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江花紅似火,放在關中是不對的,應當是日出東山紅勝火。
才五月初始,太陽便象一個火爐一樣,一大早,就將一團團烈焰噴向了人間。
僕役進來稟報:“阿郎,外面的太陽好大。”
“嗯,”許敬不置與否地應了一聲,不用僕役稟報,一團紅光就射進了窗戶,怎能不知道外面的太陽很大?又說道:“這個太陽照得好啊,外面的大麥小麥,曬上兩天,用連耙輕輕一敲就下來了。”
僕役不敢作聲,恐怕唯一的好處也只有這個了,不擔心收下來的糧食受潮,可其他的好處呢?
許敬宗說完了,將窗戶推開,窗外是幾株老槐樹,有一株臨近房屋,長得快,枝葉都礙着小樓,僕役要將它砍掉,被許敬宗制止住。畢竟夏天到來,打開窗戶就是一縷濃蔭,這也是一份雅趣。於是每到冬天時,僕役就爬上樹,將挨着房屋的那一端樹枝鋸掉。後來又載上了葡萄,大約因爲水土的問題,長得不大,味道極酸,裡面的核兒又多。
但許府倒不會貪圖這點葡萄,而是順着樹幹纏繞着那一片翠意,讓許敬宗很喜歡。後來又載上了絲瓜,葫蘆。下面放着兩張石桌,幾張石凳,搭了一個小涼亭,引來渠水。風景開始靚麗起來。
只是前些天的大風,將葡萄與葫蘆吹倒了不少,還有一株老槐樹,吹斷了幾處樹枝,僕役花了很大功夫,才扶回來,但依然能看到大風吹過後的狼籍。
許敬宗閉上了眼睛,想到,這個太陽曬得好啊,這個風吹得更妙啊。孫子有救了。
睜開眼睛問道:“某讓你查那個明崇儼,可曾查出來?”
“稟阿郎,這個明崇儼祖先是平原士族,世代在南朝爲官。父親明恪是安喜令,不但此人長相秀美,其父亦是一個美男子。”
“美男子好啊。”
長得美肯定比長得醜好了,但僕役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指的是什麼意思。繼續說道:“是。其父身爲小吏,卻喜役鬼神之事,其人盡得父之術,而且善長相術與醫術。後來此人應封嶽舉,授予黃安丞。恰逢當地刺史家小娘子有頑症,其人用他方殊物療之,其疾乃愈。於是刺史在奏摺中特地提及此事,陛下召之與之語,甚悅。擢授冀王府文學。”
也就是擔任李旭倫的文學顧問。比縣丞尊貴,可是一個閒職。
“這麼說,此人經義、醫巫皆善長了?”
“也可以這麼說。”
“好,你傳某話去,讓他到某府上來一敘。”
………
“太子在少林寺如何了?”
侍衛答道:“啓稟陛下,太子到了少林寺後,將徐舍人女兒勸回了東都。平時也安靜,只是在少室山轉了幾回,然後看書鍛鍊身體。不過在祈福時,忽然大哭,甚是哀傷,連寺中衆僧都合什嘆息。”
“這個癡兒,一副心腸卻是軟的。”李治說到這裡,聲音輕柔下去。有可能是狄仁傑出的主意,有可能不是,不過他沿路居然揹着小妹,溺愛如此,讓李治聽了卻是很開心,又有些豔羨。
自己小時候可沒有享過這福氣的,幾位哥哥恨不能將自己生吃了。
“你下去吧。”
“喏。”
侍衛退下去,李治又衝武則天問道:“皇后,這一次大風受災情況如何?”
“陛下,不算嚴重,吹了一些麥子,颳倒了一些樹木與房屋,只有數名百姓讓倒下的房屋砸着了,或傷或亡。”
“朕作的什麼孽?”李治氣惱地坐下來。
自己作爲皇帝,不算暴君,也愛民也節約。前些年還好,連年豐收,米價最低時,產糧地一斗米出現過三文低價。農民氣得不賣了,餵豬吃。武功上也平滅了高句麗。
可這幾年來了一個大變臉,唐朝軍隊第一次出現大敗,而且敗得很慘,並且指揮的人還是勇將薛仁貴!國內災情幾乎每年都有,不是這裡就是哪裡,災情規模還很大。
這樣的規模,不算最嚴重,可持續度,在史上也極爲罕見。
如果換作李威還好一點。
災難嘛,那個朝代沒有,這種情況,應當羣策羣力,上下發動起來,同舟共濟,將這難關渡過。
可李治偏偏又好鬼神,越是後來病重,越信。還好,不愛方術,否則整天吃小丸子,估計早就熬不過去了。信的神靈還很多,如來佛祖信,三清老祖也信,這是東羅馬帝國路途遙遠,沒有波及過來,否則上帝他恐怕也會相信。不但他信,武則天也信。這一對夫妻聰明過人,可凡事往鬼神上引,這個災情就讓他們糾葛了。
武則天忍了忍,說道:“陛下,雞肋雞肋,棄之可惜,食之無味。大雩祭取消了吧。”
求來雨那是千好萬好,如求不來雨,丈夫會非常尷尬。到時候對弘兒,不是美名,有可能種下禍根。不僅僅如此,弘兒還好一點,真正不利的是自己。
還是以前好啊,丈夫沒有生病前,自己千嬌萬寵,也不需要這麼操神。現在既要協助丈夫處理龐大的朝政,還要處處小心,否則有可能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連丈夫都開始對自己時不時打打小算盤。這種生活,如覆薄冰哪!
丈夫的病象兒子一樣痊癒就好了,一切回到從前。
可真回到從前,她會開心麼?已經嚐到權利甘甜與沒有嚐到權利滋味,是截然不同的。
但現在的武則天對李治確實很好,某種意義上也是一個好妻子。包括李治更衣沐浴,有時候武則天都親手服侍。特別是病症發作時,更是衣不解帶,伏在牀邊照料。
李治也無奈,說道:“皇后,這個暫且不提,你還是讀奏摺吧。”
讀了一會兒奏摺,就讀到了許敬宗的奏摺。不是賀蘭敏之,長安城中羣情洶洶,需要緊急處理。這是普通的奏摺,於是也不是加急送到東都的,到了東都按照程序,又壓了壓。所以現在纔到了皇宮。
武則天念着奏摺,心中不由想起了王彩年那天說過的話。但立即否認了,如果許敬宗對弘兒不利,不是退親,可做的文章很多,比如會當凌絕頂,比如新犁,再比如陛下大雩祭前的惡兆。再說了,楊敏總歸是自己的侄女,儘管沾得很遠,裴家卻與自己沒有半點關係。這些年,爲了自己與丈夫,許敬宗做了近二十年的惡狗,忠心倒是羣臣中第一位的。
再看兒子,也只是虐待了一下許彥伯,並沒有動殺心。如果動了殺心,早在去嵩山途中,許彥伯就莫明奇妙死了。犯不着開罪皇太子。
說起來,楊思儉夫婦是沒有管教好。自從訂下了這門親事,一路提撥楊家父子,可他們對女兒放任不管。賀蘭敏之那麼多醜行,難道楊思儉不知道嗎?後來看到兒子病好了,態度卻是轉變了。比起當初自己的幾位異母同父的哥哥還要勢利。
想到此節,已經對許敬宗的奏摺默認了八分。
至於李治,則是默認了十分。賀蘭敏之與兒子的恩怨,正是楊家這個女兒造成的。
因此,扭過頭,問道:“皇后,你意下如何?”
“楊家過錯並不大,可是大婚在即,衛尉卿居然與夫人坐看女兒拋頭露面,家教不嚴,卻是推卸不過去的。”
“正是,朕也聽聞了一些風傳,以前這個小女子對弘兒態度惡劣。後來病好了,態度才改觀的。只是弘兒貪戀她的絕色,沒有放在心上。這樣的女子爲太子妃,非弘兒之福,非社稷之福。”
都定到社稷的份上!
“陛下,話雖如此,大雩祭不知道該不該舉行,又是大旱,又是大風。這時候太子親事有變動,恐天下非議。”這是從政局上來說的,並無半點私心。
正是這種公心,與能力,讓李治依賴度一天比一天強烈,好象吃鴉片煙一樣,最後擺脫不了了。
“但弘兒親事即將到來。”
“這樣吧,既然許卿說裴居道的女兒品行賢淑,不如召入宮中一見,看看倒底如何。”
“也是,來人啊,傳朕口旨。”
“陛下,且慢。”武則天又將李治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