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整整下了兩天, 在地面厚厚積了一層白。
蒲萱也帶着東柏和安青在二狗的地盤心安理得地住了兩個白天加一個晚上,等到雪停了,還是不想走。
風景又好, 住處又大, 蹲着又暖和, 吃飯還不用付錢!多麼美好啊, 蒲萱簡直想要常住下來了。
二狗倒是巴不得她早點走, 但就是不敢下逐客令,只得將蒲萱他們的那輛馬車擺在他們的房間附近,指望着蒲萱看到之後能想起她原本的目的地, 放過這片小地盤。
這馬車就是之前被幾人搶劫到手的那輛,被二狗派人從河裡撈了起來, 又曬了曬, 似乎還可以用。
於是, 雪停之後東柏看到了那輛馬車,回頭不負二狗之望地看向蒲萱問了句, “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耿州?”
“這地方待着這麼舒坦,還去什麼耿州!”蒲萱道。
二狗欲哭無淚了。
還好這一行總共有三個人,在東柏基本從不發表個人意見的情況下,還有安青可以左右蒲萱的決定。
“我覺得,還是應該早些離開這地方。”安青的理由很樸實, “我們的行蹤已經暴露了, 留在這裡也是當靶子。”
蒲萱稍稍思索了一下, 然後不以爲意地笑道, “怕什麼?”
如果再有人追殺, 大不了再全部滅掉一次。
當然,現在知道他們行蹤的不只有月炙, 還有舒言——這一點,蒲萱還被矇在鼓裡。
安青擡頭望天思量了半晌,還是沒有告訴蒲萱。
天黑之後,趁着天色好,安青再度翻上房頂,展開了久違的夜觀星象。
第二天清晨,他便找到蒲萱,再度提出應該早些離開,並且提供了一個更加的樸實的理由,“我感到北方有些可疑。”
蒲萱詫異地盯着安青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然後嘀咕道,“我又差點忘了,你還是一個占星師。”這種理由,對於一個占星師而言確實非常樸實,但是放在安青身上,卻讓人感到了一股深深的詭異……
安青聞言,稍稍皺了眉頭,“我這是認真的。”
“是,你一向都很認真。”蒲萱聳肩。
“你如果不信我,大可以不要指望我能幫你找到什麼。”安青又道。
蒲萱再度聳肩,聳完確實一愣,細細將安青的這句話回想了一遍,然後不可置信地盯着安青。
若說蒲萱曾指望過安青能找到過什麼東西,那只有一樣——時空裂縫。
“找到了?”蒲萱的聲音有些顫。
“哪能這麼容易?”安青垂着眼簾,淡淡道,“我只是覺得,北方有點可疑。代表北方之諸星,有稍許異象。”
總之,是有可能要找到了……
蒲萱深吸幾口氣,閤眼穩了半響才睜開,“安青,你要是敢在這件事上騙我……”
“放心吧。”安青打斷蒲萱的話,直接道,“我知道你有多重視他,在這件事上騙你,我不敢。”
蒲萱頓時語塞。
“如果當真能找到……”安青突然開口想要問些什麼,吐出半句話後卻沉默下來。
蒲萱此時正緊皺着眉頭思慮着,壓根沒有留意到安青的話。
安青嘆了口氣,將那半截問話徹底地嚥進了肚裡。
然後安青在轉身出門,望見正朝房內走來的東柏時,狠狠地瞪了東柏一眼。
三人現在的關係,很微妙。
蒲萱向東柏告過一次白,然而現在兩人都非常默契地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了。
安青也向蒲萱告過一次白,但是目前爲止,安青表現得比較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蒲萱也樂得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於是兩次告白過後,所造成的唯一影響就是:安青與東柏之間的關係急劇惡化。
安青現在,單方面地,看東柏非常不爽。
對心上人的追求可以暫緩,但是情敵一定要打倒!——這大概就是安青現在的基本心態。
自己和心上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不需要太多,但是情敵和心上人單獨相處的機會,一定要堅決杜絕!——這個,大概是安青現在的基本行爲方針。
於是安青在看到東柏進房之後,便堅定地打消了需要出門的原定計劃,跟着回房,站在角落裡,不住地拿視線瞪東柏,一如既往地非常嚴肅地擔當着一個巨大而閃亮的燈泡角色。
對此,東柏也很無奈。
直到蒲萱領着他們兩人上了馬車,二狗欣喜不已地奉送了兩匹馬,外加像送佛一樣將他們送出了這個山頭,安青才被蒲萱踢到馬車外面去駕馬。
安青縱使有天大不滿,對於蒲萱的話,他現在還是得聽的。
“這小子……”蒲萱揉着肩頭斜躺在馬車內,冷哼道,“居然眼睜睜地看着我駕了這麼久的馬,真是一點也不自覺。”
“如果他自覺了,你估計又會失落。”東柏坐在一旁道。
蒲萱又哼了聲,不置可否。
安青現在,很明顯在急着長大。
然而,長大這種事情,急是沒有用的。
兩個時辰之後幾人到了一個村落,用過一餐飯,再度上路。
這次,安青不等蒲萱說,就很自覺地去駕車了。
蒲萱果然很失落,“他都不問我一句‘可不可以休息’……駕車駕了整整兩個時辰,難道他不累嗎?他前天還在發燒……”
東柏無語,懶得繼續搭理蒲萱。
蒲萱挑簾移到車外,坐在安青旁邊,盯着安青看了一會,道,“你臉色不怎麼好。”
安青搖頭,“沒事。”
“你昨天睡了幾個時辰?”蒲萱問。
安青抿了抿脣,沒有回答。
“果然如此。”蒲萱嘆了口氣。
可能在北方……爲了得出這個結論,安青昨夜不知道盯着滿天的星辰看了多久,不知道在心中演算過多久。
“何必急成這樣?晚上就應該好好睡覺,無論可以趁夜辦成多少事,一旦傷了身體,便是得不償失。”蒲萱道,“我可不想看到你再像前天似地,燒成那個模樣……”
“當然有必要這麼急。”安青苦笑,“我一天都不想再多等。”
蒲萱一愣。
安青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突然涌出的那份嫉恨,揚着馬鞭朝馬身抽了一記,開口道,“不用擔心,前天的那種失誤,不會再有。”
“失誤?”蒲萱聞言皺起眉。
安青點頭。
沒能準確地判斷出自己的身體狀況,沒能因自身狀況作出足夠準確的行爲,是失誤。
因爲心底一時的不忿,因爲一時的逞強而使自己陷入了失去意識的狀態,是非常嚴重的失誤。
蒲萱咬了咬牙,突然伸手將安青朝旁一推,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馬鞭,然後伸手往車內一指,吼道,“進去休息!”
安青險些被這猛地一下給推下車去,忙伸手抓住車身穩住身形,怔怔地看着蒲萱,“怎麼了?”
蒲萱現在這舉動,真真讓安青感到莫名其妙。
“你真的不用擔心。”安青挪回原來的位置,望着蒲萱道,“我這次已經把握了分寸,現在還沒到有必要休息的地步……相信我,同樣的失誤,我絕對不會這麼快就犯上兩次……”
蒲萱將馬鞭在空中重重一甩,“啪”地一聲打斷了安青的話,咬牙道,“分寸?失誤?你到底把你自己當成什麼了!”
安青一愣,然後垂下眼簾,沉默下來。
“那個混蛋……”蒲萱低聲嘀咕了一句,然後拔高聲音道,“我不管舒言那個該殺千刀的混蛋教過你些什麼,但是,既然你現在跟着我,你就該聽我的!”
安青咬了咬脣,將頭扭向了一邊。
“進去休息!”蒲萱再度伸手指着車內。
安青卻還是未聽,只開口道,“和言子沒有關係,這是我自己的判斷。什麼時候該休息,我自己知道。”
蒲萱瞪着安青,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於是尋思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苦笑道,“你就不能……讓我少擔點心嗎?”
根據經驗,安青這小子吃軟不吃硬,只要語氣放軟一點,他立馬就會變得乖乖的。
但是這個經驗此時卻沒有效用了,安青只是垂眼少少掙扎了一會,再擡眼卻依舊是一臉的倔強,“你沒必要擔心。”
蒲萱一愣,“你……”
“你爲什麼總是要擔心我?”安青笑道,“沒那個必要,我沒你想的那麼脆弱。”
蒲萱會擔心安青,說白了,還是因爲她一直在把安青當孩子看。
安青不需要這種關懷,他希望能證明給蒲萱看,就算沒有這種僅僅對於一個孩子的關懷,他也可以自己照料好自己。
前天的那次暈迷,是失誤,這種失誤,安青完全有自信不會再重演。
蒲萱看着安青,徹底語塞。
安青現在的神情,讓她感到陌生。
一個急着長大的孩子……明明還只是這麼個年紀,明明離長大還有很遠,卻勉強自己,擺出一臉的老成。
“只要小孩子,纔會這麼急着,想要被人當做大人。”
車外兩人都僵持着的時候,一直默默坐在車內的東柏,突然挑開車簾,飄出了這麼一句。
蒲萱一愣,側頭看到東柏一臉輕蔑的笑意,再度扭頭看向安青時,安青臉上已經是全是惱怒。
“用不着你來廢話!”安青朝着東柏怒吼。
東柏聳肩,臉上笑意絲毫未減,“乖乖休息就是小孩,硬撐着就能被當做大人……你真這麼以爲?”說罷放開車簾,再度縮回車內,片刻後又從車內隱約飄出了一句,“果然是小鬼。”
安青什麼時候被人這樣冷嘲熱諷過?他那個氣啊,如果不是蒲萱在場,估計他立馬就會拔刀滅了東柏!
再看蒲萱,此時已經是一臉的恍然大悟,正望着安青陰測測地笑着。
安青微紅着臉,雖然神色尷尬,卻仍舊死鴨子嘴硬着,“你別聽他胡說,我纔沒有那麼……幼、稚。”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安青頗有些咬牙切齒。
蒲萱點頭,眯眼笑道,“就是說啊,你怎麼可能那麼幼稚?”
安青努了努嘴,這才乖乖地挑開車簾進到車內,狠狠颳了正倚在角落的東柏一眼,然後乖乖靠在另一個角落,合上眼休息。
東柏這才收了笑意,鬆了口氣,然後向安青道,“你這是何必……”
安青將眼睜開一條縫,冷哼着偏過身子,用背後對着東柏。
東柏起身,坐到安青身旁,低聲道,“其實你用不着這麼麻煩。”
安青理都懶得理他。
“你這樣反而容易讓她擔心。”東柏又道。
安青不耐煩地側過頭,瞪着東柏,“你到底想說什麼?”
東柏苦笑着,盯着安青看,然後伸手攬住安青的雙肩,俯身貼到他耳側。
安青被他這突然的神情動作攪得心底發毛,剛想付諸暴力,便聽東柏的聲音輕輕淡淡地傳來。
“其實,你只需要永遠待在她身邊,永遠不離開她,就足夠了。”東柏道,“她所需要的,就只是這個。”
安青一愣,怔怔地問道,“什麼?”
“她所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依靠。”東柏鬆開安青,向後靠了靠,苦笑道,“這一點,就是我所唯一辦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