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國詔?危如累卵 尾聲
夕陽如血,今日沒有下雨,可是那潮溼的空氣,將每個人的氣息,都壓得低沉。
鳳琅集合兵馬清點,原本大司馬殘兵,加上幾路守軍,湊不齊三萬人衆。
聿城百姓逃得十室九空,留下的老弱,還需要分兵護持。幫忙勞役的百姓已經被鳳琅全部遣散,守城軍士連日疲憊,既要守衛,也要在城中勞作,更讓軍士頗多怨言。趙無恤遲遲不回,大司馬強自支撐,在廳中坐鎮,雖然聿城糧草充足,但是援軍遲遲不到,人心散亂。
種種,今日卻是應敵決戰之時。
鳳琅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宿將,在隊前,指揮有度。
這時候一個紅色戰袍的人影,出現在衆軍士眼前。
一位青年站于軍前。
他身上的戎裝閃閃生光,風中血紅的披風獵獵做響,俊美的臉上,有一種天生的肅殺威嚴,顧盼掃視,目光所經之處軍士們不由精神一振。
呂贏高亢清朗的聲音,傳向四面,他道:"……衆位想來都不認得我,這也並不奇怪……我就是那個被廢黜的國君,公子贏,做爲囚犯,押解路經這邊關……國詔上有我的罪名,一樁樁,全部所言非虛,贏少不更事,荒唐脫略,是越國罪人,萬死不贖,"他不理會衆人的**,繼續道,"可贏亦是行越國人,是呂氏子孫,如今國家爲他國侵辱,危在旦夕,贏願以此罪身,挺身於陣前。衆位皆是越地子民,皆人子,皆有姊妹父母,吾如今乃公子贏,贏爲吾弟吾君牧而戰,保國衛民,與衆同生死,不敢怯懦,衆若解吾心,便是兄弟。若能得退楚軍,吾自當卸甲,入都請罪!與衆前分說明白,先以酒明誓!"說罷取了祭酒,潑灑后土。
衆軍士一聽是公子贏,議論紛紛。
大多數軍士也是首次見到這位前國君,有許多本就吃過呂贏亂國之苦的,這時候不禁驚詫,此人與傳說實在是不太一樣。
民間都傳說此公子面貌從起母,如好婦,xing情乖戾,卻沒有任何的能爲,是個十足的混蛋,也有傳聞,他本是個瘋癲之人。
如今所見的,卻是一個英俊挺拔的美男子,他言語鏗鏘,儀態有度,雖然不如將軍的威武,另有一股貴人才有的氣勢。
在這存亡時刻,他敢說出這番話來,要與衆同進退,又公然伏罪,擁戴新君,誠意可表,那些心懷怨憤與不齒的士兵也不禁感動了,他們不過是普通百姓,如何能想到有一日,與這樣的貴人並肩作戰,同生共死?
一個小卒已經忍不住了,呼道:"願與公子同死!"
衆人紛紛應和。
呂贏卻舉起手中劍,大聲道:"非是同死,而是共生!聽吾與鳳琅將軍調遣,吾等共驅敵兵!"
天色已暮,風起,雲敝月。
已經是半夜了,城頭靜得出奇,遠遠的,一線白光隱隱閃動。
在城頭的呂贏本在閉目養神,突然睜開了眼睛。
"來了……鳳琅!"鳳琅就守在他身邊。
雖然還很遠,可是那東西一瞬間就會到,呂贏非常的清楚,他站了起來,站在南門之前,嘴角一點笑意。
洪水從掘開的堤口噴瀉而出,本就是鬆散搭建的堤壩,立刻散了開來,爲巨流讓出道路。北高南低的地勢,讓萊溪水不顧原先的方向,朝山谷舊河道之上的聿城奔來。
畢環依舊親到戰場,他立在戰車之上,看洪水如巨龍而去,只要衝開城門,越軍就大勢難回了,若不是萊溪在這二十年中改道,恐怕也沒有那麼容易打開關卡。
尚仙已爲先鋒,帶軍隨後掩至,連木筏也帶上了,就等水掩城池。再殲越軍。
聿城因地勢而建,成一個高口壺狀前寬後窄,通過一片雲夢山脈,兩側的山嶺綿延百里方盡,而又有沼澤與黑水怒河星羅在邊界之上,若非洪水開道,實在難克。
這地方雖然險,險不過莫留關,莫留牆高城後,開山鑿河,硬生生將萊水改了道路。一過莫留,水道不再成勢了,若非暴雨季節,是不足成事的。
天時,地利,人和。
畢環成竹在胸,早就百般算計了一切條件,只等這一日。
可是,他還是有些擔心,他擔心越軍不撤退,若不撤退,就是找死,那呂贏……不過他亦相信那趙無恤是可以護持着呂贏,逃得全身而退的!
加意吩咐了尚仙,追擊之時,要活捉此二人。自然,若趙無恤活捉不成,也沒什麼要緊。
尚仙則希望這水能將一切麻煩都淹去纔好。
他站在高丘上,看水流滾到了城前,水淹去了城門,朝裡狂瀉,一下衝入關中,而那城牆則頓時散碎。
天助雲楚!
他得意一笑,揮軍而上。萊溪水並不足夠,不多時,水就要退了,這時候正好攻陷。
大軍掩至。
前半個關城被淹入了水中的時候,南城門處的鳳琅仍舊站在城頭,風琅見那洶洶的水濤,面色更變。可是,呂贏抓住了他的手臂,雙眼直視着那洪水,非常平靜。
軍士們嚇得欲逃,可是見兩位將軍不走,他們也只能拼死守着。
洪水如一頭巨龍,一口就吞下了半個城關,見它兇猛勢頭,那後一半輕易就能吞下。說也奇怪,那巨龍樣的潮水在通過城內的時候,突然如同被拉扯了腳步。
水面翻滾間,由浪峰而成了水坡,水如沸騰,再也不成規模。
那頭洪水巨龍如同被鎖住了脖子,掙扎咆哮,無法再進前一步。
水淹到了南面城牆前,從拆除的城門一瀉,立刻平緩下來,再不上漲。
城樓之上的軍兵個個驚異不定,看着眼前的奇景。
"上天!這……這是……"風琅驚喜交集,這樣大的水,居然一入城池,就突然止住了。
他驚喜之餘,還是不敢放鬆,急忙指揮埋伏的軍士各自就位。不要慌亂。
"現在才曉得,爲何公子敢穿甲!"
在大水裡穿甲,那可是九死一生的行爲,呂贏偏就做了,還站在這大水之前,毫不在乎。
沸騰一樣的水面開始變化,出現了旋渦。
呂贏知道那意味着什麼,更是得意地笑了起來。
旋渦不斷的擴張,原本只是三個,而後是八個,接着就是十六個。
在高丘上的尚仙見水涌入城池,衝散城牆,卻不向前,若不是親眼所見,簡直不敢相信有這樣奇異的事情。
"將軍!"軍士惶恐地大叫道,"這,這可太古怪了!水淹不過去……"
"住口,城牆已毀,越軍敗退,還不給我追擊!"
"將軍,不能追擊啊,水並沒消退,我軍過不去!"一名副將如實告稟。
尚仙一怔,頓時心頭冰冷,想起了一件事情,他道:"快去探查,入城的洪水是否更有異象。"
那壯觀的十六道旋渦盤旋着,水激盪之下,城中一切建築,都被摧毀,只剩下峭壁依然。
接着水開始下降了。
鳳琅在箭閣內暗叫不好,怕是水退,那雲楚大軍就要來追擊。
再等一會兒,水面勃勃而動,旋渦平緩,退到城牆一半的高度就不再下降了,旋渦也越來越安靜。
衆人細觀,見那旋渦裡倒吐出水來。
鳳琅奇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難道和公子開鑿的井有關係?"
一時間,呂贏蒼白的臉色紅潤了:"很久以前,先王聽信人言,在這裡造了座地宮,挖到一半,掘出地河,以爲不祥,最後封了,廢棄至今日。你找到井後,我知道正是這裡。
三口井正是龍眼所在,地宮掏空了地面,只要一點助力,就要地陷。"呂贏指着那些旋渦:"這本是按照易卦作的十六生門,如今就成泉眼。"
說到這裡,呂贏拍了呆楞當場的城司一下:"快進箭樓!"
鳳琅還在思量着,先王,是哪個先王?
"暗河!"尚仙咬牙道,這時候已經怒極,聲音裡的酷寒,讓周圍的士兵不寒而慄。"這裡是萊溪古河道!"
越地多雨也多山川,地上河川縱橫,地下水網密佈,許多暗河藏得淺,時常會跑到地上。
萊溪古道不是河水乾涸後改道,而是變成一條暗河,仍舊穿關而過。
多年後,越人又在其上另造了城池,只是時間久遠,恐怕知道這來龍去脈的人,已經都作古了。
若不引洪水淹城,這河依舊老實地躺在地下。
如今巨流衝擊,讓地下的河水倒灌而上,成了明河,讓雲楚沒辦法再前進。
這場大變,喧鬧了一個晚上,天色已經微明。
尚仙遠眺,來路的水已經退去,聿城也毀了,水自"壺口"入,又從"壺底"出,勃然充沛,蜿蜒通過了城池,將這兩山夾一谷的險要填滿,成了一個窄湖。
沒有船隻,根本無法涉水過關。
雲楚自己花大力氣造成的結果——替越人斷了後!
殘存的南城靠着山崖,因爲事先把城門拆去,又依靠着山崖,恰似一條浮橋,成了越軍耀武揚威的招牌。
橋上還大刺刺站着一個人。紅袍金甲。
是鳳琅,還是那趙無恤?
尚仙見斷後之人並不撤退,心頭火起。
"鳳琅,你說他能看到我嗎?"呂贏站在牆上,對着箭樓中的人問。
鳳琅舉着穿雲箭,心裡想這是什麼時候了,他還胡亂閃神?
鳳琅這個時候滿心都緊繃着,扣弓的手裡,微微見汗。
當初誓師完畢,鳳琅勸說呂贏不要管南城。
呂贏卻沒頭沒尾地問鳳琅:"你覺得尚仙這人如何?"
"年少氣盛,卻穩健善戰。是個猛將。"
"他氣盛爭名,是個好先鋒,卻不是個大將之才。要傷他,也很容易,一定要等他氣急敗壞才動手。"公子這樣說。
鳳琅用怪異地眼神看他,彷彿他臉上突然長出一朵花來。
他印象中的公子贏可不是這樣的人。要笨上幾百倍,膽小几千倍纔是。
呂贏只是yin險地一笑:"鳳城司,大將軍不怕萬軍,只怕寸鐵,行越的神箭手就只有你一個。"
"比不上尚子驍。"
"若你與他對射,恐怕是他贏面大些?"
"是。"鳳琅爽快地承認。
"那若他一心射的是我,你可能偷襲他?"
鳳琅有些躊躇,他道:"無十成把握。可是,若他意不在我,恐怕還有機會。況且,尚子驍的傷現在比我更重。"
呂贏道:"不需要十成把握,你只要傷到他一點點皮肉,就是大功一件了!"
見這位將軍繼續發怔。呂贏取出一個小瓶:"我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