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被安青認出來的這姑娘,身上穿的是一件最普通的粗布衣裳,手中拿的是最普通的砍柴刀,頭上包的是最普通的白布頭巾,臉龐在這昏暗的林子裡也讓人看不太清,總之,她就這麼往人堆裡一站,實在是平凡得讓人留意不到……
至少蒲萱是一直沒注意過這姑娘,此時她走近來又打量了這姑娘半天,最後只得向安青說道,“你小子行啊,火眼金睛啊。”
安青聳肩,“我見這麼多人都似乎聽命於姑娘,不由得多留意了兩眼,卻見姑娘打扮得這麼不出奇,這纔有了此種猜測。”而後又開口問道,“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春花。”這姑娘停頓了半響,纔回應道,“實不相瞞,我們其實是一家鏢局,鏢頭原本是我父親,但是父親前些時日重病,我便代父押鏢。我一介女子,行走江湖總是不便,所以總想着不能顯眼,想不到反而因此露出了馬腳,被你認出。”
春花這名字,也是平凡至極,不顯眼至極。
聽罷,安青卻思索許久,最後擡頭笑道,“是嗎?但是我總覺得……春花姑娘,你不像是邛蒼國人啊。”
四周瞬間靜了下來。
就連之前飈着血在地上慘叫翻滾的兩人,此時竟也停了動作,手按在刀上,直勾勾地盯着安青。
所有人劍拔弩張,一片欲殺人滅口的死寂。
“果然如此……兩位,你們之前那演技好啊,連我都自愧不如。”安青眯着眼望了地上兩人一眼,又看向那姑娘,“南宮公主殿下,所謂不打不相識,我們既然有此緣分,你何不隨我去鎮子上走一趟?我家主子如果見了殿下,一定會高興的。”
春花這名字,放在邛蒼國內,自然是平凡無奇。
但是一旦加上南宮這個姓,便只能令人想起一個人:邛蒼南境月炙國公主,南宮春華。
“你是什麼人?”南宮春華問道。
“安青。”
“你家主子是誰?”
“……邛蒼國六皇子,舒言。”
“安青!你……”安彥撲在馬背上安靜了這麼半天,此時聽見安青自爆身份,不由得喊道,“你怎麼能……”
“我怎麼不能?”安青看了一眼安彥,又望向春華公主,“既然是邀請公主千金之軀,怎麼還能藏着我們殿下的身份?這點誠意,是應該的。”
春華神情閃爍,思索半晌後一擡手,命四周衆人都收回了武器。
“如此,便請公主殿下跟着我們走這一趟吧。”安青單手按在胸口,彎腰行了一禮,拉着仍在發愣的蒲萱離開了衆人的包圍。
“等等!”被安青刺穿了手掌的那壯漢,此時忍着痛從地上站起,伸出左手指向安彥,“這小子,是不是你們特地派來,纏住我們的?”
“他?他是擅自從家中跑出來的,我這次來找他,卻遇上了你們,確實是緣分。”安青攤手,“要早知道他和你們在一起,我們怎麼可能只來這麼點人?”
壯漢笑道,“那麼他之前鬧下的那些事,你還得給個解釋才行。”
安青看向安彥,安彥一臉的惱怒,卻也只得將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向安青說了一遍。
“這事啊,確實是誤會沒錯。”安青按着額頭,“這個方向,確實是到嶧城的。”
“要真是如此,我們怎麼會一直在這林子裡,連一個小鎮都看不到?”
“啊,這個啊……”安青一臉的無力,“以我對他的瞭解,這大概是因爲,他帶着你們走的,是一條直線……”
“……”
安青向着嶧城的方向遠眺,“如果繼續這麼一條直線的走下去,大概再過半天,可以到一個小村子。”
“怎麼了?都這麼看着我幹什麼?”安彥面對着衆人的眼神,又惱怒起來,“你們之前只說要去嶧城,又沒說中間要去哪幾個鎮,我這樣帶有什麼不對!”
“說起來……”安青突然問,“安彥,你幹嘛要跟着他們一起走?你只有一個人,爲什麼不直接去驛站坐馬車?”
安彥的臉這才紅了一點,“沒錢坐馬車了。”
安青再度按着額頭,“你這次出門,居然沒有帶錢?”
“福伯給了我五十兩。”
安青繼續按着額頭,“五十兩啊,五十兩……你怎麼花光的?”
“我走了一段路,好不容易到了一個鎮,累得不行,就去客棧住了一晚。”
安青的脣角開始抽搐,“你……你從城裡走到小鎮……用雙腿走的?”
安彥點頭。
安青問不下去了。
蒲萱在一旁聽着,此時不由得插嘴問道,“住一晚就要五十兩?什麼客棧這麼黑啊!你沒找老闆理論?”
“老闆沒說多少錢。”安彥答道,“我急着趕路,給了他五十兩就走了。”
“……”蒲萱也問不下去了。
安彥又理直氣壯地說道,“錢財乃身外之物,有什麼可斤斤計較的!”
“各位都看到了。”安青扶着額頭,向春華及壯漢及一堆人等說道,“就是這麼一回事……”
“呃……誤會,誤會,確實是誤會。”衆人目瞪口呆,嘟嚕着四散開了。
“我們之前匆匆追過來,現在還得回去整理。”南宮春華向安青說道,“請你們稍等一會。”
安青點頭,“公主客氣了。”
待月炙國的人走遠,蒲萱擡手甩開一直抓着她手臂的安青,“你瞧瞧你,一手的汗,虧你剛纔裝得那麼鎮定。”
“我手上再多汗,也比某個被驚得都說不出話來了的人強。”安青甩着手道。
“突然看到那個什麼春花公主,我驚訝一下不行嗎?”蒲萱看着衆人離去的方向,“她就是傳說中的月炙國第一美女?不像嘛。”
安青將蒲萱上下打量了一遍,“連你都可以被說成是邛蒼國第一美女,她當然能是月炙國第一美女。”
蒲萱瞪着安青,“臭小鬼。”
“死女人。”安青回完,擡頭望了一眼安彥,頓了頓,又道,“這次謝謝你了。”
蒲萱一愣,“你是在和我說謝謝?”
安青沒理她,望着林子吹了聲口哨,之前跑進去的那匹馬又朝他跑了過來。
安青牽着馬走向安彥,問道,“你早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
“我只算到,如果我跟着他們,將對殿下有益。”安彥皺着眉頭看着安青,“你未免也太大膽了吧?”
“機不可失。”安青攤手,“言子不會怪我的。”
“你總是像這樣直呼殿下名諱。”安彥咬着牙道,“就算你仗着殿下對你的寵愛,也不要太過分!”
“我怎麼樣,還輪不到你來羅嗦。”
“你……安青!你就趁着現在得意吧,你得意不了太久的,將來站在殿下身邊的會是我,將來站在神祭臺上的也只會是我!”安彥說完,扭頭不再看安青,掏出羅盤,斷出方向,掉轉馬頭便策馬直直離去。
安青擡頭望了一下,“安彥,你再這樣走下去,小心會有血光之災。”
安彥冷笑,“血光之災,你少哄我……除非你想親自動手。”話音未落,便迎面撞上了把樹上伸出的枝丫,直接被掃下馬,摔到地上一滾。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走路騎馬的時候要看着前面,不能只盯着羅盤。”安青嘆了口氣,幾步跑過去扶起安彥,擡起袖子擦他的額頭,“你看,見血了吧。”
安彥擡手打開安青,“廢物,別碰我。”眼眶卻是紅紅的,緊咬着嘴脣,神情很是委屈。
然後安彥又去上馬,試了幾次,終於艱難地爬上去,顫顫巍巍的走了。
“你弟弟看起來很討厭你啊。”蒲萱一直在一旁冷眼看着。
安青點頭,又道,“他一個人騎馬,我不放心……”
“他就算一個人走路,你也一樣不放心吧?”蒲萱瞪了安青一眼,“這種小鬼,不能寵的。”
話音未落,安彥又摔下馬了一次,這次不等安青去扶,他就自己爬起來,咬着脣再度往馬身上跳。
“我真的不放心。”
“……我現在理解你了。”
“但是他肯定不願意與我同騎。”安青嘆了口氣,又轉頭直勾勾看着蒲萱。
“幹什麼?難不成你想讓我去與他同騎?”蒲萱瞪了一眼回去,“我先申明啊,我可是很討厭他的。我一直很討厭你,但是現在,就算要我與你同騎,我也不願意去和他同騎!”
“我知道。”安青點頭,又道,“但是他不討厭你。”
“喂……我可沒義務幫你照顧弟弟。”
安青又嘆了口氣,“拜託了。”
蒲萱一愣,將安青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安青?你真的是安青嗎?你今天怎麼回事,被人掉包了?”
安青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你別這麼笑。”蒲萱看着安青,“你家主子苦笑,還可以襯托氣質,你一苦笑,那就跟鬼上身了似地。”
“滾!”
蒲萱笑着一掌拍上的安青的肩膀,“這纔像你。”緊接着就一腳朝他面目掃去,“這是叫人幫忙的態度嗎?你才滾!”
安青向後一退,閃過一擊,剛想反擊,便見蒲萱已經轉身撒丫子跑了。
蒲萱扶起第三度落馬的安彥,說了幾句話,然後就一同上了馬。
“女人就是麻煩。”安青拍了拍額頭,“完全莫名其妙啊,她有受虐癖嗎?”
這邊南宮春華等人已經整理完畢,一行人從林子中走了出來。
“真不想和女人打交道……”安青揉着太陽穴,牽馬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