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靜。
從洛川請劍至此,總共過去了多少時間?
這原本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因爲在此之前,莫有雪曾對洛川承諾過,只要他能堅持一炷香的時間不敗,便是今日頭名。
可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洛川本人,也對這個問題失去了興趣。
或許已經過了一炷香,或許沒過,但此時再計較這個又有什麼意義呢?
就連一旁負責計算時間的那位外門弟子都早就看傻了,放在以往這可是重大失責,但很明顯,今日不會有任何人來追究他的過錯。
因爲,洛川勝了。
下一刻,他手中的長劍被凍成了寒冰,再寸寸碎裂,落在地上摔成點點殘屑。
然後莫有雪一語不發地轉過身,回到了白玉石座上坐定,目色如常般冷冽,便彷彿先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可誰又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呢?
謝長京第一個從失魂落魄中回過神來,放聲大喊:“百草洛川,霸氣凜然!威風八面,名震河山!”
謝長京的這一聲助威來得非常突兀,就像之前洛川拔劍一樣突兀,但卻讓在場所有記名弟子的雙眼慢慢亮了起來。
康全第二個反應過來,跟着喊道:“百草洛川,霸氣凜然!威風八面,名震河山!”
於是乎,很快,這一響亮的口號一傳十,十傳百,再傳千,直到整座演武堂都只剩下了這麼一個聲音。
洛川的臉色有些泛白,顯然與莫有雪的這場戰鬥損耗了他太多的心神,燃燒了他體內太多的星力,讓他一時之間竟有些站不穩了。
但他沒有倒下,也沒有洋洋得意地揚起雙臂,接受萬衆的歡呼。
洛川扔掉了手中孤零零的劍柄,擡起右手落於胸前,深深地看了前方高高在上的莫有雪一眼,隨即垂首躬身,行了修行者之間最大的禮節。
“多謝莫師姐成全!”
莫有雪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揮了揮手,以作答禮。
但對洛川來說,這就夠了。
接下來,洛川這才慢慢轉過身來,看向臺下那片密密麻麻的人羣,微笑着,將握緊的拳頭舉到了空中。
於是一時之間,衆人更加狂熱,也更加激動了,不斷揮舞着雙手,喊着“名震河山”的口號。
直到那四個百草堂的小藥童脹紅了雙臉,彷彿用了他們一輩子的勇氣,大聲喊了兩個字。
“榜首!”
四周的空氣彷彿安靜了那麼一瞬,然後那段雖然霸氣卻無比冗長的臺詞就此被拋棄了。
所有人的口中都喊着兩個相同的字。
“榜首!”
“榜首!”
……
演武堂堂座蔡長諱看着這一幕,並沒有出言阻止,而是任由場中這種亢奮的情緒繼續宣泄。
此時在蔡長諱的腦海中,似乎還在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之前洛川請劍的每一招、每一式,然後思考着如果是自己,在把境界壓到降星之後,能不能擋住洛川的這五劍。
然後他苦澀地得出了結論。
不能。
於是蔡長諱苦笑着搖了搖頭,看着臺上那個光芒萬丈的身影,輕輕嘆道:“帝星終究要歸位了麼……”
同樣的一個念頭,幾乎也在同一時間,傳入了雲端之上那四人的心中。
只是相比起演武堂,這裡的氣氛無疑顯得有些詭異。
馮笑的眼中透着無比的驚喜,也有一抹極淡的疑惑,他數次欲言又止,終究還是保持了沉默,一個字都沒有說。
至於徐子林則表現得誇張多了,當看到洛川最後以秋水劍勝了莫有雪之後,他先是仰天長笑了三聲,然後還有些耀武揚威地看了看邢無別,最後才大加讚歎道:“真不愧是我宗近十年來第一天驕,單憑此戰,今日之後,老夫倒想看看誰還會再有異議!”
徐子林越是高興,一邊的邢無別自然就越是沮喪。
此時的他正皺着眉頭,眼中還透着不可思議之色,不自覺嘟囔着:“要不是莫有雪最後選擇了守勢,又哪裡會被那傢伙偷襲成功,真是卑鄙無恥!”
相比起師尊的死鴨子嘴硬,同樣來自天元門的少年倒是更加直接:“師父,要不要我殺了他?”
此言一出,徐子林與馮笑立刻臉色大變,空中一陣陣星海氣浪洶涌而至,彷彿隨時都會掀起一場聚星境強者的廝殺!
邢無別微微一怔,隨即連連擺手,笑着對徐子林道:“徐兄,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要是我天元門真的想要對你凌劍宗天驕不利的話,早在三十年前就動手了。”
這句話說得很實在,畢竟在邢無別看起來,這洛川雖然不凡,但比起現如今凌劍宗首席大弟子,廖曇,還是差之遠矣。
聽到邢無別這麼說,徐子林這才散開了體外躍躍欲試的星力光輝,不急不緩地說道:“單憑你徒弟這句話,我想一顆永辰丹已經不夠了。”
邢無別臉色連番變幻了幾次,終究換做了長嘆一聲:“今日是老夫眼拙,既然如此,那就再加一爐生生丹吧。”
對於師尊的讓步,那少年似乎並沒有顯露出自責之意,只是就此沉默不言。
倒是馮笑,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因爲之前對方竟然有把握在此地殺死洛川!
這說明什麼?
說明只要邢無別能攔住徐子林,那少年就有自信可以接連突破他馮笑、莫有雪,以及蔡長諱的層層封鎖,取洛川性命!
這到底是對方的障眼法,還是他真的有這個底氣?
如果是前者還好說,如果是後者的話……
恐怕此人那降星三重境的修爲也只是掩飾!
天元門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位天之驕子了?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馮笑直到現在竟然都還不知道對方到底叫什麼名字,可謂細思恐極!
不過很顯然,在得到邢無別的保證之後,徐子林並沒有追究太多,臉上也恢復了笑容,開口道:“如此,我便多謝邢老弟割愛了。”
這句話,原本是邢無別對徐子林說的,卻被現在的徐子林將其如數奉還,可想而知邢無別心中的悔恨之意有多麼強烈。
當真是偷雞不成,還倒蝕了把米。
因此在下一刻,邢無別鐵青着臉,直接拂袖而去,片刻後才傳來一道聲音。
“欠下徐兄的丹藥,過兩日我自會派人送來。”
而徐子林則連連開口道:“誒?邢老弟別急着走啊,我們再聊聊嘛,邢老弟?邢老弟……”
直到確定邢無別已經遠離凌劍宗山門之後,徐子林這才暢快無比地對馮笑交代道:“吩咐下去,本屆外門招考的榜首,再賜半爐生生丹,貢獻點一萬!”
馮笑知道,這個獎勵純粹是爲洛川特設的,不過按照今日洛川爲宗門掙到的好處來看,他也的確值得起這些獎勵!
“是!”
……
另外一邊,在演武堂內,蔡長諱正在宣佈本屆正式弟子選拔的最終結果,榜首之名當然由洛川摘得,這一點就連上官飛虹都心服口服。
只是在徐盛醒來得知這一結果之後,立刻把挑戰的對象變成了洛川。
“洛川!你別得意,下次我一定會勝過你的!”
說完,徐盛握拳在胸口猛地一捶,目光炯炯地看着洛川,然後直接再次陷入了昏迷。
看着這一幕的洛川直感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上官飛虹則無比同情地拍了拍洛川的肩膀,嘆道:“洛師兄,這徐盛其實是個好人,只是……”
“只是個屁!你直接告訴他,等他什麼時候勝了你,纔有資格來挑戰我!”
說完這句話,洛川也不等蔡長諱宣佈完全部名單,甚至沒有急着去領自己應得的獎勵,便帶着謝長京等人走了。
蔡長諱的餘光掃到了洛川離去的背影,不禁心中暗贊:“盛名之下還能保持一顆平常心,不驕不躁,不貪權財,並沒有趁此機會收攏人心,壯大聲勢,此子難得啊!”
可惜的是,蔡長諱並不知道,洛川急着離開,並不是對榜首的獎勵不動心,也不是對衆人的狂熱產生了厭倦,甚至不是因爲徐盛的那番話。
他只是還有一件事情急着去做。
或者換句話來說,此番他之所以立志拿到招考的榜首之名,本就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另外一個人。
紅豆。
現在他已經成爲了本屆正式弟子選拔的頭名,自然就可以救出紅豆了。
心中抱着急切,洛川乾脆在半路拋下了謝長京等人,獨自一人於林中飛馳。
一路從中峰迴到西峰,洛川總共只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他幾乎已經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回到百草堂,回到了那座廬房之前。
洛川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整理了一下衣衫,舉步來到那扇黝黑的木門前站定,抱拳於胸。
“洛川拜見黎師兄!”
木門應聲而開,然後洛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黎洪身邊的小丫頭。
強忍住心中的衝動,洛川一步邁進了廬房當中,對着黎洪躬身行禮道:“洛川不負使命,已摘得那榜首之名!”
無疑,此時的洛川顯得有些狼狽,不僅身體極度虛弱,眉角、袖口處都還帶着冰渣,甚至連隨身的劍鞘都空空蕩蕩。
但黎洪並沒有因此而懷疑洛川所言,因爲在百草堂,除了那位久居不出的謝長老之外,還沒人敢騙他。
於是黎洪露出了一個蒼白且難看的笑容:“既然如此,你可以帶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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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紅豆便迫不及待地撲到了洛川的懷中,洛川的嘴角也隨之揚起了一抹溫暖的笑容。
彷彿之前的一切疲憊與苦痛都不復存在了。
可這般重逢的喜悅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洛川便突然心中一沉,因爲他敏銳地發現了紅豆身上的變化。
小丫頭更瘦了。
與此同時,黎洪的聲音也正好再次響起。
“噢,對了,之前你家侍女作爲本座的藥童,不小心誤食了一種叫做饕餮曼陀羅的毒花,如果她之後餓得發瘋的話,你可以帶她回來,我這裡有解藥可以暫時緩解此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