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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最快的我是蘇振坤,然而我的原名是朱祁銘。
我即將死去。
我不是基督教徒,所以在我閉上眼的那一刻,我也不需要懺悔。
人世間種種,都將無法成爲我的羈絆,我無法帶走什麼,當然也不想留下任何。
然而,我是一個父親,我知道,我的心中仍然有着說不出口的牽掛。
夜深不能寐,提筆書信一封,以此爲作遺言,給我的女兒小暖。
自幼生長於北方書香,門第不高,卻家教嚴格,記事起便知自己好強,父親也因此而訓導於我,在長年和哥哥姐姐的學習中,我因天資甚高而格外受到家族的喜愛誇讚。
可惜,世事難料,十歲時的那一場變故,我失去了父親和兄弟姐妹,與我相依爲命的唯有年邁的母親。
無奈之下,我只能帶着母親南遷,年幼的肩膀扛起的是一個家族的重擔,當我揹着母親踏足青巖門的土地時,看着那些熱情真心的臉龐,我決定暫時留下。
那一年我十九歲,我相信朱祁銘不會困於這一方角落,朱祁銘的生命在於遠方,渴望着地平線以外的世界,我跟母親說,終有一日我會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
我果然離開了,沒有多餘行李,只有手中的一個袋子,裡面裝着母親花了所有的積蓄讓青巖門裡的縫紉師傅做的幾套體面的衣服。
可是,我卻沒有走出多遠,因爲一個叫聶曉穎的女人,將我永生困在了這片大陸,無法挪步。
我想亞當吃了禁果,看清夏娃的第一眼一定不是羞澀,而是愛慕,在那一刻,才真正清楚,世界的美麗可以濃縮於一人身上。
聶曉穎,就是我生命裡這樣一個人,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我知道我將哪裡也去不了,除非她願意陪着我一同前往。
我站在青巖門的沙石道路上,看着那個被其他同齡孩子欺負地跌倒在地,摔破膝蓋的聶曉穎,雙腳移不開步子,只是靜靜地凝望着她那雙妖嬈眼角的淚花。
也許每個人的愛情發生得都不一樣。
我也從未想過朱祁銘的生命裡會有這樣一場遭遇。
如果可以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我不願意在南方貧瘠的山路上爲那陌生的少女遞上一塊乾淨的手帕,更不願意看清她仰起頭那道看過來的目光。
然而我也永生難忘,她洗得發白的破舊衣衫,她的淚水掛在嘴角,她狹長有張力的雙眼,和她身後瀰漫的那團霧氣。
這個女孩我知道,是住在青巖門裡某一個山坡邊那戶人家的孩子,她的母親過世了,父親又娶了一個女人,還帶來了一個蠻橫的兒子,聽說最近又生下了一個女兒,我在青巖門的這些日子,經常聽人提起這個女孩的苦命。
我終於承認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我無法承受這樣的吸引和這樣的注視,當她的視線越過隨風搖曳的蘆葦看向我,我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兒凝望。
她的神情倔強,卻隱藏不了眼裡泄露的脆弱,她的脣角卻掠過一絲笑。
那笑美麗得詭異,卻讓我年輕的心激動而刺痛,她似乎一開始就看懂了我對她的憐憫,困難地從遞上去起來,拒絕我的攙扶,瘸着腳慢慢往回走。
我想,她大概不會明白,這個即將遠行的男人已經無法逃脫,這個青澀倔強的北方男子,第一眼就爲她癡迷,並且無法抗拒這樣的一見鍾情。
於餘生而言,這樣的深情卻是一種刻骨的恥辱。
這是對愛情抱有幻想的少年纔有的情節,第一眼愛上一個人,並且終生愛着她,不離不棄。
我以爲愛情是女人才有的羈絆,然而它卻令我也失去自我,失去自由,那是不可相信的瞬間幻滅。
我的想法是正確的,是我從少年開始就一直信奉的,我對母親說,我不會愛上一個人,不會娶一個女人束縛住我,我要自由,自由地行走在朱祁銘的世界,自由地闖出一番屬於自己的浩瀚天地。
然而,一個聶曉穎,當這個名字鑲嵌進我的生命時,人生的齒輪開始迅速地逆轉,我掌控不住它的速度,只好順其自然,只是越發忘不掉那雙眼睛。
因爲有了牽掛,我沒有走出青巖門的山水,我坐在冬季浩大煙淼的田埂之上,看到聶曉穎站在不遠處,她纖弱的身體被格子衫一樣的茶園包圍。
她忽然回頭望過來,我只覺得忽然被一道張揚無辜的輕靈襲擊,她走向了我,用一雙微微眯起的雙眼和暴戾般的美麗包裹着我,她將那塊洗淨的手帕還給我。
朱祁銘仍然堅持自己的信念,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去愛這個柔弱無依的女人,他相信,沒有男人可以拒絕這樣的眼神。
她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的心在叫喧,逃跑吧,朱祁銘,逃跑吧,朱祁銘。
結果我只說出最後三個字。
她的笑容自此縈繞在我的世界,覆蓋了我的雙眼。
聶曉穎從此成爲我生命裡的天使,也成爲我命運裡的魔。
我暫時告別了我的理想抱負,我無法眼睜睜看着她一個人的身上每天多出無數的傷痕,我想要守護這個脆弱的靈魂,我想要爲她構築一個溫暖的港灣。
她說,朱大哥你真是一個奇特的男子,你怎麼會有這許多奇特的想法?
她說,要是朱大哥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和朱大哥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樂的記憶,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謝謝你一直守護我。
她說,我好想在家門口種上一地的月季,就像朱大哥是我生命裡每一月每一季的神奇。
然後我漸漸明白,我只是她生命裡其中一種神奇。
然後我漸漸發現,我所有奇特的思維最終淪爲她冷嘲的藉口。
她說,你不是曾說,你不相信婚姻。
她說,你不是曾說,我也僅是你的一片風景。
她說,你真的愛我嗎,愛我就要成全我的幸福,我從未要求你將一生束縛在我的身上,所以你也不能。
我無法看着她身邊坐着另一個男人,也無法看着另一個男人爲她癡迷,她的眼神裡是我不曾看到過的深情,然而那些深情,卻又如此清澈。
也曾在醉酒的深夜告白,朱大哥,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真的愛他。
她向另一個男人露出迷醉微笑,這也許不是她的錯。
這個眼角瀰漫着妖冶混亂美麗與頹廢的女人,爲何這麼輕易就擄走我的心,之後卻又如此地輕賤這份感情?
我開始反省,世界上最極致的美,是不是不應該被獨享……
我無法承受,所以我選擇了回到青巖門,這個我陪着她長大的地方,我並不是她的竹馬,她也從未是我的青梅,我只是,她在最困難時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從沒有說過愛我,只是我一廂情願地愛着她,如今她的愛,給了另一個優秀的男人,那個男人是她決定委以終生的歸宿。
然而我知道,也許我永生也無法尋到我的愛情,在這場愛情獨角戲裡,我輸得一敗塗地,我想她說得對,我若愛她,便該放她自由,不讓她活在痛苦裡。
可是,可恥的朱祁銘,清高孤傲的朱祁銘,無法停止愛。
當我看到她帶着一身疲憊和狼狽回到青巖門,我開始明白,我遇上了逃不開的命運,陷入了明知痛苦卻收不住腳的深淵。
她丟下所有的行李,奔向我,她的雙手緊緊地抱着我,我聽到她的低聲抽泣,她嘴裡喃喃地呼喚着我,一聲又一聲的朱大哥……
我只是靜靜地站着,任由她的淚水浸溼了我的衣服,她卻忽然放開我,揚起那張越發地明豔動人的臉,一雙嫵媚絕美的鳳眼氤氳着霧氣,他問我:
朱大哥,你還願意娶我嗎?你願意嗎?你曾經說過你會照顧我一輩子的。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驟然一陣收縮,像是在疼痛,或者是在喜悅,我已經分辨不出來,我知道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只依賴我的少女,可我還是愛着她。
我沒有問她爲什麼沒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每當看到她眼角的淚,我都難以啓齒,我不敢去觸碰她心口上的那道傷疤,即便我知道,她依然愛着那個男人。
我們的婚事毫無懸念地就定下來,她的繼母恨不得將她推出,我的母親已經過世,家裡的事只要我點個頭便是定下的結果。
然而當我將花費了我全部積蓄的聘禮拿到聶家時,我得到的迴應卻是她反悔的背影,她推落了一桌的聘禮,她拿着行李轉身便走,我攔住她的去路。
她只是看着我,冷冷地開口,是我當時衝動了,很抱歉,我不能和你結婚,你不要再等我,我不會再回來了。
我愣愣地站在門口,恍然驚覺:爲了一場屈辱的愛,我究竟放棄了什麼。
她奪門而逃的那一刻,我輕易就抓住她,我能想象我當時的笑,那麼寵溺那麼殘忍,不顧她的掙扎,丟下一屋的聘禮,將她抓回了我的家。
尖銳的指甲劃破我的臉,我卻更加用力地禁錮她,狠狠地鎖上門,頃刻吻住了她,脣齒間鮮血淋漓,我聽不見她的哭泣,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喘息。
結束的時候,狼藉的一地凌亂,望着牀上目光呆滯的她,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再也回不去,回不去那些幸福的記憶。
她說,告訴我,你有多愛我,你有多愛我。
我說不出話,唯有沉默以對
沉寂黑暗的房屋裡,是她一字一頓的聲音:你有多愛我,我就有多恨你。
這句話終於把我逼到了底線,我又可以到達怎樣的卑微。
得到了她的身體,卻得不到她的人。
我怎麼會不恨這個女人,如果恨也是愛的證明。
聶曉穎不用做什麼,卻已經把朱祁銘的清高和驕傲全部粉碎,只在一秒之間,她說,她知道她愛的男人妻子過世了,她要回去,回到他的身邊。
她轉頭直直地盯着我,殘忍而無情:我永遠不會愛上你,就算死了也不會。
我恨她看透我卑微的心,終於還是逃離了這個還殘留着纏綿氣息的屋子。
我的逃離亦卑微不堪,有很多次我都想轉身回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愛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愛她什麼,我只知道,我愛她,愛得自己低到地平線以下,匍匐在地獄門口。
然而逃離終究還是解救了我,越接近青巖門盡頭厚重的土地,越接近北方疏朗的天空,我的疼痛離我越遠。
我不允許她離開,把她禁錮在我的身邊,直到有一天發現她漸漸膨脹的腰身。
我忘記了她手裡的那把刀是怎麼劃過她的手腕的,也忘記我奪下刀時手臂上劃了幾刀,卻永生難忘她那怨恨到極致的雙眼。
朱祁銘,這個名字,從此是聶曉穎夜夜驚醒的噩夢,聶曉穎這個名字確實我夜夜難以入眠的痛苦之源,我們互相折磨,我依然放不開她。
我看着她狠絕得用肚子撞向桌角,她要用行動告訴我,她有多麼厭棄這個孩子,一如她有多麼厭惡這個叫朱祁銘的男人。
他毀了她的一切美好幸福,所以,她也不願意留下任何與他有關的東西,包括肚子裡這個鮮活的生命,這是個不被期待的孩子,那麼就該死去。
我看懂了她眼中的意思,退無可退,我不得不承認,我無法再挽留這個女人,這樣的生活我也不知道還可以之撐多久,我告訴她:
生下這個孩子,爲我生下這個孩子,我放你自由,從此各不相干。
她停下撞擊的動作,雙腿間卻已有鮮紅的血液流出,然而她的臉上是決然的冷漠,她給我的答案只有一個字:好。
那個孩子終究沒有就此離開,醫生說這是個奇蹟,這個孩子應該被深深地愛着,我卻只看到聶曉穎眼角越發冷冽的恨意。
她恨着這個拖累她的孩子,她恨這個孩子使她無法迴歸到那個男人身邊,也恨命運,讓她遇到我,毀掉了她畢生的愛情。
可是,我必須裝作不去在意她的冷漠,我們之間不再言語,比陌生人還陌生的相處,彼此都只是爲了那個孕育在肚子裡的孩子的出世。
春天來了,我在山前栽下的那片月季開始生長,盛開出美麗的妖嬈,她站在這一大片粉粉丹丹的月季前面,這卻像是一股突如其來的寒潮,將她擊中。
我在她的臉上尋跡不到絲毫的喜悅,我看着她轉身回屋,看着她拿着一根火把從裡面出來,看着她用雄烈的大火淹沒了她年少時的童話。
她說她深深喜愛這種花。
這被譽爲花中皇后的植物,大氣、質樸、清癯,這種太過普遍而在中國浩瀚歷史裡被遺落的花,她代表着北方的精氣和靈魂,曾是華夏先民北方系黃帝部落的圖騰植物。
因爲她說她愛它,所以我想盡辦法在南方,爲她佈置了一片粉紅色的天空。
然而我的心在激烈的叫喧,那又怎樣呢,那又怎樣呢,她的愛無法只屬於你。
所有過往的一切,仿若南柯一夢,在這一刻,盡數崩塌在我的眼前。
整整八個月,或許是知道了母親迫切渴望離開的想法,那個未足月的孩子就那樣出生,帶着母親對父親的恨意,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個孩子就是你,有一雙美麗的丹鳳眼,我抱起你的時間,你突然睜開眼,睜着清亮的眼睛,無知而信任的看着我,咯咯地發出笑聲。
聶曉穎終於開口說,我已經生下這個孩子,你答應我的不要反悔,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現在,你抱着這個孩子馬上離開,我不想看到你們。
我淒厲地問,這八個月來你是不是從沒改變過離開的念頭?
她皺着眉頭,用倉冷的笑回覆我,那麼你要我留下來嗎?
我靜默了言語,只是抱緊了懷裡的你,那時候的你,就像是聽懂了母親的無情,嚎啕大哭起來,我卻不再回頭,抱着你轉身離開。
聶曉穎終於把一個驕傲清高的靈魂變成一個萎縮的拳頭。
我不想再去回憶那段腐爛的舊事,我已並不心疼,也並無難過。
那於我只是青春年少的傷痕。
然而我必須承認,我的心受了傷,永生無可癒合,無法遺忘,不願想起。
有人說,人死後是從傷口開始腐爛的,那麼朱祁銘最先腐爛的一定是心臟。
只是現在,小暖,對我而言,那不過是我爲自己尋找的藉口和理由,來解釋我們父女之間慘淡的相處。
聶曉穎停留在我的年少輕狂,你卻佔據了我人生裡大部分時光。
聶曉穎最終還是走了,出院後沒有回青巖門,直接就踏上了北上的火車,我抱着你站在站臺角落,在火車的鳴笛聲裡,看着她毫無眷戀的背影。
我沒有告訴過聶曉穎,我並不愛孩子,即使我自己的孩子。
我已經沒有能力去愛。
我是一個落葉無根的人,這意味我的屍骨將無處安放,終生都將無根地遊離。即使變成一抹魂,也尋不到歸處。
可是我是一個父親,在八個月的默默呵護下,看着一個新鮮無知的小生命蠻橫地介入我的生活,我的眼淚和痛苦讓我無法面對你。
我依然沒離開青巖門,在這塊蒼涼的土地上,每天看着日起日落,看着襁褓中的你一天天地長大,我沒有多餘的錢財,唯有自己謀生。
最終有一天我踏出了青巖門,靠着滿腹詩書任教於南方偏遠地的一所小學。帶着你,遭人諷議。
那是一段極其艱難的日子,當時我的身體也出了狀況,唯有辭職,租到一處便宜的房子,靠着翻譯得來的微薄收入,養活自己和你。
有一日,你忽然失去了呼吸,我送你去醫院急救,也是這次急救讓我得知了一個可笑的真相,我強迫聶曉穎生下的,不過是她和她愛人的骨肉。
我已經決心要離開,可是望着你單純依賴的眼神,我卻猶豫了,怎麼忍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那陌生的地方,誰來照顧你,誰來替你擦眼淚,誰來保護你成長?
我最終還是選擇抱着你一起走,即便是自己的孩子我都無法喜愛,所以也更加無法喜歡你。
初爲人父的慌亂和體力不支的身體,加上幾欲崩潰的情緒,讓我常常無暇看管你,也時常把怨恨放置到襁褓中的你身上。
我帶着巨大的矛盾後悔自己做出的錯誤決定,又帶着巨大的怨怒養活着可憐的你。
你是聶曉穎和她愛的男人的孩子,我如何把絲絲的愛給你呢?
可我也無法完全明晰自己,當初怎麼做出這樣的決定?
人一時衝動,便永生無可挽回。
你漸漸學會在地上爬,咯咯笑着自娛自樂,我要上班,除去房租和飯費,沒有多餘的一枚硬幣,出門前只好用布條把你栓在牀頭。
有一次下班回來,尋不到你,四處呼喊,眼淚崩落,才明白自己內心的緊張。
在朱祁銘最爲痛苦和悲傷的歲月裡,是你用嬰兒的依戀和純淨的微笑支撐了一個憔悴病弱、隨時想着終結自己的父親。
鄰居送你回來,說你在石碓下的隙縫裡睡着,不忍心便撿了回去,低聲責怪我,你這樣爬出去已不是一兩次。
見到你的瞬間,我雙腿發軟,無法發出聲音,你卻忽然掛着眼淚叫了一聲爸爸。
這是你說的第一句話。
即使傷到遍體鱗傷,滿心疤痕,聽到這樣一句,也瞬間融化。
我聽說我曾用靈魂深愛的女人結婚了,她嫁給了她愛的男人,那個男人竟然是軍政界的高官,他的第一任妻子在一年半前病重過世。
我早已對聶曉穎失望,卻依舊在夜深人靜時感到寂寥的空洞。
我覺得我該把你送回去,那樣你就可以過上富足的生活,也許你的病也可以得到徹底的醫治,可是,當我踏上北上的火車,在火車開動的剎那,我卻跳下了火車。
抱着你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的雙手狠狠地扣緊,終究沒有把你還給他們,連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爲什麼?
報復,亦或是對你的不捨……
你天真可愛的個性和我對你的愧疚感,也漸漸讓我把你當做我的孩子對待。
即使內心陰冷,然而也相依爲命。
你那樣快樂並且懂事,用幼軟的小手撫摸我的眉宇間的疲憊,牙牙學語,發不清音節,所有這些都成爲我那段地獄生活的清音,我知道我們相依爲命。
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愛,因爲那時候,我只以爲我所有的愛都已隨風而逝。
你幼時發病的頻率並不大,又一次我帶你去北方尋找工作,你卻突然昏厥過去,醒來後我帶你離開,北風灌進我的心裡,我只覺得那裡空洞一片。
這樣流浪的生活得不到固定的工資,我根本沒有錢來支付鉅額的醫藥費,你緊緊地跟在我身後,不安地看着我難看的臉色,卻跑上前握住了我的手。
我低頭看着你敬愛的眼神,忽然怨恨命運的不公,即便不奢望榮華富貴,爲什麼也不肯給我普通的安定生活?
我在漫長的悲憤裡最終學會了與命運共處,平淡冷酷的看着它的走向,它不懷好意的折磨。我決心努力地奮鬥,決心看看朱祁銘的靈魂最終能夠走向何處。
我開始到處求職找工作,一次次的被拒之門外,卻又一次次地敲開緊閉的門,我很需要錢,這是我最終的目的,看着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權貴,我意識到,沒有權力,你永遠也別奢望命運給你一個公正的交代。
我在困苦裡不斷地掙扎,而你卻像北方野地裡的花芽,落地生根,抽葉攀爬,漸漸長大。
你好像一個樂天的孩子,總是奔跑,總是微笑,總是小心翼翼的對待我,從走路開始就懂得悉心照顧寡言的我,從無抱怨。
我知道你一直期待我的愛,也漸漸在歲月流逝和相依爲命裡明白自己內心對你的愛,深沉得發不出聲音。
你是無辜的,你甚至是一個受害者,是我親手用狹隘的雙手把你拉進了這場衝動的報復裡。
官場上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充斥着我的時間,你用透明的笑和快樂的愛包圍我,我最終也在歲月的盡頭漸漸明白,往事早已過去,是我糾結着沒有放下。
我開始學會放下。
朱祁銘並沒有讓我失望,他的靈魂漸漸站起,重新變的明淨。
然而情感上的傷害,卻讓我喪失了表達愛的能力。
我失去家族失去自我,把所有的情感都寄託在你身上,卻始終不知道究竟該怎樣對待你。
終日心痛着,又終日冷淡着,說着冰冷殘忍的話,流着麻木清涼的淚。
看着你漸漸長大,也看着你的臉龐,你的眼睛酷似聶曉穎,臉龐卻漸漸生長出我的輪廓,我想這大約是上天的意思,他准許我把你當成親生的女兒。
我決心好好地教育你,我決心冷淡殘酷地教育你,希望你學會殘忍、學會決絕,這樣才能不必像我一樣,一生品嚐痛苦。
我以爲我做的對,我以爲這是我彌補你的方式,卻漸漸發現你笑容裡的悲哀,發現你天真背後的絕望,你無法辨識方向,平衡力不好。
我知道的,缺少愛和擁抱的孩子,纔會這樣畸形的長大,我漠視你的時間太久了,只顧着撫平自己的憂傷,等我從痛苦裡驚醒想要注視你的時候,你已經自己長大,你已經學會掩飾,你生命的某一部分已被永久的遺留於支離破碎的童年。
這是我造成的,正是我的殘忍造成了你殘缺的性格。
我不知道該怎麼樣彌補,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麼話。
對你,我始終沉默,無法看你,無法擁抱你。
你用一雙渴望愛卻強撐住失望的眼神看着我,你微笑,你用稚嫩的雙肩承擔我的眼淚我的絕望,我竟然把這一切交付於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這是一個父親最終極的殘忍。
我無法對命運發出呼喊。
聶曉穎終究還是找到了你,然而她卻已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她從未去懷疑你爲何能和寧兒的hla那麼匹配,她只知道她恨着這個在怨念中生下的孩子。
她用盡手段利用我來脅迫你爲寧兒捐獻骨髓,甚至,還渴望着你身體裡的那一顆腎臟。
那時候我也問自己,如果你知道真相會怎樣,我應該阻止你嗎,如果你知道寧兒是你親生的妹妹,你是否願意爲她獻出生命?
殘忍的聶曉穎若知道這一切,會不會依舊選擇毀掉你?
我是不願意的。
我絕不願意這麼做。
你是我生命裡最後的安慰最後的希望,我絕不願意看到你的眼神裡對我流露出一絲的恨意。
小暖,你說你希望把全世界的快樂捧到我面前。
我卻願意把整個世界放在你腳下。
我希望你永遠不被傷害,希望你踐踏世界而非被命運折磨,希望你永遠愛着我,永遠相信我纔是你的父親。我更希望,你不會因爲我的死去,而放棄生命。
可是那時候,你說,若我死了,你一定會跟來。
我又該怎麼辦呢?是我拘囿了你的世界,你的光明,強迫你接受一個身心備受摧殘的父親,卻又冷淡刻薄地對待着你。
我相信你並未說謊,我在你年輕的雙眼裡看到比命運更深重的愛和絕望。
可我要你好好活着,因你是朱祁銘的女兒,因你是我此生最愛,超越血緣。
我決心重塑你的性格。
我決心把應該屬於你的一切還給你,我寧肯孤獨,寧肯你恨我,寧肯你有一天嘲笑我的自私。
我要你勇敢地活着,我要你看淡情感看淡生死卻堅毅勇敢地活着。
你是我朱祁銘的女兒,聶曉穎給了你生命,朱祁銘卻決心把自己的全部人生給與你。
於是我和聶曉穎達成協議,同意你捐獻骨髓,但要讓你回去娶家,參與魅影繼承權的競爭,我要你在競爭裡尋到拼搏的力量,生存的意義。
我要讓我的小暖在殘酷的環境裡成長,不要像我一樣懦弱無力。
親情或是愛情,都無法成爲你的牽絆,在我死去以後,不必再受任何委屈,不必被任何感情牽絆,我要你強大地迎接這個世界。
我要給你的是這些,而非毫無意義的父愛。
小暖,這就是全部。
我曾把我人生裡所有的苦痛和感悟都教給你,現在已經毫無保留,我的自私就是,始終捨不得把你還給瞿弈銘,也始終做不到給你溫暖和保護。
現在我要死了,我不能帶着秘密離開。
真實也許殘忍,但錯誤始終是錯誤。
我把真相告訴你,只希望你平靜地接受它,處理它,這已是你的人生,你的選擇題,不要因爲愛我或是恨我,輕易地做出決定。
我唯一的遺憾,就是尚未看到你成功。
我早已忘記聶曉穎,也已看透人世間情愛種種,怨恨都已泯滅,我把所有的愛都用這一種方式給了你,你就是朱祁銘的一切,你就是我的一生的驕傲。
也許我的教育方式並不恰當,然而我已經到了不去計較、不去後悔的地步。我知道自己來日無多,無法繼續守護你。
只要你可以幸福,我寧願你恨我,並且忘記我。
小暖,爸爸很愛你,你會相信嗎?
希望把人世間所有的幸福和快樂都搬到你面前,然而無法做到,所以把痛苦和絕望首先交與你品嚐,要你知道世間種種,這樣,在我離開的時候,你就會勇敢、堅強。
你不是貪官的女兒,所以你可以擁有全新的幸福,忘記顧凌城帶給你的傷害,忘記對陸少晨的愧疚,如果陸暻泓值得交託,就跟他走吧。
謝謝你,在我餘生給我最大安慰。
對不起,對不起。
朱祁銘——絕筆
------題外話------
好吧,我表示讓大家落淚是我的罪過,所以我以同樣的淚水回饋大家,本來不想寫這一章的,覺得悲傷,只是看着蘇父那樣地離開,我卻徹夜難過,就想寫這封信來對蘇振坤這個人物做最後的訣別,下一章開始新的一卷,虐壞蛋啦啦啦,大家開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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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面,她把他拉進小飯館見家長
轉身卻被他奪走了初吻,嘆息一聲“寶貝,你真甜。”
她還沒來得及發怒,便被他拉住進了一高級的飯店
“這是我老婆,孩子已經兩個月了。”
瞬間,天打五雷轟般,焦了
有了孩子?
她有了孩子?
她怎麼會有了孩子?
天知道她的初吻是他才奪走的,天知道她還是處,天知道。
看完記得:方便下次看,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