子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才逐漸明朗,那些所謂的指控證據看似真實,實則因爲陸家和瞿家的再三要求,國安部經過幾番調查覈實,卻發現不少的漏洞,最後證明陸暻泓是被曾經的部下里斯特陷害栽贓的。
至於真相如何,因爲里斯特長眠地下,死無對證,再也沒有誰敢來質疑國安部的辦事效率和一系列專家的驗證報告,再加上陸瞿兩家的實力,足以讓那些證據成爲子虛烏有的污衊。
至於顧凌城也撤銷了對陸暻泓的訴訟,他用一句“天黑看錯了,只是個誤會”來了結這次的謀殺案,沒有誰再去追查,這是所有人需要的結局。
只是當陸暻泓從國安部出來時,他一眼望去,來接他的人裡卻再也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在國安部審訊室裡度過的這段日子,他並不覺得會成爲人生裡的陰影,面對西裝革履打着領帶,面無表情的審訊人員,聽着錄音器裡磁盤轉動的沙沙聲,他依然能泰然不動,沉着相對。
那個時候他什麼都沒有想,沒有去想那些證據是否真的到了國安部手裡,沒有去想別國駐華使館得知此事後會不會提出懲治自己,他的大腦裡只蘇暖來看他時說的那句話。
她說,我相信你,我等着你回家。
可是,這個女人又一次地欺騙了他。
在陸家人躲躲閃閃的眼神裡,他奪過兄長的車鑰匙,不顧姐姐哥哥的阻攔,開着轎車飛馳回別墅,打開門,站在玄關處,卻再也邁不動一步。
拉緊的窗簾阻隔了午後的陽光,他的面色在陰暗中影影綽綽。
別墅內的佈置還是一個月前的樣子,只是太過冷清,少了一種陽光的氣息,也少了人的氣息,客廳裡過於空蕩,還是他們打算結婚時買的傢俱,他沒有拖鞋,慢慢地走向緊閉的臥室,打開房門,走進這個屬於他和她的新房。
裡面是一片淡紫色,是她希望粉刷的顏色,他擡頭看去,可以看到天花板上納福被放大的婚紗照,照片中的她笑得幸福甜蜜,依偎在他的胸口。
牀頭櫃兩邊放着兩隻花瓶,花瓶裡插着新鮮的百合花,百合花白得過於絢爛,白得太過刺眼,讓他的眼睛微微地生疼,他怔怔地看着,忘記了一切的反應。
心裡已經有了某種猜測,可是他不願意去相信,他聽到一陣開門聲,心裡一喜,慌亂中轉身跑出去,然而映入眼眸的是拿着拖把和垃圾袋的鐘點工。
鐘點工看到陸暻泓的臉色從一開始的驚喜轉爲此刻的失落晦澀,不知他是爲了什麼,但還是將別墅女主人交代的事告訴了陸暻泓:
“先生,您是新來的住客嗎?這裡的女主人讓我沒兩天就過來打掃一次,不過倒是沒通知我您今天會來,不然我就明天來打掃了。”
“她是什麼時候聘用你的?”
陸暻泓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在客廳裡迴繞,鐘點工不解地望着陸暻泓滿臉的蒼白迷惘,心想這麼個好看的男人怎麼行爲舉止怪怪的,但面上還是老實回答:
“大概二十幾天前吧,那之後我就沒在這裡見過她了,當時我看她拖着行李走了,應該是出去旅遊了吧,您找她嗎?”
落地窗前的雪白紗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陸暻泓就那樣傻傻地站在那裡,手裡拿着他和蘇暖的合照,他擡頭看到鐘點工打開的液晶電視機裡的新聞。
是魅影和新建立半年卻實力迫人的明尚出版社的合作剪彩儀式,顧凌城坐在貴賓席前,一臉職業化笑容地接受採訪,他被聚光燈包圍着。
“你都知道了嗎?”泰倫斯忽然出現在別墅門口,他瞟了眼電視裡的顧凌城,揉着太陽穴苦笑:“我沒想到最後他竟然會就此罷休……”
泰倫斯的話還沒說完,陸暻泓便推開他朝着大門口快步走去,他的步伐找不到以往的優雅從容,泄露了主人的心急如焚。
當陸家人趕到別墅時只看到泰倫斯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着陸暻泓和蘇暖的結婚照,發現他們的到來只是抿抿嘴:
“這件事你們也瞞不了多久,如果他真的愛蘇暖,他總該知道的,蘇暖爲他做的決定值不值得,就看他自己的選擇了。”
陸家的幾位長輩面面相覷,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反駁,他們也沒料到蘇暖會突然離開,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卻在顧凌城身邊看到了蘇暖的身影,而如今,卻是連顧凌城也再也尋不到蘇暖的蹤跡。
他們又怎會不知道蘇暖的意圖,她想要用自己換回陸暻泓,卻又做不到在面對陸暻泓時站在顧凌城旁邊,所以纔會在他們的眼前徹底地消失……
只是現如今,小弟可怎麼辦,他對蘇暖的感情,絕對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陸家衆人的擔憂是對的,當他們看到陸暻泓重新站在他們面前,都不由地嚇了一跳,他皺起着眉頭,走進別墅,越過衆人,不聲不響,關上書房的門。
在陸暻泓出現在門口時,他的眉頭上多出了一道長長的傷口,那傷口裡流出的紅色液體,順着他臉部的輪廓滴落在白色的襯衫衣領上,可是,他卻沒有擡手去擦一下。
在衆人不解擔憂的注視下,書房門再次打開,陸暻泓走出來,手裡拿着一個文件袋,他的領口已經被染紅,陸暻凝再也忍不住走上前關心,卻被陸暻泓避開。
“小弟,你去哪裡了?怎麼額頭受傷了,還是快去醫院包紮一下吧!”
“小弟,其他事緩緩再說,你先把傷口處理好行不行?”
姬素清也有點看不下去,雖然也因爲蘇暖的離開而難過,但也不願意看到陸暻泓因此而不管自己的身體,然而卻被陸暻泓看過來的目光逼視地說不出話來。
他冷淡的眼神透過血紅的妖嬈,別樣的刺眼,他沒有多加理會衆人的關切,也不去處理額頭的傷勢,擡步就走,對於勸阻的衆人只有一句淡淡的質問:
“我說過,請你們照顧好她,可是,現在她在哪裡?”
陸家衆人只有沉默以對,望着陸暻泓推門而出的決然背影,良久的安靜後,是一片嘆息聲,他們互看一眼,自是明白陸暻泓的性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們用盡一切人脈關係都找不到蘇暖,在長久的失望後也許會放棄尋找,但陸暻泓不一樣,他會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她爲止,哪怕走遍世界每一個角落。
似是想到了某種可能,陸暻凝和其他幾位的眼中閃過恍悟,陸暻凝率先一步走進書房,只看到一桌的凌亂和血漬,還有電腦上來不及關上的文檔內容。
是一封辭職信,陸暻凝望着那碩大的幾個字,怔愣地嘆息,陸暻泓現在竟然願意爲了一個女人甘願放棄自己的理想,那到底要怎麼樣的深愛才能做到?
他知道自己外交官的身份限制了自己的出境,便義無返顧地選擇了辭職,陸暻凝望了眼窗外西沉的太陽,苦中作樂般笑了笑,如果蘇暖看到這樣爲她瘋狂的陸暻泓,會不會連睡覺也笑出聲來?
想起自己青蔥歲月裡的那場轟轟烈烈的愛情,陸暻凝垂眸含笑,不再擔憂,也不再自責,關了電腦,回頭看向門口焦急望着自己的弟弟弟妹:
“年輕人總要瘋狂那麼一回,你們該體諒一下小弟晚來的這次瘋狂,既然這是他自己的決定,我們也不該阻撓不是嗎?況且,我們不是也年輕過嗎?”
本來有趕着去阻止陸暻泓胡鬧的兄長,在聽到陸暻凝的話後,看着陸暻凝帶笑無奈的眼神,皆收回了邁出的雙腳,紛紛看向自己的妻子,想起了那段埋在記憶深處的愛戀,是啊,誰沒有年輕過呢?
也許讓一向自制力過人的陸暻泓瘋一回,並不是什麼壞事,比起失去一生摯愛的女人,一份工作,一個理想,又都算得了什麼?
----《新歡外交官》----
蘇暖從袋子裡扯了一片面包,放進嘴裡咀嚼說:“我不是戰地記者!”
一個陽光的男孩拉住她準備離開的手,真誠地笑,在這戰火瀰漫的地方:
“那有什麼關係,你只管拍就行了,還有比戰爭更好的題材嗎?我們應該讓全世界的人看到,和平年代裡的戰爭是什麼樣子--難道你怕死?”
怕死嗎?蘇暖想到了那一次的二樓墜落,她笑笑,點點頭:“有點怕。”
男孩拿起相機又拍了幾張照片:“其實我也怕,但是恐懼的根本目的是勇敢。”
蘇暖聽着他沒有邏輯的話,擰了擰眉心,然後在男孩旁邊的樹蔭下坐下,沒有去顧忌是不是會弄髒褲子,她低頭擦拭着胸前的單反相機。
男孩看到蘇暖不走了,心情頓時愉悅了不少,笑着補充道:
“就像戰爭的根本目的是和平一樣。”
蘇暖看着他的笑:“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男孩興味地探過頭來:“在哪裡?”
蘇暖懵,隨即賠了一個淡笑:“呵呵,我隨便說說的。”
男孩把掛在脖子上的相機一撈,在她身邊一屁股蹲下,上下打量着蘇暖:
“真是的,這樣搭訕的話也隨便說,你一定是個很濫情的女人吧?”
“啊?”蘇暖擦鏡頭的手一頓,有些尷尬。
“咔嚓”一聲,她的尷尬被對方定格成畫,男孩沾着灰塵的臉在陽光下熠熠閃爍,他關上鏡頭,湊近神思恍惚的蘇暖問道:
“你一個姑娘家的爲什麼要到這種危險地方來?你家裡人怎麼都不管你?”
蘇暖垂眸笑了笑,沒有做出回答,然而思緒卻不期然地飄到了兩個月的畫面。
她只是帶着護照跑去機場,趴在售票臺前,氣喘吁吁地說了一句話:
“能不能買一張最快起飛的機票,到哪裡都行。”
售票小姐看了她一眼,視網膜上還倒映着她狼狽的樣子,回答:“有。”
她拿着票,登機,落座,睡覺,渾渾噩噩的一個長夢,一覺醒來,空姐說:
“小姐,飛機到達巴勒斯坦了。”
那個她只在中央新聞聯播裡看到過的地方,四處是戰爭的硝煙和軍隊的坦克炮彈,而她卻在誤打誤撞間來到了這個國家,直到走出機艙她都沒反應過來。
她沒有當即買一張返程的機票逃離這個危險的地帶。
她走出機場,站在街頭,忽然被涌至的人羣沖走,她揹着一個揹包踉踉蹌蹌,在她跌倒之前,一個男孩抓住了她的手,然後大叫:“快跑啊,以軍來了!”
於是蘇暖便跟隨着人流被這個陌生的男孩牽着拼命地跑,她感覺自己的心臟似要跳出來,害怕,刺激,興奮,一一充斥着她的大腦。
跑着跑着,她忽然聽到一聲槍響,響徹天際,然後她竟然輕鬆起來。
那時候她想,人生真奇妙,那一槍也不知道打中了哪個倒黴鬼……
他們跑了很久,直到跑到荒蕪的空地才停下來,男孩盯着她手腕上的傷痕,一條一條,那裡的皮膚異常地薄,薄得像透明的糯米餈粑,包裹幾根明晰的血管。
蘇暖不習慣被人一直盯着看那些傷口,那些她曾自我墮落的證據,她抽出自己的手,傻呵呵地笑笑,試圖掩蓋自己內心的不自在。
男孩一愣,也跟着笑,許久之後才問出一句:“你熱衷自殺?”
蘇暖咬了一口有些發硬的麪包,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又從包裡拿了瓶礦泉水,配着麪包喝了一口,看着遠方冉冉升起的烏煙嫋嫋。
“別介意哈,我就是隨便問問,你知道的,當記者的對什麼都好奇。”
“那也不用揭人家傷疤吧。”蘇暖瞟他一眼,開玩笑般地轉移話題。
“我都救了你一命,你讓我採訪一下當做報答不算過分吧?”
蘇暖有些氣悶,擰着眉頭看他:“報答?你怎麼不說讓我以身相許呢?”
男孩訕訕地抓抓短髮,然後揶揄地笑起來,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裡是滿滿的笑:
“那敢情好,這年頭娶老婆多難啊,你要真願意,我還剩下一大筆老婆本了……”
男孩後面說了什麼蘇暖基本沒聽見,她的聽覺一直停留在他的開頭幾句話,在自己的心裡暗暗低喃:老婆……老婆……
蘇暖不可遏止地想起了陸暻泓,並且眼圈有些溫熱得難受,她低下頭,深吸了口氣,扯着麪包,囫圇吞棗地嚥下去,卡得喉嚨發疼。
幾天前她打越洋電話給林嘉嘉,林嘉嘉可以算是她唯一值得信賴的朋友。
林嘉嘉一驚一乍地跟她描述陸暻泓、顧凌城、瞿家還有陸家如何瘋狂地在找她,也告訴她陸暻泓已經沒事了,那些所謂的指控證據都是僞造的……
然後林嘉嘉問到她:“小暖你在哪呢,我怎麼聽着電話裡亂糟糟的,你回來吧,我看顧凌城也不會再逼你做什麼了。”
蘇暖當時拿着電話,坐在一個破落的院子裡,仰望着晦澀的夜空說:
“我挺好的,就是瞎忙,可能暫時不回去了。”
“你忙什麼啊?”
“啊?就忙些沒心沒肺的事,呵呵……”
……
“是爲了他割的嗎?”男孩好奇地瞪大眼問。
蘇暖擡頭,嘴巴停下咀嚼:“他是誰啊?”
男孩瞟了一眼她的手腕,努努嘴,哼哼道:“你現在心裡想的那個人啊。”
“不是!”蘇暖很淡然地笑着,拿起一角的麪包塞進嘴裡,“我爲一個男人自殺了很多次,但是現在我愛的是另一個男人!”
她轉過臉看着男孩,揚起下巴,就像一隻驕傲的孔雀:“怎麼樣?我就是很濫情,三心二意,你要是不高興就咬我啊!”
男孩被她這樣鄙視地一擠兌,有點委屈起來,奪過蘇暖手裡的麪包啃起來:
“我不就是好奇嗎,那麼兇,至於嘛,爸說的沒錯,女人都是小心眼的動物。”
說完起身拍拍屁股,轉身離開小房間,再出來的時候卻端了一碗方便麪,笑嘻嘻的:“哎呀,是辣牛肉味的,最後一碗。”
蘇暖聞到面香,一咽口水,把乾麪包一扔,跑過去奪過碗就吃起來,狼吞虎嚥的樣子看得男孩呵呵地大笑,指着蘇暖滿嘴的紅辣道:
“這碗麪本來就是給你吃的,你搶什麼啊,一點也沒有女孩的矜持。”
蘇暖根本不厲害他的嘲諷,只是埋頭一筷一筷吃着面,最近她總是吃不下什麼東西,卻惟獨喜歡吃酸辣,此刻被辣椒味一刺激,胃口變得出奇地好。
“說說,你現在心裡愛的那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男孩的表情幾近諂媚。
蘇暖便開始回憶,停下吃麪的動作,捧着大碗坐在小凳子上,表情卻是無限幸福,脣角縈繞着寧靜的笑容,然而眼神卻是淡淡的憂傷:
“他是個很完美的男人,很多人都說他冷情涼薄,可他卻爲了我做了很多不可能的事,我最終也不可免俗地愛上了他,也沒想到我也因此而真正長大了。”
“只是,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沒法在一起。”話鋒一轉,蘇暖聽到自己喉間咕嚕的聲音:“不過,曾經我也愛過另一個的男人,爲了他自殺很多次,因爲他不愛我,因爲他我失去了太多,像我這樣的人,完全自作自受。”
說完,一笑,又自顧自吃起來,似乎此刻在享用的是高級餐廳裡的美味佳餚。
蘇暖吃着吃着,忽然聽到男孩開口:
“其實羅密歐的第一個戀人並不是朱麗葉,而是一個叫羅麗莎的女孩,羅密歐一直深深愛着羅麗莎,可是羅麗莎卻一直沒有迴應羅密歐,她以爲羅密歐會一直這樣,永遠徘徊在她的身邊。”
“羅麗莎卻從沒發現羅密歐的痛苦,後來羅密歐爲了見羅莎琳而混入仇家凱普萊特家的舞會,誰知在派對上第一次見到了凱普萊特的女兒茱麗葉,對她一見鍾情,上演了一場偉大悽楚的愛情,而羅麗莎就這樣在羅密歐的記憶中慢慢被淡忘了。”
蘇暖擡起頭來,看着他,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繼續說:
“沒有人怪羅密歐濫情,反而認爲他是情聖,每一次他都愛得深刻入骨,直到他找到靈魂裡相屬的那個人,他願意爲那個人付出生命,並且最終也做到了。”
蘇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噼裡啪啦地掉在湯麪裡,她低下頭胡亂地擦拭了一遍,然後才擡頭看着滿臉擔憂的男孩笑笑:
“呵呵,沒想到這種泡麪這麼辣啊!”
男孩看着她強強壓抑的哽咽,無聲地輕嘆息,彷彿看懂了她摩挲眼中的難過,遞上紙巾:“可別把眼淚掉進飯碗裡,眼淚裡有毒素,你這不是變相自殺嗎?”
蘇暖被逗得破涕一笑,接過紙巾胡亂擦了一下,她只是忽然想起了陸暻泓,並且爲此而心痛,她或許該回去,可是她害怕,害怕顧凌城的決絕。
一旦她出現了,她所要面對的難題足以讓她發瘋,於是,她學會了逃避,寧願躲在這個戰火四起的國度,也不願回去遭受內心的煎熬。
吃完麪蘇暖問男孩:“明天我們要做什麼啊?”
“明天我要運救助物資,你就在家裡等着,物資到了,你就負責把他們發給孩子們吧。”
“嗯。”蘇暖點頭,又笑:“家?你把這裡當家?”
男孩得意洋洋地打哈哈:“哥哥我四處爲家。”
蘇暖一筷子敲到他頭上:“沒大沒小!”
男孩誇張地叫疼,然後又悄悄靠上來,湊到蘇暖耳邊怪兮兮地詢問:
“哎,姐,”這小子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上來就套近乎,蘇暖翻了他一記白眼,卻也不再趕他走:“你相機裡的那對**男女是誰啊?”
“什……什麼**……男女?”
蘇暖有些錯愕,不禁握了握胸前的相機,她竟不知道這小子什麼時候動了自己的寶貝相機,思緒峰迴路轉間男孩還一個勁地在那裡得瑟地哼哼:
“就是站在一土丘上的那張,滿天星星那張,有一個明星一樣好看的裸男的那張,哎……那個女的……那樣的身材,”男孩的眼神上下一轉,忽而盯着神情怪異的蘇暖放大瞳孔,手指指着蘇暖不敢相信地大呼小叫:“應該不是你吧?”
蘇暖被他這麼大聲一喊,臉上染上兩塊紅暈,卻是氣得炸毛,起身就追着他打。嘴裡喊着:“誰讓你亂翻我東西!”
“哇,看來真的是你,沒想到呀沒想到!”
“給我站住,看我不教訓你個不聽話的小鬼!”
“說我小鬼,你自己也大不了我幾個月……”
兩個人在院子裡追來逐去,亂哄哄的,卻是另一番輕鬆的快樂。
她的生命里人來人往,愛愛恨恨,喧喧鬧鬧,到最後,還是一個人。
蘇暖告訴自己:一個人,纔是生活的真諦。
並非孤絕的單身隻影的一個人,而是靈魂裡感情上真正獨立的一個人,無論被多少人包圍,也無論被多少人隔絕,都是一個人。
這纔是人類真正應該有的生活狀態。
----《新歡外交官》----
和男孩似乎從一開始就很熟,男孩也從一開始就追着她一聲聲姐、姐的叫,彼此彷彿認識了很多年似的,對於素來不喜和陌生人親近的蘇暖來說是個奇蹟。
男孩叫張傑明,新聞系畢業的,跑來戰區,做很多反戰工作,也幫助戰區兒童,爲的不過是一腔熱血,和蘇暖這樣誤打誤撞來到這裡的人完全不一樣。
後來蘇暖也努力參與,給當地的孩子分發救助物資,給他們拍照,有時候也跟着張傑明一起潛入遊行隊伍中,拍下一些激烈的衝突現況。
有時候子彈擦着耳邊飛過去,蘇暖嚇得心臟都不跳了,發誓下次不要來,然而還是一次次的來,一次次地在生與死的邊緣遊走,不亦樂乎。
沒辦法,誰叫她上了賊船,而且正義感和同情心氾濫成災,再次被張傑明嘲笑爲“超級濫情的女人”。
有時候物資緊缺得厲害,而空運忽然中斷,那些孩子餓得哭泣,然後餓得沉默,她想盡辦法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做成飯,喂他們,後來她自己也餓。
於是開始想念城市,想念城市裡喧鬧馨香的菜館,想念有陸暻泓陪伴的日子,她努力勸着自己去放下,然而往往是越勸意志力越加頑強,銘記得越發清晰。
往後的一個月,蘇暖累得夠嗆,也時常餓得腹部疼痛,連喘氣都艱難,她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一開始以爲是大姨媽,後來才發現並不是那麼回事。
這樣一陣陣難受的疼痛已經持續了好幾天,尤其是今天,她今天的狀態格外的不好,時而疼得一秒也站不住。
結束工作後,坐在低矮的庭院裡等張傑明回來,她餓了,非常想吃東西,最近的食量也大增,但她依然不會做飯,需要一個保姆爲她準備一切。
身後有軍靴的聲音傳來,蘇暖的心跳一滯,她不知道是敵是友,也打不起這個賭,她還是怕死,所以起身撒腿就往房子裡跑。
“蘇暖!”她聽到一聲激動而氣憤的吼。
蘇暖的雙腳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不是爲了那個聲音,只是她感覺到自己兩腿間忽然一熱,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低頭一看,兩褲管的妖冶血紅。
她擡頭看見了顧凌城,他就那樣站在院門口,也發現了她的異常,蘇暖又低頭看看自己褲子上的鮮紅,人便軟了下去,卻是跌落在一雙結實的雙臂間。
蘇暖還是暈血,很奇怪,有這樣怪癖的一個人怎麼可以在這個時時處處充滿殺戮危險的地方一呆就是幾個月。
----《新歡外交官》----
他從蘇暖消失那一天就開始尋找,帶着一腔的怒火尋找,三個月後終於找到。
如果不是他無意間在新聞晚報裡看到報道巴以衝突的一張圖片,蘇暖蹲在硝煙瀰漫的街頭,正在給幾個穿着破落的小孩子拍照,一臉安寧的微笑。
他連夜找到報社,不顧他們的工作人員是否已經下班,強行要求查看圖片的來源,最後發現是一個叫張傑明的志願者拍攝的。
他考慮徘徊了很久才搭乘飛機過來,也曾在踏上機艙的時候,一度擔憂自己會不會在這個矛盾激化的國度莫名其妙被一個子彈打中腦袋。
可是,最終他還是來了,聽從內心的驅使來了,並且真的見到了她。
她穿着土得不能再土的衣服,臉上花裡胡哨的灰塵,中性妖嬈的梨花頭成了一個雞窩,並且在見到他的瞬間就立刻暈了過去。
他聯繫到大使館,派車把蘇暖運往市區醫院,蘇暖的脣起了皮,並且很蒼白,眼圈下是濃重的青黑色,他把她抱在懷裡,緊緊地抱住,隱隱地擔憂着。
那天她再次跑來跟他談判,求他放了陸暻泓,他簡直不能相信她竟然會有這麼堅定的意志力,一次次的失信於他,卻又一次次地爲了別的男人懇求於他。
她怎麼就認準,他一定會答應她的請求,就這麼輕鬆地放過在他胸口劃下一道一生都難以癒合的傷口的男人?
男人遠沒有女人想的那樣大度,他們總是在暗地裡斤斤計較,爾虞我詐地對付着對方,況且,他沒冤枉陸暻泓,看了那些資料他就知道里斯特給他的證據全部是事實。
然而蘇暖卻錚錚地相信着陸暻泓絕不可能做違法的事情,只因陸暻泓對她說了三個字,相信我。所以她真的相信了,不遺餘力地相信。
於是他給了她一巴掌,他無法容忍她那麼堅決地替另一個男人辯護,尤其是在他面前。從前,蘇暖的那些辯護和堅定的相信是屬於他顧凌城的。
無論他做了什麼,蘇暖都堅定不移地相信他。
現在,她似乎是把愛都給了陸暻泓,甚至連一丁點也沒給他剩下,無論他多麼努力,多麼用心,她都不曾再看他一眼,她的眼裡只有那個叫陸暻泓的男人。
所以他忍無可忍地甩了她一巴掌,甩得她嘴角出血,蘇暖卻徑直騰地一聲在他跟前跪下來,哭得稀里嘩啦,她從沒有這樣哭過,尤其是當着他的面。
她好像是真的害怕,害怕得雙手不住地發抖,她斷斷續續地講述如果那些證據浮出水面陸暻泓會遭遇的危險,眼淚沒有停止過。
即便是當年爲了蘇振坤來求他,她也不曾這般傷心絕望,望着跪在腳邊卑微的蘇暖,顧凌城聽得心裡酸澀,似乎有一把匕首狠狠地扎進他的心口,她每說一個字,就往他的心頭用力地深入一寸,直到將匕首全部沒入他的心臟。
這個傻女人,她難道不知道她越是爲了別的男人求他,他就越生氣嗎?
他要讓陸暻泓永世不得翻身,身敗名裂,永遠得不到她!
他依然記得她說的那些話,每每午夜醒來也記得他們的對話,她說:
“我會離開的,不會再出現,只要你可以放過陸暻泓,我可以走得遠遠的,願意消失在天涯海角。”
見他無動於衷,她繼續努力地說服,她說她已經求過陸家的人,只要顧凌城放棄對陸暻泓的指控,銷燬那些證據,陸家人也會既往不咎,甚至欠他一個人情。
顧凌城從她的話裡聽出很多問題,她要離開,從此消失在所有認識的人的眼前,沒錯,她是這個意思,但是,她以爲一走了之就能解決所有的矛盾嗎?
然後他冷冷地對她說:“我要你留下來,一輩子呆在我身邊做個情婦!”
這是唯一的條件,也是最殘忍的條件,蘇暖幾乎沒有猶豫,當她聽到曾經這個讓她在求他救蘇振坤時頭也不回就會離開的條件,她連連點頭,說好。
瞿家甚至也來找他,爲了蘇暖,瞿弈銘竟然也低聲下氣地請他不要指控陸暻泓,瞿弈銘對他說,他有什麼要求儘量提出來,只要瞿家辦得到都會去做。
他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和蘇暖的約定,那是他埋在心底的秘密,恥於說出口的秘密,卻也是他內心最真實渴望的秘密。
最終顧凌城私下與陸家和瞿家達成協議,然後他將動了手腳的指控證據交給了國安部,並且想辦法讓陸家僞造了一些信息,讓調查漏洞百出,一切打點得妥妥當當,只等案件結束陸暻泓就可以安全從國安部出來。
可是,蘇暖卻忽然消失了,他發誓一定要抓她回來,這個小騙子!
她再一次地欺騙了他的感情,當他興致勃勃地回到家,只看到一屋的清冷黑暗,她甚至連行李也沒拿,或許她一直跟着他,確定陸暻泓沒事了轉身就跑了。
顧凌城怒極反笑,他坐在沙發上,抓亂了一頭短髮,扯掉整齊的領帶,點染一根菸在暗夜裡抽着,突然覺得很好玩。
這樣的逃離簡直超過以往他們所有的遊戲,令他覺得刺激,令他覺得緊張,令他充滿鬥志並且心痛無比。
然而他並沒有任何損失,他甚至成功地藉助這一事件,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地位,以及財富。
爲了成功,他可以小小犧牲一些,即使是一線機會,他咬住就不會鬆口,他相信是陸暻泓自己,爲他製造了這個機會。
即便是這個讓他喜怒無常的女人,也是陸暻泓親手把她推到了他的身邊。
回想起幾個月前陸暻泓突然發瘋地闖進他的辦公室,和他一臉坦然相比,陸暻泓的臉上是難掩的憤怒和焦急,再也不是那個沉斂情緒不外露的深沉男人。
陸暻泓讓他把蘇暖交出來,他似乎認定了是他藏起了蘇暖,他並未否認,只是指指展覽櫥窗上的賽車模型,如果陸暻泓贏了,他就把蘇暖交出來。
賽車時陸暻泓終究贏了他,超乎他的意料,因爲陸暻泓的不知死活,他爲了蘇暖竟然連生命都置之度外,所以這個清冷的後來居上者又贏了他。
陸暻泓始終可以贏他,若蘇暖真的在他身邊,此刻她應該跟着陸暻泓離開。
這一認知讓他不可遏制地握緊拳頭,看着陸暻泓眉邊不斷滲出的血液,他長久地嘲笑,只有一句話:“你要瘋了嗎?”
陸暻泓沒有回答他,只是冷冷地盯着他,讓他兌現自己的承諾,然而他卻在陸暻泓的眼裡看懂了,陸暻泓是真的瘋了,瘋得失去了痛覺,他只想抓住蘇暖。
蘇暖如果看到從翻掉的賽車裡爬出來的陸暻泓,恐怕會更加堅定地選擇這個男人,可惜一切都晚了,他知道,蘇暖走了,任何一個地方都找不到她。
於是他和陸暻泓制定約定,如果誰先找到蘇暖,另一個人就不準再出現在蘇暖面前。
但陸暻泓卻沒有應允下,他只是無聲息地轉身,不答應和他做任何的約定,如來時那樣,急匆匆地開車離開,額頭是被他自己遺忘的血色傷口。
陸暻泓不願意讓蘇暖從自己的生命力消失,所以他變得膽怯,他可以跟顧凌城賽車,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賭,卻惟獨不能用蘇暖來下注。
顧凌城只是望着自己的手心怔怔出神,他愛得難道真的比陸暻泓少嗎?
答案是否定的。
他愛蘇暖,很愛,愛到日夜痛徹心扉,愛到面對蘇暖時唯有沉默以對。
只是這份愛,他一輩子也說不出口……
----《新歡外交官》----
巴勒斯坦的醫院相對於中國有些落後,蘇暖被拉進急診室,顧凌城也跟了進去,但很快就被當地的護士趕了出來,並且拉上了雪白的窗簾。
他坐在走廊上,心裡卻沒有一絲一毫找到她的喜悅,相反是無比的沉重,這是連他自己都無法詮釋的感受,一生都未有過。
醫生走出來,要他填寫一些表格,然後斷斷續續地埋怨,看着他的目光也是十分的不善,又轉身指指急診室裡,噼裡啪啦地說着異國語。
顧凌城聽不懂阿拉伯語,大使館的一位工作人員用英語爲他做了翻譯,意思是說:還好,胎兒保住了,像她那樣的體質本就不宜受孕,怎麼還讓她到處跑?
顧凌城站在原地忘記了言語,只是怔怔地望着敞開的急診室房門。
於是醫生責怪地瞪了他幾眼,然後嚴肅地說了幾句,就轉身離開。
翻譯人員說:那位小姐貌似做過心臟方面的大手術,即便現在康復了,但懷孕仍然有風險,不知道這一胎能不能保住。
於是顧凌城便想起尹瑞晗在他醉酒的那一個晚上對他說的那些話。
她告訴他,蘇暖本來爲了他不要命地決定人工受孕,可是下一秒蘇暖便知道外面有一個女人懷了她丈夫的孩子,那是多大的打擊和嘲諷。
當蘇暖問晚歸的他,她如果想要一個孩子他覺得怎麼樣。
顧凌城那時候一心事業,並且對愛依舊處在厭惡之中,想起白日在醫院門口看到她和陸少晨相擁的情景,於是冷冷地回答她:他不想要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然後,他甚至沒去看她當時的臉色,便甩門離開。
那時候,蘇暖只有二十一歲,也是唯一一次跟他提起孩子這個話題。
那時候她自己還是個不大的孩子。
他覺得有必要確認一下,於是跑去急診室,護士攔不住,只好放他進來,於是把他當做過於興奮的父親。
蘇暖正在做b超,看着畫面裡跳動的黑點點,一臉幸福滿足的表情。
“孩子的爸爸是誰?”他淡淡問,然後又覺得這個問題很愚蠢。
蘇暖的視線沒有一秒鐘離開過那點跳動的小生命,聽到有人問,也沒去想是誰,脫口而出:“誰管那個?”她是笑着說的,語調帶着俏皮的興奮。
說完後,她纔想起擡頭看一眼,在看到病牀前的顧凌城時立刻停住了笑容:
“對不起,我只是……太開心了。”可能覺得自己不夠誠意,於是又補充一句,興高采烈的:“知道嗎,以前醫生告訴我說,我這輩子都很難當媽媽的。”
護士說了句什麼,蘇暖沒聽懂,臉色茫然,兩個女人比比劃劃,蘇暖終於明白她問她要不要拍張照片留念。
蘇暖眼睛一亮,滿臉激動地點頭,一遍遍說着“yes,yes!”
顧凌城便把竄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
----《新歡外交官》----
蘇暖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幾個月都帶着球四處奔波,導致最後的檢查結果是胎心不穩,嚇得她都不敢多走一步路,難得乖巧地整天整夜地躺在牀上。
後來通過翻譯人員的幫助,他們知道,蘇暖極有可能懷了雙胞胎,這樣的結論讓蘇暖小心翼翼地捧着照片,笑容淡淡地飛上眉梢,如同新綻的紅色鳳凰花。
“要是醫生允許,我想馬上飛回去,我不能繼續呆在這裡,這裡太危險,我要吃好喝好睡好,謹謹慎慎地供養我的寶寶!”
說這話時,顧凌城就坐在她的病牀邊,望着她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她好像把之前那種種的矛盾衝突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現在她終於爲自己全部濃烈奔放的愛找到了一個最好的放置對象,她的孩子們,她的孩子們不會拒絕她的愛,也不會反對她的愛,當然也不會有任何人再來阻撓她愛她自己的孩子。
於是她又一次把所有的愛給了還未出世的小生命,其他人、其他事都被她拋棄在腦後,她的眼裡只有那已經有些微隆的小腹。
蘇暖便是這樣,從不吝嗇,每一次的付出都是全心全意全部,曾經那個接受的對象是他,後來是陸暻泓,但現在,他們都被她拋棄了。
她要自己的孩子,其他人頓時變得什麼也不是了。
她的母親不曾愛護過她一秒,只在最後用生命換取了她的原諒,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轍,所以拼命地去給予自己的愛。
她撫着肚子,一臉的甜蜜,“小寶貝們,等媽媽身體好點就帶你們回國!”
顧凌城坐在醫院後面公園的椅子上,忽然打斷她和孩子之間的交流,或者更應該說是她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你曾經……想要人工受孕,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蘇暖正在喝一杯溫熱的牛奶,她停下來,轉頭看着他,然後點點頭,很坦蕩很平靜的表情,並沒有過多的介懷和怨言。
“是爲我嗎?”
“嗯。”
蘇暖繼續咕咚咕咚地喝光了牛奶,意猶未盡地擦擦沾染了奶漬的脣角。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後來不想要了,就和李醫生說反悔了。”
她忽然擡頭看着天際大朵大朵的雲,白白的:“寶貝們,看到沒有,那些雲真好看,”又轉頭對顧凌城說,“王后看到白雪然後生下白雪公主,我看到白雲,你說會生下什麼?”
顧凌城看着她自得自樂的樣子,她大概已經全不在乎了,所以這麼快樂,她一向擅長苦中作樂,也擅長忘記,她在衆多苦難中學會了這項本領。
只是被她拋棄的人,沒有她恢復的這麼快罷了。
他搖搖頭,雙眼不曾離開過她一秒。
“是小狗兒啊。”她得意地抿嘴笑:“因爲白雲蒼狗。”
顧凌城也苦笑了下,喉結嗚咽着那幾個字,白雲蒼狗,白雲蒼狗。
人生一夢,白雲蒼狗,錯錯對對,恩恩怨怨,終不過日月無聲、水過無痕……
他的腦子裡充滿了二十一歲的蘇暖,輕聲問他的那句話:如果我想要一個孩子你覺得怎麼樣?
那時候他甚至不願意多花一分鐘去猜測一下她這樣問的目的。
她該是多麼的緊張和忐忑,尤其是她還知道另一個女人懷了他的孩子,她卻依然選擇了諒解,只想和他安穩地生活下去,不離不棄。
他卻冷冷地給出一句殘忍的話。
他想象她一個人跟李醫生說不要孩子了,想象她面對醫生異樣的目光時的尷尬和失望,想象她知道別的女人可以爲他生兒育女時的絕望和傷心。
之後她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雅魯藏布江攝影,那時候,陸少晨陪着她。
她一個字也沒跟他提過人工受孕的打算和她知道尹瑞晗懷孕的事。
即使是現在,她也沒有一句責怪,似乎早已看淡了。
她說,那是她自己的問題,不管他的事。
顧凌城坐在她不遠處,巴勒斯坦某一個午後,在燦爛的陽光裡捂住了眼睛,他怕眼淚流下來。
----《新歡外交官》----
顧凌城一直沒有離開,就像是一道影子靜靜地守在蘇暖身邊,蘇暖一開始還會婉言說服他離開,爾後漸漸地變成了沉默地淡笑。
她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上,至於他,她可以選擇看不見,而她,自始至終都沒提起過要給陸暻泓打電話,把懷孕的消息告訴陸暻泓。
她是怕他發現她和陸暻泓有聯繫,一氣之下再拿出那些資料威脅陸暻泓嗎?她又怎麼會知道,他已經把那些資料撕成了碎片,丟進了垃圾桶裡。
顧凌城看着蘇暖燦爛的笑容,就像第一次的見面,半山坡上那一小束陽光。她看上去像那時候一樣,樂觀,朝氣,無懼,無畏--像正被誰深愛着。
顧凌城也無法提出更多的要求。
醫生交代了,不能給她任何壓力,她的胎兒並不穩定。
他不知道她從二十一歲開始就承受着痛徹心扉的巨大難過,雖然他認爲她不適合家庭,然而那卻是蘇暖最渴望擁有的。
他沒有膽量對她說:蘇暖,我已經放過陸暻泓,按照約定,你要永遠留在我身邊,當一個稱職的情婦。
他也沒有膽量對她說:不管我身邊有多少女人,你其實才是唯一。
他更加沒有膽量對她說:蘇暖,我其實很愛你。
不管這愛是怎樣的,自私也好,自負也好,它是愛。
但他無法再逼迫她,如果失去這兩個孩子,蘇暖會徹底崩潰。
毀掉一束陽光,也許證明了一個男人的偉大,然而現在的顧凌城卻被更爲巨大的內疚充斥了。
在他名利雙收、滿足感到達頂峰的時候,內疚證明着他仍存的人類靈魂裡的脆弱,內疚也最有力量的擊倒了他。
一個男人,當他真正得知自己欠一個女人太多的時候,他會被內疚湮沒。
這種內疚會超越他的愛恨,使他重新開啓男性原始的憐憫與反省,並且使他願意做一切來補償她。
男人一生中這樣的反省機會只有一次,並且過時不候。
因爲他會漸漸瞭解自己的這種弱點,並且發覺情感衝動下不理智的後果,他會漸漸摒棄這種內疚。這是男人的秉性。
所以,若女人有幸遇到這種機會,絕不該錯失。
蘇暖絕不是個精明的女人,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扮豬吃老虎”這種詞彙,那麼蘇暖屬於“紙老虎”系列。
她雖然嘴上對顧凌城諸多怨言,然而她也始終相信那些痛苦最終是她自己給自己製造的,她付出了情愛,他也給出了寵愛,顧凌城不欠她任何。
所以當顧凌城問道:你想要什麼,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她笑着,隨意冒出了一句:“我什麼也不想要。實在內疚的話,就欠我這一次,你要永遠都記着你欠我一次。”
他欠她一次。
蘇暖絕沒有料到她的這句話實實在在的於一個恰當的時機撞到顧凌城心裡。顧凌城也因爲欠了這一次,從此無法在蘇暖面前擡起頭來。
那種頂峰時刻的內疚,在以後的日子裡,或濃烈,或轉淡,但從未忘卻,持續一生。
原諒別人的人,總是比被原諒的那個人強大,這是真理,蘇暖很幸運的碰觸了真理,因爲那一刻,充盈的母愛令她一往無前。
前提條件是,顧凌城的確是個值得愛的好男人--如果你不指望跟他白頭偕老,共度一生的話。
----《新歡外交官》----
蘇暖在醫院裡呆了四五天,一開始胎兒狀況不穩定,有時候腿間會有血絲流出,嚇得她半夜大聲哭喊起來,引得醫生護士睡意朦朧地往病房趕。
終於有一天顧凌城走了,沒有跟她打一聲招呼,他走之前給她找了一個會英語的當地居民當特護,蘇暖覺得顧凌城應該給出了價格不菲的月薪。
蘇暖的情緒時常不穩定,特護便整夜地陪着她聊天,試圖分散蘇暖放在胎兒身上過於緊張的注意力,蘇暖慢慢地放開自己,經常罔顧了時間點拉着特護談天說地,也不管特護累不累,只管自己舒服。
總的來說,狀況一大堆,烏龍也不少,然而孩子比她想象中來得堅強。
當胎兒四個月的時候,蘇暖基本上不吐了,變得愛吃愛走動,尤其愛吃辣,特護用英文告訴她,酸男辣女,應該是兩個女兒,但護士卻信誓旦旦說那麼好動,一定是一對雙生子。
蘇暖只是笑吟吟地摸着越發明顯的肚子,甜甜蜜蜜地過日子,完全忘記了時間早晚,忘記了各色人等,忘記自己還身處在一個戰爭之地。
她現在只一心等待着肚子裡的兩個孩子降臨到這個世上,終於有一天特護問她,寶寶的爸爸是誰,如果是那個聘她來的英俊男人,爲什麼要丟下她們母子。
蘇暖只是笑笑,搖搖頭:他不是我孩子的父親,他對我而言,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因爲愧疚吧,他纔會那麼關心我。
從那以後的十幾天,特護便閉口不再提及有關寶寶父親的相關話題,蘇暖其實並不在意,對她來說,什麼都不重要,除了肚子裡的寶寶。
蘇暖在醫院調養的一個月裡,每天都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等她覺得身體差不多時,便開始和醫生商量出院回國,卻被醫院以孕婦獨自遠行危險拒絕。
醫生退一步的妥協條件:領一個親人過來護送蘇暖回家。
這對蘇暖來說,並不是一個大問題,她立刻想到了戰地的張傑明,只是還沒來得及打電話,就在在電視上看到張傑明,彼時他正在接受採訪。
他的笑容一如一個月前,不過有一隻手臂負傷了,綁着繃帶和夾板吊在胸前。
面對記者的關心,他撓着頭髮呵呵笑道:“小意思,不出三個月就能復原。”
記者接着問了一個很惡俗的問題,有了今天的成就最想感謝誰。
張傑明卻給出了一個很不俗的回答--至少在蘇暖看來是獨特的。
他說:“最想感謝蘇暖小姐,我雖然是戰地記者,但攝影技術不夠,幸而遇到同爲志願者(有些謊言的成分--蘇暖暗忖)的國內攝影師蘇暖小姐,她拍出了很多珍貴的圖片,給了我很大的幫助。”
不得不承認,這孩子真是會說話,最起碼蘇暖聽了後飄飄然的感覺,很是舒服,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洋洋得意。
蘇暖關了電視,纔想起那天顧凌城送她來醫院送得匆忙,竟然什麼也沒從居住的院子裡拿來,甚至還沒跟張傑明打聲招呼。
直到現在,她想用張傑明冒充自己親戚纔想起有這麼檔子事,不過當特護爲她送上一盤水果沙拉時,蘇暖又徹底忘記了這件事。
直到看到新聞後的第三天,她收到了一本攝影集,當時她正在公園裡邊散步邊策劃回國的事情,當她翻開攝影作品時,發現裡面收集的竟然都是一些戰地的照片,她已經不確定這些是不是都是自己拍的。
只是在那一刻她被震懾住了。
不是被自己的攝影技術,也不是被拍攝出來的作品,而是被畫面裡的那些孩子。
那些真實美麗的孩子,令她霎那就回憶起曾和他們朝夕相處的分分秒秒,那時候她很忙,忙着拍攝忙着照顧他們,忙着參加遊行,忙着反戰,照片洗出來又忙着照顧她肚子裡的寶貝們。
她從沒有仔細看過這些戰地孩子深藏在表情後面的神態,她以爲那不過是一些生活照,遠遠稱不上作品。
她以爲只有框架好了的人物或是風景纔是美麗的,直到此刻才明白,最美麗的是人類臉上真實生動的表情。
“這些孩子太可憐了。”特護用略顯拐腳的英文感慨,眼眶溼潤。
蘇暖卻回頭對她說:“嗯,是有點可憐,但是他們每天都儘量讓自己過得快活一些。”
特護有點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蘇暖微笑,以爲自己說了一句很深奧的話震到了她,誰知特護一臉訝異地指着攝影集上的某一張照片:“蘇小姐,這張,也是你拍的?”
蘇暖不解地低頭,看過去,便看到了她和陸暻泓的那張被她藏在相機裡的裸照,她一直沒有去洗出來,只是在夜深人靜時默默地望着,有時落淚。
浩瀚星宇,蒼茫得像一片閃爍的海洋,一男一女置身其下,以最純真的身體相對,頗似東方版的亞當夏娃。
雙手靜靜交握,男人把一個吻印在女人的眼睫上,小心翼翼,靜謐得像一首小夜曲。
恰到好處的黑暗遮掩了身體的隱秘部位,恰到好處的星光又清晰了男女有別的身體輪廓,那些美麗優雅的線條引導視線作神秘無窮的追逐。
照片的左下方有幾個英文字母,拼湊在一起的意思:夜。
特護微微歪了腦袋,欣賞着照片,沒去注意蘇暖的神情,說:
“雖然是一張裸照,但是並沒有給人齷齪淫蕩的感覺,唉……”深深嘆一口氣,“果然藝術的世界不是我們這些平民所能理解的。”
蘇暖許久盯着照片中男子的輪廓,圓潤的指尖輕柔地撫摸,然後突然合上攝影集,情緒大變般咬牙切齒:“張傑明,最好別讓我看見你。”
“看見我要怎樣,咬我啊?”男孩嘻嘻的聲音傳過來。
蘇暖轉頭,便看見張傑明,擡手要打,又發現他仍然吊着石膏的手臂,於是大發慈悲地住了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點點頭,嬌柔一笑,鳳眼微揚:
“嗯,人模狗樣的。”
張傑明也笑,盯着蘇暖還不是很隆起的肚子,沉思般點點頭:“就知道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蘇暖拍拍他的腦袋瓜,訓道:“沒大沒小的。”
張傑明被摸摸被拍的後腦勺,嘻嘻笑着坐在蘇暖旁邊,脖子上掛着單反相機,不說真的很像專業攝影師:
“你還不是一樣,沒通知我一聲,肚子就大了,原來你當初是帶球跑啊!對了,我聽院子裡的孩子說,那天帶你走的是個中國男人,是……”
張傑明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用眼神暗示地看看她的肚子,蘇暖柔柔地笑着,也不作回答,視線重新在攝影集裡那些黑白的作品間遊走,忽然冒出一句:
“張傑明,認識你真好。”
男孩看着她,舉起胸前的相機搖了搖:“很感動吧?”
蘇暖點頭,表示默認了男孩的得意。
“那要不要以身相許?”男孩的笑容依舊燦爛。
蘇暖輕拍他的臉,像拍一隻小狗:“如果我生了女兒,就許給你了。”
男孩笑得像一隻狐狸,蘇暖輕哧一聲,從張傑明手裡奪過相機,她爲了寶寶差不多已經戒了拍照片,現在再拿到相機便忍不住地手癢。
她把鏡頭對向某個方向,然後眯起眼去調焦距和光線,隨意地採集景色,然後在轉向某個位置後,蘇暖臉上的淺笑轉變爲震驚,她忘記了所有動作。
她只是愣愣地望着相機液晶顯示屏,望着裡面突然出現的男人,時隔四個月她還是見到了陸暻泓。
他就像個影子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語,她知道她是愛他的,愛着這個清冷完美的男人,就像是愛着自己,愛着肚子裡的寶寶那樣深愛着。
他的樣子漸漸的模糊,她分不清那是真的,還是幻覺,於是努力地眨眨眼,手裡的相機被拿走,她依然靜靜地坐在那裡看着,看着他皺起的眉頭,看着他額頭上那道淡淡的傷疤。
他們誰也沒有開口,被濃重的憂傷包圍。
陸暻泓左手拎着一個行李袋,他身上卻不再是西裝革履領帶筆挺,穿着修身休閒裝,比幾個月前更加消瘦,他離她只有幾步遠,卻像是定格在那裡。
蘇暖低下頭忽閃着眼睛,忽然笑起來,“你受傷了……”她喃喃自語,然後看到陸暻泓走來她的身邊,蹲在她的腳邊,行李被他隨意地擺在一邊。
他握住她輕輕撫摸他額邊傷疤的手,有些冰涼,他捂住她的雙手,長久地握着,“暖兒,不要再離開了,讓我回到你身邊吧。”
他的眼睛裡流出了淚水,那雙美麗的琥珀色眼眸浸潤在霧氣裡,他已經不再戴眼鏡,因爲她曾經無意間的一句戲言,她喜歡他不戴眼鏡的樣子。
蘇暖抽回自己的手,她觸摸到他的淚水,溫暖,溼潤,這個無所不能的倨傲男人,是在因爲她落淚嗎?
那不是幻覺,他是真的,真的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就像一百多個夜晚裡的夢境一樣,真實地蹲在她的腳邊,細心地呵護着她。
“我答應過顧凌城,永遠不再見你……”她輕輕地說道,臉上掛着微笑,“這裡很危險,你不該來的,你知道嗎,我不想看到你有什麼意外。”
“我知道,”陸暻泓握緊了她的手,他微笑起來,笑容有些清冷,有些沉靜,然而那是他的微笑,“這沒什麼,你知道的,我一向涼薄得要命,我只想享受愛情,和你的愛情,除了你,誰也不可以。”
“你真的那麼愛我嗎?陸暻泓,確定有那麼愛嗎?”
她知道答案的,並且確信那個答案,然而她依然想聽他親口承認,那是她最想聽的情話,當她在被迫離開他遠走後,唯一想聽的甜言蜜語。
“是的,我確定,我確定在商場裡看到你的第一眼就開始愛你了。”
“那只是推測,愛情令人看不到真實。”
“是的,也許只是推測,愛情的確令人看不到真實,所以我覺得我的愛情就在那一刻開始了,那麼暖兒,你可以成全我嗎?”
他仰起臉,視線和她不遠不近地對峙着,蘇暖在他的眼裡看到了寂寞和害怕,還有隱約的憤怒和痛苦,因爲她的不告而別,讓他幾乎踏遍地球上所有的國家。
可是,現在的蘇暖已經不內疚了,她有了他們的寶貝,她所有的愛都有了歸宿,所以她既不內疚也不懼怕,她擡起手摩挲着陸暻泓瘦削的臉頰。
他的眼睛裡不斷地有淚水流出來,不像是痛哭,而是一種自然的反應,無關乎情緒的發泄,只是憂傷大片大片地在他的眼底綻放開來:
“我太害怕了,暖兒,三十幾年裡從沒有這樣害怕過,我害怕每天清晨醒來看不到你,害怕剩餘的生命裡沒有你的陪伴,害怕每一分每一秒獨自一人。”
蘇暖雙手捧住他的臉,微微地嘆了口氣,因爲她也無比懷念着這張臉:“陸暻泓,你其實真的是一個很漂亮的男人啊!”
她湊上自己的脣,吻住了他柔韌的脣瓣,陸暻泓稍稍地擡身,接受了她的吻,他的吻有些霸道蠻橫,不斷地加深,讓她不能呼吸。
陸暻泓的雙手順着她的肩頭緩緩下滑,不經意地觸碰到她的小腹,吻頃刻間結束,蘇暖困惑地睜開眼看去,陸暻泓的臉色很古怪,他的身形有些僵硬,甚至因爲過度的驚訝而往後倒退了一步。
他的視線在蘇暖的臉和她微隆的肚子上逡巡,最後停在她那雙因爲懷孕而略略浮腫,卻依舊明豔動人的鳳眼上,清雋的眉宇微微地斂起。
蘇暖的笑容淡淡地散去,她的心裡翻騰得厲害,她不知道是因爲情緒過於複雜,還是她又要開始孕吐了。
她努力在心裡翻找某句可以解釋前因後果的句子,陸暻泓卻忽然慢慢地又在她身邊跪下來,把臉貼在她的肚子上不敢呼吸,爾後擡起眼看着她:
“暖兒,你又撒謊了……”
蘇暖笑起來,眼角閃爍着水光,把他摟進自己的懷裡:“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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