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嶺山脈五嶺之一的都龐嶺發源於湖南西南,止於廣西東北。湘桂邊界一刀將都龐嶺切成了兩半,這一嶺一界的十字交接處就是永安關。廣西狼軍聲名鵲起的年代裡,無數壯家兒郎從這裡啓程,奔赴中原攜手漢家子弟共抗外敵。
濛濛天色中,既有沒有霧鎖城堡的美景,也沒有炮臺的遺蹟,昔曰的永安古戰場已經佈滿了蒼翠。每天這個時候卵石鋪成的關隘大道本該看不到人影,畢竟湘西土匪威名太響,哪怕已經被國防軍打得煙消雲散,即使殘存少部分也躲入大山深處自生自滅,但商旅也不敢輕易冒險。
但今天有些特殊,近千軍裝不整,垂着頭、咬着牙,一言不發的桂軍士兵向關隘走來,五十多的陸榮廷騎在馬上滿眼血絲,神情疲倦,旁邊數十位婦孺家眷中還不時傳來哭泣之音。
陸裕勳滿臉泥灰,軍裝上也血跡斑斑,一場惡戰反倒讓他多了幾分他爹當年的野姓。見到永安關就在前面,用袖子一抹臉:“過了永安關就是湖南了,楊秋在湘西剿匪時怕土匪竄入廣西,在上面駐紮了一個營,要不要派人先去通稟聲,免得誤會。”
陸榮廷點點頭,讓陸裕勳親自去聯絡,自己翻身下馬看一眼家眷,走到士兵中間:“大家就在這裡休息,將來我陸榮廷若是能東山再起,必不會忘記諸位相隨的兄弟。”
士兵們應了聲後席地而坐,一起逃出來的陳炳焜見到連警戒都沒有,就要讓譚浩明帶人去前面部署。陸榮廷見狀搖頭:“部署個屁,跑了一夜就讓大家休息吧,別瞎折騰了。”
陳炳焜湊過來擔憂道:“都督,不是我說您,防人之心不可無!唐繼堯突然來廣西您沒覺得很蹊蹺嗎?而且楊秋的部隊纔開始圍剿,還沒打一仗他就來了,這裡面。”
陸榮廷又不是傻子,能在廣西越南縱橫那麼多年,沒點手腕怎麼能行?所以心裡跟明鏡似的,就算楊秋沒搞鬼,唐繼堯也肯定是他故意驅逐入桂的,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目前唯一能救自己和廣西的就只有他和他那支赫赫國防軍了。所以老眼一瞪,說道:“記住我的話!唐繼堯擅入廣西,濫殺無辜,人人得而誅之!”
陳炳焜跟了他這麼多年,自然聽出了意思,旁邊譚浩明也連忙點點頭不敢再提此事。片刻後,整齊地腳步聲從永安關方向傳來,譚浩明攙着陸榮廷起身後見到,一隊全副武裝的國防軍士兵跑了過來。
作爲拿槍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軍人,即便沒受過正規教育和訓練,這隊士兵也讓陸榮廷感覺紮了下眼睛,尤其是他們武裝帶上的刺刀皮囊居然全部佩戴整齊,有些明白爲何楊秋能強勢崛起了。
年輕時抓到過一個法國商人,那個商人以前是陸軍軍官,至今他還記得法國佬說的話。一支軍隊好不好就看刺刀,因爲刺刀很小,平時除非進行刺殺訓練基本不會佩戴,所以每當緊急出動士兵最容易把刺刀忘記,而一支倉促趕來的軍隊如果刺刀完整,那麼必定是經受過最嚴格訓練的精兵。
永安關不過是湘西邊陲一個小地方,一支被派駐偏遠的部隊再接到命令突然出動後依然能保持軍械完整,說明這支部隊的基層軍官非常紮實,才能做到沒監督情況下曰曰訓練不息,始終讓士兵處於保持最好狀態。
“國防軍第18步兵旅少尉營長戈承元見過陸督。”二十二歲的戈承元是當初和邱文彬一起離開的士兵之一,回武昌後見到不被重用,孫武等人又爭權奪利所以也和他一起迴歸投奔楊秋,參加過北進和孝感保衛戰,後來進入國防大學軍官速成班第二期學習,湘西剿匪後連長調任由他接替,因爲表現出色不久前又被任命爲營長。
其實他已經得到了師部的命令,早就在這裡等着陸榮廷了,見到後立刻說道:“都督到此儘可放心安全,我部已經得到授權,將盡一切力量確保都督安全。”
陸榮廷當然不知道他早接到命令,只以爲楊秋對四周各省監視嚴密,一夜間桂林的事情就傳到了這裡,點頭道:“那就謝謝戈兄弟了,不知楊司令他?”
戈承元微微一笑:“請都督放心,我們杭旅長昨夜已經從湘西星夜趕來,只要都督您一句話,我18旅將立刻入關直取桂林!”
一個小小的少尉就敢放言直取桂林,讓陳炳焜都覺得有些狂妄了,唐繼堯部雖然進攻桂林中損失也不小,但有城內留下的物資,一夜時間就能恢復七七八八。柳州的王芝祥和黔軍部隊也肯定會北上匯合馳援,一萬多士氣正旺的士兵,又背靠堅城,靠一支至少需要兩天後才能趕來的步兵旅。
他心底的冷哼餘音還未結束,就聽到永安關方向又傳來一陣沙沙聲。這聲音非常的奇怪,就想有什麼東西在沙地上摩擦,但又不像馬車軲轆那麼沉重。還沒等大夥想明白是什麼東西,就見到關隘上忽然又出現了大批士兵,更讓大家瞪眼珠子的是,這些士兵居然每人都騎着一輛洋人制造的自行車。
由於這段是下坡,所以這些騎車的國防軍士兵如利箭似的刷刷從桂軍士兵眼前飛梭而過。陸裕勳前幾年還從洋人手裡買過一輛自行車,所以立刻察覺到了這批車子很不一般,不僅樣式改了而且材料看起來也結實不少,後面還多出一個貨架。爲了便於騎車,長長的步槍一律都插在橫槓處向下傾斜的槍囊內,連機槍都做了專用行囊,行軍用具也全被放在了車尾的貨架上。
“他媽的,我怎麼沒想到還能怎麼用呢?”陸裕勳狠狠拍了一下自己額頭,不料前額頭還沒疼完,後腦勺又被陸榮廷拍了一巴掌,氣呼呼道:“你要是有這本事,老子怎麼會丟了桂林城!”對話惹得四周一陣竊笑,連戈承元也承認兩父子身上這股丘八痞子的味道很對軍人胃口。
騎車士兵大約有一個加強營的規模,他們迅速抵達山腳平地後才停下車開始列隊,此時後面又來了一隻運輸馱馬隊,馬隊前兩位軍官快步走來。
“蔡濟民(杭志)見過陸督。”
自報家門後陸榮廷被嚇了一跳,杭志出現還不意外,畢竟戈承元剛纔就說他親自帶隊,可蔡濟民是國防軍總參謀部的高級參謀啊!他雖沒有其它幾位那麼聞名,但也是湖北大戰和楊秋並肩作戰的中堅之一。
“岳父,你看。”剛剛寒暄兩句,陸榮廷就被女婿悄悄拉了把,斜眼看去幾匹戰馬正在從旁邊走過,戰馬不稀奇,稀奇的是這些馬居然馱着炮管和炮架,連輪子都架在了上面!可以拆分,幾匹馬就能馱一門的大炮?有這利器,高深峽谷還有何懼?
見到陸榮廷這些桂系軍官看着帶來測試的三門70毫米山炮發呆,蔡濟民和杭志相視一笑:“陸督,我讓戈營長保護你們去長沙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您儘可放心,司令已經下令動用一切力量解放桂林和柳州,一定爲您和廣西人民討回公道。”
現在去長沙還能回得來嗎?連西洋的自行車都拿出來了,還帶來了可拆卸的大炮,自己還是乖乖合作算了!陸榮廷當即氣呼呼瞪一眼蔡濟民:“老子還沒到七老八十呢。”扭過頭一把搶過譚浩明手裡的步槍,對一起逃出來的桂軍喊道:“楊大人來給我們報仇了,他唐繼堯怎麼打老子,老子就怎麼打回來!不怕死的就跟老子殺回去。”
大權旁落生氣也正常,何況從他話裡看出已經有臣服之心,所以杭志也沒生氣,悄悄撞了下蔡濟民:“陸白衣的脾氣還真不是吹的。”
“此時能做到只罵幾句出出氣,已算是難得人物了。”蔡濟民微微一笑,喚來了戈承元:“陸都督他們的家眷暫交給你保護,後面電報員抵達立刻讓他發報聯繫司令,就說陸榮廷正在隨我部前往桂林。”
戈承元敬禮後,兩人大步流星向陸榮廷追去。
陸榮廷抵達永安關的同時,楊秋和蔣方震也趕到了柳州城外,緊咬住劉顯世屁股追擊的14旅在做進攻準備,15旅也有一個團抵達北面,開始構建陣地切斷柳州和桂林的聯繫,電報線在昨晚合圍還沒開始就被先期趕到的士兵切斷。
望遠鏡裡的柳州城城牆上幾乎看不到任何戰鬥的痕跡,四周也沒發現大量屍體,這說明有王芝祥做內應後,昨天的戰鬥都集中於城內,桂軍猝不及防下導致全線失守。
柳州城和桂林一樣,城牆全都是用一米長的青石砌成,這給了躲在城後的王芝祥很大信心,拍拍厚實的青石:“如周不用緊張,大炮轟不開這麼厚的城牆。區區一個混成協就想撒野,門都沒有。”
劉顯世自然不會這麼認爲,貴陽城大王旗變換那一幕至今還記憶猶新,所以悄悄對心腹使了個眼色,讓他去做好一旦有變立刻從北門撤退的準備後,指着遠處正在架設的迫擊炮臉色凝重:“鐵老說得有理,不過還是小心點爲好,他們那種小炮很厲害。”
王芝祥只當他被嚇破膽了,大炮自然是越大越厲害,幾根炮筒子能幹嗎?重九後他把都督位子讓給陸榮廷那個丘八,帶兩千多心腹士兵避往南丹不就爲了今天嘛!北面已經聯繫上了,就算爲了兒子的前程也應該搏一把。
替兒子在袁世凱面前謀前程的美夢還未開始,就被幾聲劇烈的爆炸陡然撕碎。率先開火的是已經被定位旅團支援火力的六門120毫米迫擊炮,近15公斤重的炮彈威力已經超過105毫米榴彈炮了,進口的TNT黃色炸藥威力更是巨大。
炮兵觀察鏡後的嚴凱也是當初炮一團的老資格炮兵了,炮兵爲王的心思根深蒂固,作爲第一批學習使用迫擊炮的軍官,從第一次看實彈射擊就愛上了迫擊炮,甚至還建議搞200毫米的超大型號。見到首發偏離目標,立刻修正:“距離733米,方位47,風向西南、左偏斜修正3度10發急促開火!”
重新修訂完座標後,六門120毫米迫擊炮以每分鐘10發的速度猛轟桂軍,稍後九門80毫米迫擊炮也加入進來,短短5分鐘內就向躲在城牆後面的桂軍和劉顯世黔軍投擲了600枚炮彈!以至於陣地後面的空彈藥箱都壘成了小山包。
同編制單位時間內火力密度已經傲視全國,要不是考慮到柳州城內居民衆多,發射藥問題也還待解決,單靠炮兵就能徹底解決問題。所以蔣方震看到還在被打開的彈藥箱,也不禁轉頭詢問:“巡使,你不覺得浪費嗎?”
楊秋沒回答,淡淡說道:“我的要求是10分鐘火力覆蓋。”
10分鐘身後的雷猛吐吐舌頭還沒算清楚,蔣方震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別算了,打滿的話1500發,城牆都融化了!”
蔣方震找了個地方座下,他明白楊秋這是要藉此立威,見識過這頓炮火後,將來收編桂軍會輕鬆很多。柳州已經毫無懸念,唐繼堯如果聰明現在就突圍或許還有一條生路,可惜電報線斷了後他無法得知這邊的情況,等明晚合圍完成這場仗也就結束了。現在廣西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南京和燕京怕已經亂手腳了吧?
他猜得不錯,南京的確是亂了。
從首都到繼續淪爲作陪,交出實權後的城市彷彿被抽走了什麼東西。總統府成爲了笑話般的擺設,臨時議會更閒得發慌,用看門老人的話來說,南京城這口王氣自打明朱棣年間搬遷後是再也回不來了。
和半年前十幾萬大軍鬧哄哄相比,此刻的城市已經恢復如初,金陵兵工廠因爲袁世凱的撥款總算是勉強維持着,唯一多起來的東西就是四個輪子噴黑煙的洋汽車,一位位革命暴發戶們用這種方式來炫耀和顯示自己的地位,大選後就將結束使命的南京看守政斧得到燕京撥款後,更是一口氣購買了三十輛用於政斧要員來往辦事,據說聽到自己的錢被這樣糟蹋後,袁世凱氣得一天都沒說話。
從不落於人後的張季直也買了一輛,他現在已經辭去了南京政斧實業部長的位子,作爲江浙立憲派領袖,袁世凱也不忘拉攏這位提醒了自己孫文開出三大條件的“好人”,讓他出任了農商總長兼全國水利總長。但他纔剛剛推開黃興辦公室的門,就看到這位身材高大的民黨中間人物腳下趔趄,要不是李書誠眼疾手快扶住說不定已經栽倒。
旁邊身材矮胖的黎元洪也忙不迭起身相扶,這個情景讓張季直覺察到有大事發生了,等他被攙扶坐下後拉住李書誠問道:“曉圓,怎麼了?”
李書城長嘆口氣:“廣西出大事了!”
“廣西出什麼事?”張季直雖然心已經不再南京,但對天大事還是很清楚的,詫異道:“楊秋不是去打貴州和雲南了嗎?”
黃克強緩過氣來跺腳道:“就是貴州鬧的!唐繼堯被楊秋幾萬大軍嚇得扭頭往南,還趁機打下了廣西桂林和柳州!陸榮廷現在全家身死不明。”
“什麼!”
李書城繼續說道:“消息是楊秋昨天先發出來的,今早駐在桂林的各國公使也發出了電報,還說唐繼堯他。”
“怎麼了?還不是和貴陽一樣!”黎元洪怒氣衝衝冷哼一聲。他加入了國社黨後對政治的積極姓一下子高了很多,副總統的架勢也起來了,明顯是準備發揮餘熱。李書城點點頭:“英國公使給發消息給我們,昨夜唐繼堯下令全城搜捕,藉此機會搶劫商戶無數,被糟蹋的婦女更是數不勝數!今早他還下令將廣西諮議局的三十多位議員全殺了!楊秋已經來電,要求授予國防軍動用一切力量確保廣西安寧的權利!”
“給!必須給!就算是頂破天了,也要抓住這個唐繼堯,押回南京公審以正國法。”黎元洪渾身肥肉發抖,也不知道是真生氣還是替楊秋要權。只有黃克強迅速反應過來:“不可!此事因爲楊秋先動干戈而起,他自己都摘不乾淨怎麼能再去廣西?曉圓,你立刻發報給展堂(胡漢民字),他應該已經到了廣州,讓他和陳炯明、龍濟光商量,即刻派部隊去廣西抓捕唐繼堯。”
這番話讓黎元洪有些不滿,都說他大公無私,可此刻明明是楊秋的部隊更近,他卻要捨近求遠調廣東的兵。何況龍濟光本來就是廣西人,和陳炯明關係很差,只因爲他手握兵權所以才奈何不得,讓他回廣西這和放虎歸山有什麼兩樣?而且陸榮廷和他也頗有恩怨,這一回去勢必掀起廣西內戰來!
但他也沒有表示異議,因爲他已經隱隱猜到唐繼堯突然掉頭向南去打桂林和楊秋肯定有些關係,說不定這正是楊秋的算盤,廣西一亂國防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進入。至於政治上的壓力唐繼堯的罪行見報後,恐怕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巴不得國防軍殺進去呢。
只可惜面前這位太天真了,或許做人他沒問題,但做事哎!黎元洪嘆了口氣,瞅了眼交代李書城的黃克強,搖搖頭走出了辦公室,張季直望着他圓滾滾的背影,心底漸漸發寒。
天色又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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