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1月29日。
今天是農曆小年,天津大街小巷已經揚起了濃濃地節日氣氛,鋪天蓋地的白雪並未減緩人們對新年的期盼,三個月前的西南風雲後全中國再次進入了美好的和平歲月。
經歷了辛亥年的劇變後,人心思定已經是全國上下的一致想法。與南方相比北方的年味要濃些,雖然日子過得緊巴,但北方在袁世凱的統制下還算穩定,所以人們對南方轟轟烈烈的革命浪潮並不那麼歡迎,甚至還隱隱帶着敵視。
就比如此刻的天津碼頭上,人山人海,擔任此次會談調停方的英美德三國各派出大量海軍陸戰隊將人羣隔開,現在這個時候他們也不希望楊秋和宋教仁在這裡出事。
英美士兵的內圈是一百位警衛連士兵,天津的特殊地位使得他們無法佩戴槍支,但依然手握軍刺用身體形成了一道嚴實的人牆,更內圈雷猛等貼身警衛更是小心翼翼,防止出現漢口時那一幕。數十位中外記者全部將聚光燈對準了走下舷梯的兩人,然而一貫喜歡藉機宣傳自己和西南的楊秋這回卻沒有接受採訪,鑽進了美國特別用於此次會談接送的轎車裡。
“瞧見沒?這排場都趕過大總統了,還有那些兵,老子還沒見過站得這麼直的丘八痞子。”
“快看快看,鑽車門的就是那個西南王吧?這麼年輕?我看也就二十出頭的模樣,難不成真是武曲星下凡來了?”
“去他孃的武曲星,要真有這老臊胡子,爲啥庚子年洋人欺負咱時沒來?依我看人家就是有本事,沒見西南和兩湖安穩得很嗎?好多像咱這樣的泥腿子都分到了地,沒地有力氣也能修鐵路,開礦,一月給十塊銀洋呢。”
“我說你是那頭的!這些個南蠻子有靠譜的嗎?鬧得南邊烏煙瘴氣不算,難道還非要鬧到我們這邊來不成?當初南京好幾十萬狗屁革命軍呢,按你這麼說本該太太平平,可到了自己人卻搶自己人!鬧出了亂子一把火差點燒了半個南京城,最後還是袁大總統撥了款子解散軍隊。你說西南好,他們就鬧得小了?好幾萬人被你那個西南王宰了,逐出的更是不在少數!這種人你還覺得好?我呸!按我說這天下就該讓袁大總統當,起碼咱能過幾天太平日子。”
人羣裡你一言我一語全被馬奎收在了耳朵裡,雖然很多事情以訛傳訛的厲害,但總體還是能看出北面擁護袁世凱的人較多,皺皺眉剛要換個地方時,和他一起來的常四忽然悄悄拉了拉他,朝幾個穿羊皮襖的人努了努嘴。
“看打扮是關外的鬍子。”
“別管是誰,派人咬上去探探。”事關重大馬奎不敢怠慢,常四背後手指微微一動,幾個苦力打扮的幫衆就擠了過去。
楊秋北上何等重大,國防軍全體上下都動員起來,長江幫雖然被解散,但南方幫會的老底子還在,加上這回苗洛爲楊秋的安全特別發電報致公堂請出了洪門令,所以整個北方能調動起來的力量幾乎都來到了這裡。見這幾個可疑人被盯上後,馬奎才抖抖一身舊棉袍,雙手攏着袖子如同北方最常見的黃包車伕,消失在看熱鬧的人羣外。
轎車旁,張孝準直到上車後才稍稍鬆了口氣,此次北上除了先來進行會談的章太炎和顧維鈞外,他是唯一陪在身邊的高級軍官。見到他坐在旁邊眼睛還不時外飄,楊秋拍拍笑道:“不用緊張,要動手也應該在會談結束後,大總統現在對我們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呢,要不然就根本不會找我來。”
張孝準一翻眼,他不像蔣方震那樣言語無忌,但這回還是被忍不住了:“司令,知道要對付您還來?不是嫌我們太無聊了吧?”
楊秋有個習慣,總喜歡將新來的將領和官員帶在身邊一段時間,張孝準來了快兩個月了,他又是警衛師參謀長見面多多,所以聽見他難得打趣,也樂着笑道:“我是想回家過年,可不來行嗎?邀請的是大總統,可別忘了人家是中央政府!調動地方官員入京是權利,不來就是心虛,就是割據,天下人都會戳我的脊樑骨。”
張孝準顯然不會被他糊弄,心道腳在您身上,想不來能找出一千個理由。再說了,西南壯大至今何曾聽從過中央號令了?倒是反過來被您要挾了好幾次。換做蔣方震這番話估計就直接出口了,他不敢這麼說,但憋在心裡的話又實在難受,最後只得委婉問道:“司令,您真認爲袁世凱會妥協?”
“會!”
楊秋微微眯了眯眼睛:“這是他最後拖延的機會,就算他今天派人來殺了我,沒兩三個月準備也動不了兵,所以不管我們提出什麼,只要不碰他的底線就都會答應。”
張孝準點點頭,誰都知道面前這位是最善於利用機會,一個落魄的唐繼堯都被利用到了極致,何況是此刻還未準備好,一心想拖延的袁世凱,只是有一點他想不通,按照年齡看他還有足夠的機會慢慢壯大,只要能把西南搞好過上三五年,缺乏重工業的北洋必定不是對手,何況有傳聞說袁世凱身體出了問題,說不定北洋自己都會亂掉,爲何他卻偏要冒險呢?
越是想這些張孝準心裡就越覺得彷彿被塞了幾十只貓不停撓動,最後終於摒不住問道:“司令,孝準想.....想問問您這次到底來做什麼?”
“閏農穿的是軍裝,就別學政客繞圈子,楊某雖然年少手握大權,但還沒到聽不進話的時候。”楊秋嘴角微微一勾,看着他心道這傢伙還是問出來了,不過能憋這麼久顯然比蔣百里那個傢伙沉靜多了。兩道清澈的眼神也讓張孝準微微有些慚愧,原來人家早知道自己的心思。
楊秋的目光穿過張孝準投射到了車窗外,一幢幢各異的洋房彷彿讓人置身與歐洲小鎮,他雖然不介意國土上出現西方文化和建築,但還是能感覺到身體內的深深地無力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爲自己出現並取代了昔日黎元洪和譚延闓的勢力,失去了揚子江上游的北洋被削弱很厲害,軍事上沒辦法保證打敗自己,南方到不了口袋財政面臨破產,內部又出現了權利分配不滿的局面,所以袁世凱已經迫切需要外部支援。
雖然有朱爾典左右周旋,但美德兩國因爲自己已經讓四國財團出現了裂痕,對華一致原則也名存實亡,平行世界中的善後大借款取得成功的可能已經非常小。
從陳浩輝傳回來的消息看,日本對孫文遲遲不籤協議已經極爲不滿,所以野心勃勃的日本人肯定會利用此機會擴大在北方的利益。一旦明年日本拿下青島和膠濟鐵路,勢力將遍佈整個山東,再加上滿蒙勢力圈也肯定會擴大一倍!歐洲緊張已經迫使英法逐漸收縮,這從英國連續看自己壯大都不出手就能感覺到,換在幾年前光是雷州半島就足以引發遠東艦隊對廣西發動進攻。南方......根本都是親日派,自己在西南實在是太遠太遠,現在不行動的話,只能眼睜睜看着國土淪喪。
然後呢?歐戰結束後英法重回遠東,就願意幫助自己迫使日本撤出嗎?絕對不會!歐戰結束列強會因爲巨大損失更加瘋狂!還巴不得把水徹底攪渾漁利,龐大的歐戰剩餘武器會以低廉甚至無法想象的價格涌入國內軍閥手中,那時候自己再來困難將是現在幾倍甚至幾十倍,而且還將面對整個白人世界的阻撓!
面對張孝準的渴求的目光,楊秋心底裡嘆口氣:“閏農在日本陸士和德國學的都是指揮吧?”張孝準不明白他忽然爲何問這些,但還是點了點頭。
“既如此,那麼我來考考閏農。”楊秋望着窗外,目光深邃:“假設有一天日本以提供一億貸款和五個陸軍師的裝備,交換旅順、大連、南滿洲及安奉兩鐵路期限延伸九十九年爲期,將南滿鐵路經濟區擴大一倍並修建兩條新鐵路,同時割讓間島,准許日本自由進入滿蒙開礦,蓋造商工業應用之房廠或耕作,均可得土地所有權!總統府、陸軍部、海軍部、警察等部門均須進駐日本顧問,華北日本屯軍增加一倍,聯合艦隊進入錦州,最後還得到青島和膠濟鐵路.......。”
楊秋每說一句,張孝準的身體就輕顫一下,當聽說青島和膠濟鐵路都沒了,連忙打斷道:“司令,這怎麼可能?!”
“是啊......沒人認爲可能。”
悠長的嘆息聲讓張孝準愈加不解,如果他剛纔只是假設,那麼需要包含多少無奈,才能讓這樣一位本該志得意滿的年輕人發出這種嘆息呢?
“百里應該已經告訴你日本和我們接觸過,其實我剛纔說的都是日本提出換取貸款和武器的條件,這種協議不僅我們有,民黨和袁世凱都收到了!你也剛纔歐洲回來沒多久,那邊的局勢應該很清楚,一旦英法德三國開戰日本必定會追隨英國拿下青島要塞。德國在此只有幾千駐軍,是不可能擋得住的,到那個時候,閏農幫我算算需要投入多少兵力,多少時間才能收復家園?當然......。”楊秋微微一頓:“我們也可以什麼都不做,繼續一次日俄戰爭後國土淪喪的經歷!”
張孝準被問得啞口無言,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得到鉅額貸款後北洋實力將增強一截,西南雖有重工業,但無論是規模還是能力都不可能和現在的日本相比,所以一旦這個協議達成,北洋至少能撐兩到三年!如果第二假設歐戰爆發也成立,那麼......山東以北的國土將全部被日本籠罩進去,青島和滿蒙的資源後日本勢力更強,配合強大的海軍可以輕易掐斷渤海海峽和錦州,更加會支援北洋打下去撈取好處!那時地處西南的國防軍,只能看着國土慢慢淪喪。
“我來!就是要告訴全國,我楊秋已經做到了仁至義盡!告訴歐美和日本,明的暗的我都不怕他!我們西南有統合全中國的實力和能力!誰要單獨繞開我們借款,就做好血本無歸的準備!”
楊秋的眼神陡然凝固,語氣飛揚激盪:“我來告訴他!收手,我保證他繼續當大總統!如果他不聽......拼上整個西南,付出一代人的犧牲,也不會讓國土在我們這輩人手中繼續淪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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