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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越國詔?前路昭昭 (10)

趙無恤看似莽撞的行動,卻成功了。

這成功卻並不叫人意外。

呂贏在位之時,軍中習氣怠惰,雖然是禁軍,但對偷襲根本沒有防備,踹營之時,將領只顧逃命,鳳琅麾下彪悍的騎兵如入無人之境。

趙無恤既然知道對方的虛實,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立刻與鳳琅做了計策,在山邊故佈疑陣,引來了報復心切的副將靈真,在離駐地五里的地方,將大隊奔襲的人馬分開衝散,傷敵無數,非常明顯的,將士士氣很弱,無心作戰。

小勝之後,禁軍傾巢而出,主將方朔領五萬精兵趕來,公孫齊見識了大司馬殘部的厲害之後,乾脆收縮兵力,退入關城,來了個不聞不問。

趙無恤不停歇連連爭戰,沒有一點畏懼和顧惜軍力的意思,呂贏覺得他好似着急着什麼。

朱秋悲天憫人地認爲:國亂一日,百姓也就受苦一分,將軍被他這老友感染,已經有了仁義胸懷,恐怕是這個道理。不過按照鳳琅這好事之徒的言論則是:"叔叔已經答應了公子,要去救越西君脫困啊,自然要信諾!"讓呂贏不禁心驚肉跳,又開始自艾自怨。

彷彿是理所當然的,趙無恤憑他的驍勇以少擊多,當年與函族鏖戰的銳氣依舊,在戰陣上如尖刀般將撕裂方朔鬆垮的隊列,所向披靡,打得方朔落花流水,而歸降逃亡的軍士每日不絕。

朱秋連連嘆息,謂之:順天必勝,若非有了勤王詔書,又有公子贏申明支持越西君,再加上大司馬,趙無恤這兩面旗幟,憑這樣的一隻軍隊,如何能堅持到現在?

決戰之勢隱隱然將出,那日趙無恤與方朔又一次接戰,後方突然接到消息,公孫齊發來信使,願與趙無恤合兵,一同勤王。

鳳琅朱秋十分欣喜。趙無恤則鬆了一口氣,公孫齊歸附,加上西面軍,慶舉大勢將去。

不多時,公孫齊派兵士騷擾禁軍後營。趙無恤逐走方朔,收兵後不敢鬆懈,派鳳琅壓軍。

是夜,呂贏一身絳紅色的貴族便服,趙無恤一身戎裝,在關前等候,公孫齊開關迎接。

兩軍合一路,進了關城。

兩方坐定,開始飲宴,還有歌舞樂曲相陪。

公孫齊年紀並不大,剛過三十,白麪黑鬚,一張酒色過度的面孔,他連連勸酒,先是提了詔書的事,推說自己沒有接到旨意,只好閉關自守,而後誇讚趙無恤神勇無敵,言辭諂媚得讓一衆隨員都臉紅。呂贏一聲不響在喝酒,他是主動提出要前來接洽,他是公子,又認識公孫齊,這樣更容易說話,於是趙無恤只能允了。

公孫齊見這位故人,特地涎着臉過來攀交情:"公子,可好久不見了。"

呂贏衝他淡淡一笑:"叔叔也安好。"

公孫齊頓時眉開眼花,一雙眼睛在呂贏身上再也移不開。

呂贏道:"感謝叔叔出力,我想國君定然無恙,只是呂贏怕去晚了出差錯。今日叔叔就與我軍一同去擒方朔,然後即起兵一鼓作氣攻入奉邑,救出國君和禹夕夫人怎樣?"

公孫齊一怔:"這也太過草率了……"

"這裡有您極力誇讚的趙將軍在,將兵符令箭交於他,克敵而勝就在今夜!"呂贏道,"叔叔不是不肯吧?"

公孫齊一聽交兵,臉色立刻沉下:"這要從長計議……"

呂贏道:"如今國事傾頹,危機時刻,叔叔雖是我長輩,我也就沒什麼客氣的了。大司馬的兵符既在,叔叔交令也正是名正言順的事情,請叔叔將軍隊交於趙將軍調遣,他如今乃是詔旨起復的上將軍。叔叔大可放心。"

趙無恤臉色複雜地站起來,喚一聲:"呂贏!"

呂贏轉過頭來,對他嫣然一笑:"將軍。接了叔叔的兵符。"

倉郎一聲,公孫齊的護衛滿臉戒備,抽劍在手。

公孫齊忙道:"慢着!有話好說。撤劍!"

他臉色蒼白,忽而冷笑,"呂贏……你已經被國君廢爲庶民。在這裡可沒你說話的份了。"

呂贏輕蔑地看他一眼:"前幾日在路上截獲了慶舉給叔叔的信,許諾你作汜山君,叔叔既然得封君位,自然看不起我公子贏了,可是別忘記,慶舉表面擁戴的是身爲廢君的我,當今國君則我胞弟,詔書也在我手中,無論誰爲主君,不聽令旨犯上作亂的罪名,叔叔擔負得了麼?你既決心歸服於我,怎麼還想掌軍。莫非是和慶舉裡應外合?"

公孫齊恨急,幾乎惱羞成怒,卻一時不便發作,充滿血絲的眼睛緊張地看着趙無恤:"趙將軍,我如此誠心相待,竟不信我!"

趙無恤見左右蓄勢待擊的護衛,又看看呂贏,已知呂贏的意圖,他道:"公子,你醉了。"

呂贏瞥他一眼,下巴微仰:"叔叔,非是我呂贏心狠手辣,而是叔叔這樣反覆無常的人留在身邊,實在不能放心!"

公孫齊面色猙獰道:"好個豎子,你待如何?"

呂贏冷漠地擡起頭來直直望着他,眼神竟有種奇異的懾人之力:"若叔叔還有忠君之心,就立刻交出兵符,若心懷叛逆,你便在這裡殺了我等一干衆人,反正你的武士在內……而我的軍隊在外!"

他冷冷說完。堂下已經是一片死寂,誰也沒料想公子會說得如此決絕。

趙無恤與鳳琅手按劍柄,互看一眼。他們都彷彿知道了什麼,那詭異的事情又發生了……

頓時殿中殺氣瀰漫。殿外的守衛也彷彿**起來。公孫齊目光閃爍,面色越來越寒,彷彿被呂贏說中了心事,朝殿內四下望去,而後他突然大吼一聲:"都拿下了!"

他本沒有配劍,這時候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就向呂贏衝了過去。

趙無恤立刻箭一般衝上前去,在武士擋住他的時候,寒光閃過,呂贏已經擡起了手,匕首隻割斷了幾縷髮絲。公孫齊倒了下去,眉心一點血跡,立刻斃命。

呂贏一甩衣袖,將那死人扯住他袖子的手掙脫了。

衛士大喊起來。"大人被殺了!快去報信!"

趙無恤知道,事情再無挽回。

"趙無恤,還等什麼,快殺!"呂贏大喝道。

鳳琅在旁咬了咬牙,劍眉一煞,更不猶豫,如閃電縱出去,隨行的幾個衛士也立刻動了手。

剎那,一片高低呼喊和劍擊之聲。宮人紛紛逃竄。

衛士和殿外的守軍們一半怒吼而上,一半卻愣怔在當場,被這樣突然的場面驚呆了。

呂贏退到趙無恤身邊,道:"我叫鳳琅多帶好手,防備有變,看。果然用上了!"

趙無恤一面保護他,一面再不留情,如砍瓜切菜一樣格殺堂上衛士,口中怒道:"你做的好事!他既然已經歸順,你何必再逼他!"

"你還不知道公孫齊這個人?連呂贏也敢調戲的無恥之徒,他的膽子比你想的大!趙無恤,殺淨這些死dang,再去殺了他的副將,下面那羣人沒有頭領。自然就乖順了!"

趙無恤道:"你……"

"快,趙無恤,我知道你的本事。叫鳳琅不要留情!"

趙無恤知道如今不開殺戒已不可得,目光一寒,再不多言。

又一個晨曦到來,城關中如往日一樣寧靜。

但是那座歡宴的宮殿,已經成爲了一片血腥殺場。

趙無恤和鳳琅並不是一般的武將,他們都是能夠萬軍中取敵將首級之人,但是他們卻沒有想過用這樣的方式……

情勢太緊迫,若不在即時就殺了統兵的首將,城中兩方混戰起來,那就是一場大亂。他們別無選擇。幸而有這樣如鬼神的身手。頃刻就將殿中衛士殺淨了,又直取守在城中的兩個副將,他們得到信息的時候,也正是身死之時,連命令也來不及下達。

雖然公孫齊也有幾個死dang,但他那樣的爲人,平素不得人心,聞亂而按兵不動的下等將佐竟佔了多數。烏合之衆失了頭領,只能忙不迭歸附了。一夜之間,城關易主,只花費了幾百顆頭顱。

趙無恤和鳳琅面色yin冷,他們並不在意殺人。不過呂贏實在太過決絕狠毒,逼他們下這樣的決定。翻回頭來看情勢,他們與禁軍纏鬥多日,已經損失了許多兵力,公孫齊心懷叵測,未嘗不是心腹大患,而呂贏一時的莽撞,也爲他們消去了一個隱疾,只是兇險了些,鬧不好就是一拍兩散。

這時候,呂贏神色十分平靜。他坐在乾淨的座位旁一口一口悠閒地喝着酒。

趙無恤見他穿着昨日的盛裝,呆在留着血跡,已經清理得空蕩蕩的殿中喝酒,心裡有一絲寒冷的感覺。

"翕,你又出現了。"

翕垂下頭:"你連着四五日征戰,呂贏被攪得睡不安穩,終於還是累了……不過正是時候,沒有我,你可危險了……"

趙無恤對這樣一個怪物,又有什麼話好說?他只能沉默。

翕卻道:"你對他做了那樣的事……你讓我好生意外。"

趙無恤不言。

"只是如今你與他結了孽緣,恐怕得不到好下場。"

趙無恤淡淡道:"與你無關。"

翕一笑:"好,是與我沒有關係。將軍天命厚澤,非要與這命中衝煞的公子贏牽扯。這樣的事倒讓我覺得有趣……既然你有心,很快就有結果了。且看你能做到什麼地步。"說完,哈哈大笑起來,他手中的杯子,突然掉落在地,潑撒一片酒漿。

趙無恤急忙上前,輕扶起倒下的那人。

這一次,呂贏卻連眼都沒有閉上,他僵直着身子,驚恐地看着趙無恤,神色如同遇到了鬼一樣。

趙無恤發覺到異常,急忙道:"呂贏!"

呂贏顫抖着手,拉住了趙無恤的衣襟,結巴地問道:"趙……趙無恤……我……"

趙無恤抓住他抖個不停的手,發現他真的被嚇着了,忙道:"別慌張,你到底怎麼樣了?"

呂贏伸出另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胸前,圓睜眼睛:"他在……他在我身子裡?我感覺到了!鬼,鬼啊……是鬼!"

趙無恤急忙抱住驚慌失措的他:"別慌張,呂贏……沒事的!這不是鬼!你冷靜些聽我說!"

呂贏喘息着,突然推開趙無恤,看着他的臉,驚疑不定地問道:"你說我有夢遊之症,原來一直就是這樣麼?是他……是他麼?我,我聽見他在笑!我的手……"呂贏突然看向自己的手掌,彷彿不相信自己剛纔的行爲。

趙無恤嘆息一聲,明白呂贏終究是感覺到了這件事,他道:"這不是鬼魂……是商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