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濃了,謂水卻是很可憐,河兩邊露出許多河岸來。因爲水淺,有一些從江準調運過來的糧食船舶,吃水深了,擱在河灘上,不得不派人將上面的糧食,往其他船上卸去。
這個情景僅是千里關中的一個濃縮,從渭水向兩岸飛快地鳥瞰,可以看到很多溝渠都乾涸了,有的平原上地面都出現了龜裂。
小小的烏篷船,就靠邊碼頭上。
狄仁傑沒有上船,站在碼頭上,與魏元忠幾人說着話。朋友並不多,一個小小的法曹,匆匆忙忙地押運糧食進京,匆匆忙忙地離開,還不值得京城裡那些貴官們相送。
過了好一會兒,一車馬車駛了過來。
魏元忠肅然道:“來了。”
原來只是豔仰狄蕙二人的名頭,現在不得不敬重。知道狄仁傑打算後,以這兩個少女的姿色、才氣,一旦真正進入東宮,太子妃肯定是無緣的,就是側妃亦是無緣。但將來太子一旦大統,做個美人還是可以,甚至可以做個婕妤,說不定得到太子的寵愛,能選入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九嬪行列。當然了,這看太子的寵愛程度,還要看狄仁傑能奮鬥到什麼官位。
妓子?
魏元忠想都不敢想了。
兩位美麗的少女,戴着羃羅走下了馬車,款款走來,盈盈拜下,道:“見過義父與魏學士。”
“你們起來吧,”狄仁傑虛扶了一把,又道:“沒有讓人注意你們吧?”
“女兒很小心,只是讓兩個貼身的丫環們,從館中將女兒的一些衣服首飾,拿了出來。連老鴇們都不知道女兒們的下落。”說着,從馬車上拿着大一包,小一包的行李。
對這個,狄仁傑都無所謂。兩個少女正是年青貌美的時候,可以約束她們過清苦的生活,但沒有必要非得命令她們將本屬於自己的衣服首飾全部扔下。
喊了船伕過來,替她們將行李搬上了船。
狄蕙與狄好,看到行李上了船,同時回頭看向了長安。這一去,不知道還有沒有回來的機會了。
不大熟,狄仁傑也誤會了些,便不悅地說道:“你們是狄某的義女,但你們還不知道狄某的情況。狄某是幷州法曹,可亦是幷州人氏。祖上不是什麼名門望族,然而世代爲官。家祖在貞觀時,任過尚書左丞,家父也曾任過夔州長史。狄某本人進入仕途,也是高中明經科及第前列,才擔任官員的。”
“女兒聽太子說過,義父爲官清廉,學問又好,女兒們能讓義父收留,心中甚是開心。”
“自家人,誇獎的話不提也罷。狄某隻是想說一件事。狄某不是名門望族出身,可也是官宦世家,門風很嚴,可不是京城中某些受胡人風氣影響的貴人們,放任不羈。”
“義父,女兒不知哪裡犯了錯,雖然女兒出身不好,可是女兒行爲尚算端莊。”狄蕙與狄好二人嚇了一跳,連忙辨護。
“狄某不是說你們不好,但跟隨狄某,必須還要做得更好,並且不得留戀京城的煙華!”
狄仁傑知道自己要求更高了,可不得不爲。真是自己的義女,也就罷了。將來還是要送回宮中的,就是洗白了,兩個少女豔名譽滿京城,認識的人總是有不少的。送入宮中,不是那麼好操作啊。如果出了閃失,自己都脫不了干係。
“女兒沒有。”
“狄某不是說你們有,只是讓你們注意。”說到這裡,他低聲說道:“切不可象楊家那樣。楊家女兒姿色絕麗,又與太子是表兄妹,可這一次前景不大妙兒。”
前些日子,就隱隱覺得不對,看到了那個卷宗,更是驗證了自己的想法。於是躺在牀上,仔細推演着將來的變化,很是模糊不清。可有一條,那就是楊敏!她的前途不大美妙了。
狄蕙與楊敏的哥哥倒有一面之緣,但與楊敏卻從沒有見過面的。不過這件事影響太大了,羣衆的力量很大的,漸漸地,楊敏對太子以前的種種就翻了出來。後來改正了,老百姓總是有些不喜的。
長得是漂亮,如果長大一些,恐怕還不知道長成什麼尤物。
但太子妃唉。那可是未來的皇后,國母,母儀天下,不但要相貌,也要品德,後者比前都要重要。楊敏的品德未必不堪,否則都不會入選太子妃,然而如果以前不與賀蘭敏之走得很親近呢?再說了,太子身體不好時,她待太子可不乍的!
於是有人說,太子這一次冒險去終南山營救她,都有些不值了。天下之大,好女子不知凡幾呢。
這些事,她們倒聽聞了一些。不過,太子妃非是她們所能妄想的,楊家的門第也不是她們所敢攀比的,如果不是太子,都有可能不去關注。其實說起來,對那個楊家小娘,卻是很同情。她是受害者,沒有必須要再去作孽她。
但前車之鑑,不可不戒。正色道:“義父大人教訓得對。”
都如此,還有什麼話可說。正要請她們上船,忽然遠處揚起一片塵土,一陣風吹去,煙塵散薄了一些,看到一隊羽林軍拱衛着一輛馬車也向他們這裡駛來。
馬車漸漸近了,停下,李威從馬車裡走出。
來到狄仁傑面前,施了一禮:“聽聞狄君今天回去,孤趕來相送。”
“殿下,臣當不得啊,況且……”
“孤知道,雖然孤有‘病’在身,但狄君是孤的亦師亦友,千里赴京,千里返回,孤如何不相送一程?”然後低聲說道:“計劃雖然那樣,但計劃與狄君相比,並不值一提。”
“殿下啊,”狄仁傑心理素質算是好的了,硬是讓李威一句話說得老淚兒差一點滾出來,平復了一下激盪的心胸,又說道:“殿下以士之禮待臣,狄某當以士之禮報之……”
“狄君,你已經用士禮相報了。”
“那敢,不過殿下既然來了,狄某倒是想到了一句話,立即贈送。”
“請狄君賜教。”
“殿下,既然陛下召你到東都,倒也是一個好去處,將京城之事收整一下,如果陛下聽聞殿下大病在身,去了大雩之祭,那麼立即動身去東都吧。”
“爲何?”李威有些迷茫。對與父親李治母親武則天見面,倒是有些期待的,不過心中委實很擔心。制度不是很熟悉,三本禮書以及其他上古經義也不是很熟悉,用了失魂症可以欺騙其他,但可不可欺騙過將自己養大成人的母親,還是一個智慧幾乎天下無人能敵的母親。
倒是三分期盼,七分擔心。
“箇中原因一時半會解釋不清,而且臣也只是一個猜測。”狄仁傑道。是不能說!
本來就已經有些懷疑,後來又看到了卷宗,更相信了自己的判斷。
他這樣做,一是混水摸魚,成更好,不成撤出,無人懷疑。二也是聰明過人的皇后不在京城。事情過去了,倒會相安無事。至少這段時間他會很平靜。否則皇后未必有自己破案子的本事,可說不定就能看出。
不過太子雖然好是好,就是有些年青了,終究有點衝動。讓他知道了,與此人卻是很常接觸的。如果此人察覺,定會更加不安。以他的本領與力量,暗中使一些小絆子,有可能積沙成塔,聚水成河。
自己力量又小了一些,更不在京城,在沒有想出好辦法之前,不如不告訴太子爲妙。
於是又說道:“殿下,請相信臣。”
李威心中有些狐疑,但狄仁傑不想說了,他溫吞的性格,倒不是很急,說道:“孤聽從狄君話就是。”
說到這裡,拍了拍手,碧兒拿過來一幅卷軸,李威說道:“狄君臨行,孤無他物相送。聽聞狄君昔日在汴州爲任剛正不阿,得罪了一些小人,爲污吏誣告。幸得閻相公營救,昭雪冤曲。狄君因爲此事,對閻相公一直十分感謝。正好孤東宮中有閻相公一幅圖畫,孤便取了出來,將它相贈於狄君。”
什麼叫送禮物,這才叫送禮!
“殿下,”狄仁傑感動地彎下腰,施起大禮。
“狄君不可,”李威一下子將他扶起來,乘機在他耳邊說道:“狄君,孤還年青,狄君正當壯年,假以時日,我們亦可成就一段佳話。”
“正是!”狄仁傑全身一震,就象喝了十瓶興奮劑,眼睛兒也放出精光,如同孫悟空從太上老君煉丹爐裡跑出來,那對火眼金睛似的。
淡定,那是假扯,他們苦費了一番心血,接近太子,要的不正是這個目標嗎!
但李威空有了太子的名義,卻是處處掣肘,兩眼茫茫,狄仁傑的到來,無疑是一盞指明燈。兩人對答完畢,相視一笑。很有那種隆中時,諸葛亮與劉備相遇的感覺。
狄仁傑又問道:“東都還沒有旨意下來吧?”
“沒有。”
“殿下,也不用着急,陛下先前給殿下那道聖旨,是準備高拿輕放了此事。後來沒有了音信,倒是殿下那封信到了東都,使皇后着惱了。於是又改變了主意。不過此案拖得久了,民怨大了起來,縱然陛下想包容周國公,也大不易。拖得越久,對殿下卻越是有利。況且……”
“孤不急。”李威答道,他在東宮裡也在瞎琢磨,與狄仁傑想法相彷彿,但他寫給武則天這封信,卻是沒有幾人知道的。因此,現在連戴至德,都弄不清李治與武則天的想法了。
“不過,侍衛們依計一逼,殿下可要小心了。”
李威莞爾一笑,指了指身後。一朝被蛇咬,十年見蛇驚。縱是秘密相送狄仁傑,他都帶了一隊侍衛前來。
“那臣就放心了,殿下,還是早些回去吧。”
李威點頭,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再說,他現在有重“病”,出來總是不象的。走到狄蕙、狄好面前,道:“兩位小娘子,也一路保重。”
“奴婢謝過殿下相救。”兩個美少女連忙施禮。但看着李威再次上了馬車,兩個少女還站在哪裡久久不動。
狄仁傑摸了摸鬍子,忽然明白剛纔她們眺望長安城方向的原因了。心中很高興。介意一去,臉上就帶着笑容,走了過去,說道:“狄蕙、狄好,你們莫要看了。”
兩個少女都是嚶嚀一聲,嬌羞地低下頭去。
狄仁傑又說道:“等這件事的風聲過去,爲父操作一下,想辦法讓你們再度進入東宮,還是光明正大的進入東宮。不知你們願不願意?”
“女兒願意,”兩個少女喜出望外地答道。
說完了,又轉首看着古道,古道上煙塵漸漸遠去,馬車也消失在地平線上,遠處春雲低垂,花滿錦城,倒不由地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