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帶的氣候溫暖溼潤，冬日裡雖然偶爾也會下雪，但卻是極易融化的淺薄雪層，像極了吳儂婉轉的南方女子，要說如眼前這般隨處望去都是茫茫一片終年積雪的還真從來沒有過。
呵了些熱氣暖和下凍得僵硬的雙手，祈軒破天荒頭一回瞧見冰雪居然能夠下到深及小腿的厚度。
將身上的貂皮大氅緊緊裹住，努力在風雪中加快速度想要跟上前面漸行漸遠的身影，奈何冰雪夾雜着陣陣凜冽寒風迎面吹來，眼都很難睜開不說，一步踩下去又是這樣深的積雪，行走得實在太過費力，沒過兩步就得停下歇一歇，走走停停間自然與柳夜昊的距離越拉越遠。
再望了一眼前方頭也不回的身影，祈軒無奈嘆息，呼出的熱氣轉瞬間便被刺骨寒風吹得無影無蹤，就連頰側也像是快要裂開般生疼，懶得再去作無用追趕，索性就此停下坐進積雪裡，身體反而會感覺到暖和一些。
剛坐下沒過多久，已經離了很長一段距離的柳夜昊終於察覺到身後有些不對勁，在瞧見他並未跟過來後，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折回身走近到他面前。
半眯起眼仰頭望進那雙狹長的褐色雙眸裡，俯視着自己的眼神中只有平靜的沉默，而微抿起的嘴脣卻泄露出他此刻正在不高興。
可是不高興也沒辦法，祈軒又嘆了口氣，確實懶得再動彈，“這裡太冷，腳下又沒有路，風也颳得這樣厲害，再走下去我擔心會連命都保不住。”
儘管說得很大聲，但迎着一陣陰寒呼嘯的冷風，連自己也聽不清楚自己說了些什麼，沒想到柳夜昊卻聽得十分清楚，只見他習慣性地開始緊皺起眉頭，望過來的眼神中似乎有着幾分擔憂。
柳夜昊從小便跟着柳季風在湮山頂上生活，自然十分清楚頂上的異常氣候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得了的。
無論山下是什麼季節什麼氣候，山頂上卻始終都是覆蓋着一片茫茫積雪，而且由於山勢太高，冰雪中還時常夾雜着冷冽刺骨的寒風，一般人即便只到了山腰位置也會感覺到涼意逼人，若是妄圖進入到山頂，只怕還未走出多遠便被會被凍得支持不住小命不保。
如果再讓他這麼繼續坐下去，一旦陰寒之氣侵入到體內，血脈流動便越發遲緩，到最後只會是一個結果……
皺緊眉頭盯着他因爲寒冷而呈現出青紫色的雙脣，柳夜昊沉默半晌，忽然伸手將他強行拉起。
“我不想走……”話未說完，人已經被一把扯進懷中，讓人暈眩的溫暖氣息撲面而來，身體竟然在霎那間變得不再那麼寒冷。
微側過肩膀擋去大半風雪，柳夜昊雖然衣着單薄卻顯得若無其事，半扶半拉着他慢慢向前走去。
被拖着走的祈軒好半天才從怔忪中回過神，清灩明眸中驀然閃過一絲自己也沒察覺的柔情，視線悄然向下移動，滑落到了那雙輕抿着的優美薄脣上。
因爲昨夜的縱情歡愉，抿起的脣角彷彿還殘留着幾分誘人豔麗，勾引着自己心中的貪念蠢蠢欲動，想要就此攔下他，甚至有一瞬間想要帶着他遠遠離開這裡再也不要涉足。
藏在袖中的雙手漸漸緊握成拳，祈軒倏然閉了閉眼想要掃去心中的紛亂雜念，柳夜昊卻以爲他是冷得快要支持不下去，神情中雖然透着點不耐煩，雙手卻還是將他更緊地擁入懷裡努力擋去風雪。
身體緊靠在一起，呼吸間滿是再熟悉不過的清爽味道，祈軒早已紛亂的心裡驟然一痛，到底是個面冷心善的人。
昨夜設計騙他喝醉了酒任自己爲所欲爲，早上醒來時明明惱怒地一腳將自己狠狠踹下牀，直到山頂也沒再說過半句話，但到難時，他的心還是會軟了下來，如此小心周全的照顧，怎能不讓自己眷念不已？
沉默半晌，祈軒忽然伸手回擁住他，低垂下眼眸，青色脣瓣微微彎起，無聲無息地笑了起來。
何必要覺得不安，如果是真的喜歡，那就想盡一切辦法，哪怕是不擇手段，只要能把他留在身邊不就可以了麼？
想到這裡心中豁然開朗，立即抽身攔在他面前擋住路，滿臉認真地望着他，“答應我一件事！”
沒料到他會攔住路，柳夜昊有些莫名所以地停下腳步，風雪太大，吹得兩人身後長長的髮絲飄散開來，在半空中迂迴起舞，很快便糾纏在了一起難解難分。
“答應我！”祈軒深深望進他的褐眸裡，神情堅毅一字一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留在我身邊，不會離去。”
皺緊眉頭奇怪看了他一眼，柳夜昊什麼也沒說，想要扶他繼續往前走，但祈軒堅持站在原地，一時之間居然不能移動分毫，“答應我再走。”
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在此時要求這樣的承諾，柳夜昊惱怒瞪向他，好半天才不甘願地擠出三個字，“我答應。”
祈軒緊迫逼人，“絕不反悔？”
“……絕不反悔。”
得到滿意的回答，祈軒微微一笑，被陣陣冷風吹得有些發白的臉上瞬間展現出魅惑人心的傾城絕色，“記得你的承諾，走罷！”
被他這麼沒頭沒尾的一鬧，柳夜昊的眉頭不禁皺得更緊，想要問清楚卻不知道該要問些什麼，只能無言逆着風雪繼續往前走，剛走出沒有多遠，忽然神情一動，倏然停住腳步凝神向前望去。
漫天風雪中，隱約可見一藍一灰兩道人影正從山頂上急速掠下，只幾個起縱眨眼的功夫，人已經在他們面前落腳站定。
身穿藍色文袍的正是將他們強制留在穆莊裡好幾天，自己獨自外出的穆莊現任莊主穆清濯，而站在他身邊的那個面容清雋柔和的中年男子，與柳夜昊一樣只是一件簡單樸素的灰袍，清亮眼眸自從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沒有移開過。
在看清穆清濯身邊那個男子的瞬間，祈軒便斂去了眸中的笑意，如若沒有猜錯，他就應該是……
事實證明他猜得沒錯，因爲下一瞬，就聽得身旁的柳夜昊輕聲開口，“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