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這兩天一直時暈時醒的。
這個是蒲萱根據經驗所作出的判斷,至於安青到底什麼是醒着的,什麼時候是暈着的,其實很難看出來。
“一切順利的話,大概再過兩天就可以睜眼。”蒲萱向東柏解釋道,“他現在還沒有那個力氣。”
顫顫睫毛,動彈一下小指,喉中時不時發出一點微弱的□□——安青現在能作出的反應,就是這樣。
“能聽到聲音嗎?”蒲萱偶爾會看着安青這麼問一句,當然,她也沒指望能得到迴應,只是隨口問一問,手中仍舊熟練地扎針取針,將纏着傷口的布條解開重新包紮,還要掰開安青的嘴往裡灌藥。
針要每天扎三次,綁帶要每天換一次,藥也要每天灌一次,每隔半天還得灌一灌清粥。
蒲萱算了算,她大概已經有個三五世沒有這麼盡心地救治一個人了。
“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累過了。”蒲萱道。
東柏默默等蒲萱處理完畢,然後扶起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安青,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將安青放回牀上,口中忍不住問道,“大概還要多久?”
“一切順利的話,他大概再過半個月可以自己下地走動。”
“目前爲止,順利嗎?”
蒲萱咬着脣沉默了一會,然後嘆了口氣,“說實話,不是很順利。”
東柏愣了愣,沒再說些什麼。
“情況比我原本所想的要麻煩一點,他體內的毒到現在也沒有完全去幹淨,背後那道傷也是傷了筋動了骨的,只幸好並沒有把脊柱傷得太厲害,右肩的傷也是一樣,骨頭整個都穿了,估計幾個月也難得好利索,而且他現在身體太虛……就算毒能解傷能好,主要也得看他自己的毅力,如果這些天他挺不過去,一切都是白搭。”蒲萱的語氣一直冷冷淡淡聽不出一絲波瀾,但說到後來,她自己到底也皺緊了眉頭,“最壞的可能性,是有的,不過你不用太擔心,我纔不會讓他那麼容易就得到解脫。”
最後那句話,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如果他敢斷氣,就把他剁碎了扔出去喂狗。”蒲萱最後做出瞭如此總結。
“……”
“不過現在最麻煩的,其實還在這裡。”蒲萱又指了指安青的左臂。
他左臂上有一個小口子,不仔細看的話甚至很難看出來,但整條手臂都隱隱泛出了一股青黑色,只是因爲蒲萱已經施針止住了穴道,這股青黑纔沒有繼續蔓延。
蒲萱攤手道,“還好我處理得及時,不至於威脅到性命……只不過……”
東柏見她猶猶豫豫地就是半晌都沒說後話,不禁問道,“只不過什麼?”
蒲萱未答,只是突然一掌拍到東柏肩上。
“說起來,東柏啊,這些天又是買藥又是吃飯又是買一些雜七雜八的,嘖,那些錢已經花的差不多了。”蒲萱邊拍着東柏的肩,邊道,“再給我一點吧。”
東柏本就不太好的臉色,立馬又陰沉了數度。
“你這是什麼表情?不過是拿點錢而已,何況那些錢本來就是我的!”蒲萱吼道。
“我前天剛給了你十兩銀子。”東柏道,“以後你需要什麼東西,還是直接告訴我吧,我去幫你買。”
東柏在這個世界待得已經夠久,他現在清楚地知道這世界中十兩銀子的價值有多大:蒲萱相當於是在兩天之內花光了好幾千元人民幣。
蒲萱的價值判斷標準雖然不像安彥那樣令人髮指,但她這輩子到底是當慣了千金大小姐,知道什麼東西值多少錢是一回事,願不願意節省那點小錢又是一回事——單看她那天換一個區區板車就花掉了一根髮釵,便能知道她的出手有多麼闊綽。
那可不是普通的髮釵,那是一根上等白玉所制的髮釵!上面還鑲了金帶了銀!釵頭還鑲嵌着寶石!更別提那做工有多麼精緻!
可憐東柏,心疼得肉都疼了,蒲萱硬是連眼睛也沒眨一下。
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東柏,立馬想盡一切辦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軟磨硬泡,讓蒲萱自願將兩人的所有家當都交到了他自己的手中。
說是全部家當,其實也就是兩人走時身上帶着的那些衣物以及珠寶首飾,算不上多大的錢,但只要能賣個合理的價格,節省着用下來,支撐着過上大半年還是沒多大問題。
蒲萱交出財政大權的時候,自然是還沒有意識到問題嚴重性:她還指望着拿東柏當移動倉庫在。
結果,現在就碰壁了。
“這不是誰的錢的問題,問題是,你想到要靠什麼賺錢了嗎?”東柏義正言辭道,“沒有的話,這些錢就是我們唯一的存款,用一點少一點,絕對不能亂用。”
“誰亂用了?”蒲萱瞪着東柏,磨着牙道,“你以爲這世界的藥草很便宜嗎?”
“我不這麼以爲,所以下次我去買就好。”
“那我不是還得把藥方寫下來?”
“我現在就去買紙筆。”
“那些是我的錢!”
“說過了,現在不是誰的錢的問題。”
“……”
蒲萱這才發現,在有關錢財的問題上,東柏真不是一般的固執。
終於認清敵我形勢之後,蒲萱調整了一下心態,又調整了一下戰術,然後嘆了口氣,用飽經滄桑地口氣道,“想不到,現在連你都不信我了,我做了這麼多,到底是爲了誰啊。”
可惜東柏瞭解蒲萱的演技,所以他只是無語了一會,便再度堅守陣地不動搖,“我不是不信你,但是你難道想以後喝西北風?何況,這世界的藥還不便宜。”
剛剛說出的話就被用來反駁自己,蒲萱很是憤恨,“要用那麼貴的藥,我這麼盡心地救他,你以爲都是爲了誰啊!”
蒲萱最開始萌發出要帶走安青的心思,究其緣由,只是因爲安青是個占星師,是個天賦很高的占星師,並且很有可能會找得出讓東柏回那個世界的辦法。
既然東柏極有可能是通過時空裂縫過來的,那麼就再找出一個時空裂縫,再送他回去——這種想法看起來有一些荒謬,且在實施過程的第一步就頻頻碰壁,但蒲萱一直沒有放棄。
現在終於成功帶走了安青,並如此努力地救治,要說是爲了東柏,其實也沒錯。
本來嘛,除了東柏,蒲萱這輩子就沒打算過要去在意其他人。
只是,到了現在……“救安青”和“是爲了東柏”之間,其實已經沒法再加進那麼一個“都”字。
所以蒲萱雖然喊出了那句話,但在喊出之後,第一個陷入沉默的卻是她自己。
東柏就站在牀邊,蒲萱面對着他,自然也看得到正躺在牀上的安青。
安青的睫毛剛纔顫了一下——這種細微的動作,蒲萱完全想不通自己爲什麼會注意到,甚至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看清。
但是她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股似乎已經許久未體會過的情緒。
是一股夾雜着慌亂的內疚。
“醒着在?”蒲萱問。
安青自然沒有反應。
“聽得見嗎?”蒲萱又問。
安青自然還是沒有反應。
“聽不聽得見都一樣。”蒲萱嘆了口氣,走到牀邊,伸手撐着牀沿,俯身盯着安青道,“你剛纔已經聽到了,我會救你可不是因爲我突然大發了什麼善心,救你可麻煩得很,所以你可別想着醒了之後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也別想着直接就這麼躺着走人——你承了我的情,要走也得先幫我把事情辦完。”
如果安青其實還聽不見……那就當這段話都白說了吧。
蒲萱起身,拍了拍手,然後敲了敲肩,“真不是一點的累。”接着望向剛纔被暫時晾在一旁的東柏,“我先去休息一下,你給我好好盯着他,要是他敢斷氣的話……”
“就把他剁碎了扔出去喂狗。”東柏接過口,然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蒲萱望着東柏看了一會,又將視線移到安青身上,嘆了口氣,甩手出了這房門。
三人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處簡陋的農居。
農居中本來就有幾間空屋,農居的主人前些時日又嫁了女兒,空屋更多,蒲萱便和東柏租下了幾間暫住。
安青一直拿板車拖着,絕對不是辦法,至於其他兩人的住處倒無所謂。
蒲萱這輩子是個出手闊綽的千金大小姐,不代表她吃不住苦。
農居主人看到安青是個傷者,也沒爲難他們,再加上東柏討價還價的本領實在不耐,租下了三間屋子,居然還沒花費多少。
唯一麻煩的是此處離大城鎮稍遠,採藥什麼的又是必須要進城的,一來一回可以花上好幾個時辰。
這兩天都是蒲萱在跑,但既然現在東柏提出要自己上陣,蒲萱又反抗無效,那麼以後就都交給東柏去吧。
讓他一個人在外面待一會,大概也有好處。
話說安青這個傷者,要放在平時還是挺惹眼的。
但是現在的延州剛被舒言打過,傷者一抓一大把,也就沒多少人有興趣去注意安青了。
再話說,他們這幾個連一點身份證明也沒有,更加沒有路引的人,要放在平時,進城也是不容易的。
同樣因爲現在的延州剛被舒言打過,雖然和軍沒怎麼擾民,官府中的人卻是被舒言給麻利地換了一批,又有軍隊來來去去,幾州的難民跑來跑去,別說路引了,就是現在跑去官府讓人開點身份證明,辦個戶口,那也是容易得很。
蒲萱也去官府問過,官府回答說:要戶口,問題不大,你只要在這兒有個固定產業就行,房產地產都行。
接下來蒲萱也思索了幾天產業的問題,最後得出結論:錢不夠。
這是一個很嚴肅而憋屈的結論。
在安青成功醒來並能夠獨自下地之前,“賺錢”這個詞對他們而言都不現實,而且還得花錢如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