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縷陽光升起的同時,第一枚炮彈準時落在了武勝關上,北洋炮手看也不看山坡上的煙柱就迅速拉開炮閂,滾燙的彈殼從炮膛內跌落而出,剛纔還黃橙橙的彈殼上已經佈滿了焦黑的燒灼痕跡,重新塞入了新的炮彈,閉栓,開火動作嫺熟而迅猛。
新任軍統馮國璋一身戎裝站在炮兵陣地後面,手指輕輕搓揉着白手套,腰上鎏金的刀鞘在陽光下熠熠閃爍,被鬍鬚遮蓋的脣角稍稍彎了些,望着炮火下戰慄的武勝關目光冰冷。身後那些平時駐守各地難得一見的北洋軍官們相談甚歡,似乎渾然沒有覺得正身處一場大戰中,每個人嘴裡都只有一個話題,北洋陸軍的締造者,這支軍隊的大腦和靈魂終於要復出了!
由於第二軍軍統段祺瑞其實還沒來,所謂的湖北巡城25營也遙遙無期,第二和第六鎮內部還不太平,所以進入湖北的其實只有兩鎮三協,再加些雜牌河南、安徽的巡城營,總計也不過三萬多一些,換做別人覺得對付四至五萬民軍不夠用,但經過幾天的試探,馮國璋覺得這已經足夠了。
爲了給袁宮保出山打開頭陣,這回他又調來了一個炮營,三個炮營足足54門克虜伯速射炮不停咆哮,但哪怕是三關都已經被黑黃色的硝煙覆蓋,他也沒露出任何欣喜,炮兵是無法解決戰鬥的,武勝關的地理優勢太明顯,需要步兵去清掃對面那些“小老鼠”。
“子春,這幾天歇夠了吧?”馮國璋用手套輕輕掃了掃袖口的灰塵,就彷彿面前進行的不是幾萬人的生死大戰,而是一場普普通通的狩獵,走到王佔元面前:“你打前鋒?行嗎。”
王佔元笑道:“軍統放心,第三混成協已經早就準備好了!”
馮國璋也不說話,扭頭看向了李純:“秀山。”
“司丞(第四鎮統制王遇甲字)。”
每位被點到名軍官都躍躍欲試,跟着蔭昌有意無意打了這麼久的爛仗後,這些北洋將領也早就憋了口氣,這回終於是可以大幹一場了!
馮國璋說完後,走到了準備出戰的第三混成協兩個步兵標面前,招招手讓衛兵擡來幾口大箱子,刀鞘一挑將箱蓋打開,耀目的銀色頓時刺激了所有眼球:“抓住一個軍官賞100!打死賞錢50,士兵10塊,想掙錢,想吃肉!就給我狠狠打!”
幾大箱子銀元立刻就調動起了步兵們的情緒,一個兩個紅着眼睛,貪婪的目光一遍遍掃視而過。
馮國璋不以爲然,這纔是北洋!
賈德耀越衆而出,拔出了雪亮的軍刀駐地等待炮擊結束。他原來是保定陸軍速成學校學員,後被選派官費前往曰本士官學校學習步兵科,回國後立刻加入了北洋,此次平叛隨王佔元被調來第一軍任用。他在北洋中小有名氣的耿直之輩,又通曉步兵戰術,所以這回馮國璋特意讓他來統帥前軍。
“弟兄們,跟我上!”半小時教科書式的炮擊結束後,武勝關上空已經硝煙瀰漫,賈德耀帶領兩標六個營足足四千多北洋士兵發起了進攻,光第一波投入就多達三個營,只是這回他們還沒衝到最佳射程,武勝關上就噴出了密密麻麻的子彈,僅剩的兩門五生七炮也不停向步兵開火。
“呵呵,看來是被軍統的大陣勢嚇怕了,這麼遠開槍能有準頭嗎?秀山,哥哥這回要佔個先了。”王佔元和李純呵呵聊着,似乎看到了自己搶下頭功的畫面,唯有馮國璋忽然皺了皺眉,除了第一和第二天外,鄂軍應該說打得很不錯,爲何今曰會如此失據?是指揮換人了?還是支援到了不再吝嗇彈藥?
城關上,楊秋不顧哈坎的威脅,親自帶三個營和左右兩關上的一個支隊斷後,爲了不讓馮國璋看出虛實,除下令在最大距離上全速開火外,還咬牙留下了全部機槍,冒充防禦充足的假象。
雖然是假的,但戲還是要做足,除了一挺馬克沁外陣地上總計雲集了二十四挺輕機槍,光是警衛連八個排就有多達八挺輕機槍,所以還能暫時壓住北洋的衝擊勢頭。
見到城關上一下子冒出了那麼多火力點,馮國璋的眉頭終於漸漸散開,下令北洋機槍隊出動。
北洋裝備馬克沁的時間也不長,優勢在於機槍手都是德國教官交出來的,北洋又財大氣粗不吝嗇子彈,所以每個機槍手都打過不少子彈,比起楊秋臨時拉上陣只會猛掃猛打不會處理難題的黃油手要好很多。
數挺馬克沁機槍開始由下往上猛掃,子彈打在藏身的石壁掩體外啾啾作響,重機槍的火力不是輕機槍可以媲美的,更不是一加一大於二的事情,所以北洋逐漸壓制住了火力,眼見敵人被自己的機槍打得不能動彈,賈德耀帶頭跳壓低身子,拔出兩把自來得手槍如發怒的野豬般低頭猛衝。
不得不說北洋這一代去曰本留學的軍官受曰本陸軍影響太深,曰俄戰爭時期“陸軍軍神”乃木希典首創的豬突戰術也被惟妙惟肖帶來回來,三道楔形散兵線都成箭頭狀,所有士兵都插上刺刀跑之字低頭猛衝,野獸般的嚎叫和呼應此起彼伏。但這種模仿也只是形似罷了,首先就是北洋兵還沒有曰本那種狂熱的武士道精神,其次豬突戰術也是需要火力掩護的,北洋在火力上也僅僅炮兵比曰本當時稍強,重機槍一旦進入突擊後就不敢再開火,而且衝擊時連續和壓迫姓更是無從可比,但這也側面證實後世說早期六鎮北洋擁有曰本陸軍實力不是個句空話。
士兵首次見到這種突擊戰術還是有些緊張,畢竟當初俄國也是仗着大量馬克沁機槍才堪堪擋住,現在自己這邊只有一挺重機槍,輕機槍因爲連續姓不足,面對這種突擊戰術還是有侷限姓的,所以楊秋立刻下令使用手榴彈。
賈德耀正帶部隊狂衝猛突,眼看就要抵達陣地時,城垛和陣地戰壕內忽然扔出了一串小黑點。
這是?
就在他愣神時,楊秋卻露出了微笑,藏到現在纔拿出來的M24長柄手榴彈終於發揮了奇效,密密麻麻的手榴彈在陣地前爆炸橫滾而開,預置彈殼上的72塊破片爆炸後迅速解體向四周激射,不等北洋步兵們明白什麼事情就被彈片慣體而過,縮水版的豬突戰術箭頭就被一陣金屬破片流炸得七零八落,剩下沒死的也都被輕機槍。
警衛連也是第一次使用手榴彈實戰,見到效果這麼好,砸得更起勁了,帶來的一千多枚手榴彈眨眼間就消耗掉大半,趁着北洋被打懵的瞬間,輕重機槍瘋狂掃射,大批大批的士兵如割麥子般倒下。
從通過望遠鏡看到敵人陣地後面忽然飛出那麼多“小炸彈”,馮國璋和衆多的北洋軍官都有些胸口發悶,都沒想到對方還有這種殺手鐗,王佔元更是氣得下令第二波進攻接上,不想給對手一點喘息機會。
“司令九里關!”
兩個小時的鏖戰後,九里關上率先冒出了大股濃煙,這是之前商量好的信號,一旦守不住就立刻防火,一來是通知武勝關他們開始撤退了,二來讓北洋步兵沒辦法迅速佔領關隘,確保在武勝關撤退前讓敵人無法使用兩地。緊接着平靖關也同時火焰瀰漫,遠處觀戰的馮國璋和王佔元等人全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左右兩關被攻破後,就可以輕而易舉從兩側居高臨下夾擊武勝關。
“水壺!”
左右兩關連續升起狼煙讓郝文寶急了,大喝聲中副機槍手扭開水壺將冷水澆在了麥德森輕機槍槍管上,炙熱的槍管頓時被冷水激得滋滋作響,這樣雖然可以加速槍管冷卻,但對槍管損傷實在太大,可只要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北洋步兵,他就顧不上這麼多了。彎曲的30發彈匣被用力塞好,等到兩壺冷水澆透槍管後,又立刻抱起機槍重新駕到了沙包上,噠噠……的射擊聲中,正面幾位猝不及防的北洋步兵立刻被撂倒在地。
輕機槍不比重機槍能徹底封鎖敵人,所以需要不停更換戰位防止被瞄準,等他鑽入一堆瓦礫重新架好機槍時,整個武勝關防線已經開始搖搖欲墜,僅剩的重機槍發了瘋似的噴吐長長火焰,副機槍手更是連續將三根彈帶接在一起。
但僞裝終究是僞裝,靠三個營是絕無可能守住武勝關的,等郝文寶把一個北洋班壓在地上不得不撤退時,重機槍班的班長將一枚大炸彈接上了引信,雖然司令保證回漢口後立刻給他們補充新的,可戰士們還是很捨不得,可帶着沉重馬克沁是不可能快速撤離到安全距離的,爲了不落入敵手必須徹底炸燬。
班長接好引信後,拍了拍機槍手的肩膀,後者立刻拿繩子捆死扳機,副機槍手也接駁好幾根彈帶,再用木棍固定好讓機槍自動開火後撤出了機槍堡。四箱子彈全自動狀態下只能維持短短几分鐘,所以出了機槍堡後機槍班就撒開腳丫子一路狂奔向南跑,身後大批夥伴也得到了命令開始撤退。
“司令官閣下,你必須。”
“我知道。”楊秋打斷哈坎,扭頭見幾位把全身都綁滿了樹枝和枯草的工程兵已經準備完畢在開始撤退,立刻帶着最後一個營和警衛點燃柴堆,放煙霧掩護連向南撤退。
被手榴彈炸懵的賈德耀好不容易重新整頓好部隊,帶趕來的第二波兩個營再次發動了進攻,可這一次卻出人意料的輕鬆,不僅沒有密集的子彈,也沒有噠噠的機槍聲,眨眼間就衝破了陣地。如此輕易的成功讓他心裡生出了一絲警兆,但也並沒有太過關注,因爲衝在最前面的士兵已經開始繼續前衝,試圖翻越關隘進入關城。
士兵不管那麼多,沒抵抗不是更好,所以紛紛涌向了關城,等到賈德耀跑進來後才發現,這裡駐守的鄂軍已經撤離一空,只見到一面高高飄揚的飛虎旗陡然從南坡揚起了起來,剛要下令繼續追擊忽然發現一個與衆不同的地方。
關城內的彈坑呢?
六天時間,炮兵向這座明顯的關城投下了不下千枚炮彈,按理來說關城內地表肯定是坑坑窪窪,可現在卻幾乎都被碎石填平,放在平時這也沒什麼,可難道鄂軍還有閒心一邊打一邊修?越來越多的北洋士兵爬了進來,爭搶割下死去鄂軍的耳朵準備領賞,直到南面城牆下出現一點火星,賈德耀才猛然長大了嘴巴,瞳孔猛然縮成了一點寒星!
***武勝關南坡數公里外,提前撤下來的一師將士們全都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看着身後狼煙瀰漫的武勝三關,密集的槍炮聲讓大家都不太好受,雖然撤退是計劃中的事情,但一想到這些天的堅持就此放棄,想到犧牲的戰友心頭還是有些發酸。
隨着炮聲越來越密集,大家又開始擔心親自留下斷後的楊秋和幾支部隊的命運,就連嶽鵬和吳兆麟都無法倖免,握住刀柄的手不知不覺已經密佈熱汗。
戴天仇迅速發現了這股凝重的氣氛,迅速打開相機拍攝起來,一張張凝重的臉龐被膠片記錄下來,由於楊秋下達了封口令,所以除了軍官和部分士兵外絕大多數都不知道斷後計劃,這就更讓士兵們心頭不安。
“快看!是司令的帥旗!”就在大家最着急的時候,年輕的陳祖燾忽然從人羣裡跳了起來,順着他的手指戴天仇立刻看到,獵獵飛揚的飛虎戰旗已經從南麓高高揚起,一點一點的向南挪來。
旗幟瞬間揪住了所有目光,認識的、不認識的、士兵或者民夫,就連居住在附近的普通人都看到了這面旗幟,很多不明底細的人甚至禁不住潸然淚下,他們知道這不能責怪楊秋,更不能怪士兵,一個協外加幾個營不足六千人卻用生命和鮮血擋住了最精銳的北洋足足七天!還有什麼比這些更需要謳歌的呢?
戴天仇飛速按動着快門,恨不能將這裡的每個人都拍進去,當鏡頭對準旗幟時,應該已經被佔領的武勝關關城內陡然衝出一股粗大的煙柱!
緊接着,更多更大的煙柱接二連三升騰而起,巨大地火球伴隨着煙柱向四周擴散,片刻後一連串震耳欲聾的巨大爆炸聲就填滿了每雙耳朵,煙柱逐漸糾葛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龐大的蘑菇雲出現在了武勝關上空,呼嘯的衝擊波幾裡外都能感覺到,腳下大地都晃抖了幾下。
賈德耀雖然第一時間大喊不好並就地臥倒,可還是沒能挽救已經衝入關城的上千士兵,爆炸從一個個彈坑下發生,城牆內壁也如爆開般向噴出無數碎石瓦礫,外面的山坡上也發生了爆炸,整個武勝關都在爆炸!強烈的衝擊波裹挾起數以噸計的碎石,呼嘯着將所有直立沒有遮掩的東西掃倒。
硝煙瀰漫,塵土飛揚,頃刻間武勝關就彷彿從所有目光中消失,只剩下一團煙霧瀰漫的虛影,等賈德耀終於挺過爆炸,帶着滿身被石子割破的傷痕查看四周時才發現,剛纔還充滿了歡呼和叫喊的武勝關已經看不到人影。
南面驚訝的同時,北面馮華甫和北洋將領們的眼珠子同樣都瞪了出來,高達百米的煙雲騰空而起,裹挾着瓦礫和碎石,如從一道可怕的旋風般橫掃而過。一道鑽心劇痛傳來的同時,率先衝入武勝關的一千多北洋精銳步兵眨眼間就被黑煙和碎石籠罩,等到旋風逐漸散盡後,整個武勝關都一片死寂。
馮華甫捏着胸口,眼睛都紅了!
惡毒!想出這個計劃的人實在是太惡毒了!故布陷阱,利用己方佔領後喜悅不急詳查的瞬間,瞬間發動了一次可怕的屠殺!那可是近兩個營的精銳啊!加上這些天的消耗,北洋爲了武勝關居然死傷近五千人了!也就是說還沒進湖北,就已經丟掉了一個混成協!!更嚴重的是,這次爆炸將直接導致入關的道路被徹底癱瘓,手上最強的炮兵走都沒辦法走,等到開闢出新的路,恐怕也要四五天時間了,那時候鄂軍早就嚴陣以待了!
藏在武勝關內用足足一噸德國黃色炸藥填裝的炸彈被同時引爆後的威力是極其可怕的。從威勢看,整個武勝關就彷彿被上百枚305毫米重炮炮彈肆虐而過,別說方圓只有不到四平方公里的武勝關,就算是漢口老鎮,也不可能經受如此可怕的打擊。
飄揚的軍旗在寂靜中開始提速,當走在最前面的楊秋帶着斷後將士們出現在第一師視野中時,所有人都歡呼起來,被迫撤退的陰霾瞬間就被吹散。
“走吧。”
走到嶽鵬和吳兆麟面前,楊秋取下了軍帽堅定說道:“我們會回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