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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暖完全無法從眼前這個震驚裡緩過神,她蹲在那裡看到從四面八方陸陸續續過來不少士兵,都是一邊脫軍裝,一邊往湖邊奔。
過去二十幾年,加起來也沒現在這一刻看到的軍人多,蘇暖的視野很快就被簇擁而來的大片橄欖綠所覆蓋,越來越多的戰士圍在了湖周圍。
寒冬冷徹刺骨的人工湖內接連跳入不少的戰士,蘇暖瞅着湖裡的情況,她俯低身趴在湖邊的棧道上,和老者鬥氣時的鬱悶已被擔憂取代。
老者掉下去的位置湖面一片沉寂,不少下水救人的戰士都屏氣潛入湖裡察看,卻是均無所獲,蘇暖的手指緊緊的扣着相機,說不清是害怕還是內疚。
如果老人家……不,現在她應該叫他陸參謀長,要是他真的出事,她該怎麼面對陸暻泓?
“丫頭,大冷天的怎麼趴地上,快起來!”
蘇暖聞聲回頭,越過那些來回奔走的軍綠色長腿,就看到迎面走到湖邊的一大幫子人,首當其衝的便是戴着上將軍銜,氣質溫雅卻不失威嚴的瞿弈銘。
“弈銘,這就是你女兒吧?跟年輕時的曉穎一個模子刻出來啊!”
蘇暖從地上起來,撣了幾下身上的灰塵,一個寬厚帶笑的聲音就響起,不同於那些年輕戰士的心急如焚,剛過來的這些軍人壓根沒追究參謀長落湖的事。
即使是聽上去多友好刻意放輕的聲音,都難掩那長年累月訓練下來的威嚴感覺,或許是心裡作怪,她並不是瞿弈銘的親生孩子,所以面對瞿弈銘的同僚纔會如此不自在。
蘇暖望着這些面色沉穩而威嚴的年長軍人,她注意到他們的臂章,最差的也是少將軍銜,而站在瞿弈銘身邊的是另一個上將,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嗯,丫頭,過來和林伯伯跟其他叔叔打聲招呼。”
瞿弈銘目光溫和地望着她,朝她招了一下手,蘇暖瞄了眼湖裡的動靜,才向那些暗暗打量着她的長輩鞠了個躬,禮貌地問候:
“林伯伯好,各位叔叔好!”
那些叔叔伯伯呵呵地點了點頭,那位林伯伯則拍着瞿弈銘的肩膀,轉而對身旁的老戰友朗聲笑道:
“老瞿好福氣啊,女兒都這麼大了,是該許人家了!”
這話說的一語雙關,軍區裡還有誰不知道瞿家小姐和陸家幺子的那點事兒,只是現在見蘇暖一個小姑娘在不好點破,就當玩笑拿出來說說。
蘇暖的目光早就重新落回湖裡,直到看到陸崢嶸被其他救援的戰士給撈起來,才舒了口氣,待聽到哈哈的笑聲,也只是滿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是啊,老瞿你家閨女會是個孝順的兒媳婦,你看,這老陸一掉進水裡,她就立馬趴那裡準備營救,保不準你剛纔不出聲,她就跳下去救人了!”
蘇暖舉一反三,大概猜到他們在討論些什麼,瞿弈銘卻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稀疏平常的神態,接下話茬時的語氣也是雲淡風輕:
“兒孫自有兒孫福,女孩子貼心照顧長輩是必須的,至於是不是兒媳婦的事,可不是我們說風就是雨的事。”
衆人聽了瞿弈銘不以爲然的話語,不約而同地摸了摸鼻子,都不再扯這個話題,明白人都清楚當年瞿家和陸家的事兒,兩家雖不至於鬧僵,卻也沒曾經的熟絡了。
“喲?!這就是陸老頭家的小兒媳婦?長得可比照片上好看多了,怎麼就看上陸家那小子了,老瞿啊,我看咱們兩家倒不如聯姻,我家小子絕不虧待你閨女!”
蘇暖聽到這話吃了一驚,這聲音不像是這些長輩發出的,她聽到開懷的笑聲,一轉頭,一個穿着軍裝,和陸崢嶸年紀差不多的老人家出現在了湖邊。
老人家一到湖邊就往湖裡探頭,瞅着快到湖畔的陸崢嶸,哼哼了幾聲,就轉而笑着和其他幾位說話:
“我說咱們參謀長怎麼去廁所這麼久,原來是來下水摸魚來了,這不,還要人下去撈他,這老臉也不曉得要往哪裡擱了!”
老人家說得眉開眼笑,蘇暖有些尷尬,她能不能告訴他們,陸崢嶸是因爲她的緣故才掉進湖裡的,只能僵硬地咧了咧嘴角,扯出一個笑。
倒是,老者將眼睛投到了蘇暖身上,眼神一閃,剛想說些什麼,那一頭的陸崢嶸就被拉上了岸,然後所有人就聽到一聲雷吼:
“這是誰養的狗崽子,這麼不長眼!給我把管後勤的給我叫來,我倒要問問他,誰讓他在部隊裡養狗的!”
本喧騰熱鬧的湖邊瞬間安靜之極,蘇暖瞅了瞅看似狼狽實則精神抖擻的陸崢嶸,終於放下了心,剛呼了口氣,就又被陸崢嶸的一嗓子嚇得嗆了口口水。
“剛纔站在湖邊上的小姑娘去哪兒了?沒人?沒人你還站在這裡?還不給我去找,找不到人看我不把這條賊狗給烹了!”
蘇暖自是知道陸崢嶸找的是自己,她身旁幾位長輩也知道,於是在一干疑惑不解的目光下,蘇暖慢吞吞的撥開圍觀的人羣,走去陸崢嶸身邊。
走過去之前,瞿弈銘拍了拍她的背,那溫潤含笑的慈愛眼神,無聲地鼓勵着她,讓她知道要是出了事有他頂着,不用怕。
蘇暖強壓下心裡莫名涌起的酸澀,衝瞿弈銘微微一笑,對瞿弈銘她是感激的,然而感激不能成爲她放棄目標的理由,她只能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蘇暖在鐵血軍人營造的強悍氛圍裡,來到陸崢嶸的面前,就看到他執意不肯去換衣服,就那樣渾身溼噠噠地坐在那裡等人,頂着一張閻王黑臉。
其他人不清楚陸崢嶸是怎麼落湖的,蘇暖卻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想陸崢嶸恐怕是要遷怒於他,可是陸崢嶸虎眸瞪着她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
“你長兩飛毛腿跑那麼快乾什麼,我還沒把地址和姓名告訴你呢!”
蘇暖也變得不淡定了,她還真沒遇到過這樣的老人,她很好奇這到底是不是陸崢嶸,陸暻泓的性子可是一點也沒遺傳他父親的。
陸崢嶸見蘇暖站着不動,不聲不響,這血壓又嘩嘩地往上飆,見四周那麼多人圍着,氣得又是一聲怒吼:
“老子掉湖裡有那麼好看嗎?需要你們一個兩個圍着堵着,當看猴一樣欣賞?旁觀就有理啊,那老子需不需要引頸自刎以謝大衆啊?”
周圍迅速地蔓延開一股叫做尷尬的氣氛,那些本盯着陸崢嶸的戰士都不約而同地轉開眼,胡亂地看着別處,就是不肯看陸崢嶸,生怕惹到這頭火爆的獅子。
陸崢嶸斜着眼,掃過那些總算聽話的戰士,輕哼地繼續訓話:
“老子上戰場殺敵的時候,你們都還穿開襠褲呢!想看老子的笑話,挪威!”挪威--no*way(沒門的意思)】
挪威?蘇暖思索地眯起眼,很快就領悟了這發音不標準的兩字,有些同情地看向那些擡頭看天的戰士,然後一聲哈哈大笑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本圍得水泄不通的包圍圈立刻繞出一條道,所有的戰士瞬間一個立正,整齊的皮鞋合攏聲久久迴盪在天際,軍姿筆挺地敬禮,然後是統一的口號:
“首長好!”
瞿弈銘和其他幾位軍人都頷首致意,臉上的嚴肅在看到氣呼呼的陸崢嶸和愣愣的蘇暖時,都換上了呵呵地笑容,那位林伯伯揹着手走近,看着陸崢嶸笑:
“陸老,沒事吧?大夥兒一聽你掉水裡,連會都不開全趕過來了。”
“能有什麼事,想當年長江兩岸我隨便遊都能游到!”
陸崢嶸的死要面子估計是一個公開的秘密,聽他這麼一說,其他人也就手握拳放嘴邊咳嗽一聲,倒是剛纔說要和瞿家聯姻的老者不給面子道:
“好漢不提當年勇,這掉進湖裡爬不起來,你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陸崢嶸虎眼瞪得滾圓滾圓,正想反駁幾句,就被遞過來的紙筆阻止,那是他剛讓戰士去拿的,他爲了防止蘇暖忘記,決定白紙黑字寫下來!
“哼,大人自有大量,豈會和小人計較!”
陸崢嶸忿忿地說完,粗魯的一把從戰士手裡奪過紙筆,開始埋頭仔仔細細地把自家的地址往上面寫,而另一邊,瞿弈銘則不解地用眼神詢問蘇暖。
蘇暖只是無奈地笑笑,而那被陸崢嶸稱爲沈老頭的人也不閒着,突然踱步到蘇暖旁邊,老人家笑彎了一雙眼:
“瞿家小姑娘,你都看到了這老頭子的脾氣,兒子終歸是兒子,現在性格不像以後也會像的,你要嫁過去肯定會有家暴的危險,倒不如考慮考慮我孫子。”
蘇暖算是看出來這位沈老爺子就是陸崢嶸的死對頭,沈老爺子的話蘇暖覺得聽聽就過去了,只是抿着嘴笑笑,維持着基本的禮貌。
那邊寫字的陸崢嶸其實一直留意着蘇暖,看到沈老頭走過去,生怕沈老頭在蘇暖面前詆譭自己,忙豎起耳朵聽着,結果聽到這番話,立刻驚愕地跳起來。
陸崢嶸突然扔了紙筆,沖沖地跑到蘇暖跟前,在瞿弈銘趕過來阻止之前,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摘掉了蘇暖的帽子,露出那一頭栗色的短髮。
蘇暖錯愕地看向陸崢嶸,不明白這老爺子怎麼專做些怪事,這下子沒帽子遮擋,她一下子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蘇暖刻意地撇低頭,伸手索要帽子。
瞿弈銘的臉色不是很好,走過來擋住了很多打量蘇暖的眼神,對陸崢嶸客氣地微笑道:
“陸老,小女不知天高地厚,您別忘心裡去,我在這裡跟您賠禮了。”
說完,瞿弈銘就轉身擡手搭着蘇暖的肩頭,溫和的目光望着努力迴避着那些視線的蘇暖:
“丫頭,有事跟我去辦公室談,其他人還有事要做,打擾了大家可就不好了,跟我去那邊吧。”
蘇暖明白瞿弈銘的意思,配合地點了點頭,剛想走,卻看到陸崢嶸突然一聲痛呼,誰也沒看到是怎麼回事,待反應過來就看到老爺子緩緩地倒向地上。
“陸老!”
“參謀長!”
“快點送參謀長去醫院!”
蘇暖停下腳步,一轉頭就看到倒在地上的陸崢嶸,兩眼緊閉,看上去完全失去了意識,蘇暖心中一慌,心想難道是剛纔落湖造成的後遺症?
她離開瞿弈銘的身邊,快速地跑到陸崢嶸身邊蹲下,剛想詢問其他戰士陸崢嶸的情況,突然手腕被大力地攥住,蘇暖低頭就看到陸崢嶸黝黑遒勁的大手。
本昏迷的人慢悠悠地掀開眼,瞄了眼蘇暖,然後虛弱地對扶着他的戰士道:
“是這個小姑娘害我掉進湖裡的,可別讓她逃了!”
蘇暖聽得嘴角一抽,卻還是在無數目光的指責下,慚愧地低下頭,陸崢嶸想重新閉上眼,這剛合上又一次地睜開,蘇暖纔看到他的眼裡毫不見混沌之色,目光清明,哪裡像有病的!
“我可能不行了,你們念在我爲部隊鞠躬盡瘁的份上,就馬上給我家裡打個電話,我想最後看一眼我的孩子們……”
“參謀長,參謀長!您別睡,車子馬上就來了,您再堅持會兒!”
扶着他的戰士滿眼擔憂地晃動着陸崢嶸的身體,而那些上將中將少將什麼的,也都圍過來,臉上不再如一開始的輕鬆,凝重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陸崢嶸。
“我的辦公室裡書桌第二個抽屜裡,放着一本電話薄,可別漏打了哪一個,還有,告訴他們,要是這次都不來可能就見不到他們的父親最後一面了!”
陸崢嶸第三次睜開眼交代,右手是抓着蘇暖不肯放,那力道徹底證明他的身強體壯,而他的一番話也讓其他關心他的人立刻做鳥散狀走開。
本裝羸弱病重的陸崢嶸看到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一張臉就拉下來了,也忘記了自己還在裝病,獅吼功般一聲吆喝:
“到底有沒有替我開輛車過來,怎麼都管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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