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7日,大雪。
瓦爾納明德,羅斯托克市以北30公里外的一座小海港。沒有漢堡的繁華,也沒有基爾港得天獨厚的條件,雖然十三世紀這裡就已經通航,但如果不是因爲有每週一班越洋輪渡火車,或許連德國人自己都不會關注這裡。
北風裹挾着漫天飛雪從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席捲而下,讓失敗動盪處於內戰邊緣的德國愈加冰寒。人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到數百公里外的巴黎,那裡有無數牙尖利嘴試圖從德國身上咬一塊肉下來。人們一邊忍受着飢餓和嚴寒,一邊默默等待着結果,卻渾然沒注意這個戰爭開始後因爲輪渡停止,逐漸衰敗的小港的變化。
通往荷蘭、丹麥等國的道路已經被協約監管,斯卡格拉克海峽的德國水雷陣幫助不少德國富人輕鬆越過波羅的海逃亡瑞典和挪威。克虜伯等大公司也開始向外轉移資產、著名的飛機設計師安東尼-福克乾脆用火車走私帶大批設備和飛機回荷蘭。英法其實知道這些事,但除了法國和比利時天天抗議外,英美卻都睜隻眼閉隻眼,只爲不過分削弱德國,確保所謂的大陸平衡。
有這樣一羣人,也在利用這種混亂動盪根本沒人管的季節,爲心中的理想!爲國家未來!挑戰嚴寒和生死極限。
猛烈地暴風雪提供了最佳掩護,放慢速度的火車沒有如往常進站前那樣鳴響汽笛,而是緩緩地低速滑入海港唯一一個造船廠碼頭。碼頭上,來自中國廣西的海軍赴德學員,海軍准尉陳雨秋頂着風雪揮動兩色指揮旗引導火車。自小在熱帶長大的他原本很不習慣這種天氣,剛抵達德國時還因此重病差點送命,最終在戰友的幫助下不僅熬過最艱難的第一個冬天,還完成全部學業,最終隨德國驅逐艦參加了日德蘭海戰。那場驚心動魄的海戰讓他和每位戰友都明白一個道理,光有熱血和激情是無法改變國家命運的。必須擁有強大的工業能力,必須擁有最好的技術,只有那樣才能建造出一艘艘強大戰艦打敗任何海上入侵者。
現在國家急需的技術和機器就在面前,在一列列從德國各地來到這裡的列車上。
“這是清單。”德國列車長很不客氣地扔出了運輸清單。陳雨秋沒生氣。兩個月來每個德國列車長和大企業代表都對自己咬牙切齒。換做一年前他們絕對會把自己這些人撕成碎片,但現在他們擋不住花花綠綠的美鈔和英鎊的誘惑。所以他很乾脆拿出幾張美元塞給列車長。有了美元,列車長態度一下子好了很多,把機器設備的順序點了出來。
“是蔡司送來的鏡面拋光設備,精細電鍍儀還有各種650箱設備圖紙。”陳雨秋清點完畢後,坐鎮這裡的陳世英已經走了過來。
“這些很重要,把機器按套分裝在3、4、17號上。圖紙搬上破冰船。”陳世英以前是海容艦上的普通炮手,後被選拔赴德國海軍學院深造。他被認爲是國內海軍年青一代中僅次於秉文和赴英留學的沈鴻烈的海軍尖子生。沈鴻烈現在在遠征軍護航艦隊實習,而他和秉文負責萊茵蘭行動,並將在啓程後指揮領航破冰船爲船隊開路。
陳雨秋笑笑:“世英兄,好像每次來東西,你都說很重要……是嘛?”陳世英裹緊大衣,用手比劃比劃胸口:“重要就是好事!說明回去後總司令至少給我們每人掛一塊大大的勳章!”兩人開了幾句玩笑後,陳雨秋招呼大家裝船。雖然這些精密設備運來前都已經包裝妥當。但爲防止擦碰損壞,一千多位陸陸續續從荷蘭、挪威等地以各種名義趕來的海軍和情報部特訓水手都非常小心。塞滿圖紙資料的防水皮箱是格外需要保護的東西,全部被裝入條件最好的封艙內。
陳世英走入船廠。德國船工們正在拆除圍繞在破冰船四周用於改裝的梯架。這兩艘4000噸級遠洋極地破冰船就是從霍瓦特船廠買來的,除原有的蒸汽輪機和高壓鍋爐外,船上又添加了兩臺MAN公司的大型柴油機。外形也做了很大修改,原來的四座煙囪被合併爲三座,船體上鮮亮的橘黃色條紋被去掉,採用總司令特意關照的淺灰和藍灰交錯的波浪條紋,據說這種條紋可以有效減少被發現的可能。而最關鍵的就是要爲破冰船加裝武器,其中包括2門120毫米和2門88毫米速射炮,還有國內提早運來儲存在挪威境內的25毫米野蜂防空機關炮和12.7毫米重機槍,最後還必須在船艉加裝一套深水炸彈發射裝置。採用德國製造的深水炸彈,以應對路上可能遇上的敵對潛艇。
不僅兩艘破冰船都需要按這個要求加裝武器,船隊中的商船也需要增加一些馬克沁機槍架和水上飛機艙。當然,所有武器都必須隱蔽起來,至少要確保從外部無法看出這是武裝船。工人們非常努力,雖然無法離開但每天100美元的工資對現在的他們來說非常寶貴。何況每天還能拿到10罐午餐肉,所以短短兩月就全部完工。
陳世英深吸口氣向碼頭邊走去。隨着腳步,17艘艨艟灰影靜靜地躺在瓦爾諾河和波羅的海交匯的水域上,全部都是德國戰前製造的新式遠洋輪,最小的排水量也超過1.5萬噸!最大的兩艘油輪更達到2.8萬噸。當然,現在的油艙裡除了設備和機器外,只有一包包以防萬一的燃煤包,至於計劃中的重油,因爲德國無法提供只得作罷。
原計劃中最理想是帶25至30艘回去,但驕傲的德國人也並非什麼都願意賣。不過這已經非常不錯了!最起碼點名的克虜伯裝甲冶金配方,去年初才研究出的火炮身管自緊技術,穿甲彈技術。萊茵金屬公司的超硬鋁合金、馬爾本公司一度研究過卻又放棄的液體火箭圖紙,梅賽德斯的發動機實物和圖紙,還有包括大型模壓機、水壓機、油壓機、兩臺原本爲馬肯森巡洋艦準備的超大型船舶柴油機在內總計270臺成套精密機牀和設備。加上剛剛抵達蔡司光學,全都是國內最需要的高端製造設備,更別提2771種使用了1.1萬隻皮箱裝載的各類工業設備製造圖紙了!雖然這些圖紙回國後還需要翻譯,而且德國提供的全都是備份品。但價值卻是真實的!這些無論哪一樣拿出去,都是連英法美都會心動好東西。
外人看來這些大公司一定很傻,將這樣重要的技術和設備賣掉,但實際上他們卻非常聰明。對德國這種早已進入工業化的國家來說。機器設備都不是問題,只要擁有充沛資金、有技術工人,就能靜待戰後最殘酷的幾年過去重新發展起來。而且這些技術大部分都是他們已經研究過的,毫無秘密可言,所以可以很放心將備用圖紙出售賺取利潤,再把原件運往瑞士等國秘密儲存起來。可惜的是,最讓大家眼紅的。利潤最大也是德國最強的化工資料他們拿出的不多,除了制鹼、合成氨、化肥、合成橡膠等十幾種國內已經摸到門檻或已經生產的東西外,其它的寧願爛在肚子裡也不願賣掉。這種一貨兩主即賺到錢又保存實力的做法不免讓人心酸德國的衰敗,又讓人感慨他們試圖東山再起的不屈決心。至於達成協議以高薪聘請的數千餘技術專家、圖紙翻譯和高級技工,卻不會冒險一起出海,他們將在巴黎和會後陸續出發,直到教會中國學生和技術工人看懂這些圖紙,製造出成品並熟練操作這些機器後纔會回國。
陳世英靜靜地看着。嘴角慢慢勾了起來,連腳步聲都沒注意。
“看什麼呢?”
聲音打斷了他的暢想,扭頭看去秉文和劉明詔穿着厚厚風衣不知何時走到了身後。而讓人驚奇的是哈坎艦長居然也來了。陳世英連忙敬禮:“少將。”
“我已經辭職了。”哈坎面無表情地擺擺手,越過他們望着霧氣中的船隊,臉頰嚴肅線條冷硬。陳世英悄悄撞了下秉文:“老大,他怎麼也來了?”
出國留學的士官生都愛抱團,每一屆都有自己的“老大”,劉明詔是赴德陸軍中的老大,秉文是海軍年輕人口中的大哥大。這個玩笑似的稱呼被大夥保存了下來,所以秉文沒在意這種稱呼,望着哈坎的背影也有些猜不透他,說道:“他自己要隨我們去。而且昨天還辭去了所有軍職。”
陳世英撓撓頭,這個德國佬什麼意思?難道不捨得這些東西?他正在奇怪,哈坎已經轉過身:“如果你們想活着回去,現在必須出發!”
“現在?可是……陳世英更加疑惑,但秉文卻身軀微微一震。哈坎雖然不是德國海軍中最好的艦長,但從塞德利茨號兩次逃生的經歷可以看出。他絕對是海航方面的專家!性子靦腆的劉明詔雖然不懂航海,卻也看出哈坎是要借用大雪突破海峽。
“破冰船改裝好了嗎?還需要多久?”一旦決定,秉文立刻變了個人。幹練果斷,話語清晰,連哈坎都暗暗點頭。陳世英能從數萬海軍將士和學員中脫穎而出,同樣是極優秀的軍官,立刻回答:“已經改好隨時可以離開,船隊補給昨天就全部完成,現在正在裝蔡司的貨,預計兩小時後可以出航。”
“通知大家,兩小時後出發。”
秉文站直身體,撲面而來的風雪不僅沒讓他感覺寒冷,反而激發起了無限鬥志!北冰洋航線又如何?風暴和冰山又如何?既然有人走過,那麼中國新一代年輕海軍人同樣敢闖進去!無論如何,都必須把這些船帶回去!和龐大地德國工業總量相比這些東西並不起眼,但它們卻是最精華的一部分!
這是祖國邁入強國之林的基石!
得到啓程命令後,來自海軍、情報部、當地華僑和從波羅的海沿岸國家高價招募中挑選的兩千多位水手迅速行動起來。他們中有些人是爲了國家,有些是爲了監視,有些是尋找刺激,也有爲豐厚甚至暴富的賞金,只有哈坎誰也不明白他的目的。隨着這位離開基爾港後就沒笑過的海軍艦長鑽入改裝一新的01號遠洋破冰船,桅杆頂部的紅色信號燈打出一串符號。
“龍擡頭……席捲歐洲的暴風雪讓巴黎陷入寂靜,只有回到這裡的各國使館內還熱鬧非凡。
得益於國內財政好轉和西線遠征軍的表現。中國大使館已經遷出當年狹窄擁擠的公寓樓,搬入一棟佔地數百平方的三層獨立別墅,這個坐落於塞納河畔距愛麗捨宮只有10分鐘車程的別墅已經被直接買下,還第一次學習歐洲架設起了屬於自己的無線電。雖然南京和重慶都開始生產無線電。但產量低而且技術上也不及較發達的歐美,所以使館特意購買了兩臺馬可尼公司產的大功率無線電報機。
從巴黎和會開始,兩臺電報機就幾乎沒休息過。來往於國內和英美等地的電報源源不絕,政治、意見、部署、清單等等,一切需要的東西在經過加密後全彙總到這裡,然後被譯電員翻譯出來擺放到代表團小桌上供討論和參考。一樓左側的小會客廳是最近使用最頻繁的場所,保護使館的海軍陸戰隊士兵和工作人員早早將壁爐塞滿。跳動的火焰驅散了嚴寒,也讓從世界各地趕來的民國代表們能輕鬆愜意地討論情況,爲國家爭取利益。
來自緬甸的圓形楠木茶几四周圍滿了人,除了國內趕來的陸徵祥和徐秀鈞等人外,從美國趕來的顧維鈞、駐英大使施肇基,駐比利時荷蘭大使魏宸組,駐法王正廷,軍方代表陸軍張孝準和海軍葉祖圭。還有曾琦等赴歐留學生代表。宋子清無疑是這些人中較爲特殊的一位,身爲國防軍總參謀長,這是低調務實的他第一次出國參與國家級別的會議。雖然很少發言,但他背後卻是一個無法忽視的強大團體,所以連陸徵祥都隱隱以他爲首。
而另一位特殊的人,恐怕就是抱着比英國大字典還厚的工業資料和清單的鄭廷襄了。這位參與設計了布魯克林大橋,還被美國西屋公司聘用的工業部長作風踏實,不僅將楊秋的貝雷橋技術推廣到全國造橋業上,還在去年帶頭領導科研組解決了國產電弧爐、熱軋機、衝動式蒸汽輪機轉子震動等國產裝備製造業上遇到的技術問題。在他帶領下,六年來國內工業從仿造逐步走向自產,工業所需設備的自產化率也從1912年的不足5%,發展到如今35%。
但現在這位學者型部長卻讓人大跌眼鏡。眼鏡後面閃爍着貪婪的目光:“這個精細磨粉機要搞幾臺。歐洲雖不稀奇,但我們自己還造不出來還有這個製氧機,就是大了點,和副總統要的不符,沒事回去組織研究下小型化。對,這個一定要!鋁板冷壓模機。不管代價多大都要拿下!毛瑟廠的擠壓機不錯要不也拿幾臺?”
衆人終於忍不住,宋子清更是呵呵直笑:“鄭部長,您昨天不是說這種型號擠壓機我們可以自產沒必要了嗎?”
陸徵祥也端起咖啡,望着徐秀鈞打趣道:“是啊,您要是再挑下去我們不被德國恨死,徐行長也要去爬埃菲爾鐵塔往下跳了。”
衆人鬨然大笑,鄭廷襄也意識到看花眼了。可手上這些東西都捨不得放棄,要是能做主他肯定非常願意直接把魯爾工業區打包搬回去的。說道:“行行行,這個就不要了。可其它幾樣你們得給我爭取來。”
“東西是好,可盯着的人也多。”王正廷嚴肅起來說道:“我聽法國朋友說,日本代表團已經聯絡英國,不僅希望分享包括穿甲彈和克虜伯鋼在內的德國海軍技術,還希望拿2艘戰列艦!”
“這些東洋倭寇!”葉祖圭這位老北洋立刻跳了起來,別人能忘他們這代人絕不會忘記甲午之恥,冷哼道:“日本現在明知陸軍暫時比不過我們,就想用海軍壓住陣腳!哼,定要阻止他們拿到。”
宋子清比較冷靜,明白只要英日同盟一天不解散,就擋不住他們分享部分德國技術。所以關鍵不在日本拿到,而是自己也要拿到這些技術。咬咬牙說道:“既然他們報價了,那我們不妨也給英法透個底,日本要的我們也要一份!至於戰列艦要是日本拿我們也拿!”
魏宸組一直在旁聽大家討論,問道:“出錢的話,法國這邊是有可能複製一套給我們的,他們受傷太深還巴不得從哪弄些錢來補補。但戰列艦恐怕難,這些天我們也旁敲側擊多次,都沒得到迴音。此外,我覺得不妨動動比利時的腦筋,他們可就在德國家門口呢。”
“比利時?”大家對這個提議頗爲心動,目光陡然集中到陸徵祥身上,誰讓他是比利時女婿呢。陸徵祥呵呵一笑:“陸某的夫人昨日已經啓程回國看望家人。”
“部長和夫人爲國之心實在讓人欽佩。”王正廷拱手錶達敬佩時,負責聯絡的張孝準步履匆匆衝到宋子清耳旁:“剛收到電報,龍擡頭了。”
“這麼早?!”宋子清霍然而起,看看窗外迷眼的雪花,似乎找到爲何提前的原因。衆人都不知道萊茵蘭計劃,對他突然起身有些愕然,正想問問秘書卻再次跑了進來,高興地喊道:“副總統已經抵達了馬賽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