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襄鎮的雪,落了又停了,白茫茫一片清靜。
“捕爺們,這邊這邊。”
客棧小二壓低了聲音,帶着幾名身着便裝的捕役,悄悄地在走廊上一路小跑。
“就是這裡了。”小二把嗓門壓得更低,指着一間房門。
自從方纔看見那眼神兇惡的男人帶着漂亮姑娘來開了一間房,小二就開始心神不寧,忍不住地爲那被挾持的少女擔憂不已。
那男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啊!
小二思前想後,最終還是冒着雪一路跑到官衙,報了案。
“什麼人膽敢在此欺壓良家婦女!”
捕役們高喝,一腳踹開房門。
隨着門板的破碎,屋內兩人詫異地轉過臉來。
兩雙手,緊緊地攥在一起,彷彿天生就該如此。
幾名捕役,連同店小二一起,頓時齊齊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屏住了呼吸。
這女孩,實在美得不像從人間而來。
白狐皮大氅將一張晶瑩臉龐襯得更白,烏木般的黑髮蜿蜒而下,隨意散落在腰間,一泓秋水明亮而潤澤,帶着微微的驚訝,看向門外的幾人。
而她挺直的身軀,又彷彿雪中傲然而立的白梅花,那般的高貴泠然而不容侵犯。
幾人張口結舌,爲這絕世容光而傾倒。
而這美麗女孩身邊的少年,看起來就沒有這麼討人喜歡了。
他不耐地皺了皺眉,看着門外幾人,放開了女孩雙手,怒容滿面地走了過來,氣沖沖地吼道:“怎麼,沒見過談戀愛?”
一名捕役這纔想起自己的職責,連忙凜然喝道:“此間客棧店小二報官,說你挾持良家少女,拿出你的路引!”
少年冷笑道:“拿出來,只怕嚇死你,我看還是不必了。”
捕役大怒,正想再說什麼,少年表情突然完全變了,一股無比濃厚的星力,瞬間溢滿整個客棧。
幾名捕役不由大驚失色,唬得向後齊齊退了十幾步,而店小二見勢不妙,早就躲得遠遠的了。
“你你你與這位小姐是什麼關係!”一名捕役壯着膽子喝道,眼中卻全是畏懼之色。
少年冷冷道:“八擡大轎,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們也管?”
說着,忽然轉過身去,把那少女胳膊一拉,硬梆梆地道:“你說是不是。”
少女聞言,不禁一笑,明豔得連這冰天雪地都耀眼起來。
幾名捕役見這女孩完全沒有被脅迫的意思,也只得連聲道歉,說一切都是誤會,隨即連忙退了出去。
門板很快被重新安上,少年枕着胳膊躺在牀上,眼神冷淡,看着這一切。而女孩卻一直立在一邊,將連帽重新戴在頭上,低眉斂目,十分恭謹的樣子。
忙活着的店小二心中不由得嘆氣,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啊。
最後,門終於被重新關上了。
羅維見人都走了,便看向一邊立着的清平公主,眼神複雜,開口說道:“你是金枝玉葉,我不敢帶着你到處亂跑,你還是請回罷。”
清平公主咬着嘴脣,默然不語。
“你是嫌我會拖累你?”
半晌,她開口說道。
羅維瞥
了她一眼,道:“你也可以這麼理解。帶着你這樣一個女人,着實太惹眼了。”
“那你就可以扔下我一個人,在朝堂上苦苦支撐?”
清平公主終於忍耐不住,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滾落下來。
“別用道德綁架我。”羅維道,“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爲何非要綁在一起?”
公主哽咽難言。
羅維嘆道:“我也不想與你還未成婚,就這般彼此怨恨,但我着實沒辦法對你產生什麼別的情緒,你,還是請回罷。”
公主倔強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趙扶風。”
羅維突然清清楚楚地說道。
公主眼神一滯,隨即從他臉上移開了。
“我與你這輩子,只能是公主與駙馬的關係,就這麼簡單。”羅維道,“我沒辦法將你當作妻子,因爲我關於未來的夢想,已經多半破滅在你手上,你應該明白。”
公主一言不發神色逐漸平靜下來。
眼神一轉,又是淡淡地看着羅維,重新恢復了她高高在上的姿態。
“我知道了。”她緩緩道,“那是我的命運,我終究無法逃避。我回宮去了,從此是死是活,與你無關。”
羅維靜靜地瞅着她。
清平公主趙扶風,重新揚起了她高貴的下頜,推開門決絕而去。
她的人生,也因她父皇的某些放不下的執念,產生了一個大轉彎,與眼前神色冷漠的少年,發生了一場堪稱孽緣的交集。
她的驕傲幾乎在這場交鋒中輸得一乾二淨,但是沒關係,推開這扇門,她又重新成爲那個古井無波的高貴少女。
隨後,羅維在客棧中一住就是半個月。
他本就對鍾靈十分歉疚,再聽清平公主說到鍾靈回到天都城後種種反應,心中更是心疼不已,幾次按捺不住想要回去看她,又怕徒惹她傷心,只得在永襄鎮盤桓着,無心修習,每日只是喝酒。
唯一可值得稱道的是,他終於把鬍子剃了。
直到月圓之夜,羅維看着銀盤般的月亮,心中略微清醒了一點,覺得自己也自暴自棄夠了,該是迴歸正常生活的時候了。
他收拾了東西,打算離開永襄鎮,重新回到天武聖山中。
剛走出客棧,一人從半空飛落,劍光縱橫,直向他而來。
羅維不及思考,身體比大腦更快,頃刻間爆出了濃厚星氣,舉起桃木劍擋下一擊,揮手撒下漫天月牙,隨即立刻遠遁。
在遠處,他看清了來人的長相,正是那日天都城外,他化身爲牧仲之後,追蹤他到林中的那人。
羅維心中不由對自己的判斷更加篤定了一些。
原來,他們確然不是靠相貌認出自己的。
而那人明顯已經發現羅維長相與那日不同,但並未露出驚訝神情,手中輕劍也毫不猶豫,只向羅維急攻而來,不因羅維相貌有變而產生絲毫停頓。
竟然追蹤到這裡!看來自己確實是在這永襄鎮中盤桓太久了。
羅維目前能夠調動的月力,只有煉星二階的水準,而觀眼前此人實力,遠遠比煉星高出不止一個境界。羅維不敢硬拼,藉着明亮的月光,調動起
比以往更加濃厚的月力,拔足飛奔。
身後那人緊緊相隨,如跗骨之蛆一般難以甩脫。羅維在密密麻麻的房屋羣中繞了好幾個圈,速度無法發揮到極致,索性一劍劈碎了身邊圍牆,衝出鎮子外,向着不遠處的天武聖山,直奔而去。
一道道劍光星氣不斷從背後疾速飛來,羅維依靠強大的精神力判別着身後的危險,不斷左躲右閃,但還是被破了磐石符,幾縷霸道星氣侵入體內,頓時攪得五臟六腑一陣翻騰,腳下一個踉蹌。
羅維不由咬牙切齒,只要再得兩個月,他就可以重新到達宙星境界,開始有星盾護體,屆時也不會這般脆弱!
一道星氣倏然劃破夜空,擊中羅維膝彎,一陣劇烈痛楚傳來,羅維滾倒在地。
眼看身後那人就要接近自己,羅維咬牙,一道疾火符甩出,直衝那人胸前衣物,自己一個激靈爬起,遠遁而去。
那人吃了一驚,略躲閃了一下,未被疾火符擊中,但羅維也在視線中失去了蹤影。
羅維藏身在遠處山石之後,心中大爲後悔,不該將疾火符用得如此明顯。
他原本的目的,只是想擺脫此人追捕,但情急之下大大咧咧地將疾火符用了出來,道符之事不知是否會泄露。
況且此人還看見了他的相貌,爲今之計,只能殺了此人,方能絕後患。
但他連和此人正面一戰的能力都沒有,如何談擊殺?
他正想現身讓那人看見,引他來追,那人卻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
他將手中輕劍雙手捧起,慢慢向前走去,邊走邊變換着方向,慢慢走成了螺旋形路線。而他臉上表情十分嚴肅,雙眼全神貫注地看着自己的劍,彷彿時刻注意着劍上的變化。
這劍有什麼特別之處?
羅維眯起眼睛,看清了那把劍,外形平平無奇,與兵器鋪中二十兩銀子一把的劍並無區別。
然而羅維卻倏地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心中極爲不舒服,與見到應瑜之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他心中不由大奇。
此人與應瑜,彷彿應該是一路,同屬於一股追捕自己的勢力。難道這種十分討厭的感覺,就是他們的共同點?
羅維想了半天,也只能總結出一見到他們就會不舒服,至於究竟是何種不舒服,爲何不舒服,他卻絲毫說不上來。
而遠處捧着劍的人,慢慢往羅維藏身的方向走來,猛然像發現了什麼一般,將劍一抖,立刻向着羅維這邊直奔而來。
羅維大驚,身形一閃,隱匿而去。
那人卻絲毫不受他詭異身法的影響,緊緊追在背後。
羅維心中不由大奇,此人究竟是怎麼發現自己藏身之處的?
不見得真的是聞味道吧。
莫非……和那把劍有所聯繫?
那把劍的氣息,與應瑜身後背的重劍,非常相似。
羅維不及多想,身後傳來的巨大的壓迫力,讓他有些手忙腳亂,不斷在林間左閃右奔。
銀色月牙漫天飛舞,身法之詭異,在明亮到發白的的月光下,發揮到極致。
然而,對方實在太過厲害,羅維只不過在林中與他周旋了數分鐘,便感到心中一陣一陣地發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