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 雲廳之上。
“我說,雖然這傢伙是你的男人,但是可不要忘了, 那也是整天自認爲身份高貴而看不起我們的日光族裡的人啊!既然你都選擇了我們這邊, 並且讓我們得以發起這次行動, 那麼現在距離你統帥我們的機會, 只有這一步之遙了!”
她皺着眉頭, 有幾縷深藍色長髮被風吹拂至她眼前,令當下這一切看起來都有幾分不真實。
她的丈夫被人抓來了,狠狠撂倒在她面前, 現在,所有人都在叫囂着, 讓她以儆效尤。
那可是她深深愛着的人啊……這樣, 要叫自己如何才能下手呢?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自從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被發現不對勁後, 日光與月光之力的秘密漸漸被傳播開來,天空之上, 一場由月光使者單方面發起的侵略就這樣開始了。大家都說,從未見過以往高高在上的日光使者們會露出那種求饒般的表情,實在是大快人心了。
可是,她的丈夫既沒有高高在上過,現在也未曾跪地求饒。他只是軟綿綿倒在雲廳中央, 奄奄一息的面孔, 會偶爾朝着自己, 投來纏着哀傷的目光。
“這是發起變革的好機會, 我們不能再叫一幫沒能力的軟蛋菜在我們頭頂耀武揚威了。到了這種時候, 還有私心可不是什麼好事。動手吧!你要是狠不下這個心的話,那也不如遲早滾開, 我們來幫你解決就是了!”
她有些顫抖地擡起了手,眼前開始泛起一片朦朧。
“等等……好歹夫妻一場,讓我同他說些話吧。”
在被團團包圍的目光之中,她緩步上前,俯下身去,伸出的手忍住沒有撫上他的臉龐,只抑制住悲痛,壓低聲音道:“對不起,我沒想到竟然會出這樣的事……我當初,要是不那麼急着證明自己,而是多注意你們之間存在的矛盾,也許就不會有這種意外發生了吧……對不起……孩子已經沒有守住,現在連你都……”
地上的人卻微微一笑,開口說話時,聲音也已經十分衰弱:“這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場……避免不了的浩劫了……現在一切都是……沒辦法的事……你、就送我一程吧,我……我不想和她們有……任何的關係……”
“明明你,什麼錯事都沒有做過啊……”她強忍着淚水,不敢讓它流下來。
他閉上眼睛,表情從容:“只要……你能知道……就好……”
她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聽見身後議論紛紛之時,她猶豫着,再一次擡起了自己的手。
“別……怕,這是我的……宿命……而已……”
除了他這句話,接下來其餘的她都聽不見了。包括同類們圍上來後的嘖嘖稱讚聲,包括其他地方傳來的痛苦哀嚎,她都聽不見,也不想聽。眼裡只有他掉進地獄的殘影,耳邊也只回蕩着他最後的話語。
等我真正走到了頂峰,我會抹去這一切的。
在那之後,是她向神靈們細細通報了此事並且自首,等到所有參與者都被處決,下一個該受懲罰的便是她。
“諸多日光使者,雖非你所害,卻都因你而亡。受罰於此番罪責,即爲你的宿命。那麼就此飄蕩遊離於世間吧,即便轉世也要帶上懲罰——你再也無法和他相廝守了。”
一剎那,她接受自己身軀破滅粉碎,只剩下魂魄,在世間長留。
但她不管怎樣,都想爲愛人尋求到一份幸福啊。
將自己一部分魂魄送去輪迴後,她覺得,伴隨永世的懲罰,是該由自己親手終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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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粟晉所說的那些話後,焰沉默着凝視母親許久,又俯身看了看粟晉,似乎一時間不知道究竟要怎麼辦纔好。
“如果我真的是你的一部分,”粟晉懷抱着宿說,“我覺得現在自己做的一切,並沒有什麼問題。”
她失神沉吟着:“我可是爲了宿……爲了他啊,如果能在這裡殺死我,也許被給予的懲罰,就會從此終結了……你難道不想,同他在一起一輩子了麼?”
眼見焰手中的劍消散開來,她略一皺眉:“罪人沒有資格自盡。所以可以的話,我是不想這樣的。”
說罷,幽藍長劍已經架上她自己的脖頸。粟晉眼神一動,但焰卻只是冷眼看着,並沒有半點動作:“想做戲,那就演全了吧。”
他的母親只是靜靜凝望着地上與她相隔遠遠的宿,眸子裡竟多了從未有過的柔情。
我看了看身旁的阿白,她只沉默望向半空,似乎是有心無力。但我也不知怎麼的,頭腦一熱,竟然徑直站了出去,朝阿白請求道:“我……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的纔對。阿白,既然你也貴爲神靈了,就不能幫忙同另外那些神說說情嗎?他們所有人一路走來都受了這麼多折磨,我認爲……已經足夠了吧……”
阿白搖了搖頭:“神沒有你想象中那麼仁慈。我之前也聽說過了,那次讓他們損失了太多使者,導致世界線一時間無法處理過來,從而引起了各種各樣的事故……這樣的過失,不是我一句求情,就可以抵過的。”
“這樣的話……”我看着身邊正因幫不到忙而情緒低落的娜樸與西瑞森,往事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往腦海中鑽。以往在夢中見到的那些遺憾,那些悲傷到令人像沉入了大海般窒息的故事重又涌迴心頭。我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說道:“那讓我擔起這種責任的話……可以嗎?”
阿白似乎沒能理解我話語之中的意思:“你要如何擔當起這樣的責任?”
“就做使者們的本職工作,讓世界線不至於混亂,可以的話……我想去修復被擾亂的世界線們。”
然而此話一出,不僅是面前的阿白,幾乎所有人都朝着我這邊看了過來。
杵在一旁許久的曉非皺着眉問道:“你能不能明白……你所說的事情,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不要以爲你是日光使者的契約者,就可以輕易完成這種事情,畢竟它是繁瑣到神明也不願親自動手處理的……”
“我……只不過想成爲一個很有用的人。”
回想起曾經自己與孟多簽訂契約時的心願,原本還在動搖着的心漸漸平穩下來。我深呼一口氣,繼續說道:“不管怎樣,假如神靈們能答應我以這件事來消除對所有人的責罰的話,我會很樂意的。”
焰沉默許久,終於開口道:“你真的不必這樣的。”
我朝他一笑,繼續轉向阿白:“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阿白似乎是猶豫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那我就將剛纔那段製成影像給他們看吧。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有時間考慮。”
我輕輕搖頭,沒有接話。閉上眼睛,所見之景有與華燈之城遙相呼應的璀璨星空,有彷彿燃燒着的、將落日的顏色整個包裹其中的大海,有藏匿着無名故事、大雪皚皚的山谷,還有太多太多……櫻花與蝴蝶充盈夢境,地獄與天堂映於眼眸,許許多多的故事,許許多多的世界,像被擺放齊整的水晶球,倒映着太多來去匆匆的靈魂。
我總希望自己能足夠有用,可以將每個不詳的結局盡力顛覆,可以爲他人帶來哪怕一點點不會破滅的希望。世間的悲傷太多了,彙集起來能把海洋吞沒——那我就潛入這海底吧,把最美的星辰與珊瑚,一併安置在黑暗沉默的世界裡。
阿白的聲音響了起來:“那邊說,如果你願意,他們也可以接受這樣的條件。”
我朝着阿白鄭重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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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深藍色長髮晃動在了我眼前之時,我還不清楚她想要做什麼。
直到她有些哀憐地開口:“我不想再讓人替我受罪了。”
我笑着迴應她:“並不是,就算沒有你這件事,我也希望自己會這樣做。但如今正好有這樣的機會擺在眼前,用它交換你們的團圓不也是很幸福的事情麼?”
阿白聞言嘆了口氣:“也許因爲你是小孩子,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而已……還有,那邊也說了,會先給試用期,如果你能合格,再考慮將力量賦予你。不過,儘管還是試用,你也將是能夠穿行於各個世界,以完成任務的特殊夢使者了。這意味着你的工作要比日、月二族的夢使者要繁忙得多,那樣的話,”她頓了頓,凝神從身上取下一寸光華,“我就將部分力量先贈與你。就當是,爲往事的謝禮吧。”
阿白將光華溫柔融入我體內,那些淡金色的小小光芒,照亮了我充滿訝異的臉龐。
“這可以讓你在執行任務時,短暫獲得類似於時空神的能力,到時候可以操縱一定範圍內的時空。應該能讓你輕鬆不少吧。”
一旁的娜樸終於忍不住了:“阿白姐……神明大人!能不能讓我和西瑞森一起成爲她的助手呢,我們也想去幫助別人!”
“如果可以,把我也算上吧。”
是焰的聲音。我回過頭去,他不知何時也已經降落下來,正若有所思眺望着滿是星辰的夜空:“畢竟我是日光使者出生,替你做事應該會很方便纔是。”
不遠處,粟晉也朝我略一點頭:“可以的話,我也想幫幫你。”
這樣的情景,是我沒料想到的……我微張着嘴,來回看看他們,眼底冒出一陣朦朧,生怕自己失態又趕緊眨眨眼:“謝謝你們,不過,我……”
剩下的言語斟酌再斟酌,我頓了會兒,微微笑道:“希望你們,只做能做的就好。現在,是不是到了需要返回原本世界的時候了呢?”
聞言,娜樸癟了癟嘴,西瑞森則牽起她的手安慰起來。
“下次我要是到了這個世界做任務,希望你們多多關照呀。”我也走過去,輕輕摸了摸娜樸的腦袋。
聽我這麼說,她總算展開了笑顏:“那當然!一言爲定!”
“那麼,這次暫時先再見啦,”我慢慢鬆開手,轉向阿白,“再稍微麻煩你一下,把我們送回去可以麼?”
她的眸子裡有點點光亮,像是星子墜落其間了似的:“好,以後,有緣再見。”
自我們一行人走進阿白劃出的時空裂縫開始,舊的故事告一段落,新的故事,貌似總算可以開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