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還身處囹圄,轉瞬間便身處異國,這種快速轉變讓錢德拉有些無所適從。思索這一切到底是如何發生的。
雖然被勒令不準離開房間,且24小時都有衛兵監視,但他依然能分辨出自己應該在中國西南的某個軍事基地內。基地很大,每天都能看到數以千計的士兵出操訓練。西面的宿舍樓樓頂矗立着無線電發射塔,靠近東面雨林處還有一座機場,隱約間能看到十幾架雙翼飛機,它們每天都會起起落落進行巡邏和訓練。
咚咚幾聲敲門聲後,兩名帶着憲兵袖箍的士兵端着早餐走了進來。和之前一樣,他們將早餐放在桌上,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錢德拉看着他們,張張嘴想問問到底要把自己關到什麼時候,但想到幾天來對方一言不發的神色,卻又強自忍了下來。
可正當他扭頭繼續看窗外時,後面卻響起了聲音。憲兵的英語非常生澀,結結巴巴:“錢德拉先生,請您準備一下,副總參謀長一會來拜訪您。”
副總參謀長?!錢德拉好不容易弄懂這個單詞後,眉心不由自猛跳兩下。中國國防軍副總參謀長來見自己?這個消息讓他很吃驚,既興奮又非常緊張,心神忐忑連早餐都忘記吃了。
身爲國大黨一員,錢德拉可不像普通印度人那樣懵懂,他曾經花費大量時間研究楊秋崛起的經歷。越是研究,他就越能感覺到楊秋身上那股對國家的執着信念,能感覺到什麼纔是真正的民族領袖。短短不到20年,讓一個封建王朝轉型爲地區強國,甚至還遠赴歐洲參加戰爭並打敗不可一世的德軍,這般戰績足以傲視羣倫。
國大黨內部也早已討論應該學習中國,與中國合作用武力推翻英國的殖民統治,但甘地和尼赫魯等人卻否決了這項建議。甘地死後尼赫魯更希望和蘇聯攜手,因爲國大黨內部一直有希望將錫金、不丹這些地方納入大印度版圖的想法,但這些地方因爲和中國接壤,大家怕一旦英國撤走中國會提出要求,所以不想和中國走得太近。
加上楊秋對國大黨也不冷不熱,反而和穆盟走得很近,所以雙方一直沒機會正面接觸,原本以爲無望借用鄰居力量來實現獨立夢想,卻沒想到自己卻被一羣神秘士兵劫持到這裡,並將在幾個小時後見到亞洲第一強軍的副總參謀長。
站在窗口的錢德拉渾然忘記了時間,直到一架從未見過的大型雙翼飛機出現在天際,才幡然覺醒。
人來了!
視線中,印有銀翼標誌的空軍Y5運輸機緩緩降落在南坎機場。
Y5是空軍內部編號,取自運輸機的第一個字母。實際上Y5就是去年北方雷神公司推向歐洲並一鳴驚人的天樞2型通用飛機。巧合的是,這款飛機在後世的名字也叫運5。雖然不如單翼全金屬的KC-1時髦,不如信天翁1927運輸量大,但Y5具有極佳的低速性和安全性,即使發動機損壞也能安全降落,加上1千公里的大航程,讓軍方非常看好,所以一口氣購買了360架裝備兩個空降旅、還購買了120架運輸型和通勤型,專門用於聯絡和人員往來。
石小樓和蕭靳雲剛鑽出飛機,兩位身着不同軍裝的軍官就站到了面前。
“報告,24團團長費強(獵人羅文虎),見過參謀長。”
石小樓認識兩人。前者還在他手下當過兵,參加過青島戰役和歐戰,因爲表現出色前往保定陸軍學院深造,到後面更是沒想到這個老實巴交的廣西漢子竟然一舉考入國防大學第9期陸軍指揮系。畢業後被派往德國漢堡軍事學院進修兩年,曾短暫駐北朝鮮第17步兵師任營長,後來在軍事改革取消步兵旅編制的過程中因爲大量辛亥時期的老軍官退役,作爲少壯派的他出任23師24團團長,去年起24團被調來南坎,守護祖國西南邊疆。
而羅文虎知道的人不多,主要是因爲獵人部隊太神秘,如果不是他晉升副總參謀長,估計還不知道這支部隊到底有多少人,多大編制。這個當年從雅庫茨克逃出來加入小夥子現在已經是獵人大隊長。
“蹲了一年邊疆,結實不少嘛。”見到自己的兵,石小樓很開心,拍拍肩膀笑道:“南坎的滋味如何?你小子沒給我整個緬甸媳婦吧?”
“呵呵,哪能呢。”見到老上司,費強連忙擺手。
“說說,這地方怎麼樣?”距離上次來南坎已經過去五六年,所以石小樓對這裡也有些陌生,邊走邊問起當地情況。
南坎和江心坡這兩個地名國內很多人都不熟悉。辛亥革命發生後英國一度垂涎這片三不管地區,還趁楊秋進軍西南前出兵佔領過,但在拉攏中國參戰時,因楊秋明確要求英國承認兩地屬於中國領土並撤軍才勉強答應退出,直到上海公報前國防軍猛打西北擴張到塔吉克,使得英國擔憂中國會從緬甸和塔吉克夾擊印度,這纔在公報中承認兩地屬於中國領土,換取中國不繼續向西擴張。
五年前,爲更好管理這塊深入緬北的國土,在山高林密道路難行的情況下,中央和雲南省政府攜手,學習滇越鐵路修建了從大理經南坎一直延伸到江心坡班老銀礦區的窄軌鐵路。自從有了這條鐵路,邊荒小城逐漸熱鬧起來,優質的玉石、銀礦、銅礦和柚木資源吸引很多商人來此淘金,村鎮更是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很多一輩子生活在這裡的人終於有機會走出大山,尤其是那些年輕人更結伴前往大城市尋找夢想。
有人出去自然有人進來,鐵路通車後國家各種惠民政策也終於普及到這裡,不僅義務教育開始推行,還出現了水泥廠、木材廠等工廠,道路和汽車也逐漸增多。
班老銀礦是全國十大銀礦之一,加上野人山附近近年發現了金銅礦,爲保住日漸重要的西南國門,國防部從1925年起在南坎常年部署1個步兵團和一個裝甲連。國民警衛隊也有2個團負責日常治安和邊境口岸管理,去年起隨着這個綜合基地投入使用,空軍也首次進駐這裡,駐紮有一個麻雀偵察機中隊,配合陸軍巡邏邊境線。
即使如此這裡的條件也比內地艱苦,畢竟窄軌鐵路運輸量有限,很多東西甚至要靠空軍從昆明運過來。
條件差點還能忍受,畢竟輪換部隊只需要駐紮兩年,但邊境匪患卻是最頭疼的事情。英屬緬甸現在很亂,中英法三國勢力錯綜複雜,土匪豪強林立,時常有武裝分子越境,槍支鴉片氾濫。24團8個營駐紮一年來已經配合警衛隊出動上百次,犧牲二十多人,打死打傷各類土匪上千,繳獲各類槍支萬餘,鴉片更是不計其數。
費強的介紹讓旁邊的蕭靳雲暗暗皺眉,插嘴道:“看來緬甸一天不獨立,西南這邊恐怕一天不能安穩。”
“是啊。”石小樓長吁口氣。西南混亂說到底還是貧窮和境外勢力造成的,江心坡和南坎本就偏遠,好不容易修通鐵路眼瞅着慢慢和外面拉開距離,但貧富差異也導致很多境外難民涌入,土匪豪強更將這裡作爲銷贓窩點,纔會演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如果緬甸能有個較強的中央政權或許還能好點,可現在英法互相插手,中國出於自身利益考慮也扶持了很多當地勢力,這樣一來就更混亂了。但這些事情短時間內是無法解決的,所以石小樓暫時撇開思緒,問道:“那個錢德拉還好嗎?”
一直沒說話的羅文虎說道:“不吵不鬧還算配合,就是不太說話。”
“先去見見他,一會再來看你們把兵帶成什麼樣子了。”石小樓打了個哈哈,加快腳步向軍官宿舍區走去。
見到飛機降落後錢德拉就緊張起來,當叩門聲響起更是下意識整理一下衣服。但他拉開門還沒說話,石小樓已經伸出手,用英語說道:“石小樓,很高興見到您,錢德拉先生。”
楊秋身邊的人已經不是秘密,石小樓雖不如蔡鍔嶽鵬等人名聲響亮,但也是當年的五大主力師師長,中日戰爭、歐戰、進軍西北、朝鮮等等軍事行動中都能見到他的身影。所以錢德拉聽說是他,立刻收緊臉頰:“參謀長先生,很高興見到您。”
“這是我的秘書。”石小樓指指蕭靳雲。後者身份神秘不能曝光,所以僞裝成秘書來見他。錢德拉聽說是秘書也就沒太在意,禮貌地邀請兩人進屋。
衛兵端來茶點後,蕭靳雲主動關上房門,石小樓也藉此機會暗暗打量這位國大黨二號人物。三十多歲的模樣,樣貌英俊,鼻樑高挺,戴着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如果穿上軍裝應該外形不錯。可惜身上那股書生氣太濃,但這是印度理想型政治家的一貫傳統。
“很冒昧用這種方式請您來,士兵沒有爲難您吧?”
請?錢德拉心底苦笑,應該是綁架吧!居於人家屋檐下,肚子裡有氣也只能憋着:“感謝您將我從殖民者手中搭救出來,我非常喜歡這裡。”
從武勝關上執着死守的小軍官,到如今國防軍副總參謀長,雖然走過了一段不怎麼爲人注意的道路,但怎能聽不出不滿。不過石小樓纔不在乎這種不滿,微微一笑:“請您來主要是想了解印度目前的情況。作爲鄰居,我們對貴國的情況很擔心,越來越多難民正涌入塔吉克和西藏地區,如果不能儘快遏制這種局面,我國將不得不考慮解決這些問題。”
錢德拉心中一驚,甘地死後印度國內局勢的確非常複雜混亂,大小衝突不斷,各式各樣的游擊隊成百上千,的確造成大量印度人前往不丹和緬甸等地避難。但據他所知人數其實並不多,還不會給這些地區造成太大影響。那麼這句話是不是預示着中國將以此爲藉口進軍印度呢?
據他所知,中英關係一直磕磕絆絆,對想稱雄亞洲的中國來說,日本已經被逼回海島,蘇聯沒有恢復,所以最大對手就是霸佔着東印度、南亞次大陸和波斯灣的英國,所以不能排除進攻印度打擊英國的可能。
這讓錢德拉有些着急,連忙說道:“參謀長先生,我們國大黨正在努力恢復國家平靜,印度人民有能力解決自己的問題。”
石小樓對這番回答並不意外,國大黨上下都是這個鳥樣,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要真有能力自己解決,爲何甘地死了那麼久還不敢動手?否則那需要這麼費勁請這傢伙來。借倒茶的動作慢慢說道:“錢德拉先生,不是我看不起你們。歐戰時,英國邀請你們出兵時怎麼說的?戰後他們給你們獨立了嗎?歷史明明賦予建設獨立國家的良機,你們卻偏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搞什麼非暴力運動。”
倒好茶後石小樓將杯子遞給雙眉緊皺的錢德拉,斯條慢理繼續說道:“亞洲是我們的亞洲,殖民者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事實證明,民族解放事業不能指望殖民者發善心,只能依靠戰士手裡的槍桿子,依靠進步人民的努力!武力反抗殖民統治,喚醒沉睡國民是唯一選擇,可你們哎。”
最後這聲嘆息讓錢德拉情不自禁抽抽嘴角,他知道石小樓說的沒錯,歐戰前後印度曾經無限接近獨立,最終卻因爲甘地的非暴力運動和一些背叛者最終眼睜睜看着機會溜走。可嘆國內找不到像石小樓這樣真正的軍人,更找不到楊秋這種堅定地國家主義者,至今還在爲應該走武裝獨立還是和平獨立爭吵不息。
想到這裡他也很喪氣,但爲了面子還是硬着頭皮辯解道:“您說的很對,但我國情況和貴國不同。貴國從來沒有被殖民者真正奴役,即使清王朝也保持着獨立。而我們缺乏武器和士兵,不能讓人民拿長矛和木棍去對付擁有飛機大炮的敵人,這會造成嚴重死傷,而且。”
“一個民族連流血和犧牲勇氣都沒有,還能奢望什麼?”石小樓毫不客氣的打斷講話,雙目如鷹隼般看看錢德拉,忽然長身而起:“錢德拉先生,如果您抱着這樣的心態,我們的談話可以結束了。來人,送先生回印度。”
錢德拉沒想到石小樓居然如此乾脆,兩句不合就準備離開。
“將軍!”錢德拉連忙喚住石小樓,這還是他第一次用將軍這個稱呼,但叫出來後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去求中國人幫忙?萬一中國對印度土地起了野心怎麼辦?但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將來想要再攀上中國這條線可就難了!一時間愁腸千轉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蕭靳雲一直在暗暗注意,見到他起身叫停後,意識到這傢伙已經上鉤,立刻看看石小樓,在後者的點頭中拿出一份英文報紙遞給他:“先生,這是新加坡出版的英國報紙。”
錢德拉納悶,給自己報紙幹嗎?但當看清楚後他的眼睛一下直了!因爲報紙頭版赫然印着一行觸目心驚的黑色大字。
《倫敦股災,三天50億英鎊蒸發!》。
50億英鎊啊!近250億美元,500億民元!居然三天內就因爲股災被蒸發乾淨!這是個什麼概念?要知道,把大英帝國海軍全部裝備都加起來也不到50億英鎊啊!
可想而知,現在的倫敦已經亂成什麼樣子。
他還沒回過神,石小樓的聲音就已經響起:“錢德拉先生,機會已經出現!經濟危機已經波及到英國,一週內英鎊貶值超過百分之十。從美國的經驗看,至少兩年內他們無法從危機中恢復過來,意味什麼你應該很清楚。
此外,我們已經收到情報,尼赫魯先生已經在尋求阿富汗的蘇軍幫助,但我想在這裡警告你們國大黨。從沙皇時代起,斯拉夫人就一直在尋找東方出海口,所以尼赫魯先生的行爲是自掘墳墓!因爲這會重新激起他們的貪婪!我們中國向世界承諾過不需要殖民地,也不想幹涉別國內政,更對你們的土地沒有任何興趣,但如果蘇軍進入貴國,或者租借貴國出海口等事情發生,那麼我們將不得不進行干涉!”
錢德拉的腦門上涌出熱汗,這番話已經是**裸警告了。
蕭靳雲見機會成熟,說道:“先生,我們將軍已經上書國防部,準備在緬北建立亞洲解放者訓練營,將爲參加訓練營的士兵無償提供武器裝備,如果您有興趣。”他拿出一張紙放在桌上:“可以讓士兵拿這個來找我們。”
說完,也不等回答就和石小樓一起走出房間。
望着兩人離開的背影,錢德拉才發現短短几分鐘背脊上已經爬滿熱汗。望着桌上的紙條,手剛伸出去又慢慢收了回來,就好像桌上不是紙條而是一顆要命的毒藥。伸出縮回再伸出,反覆幾次後纔好像下定決心,拿起紙條死死攥緊。
房間外,石小樓一邊走一邊問:“靳雲,你覺得他會不會。”
說到打仗石小樓能甩蕭靳雲幾條街,但說到搞情報做地下工作卻遠不如這個在東印度等地鍛鍊數年的新局長。後者對自己很有信心,笑道:“參謀長放心,錢德拉是個聰明人。他要是錯過這個機會,別說獨立了,恐怕連國大黨內的位置都別想坐穩。
雖然沒明說,但石小樓也明白,甘地死後尼赫魯早就想統一國大黨,怎會留下錢德拉這個競爭者來和自己爭權呢?所以看看蕭靳雲,笑道:“你小子,怎麼和你叔叔不像呢?把人心這點東西都摸透了。”
蕭靳雲撓撓頭乾笑兩聲,石小樓和他叔叔蕭安國都是同輩人物,自然不好辯駁。正要說話時,費強捏着一份電報跑了過來。讓他暗暗詫異,什麼事居然把電報發到這裡?但還沒等問費強什麼事,就見到看電報的石小樓臉色微微一變。
“參謀長,什麼事?”蕭靳雲見狀連忙追問。
“我要立刻回北京開會,這裡就交給你了。”石小樓將電報疊好放進口袋,擡起頭扁起了嘴巴:“早上收到情報,日本已經退出海軍條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