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玄等人皆是苦笑,太子這樣做,太憊懶了。
言官都站着沒有動,不情不願。
“君王需要進諫,特別是諫官,如君王的明鏡,可以照君王的得失錯漏,因此一個賢明的君王身邊,總有不少能進諫的諍臣。裴矩事隋煬帝媚諂,事文皇帝忠,亦爲此故。然而進諫之前,自己得分清對錯、輕重,不能爲清名而博清名,不顧國家百姓利益。”李威繼續說道,這一句話說得就有些誅心了。這些言官們臉上有些失色,李威繼續說道:“黃老之道,是清靜無爲而治。此句出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個無爲是順其天道自然而治,而不是真正不去作爲。史稱西漢黃霸無爲而治,乃是西漢治理地方第一能吏。他任刺史時,鼓勵百姓飼養家畜,贍養鰥寡貧困,推行教化,是無爲而治,但是不是不作爲而治?如果這樣,一個國家需要君臣做什麼?諸候之時,政法混亂,因此商鞅變法,秦強於諸國。然而秦法日暴,終失天下。漢高祖僅約法三章,樹立漢朝。漢朝始久,法又鬆弛,於是武候齊律法,因此以一小蜀,能伐強魏。再如我朝立國之初,百姓或者死於兵戰之兇,或者逃匿於山野,或者逃於突厥南詔避禍,人口三不足一。此時治國是一策,現在人口增加,治國又是另一策。到了以後我朝人口恢復到隋朝鼎峰之時,又是一治國之策。因此,呂氏裡又說,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上善若水,這一句也不是讓人不作爲,水依勢而行,人依勢而爲,兵依勢而戰,國依勢而變,這纔是真正最高的境界,真正的無爲而治。治國之本,是國強民富,國家如何強大,百姓如何富裕,這纔是臣子的本職。各位去吧。”
話說得如此份上,言官只好離開。
李敬玄皺着眉頭道:“殿下,你飽讀詩書,不能以強理奪天下進諫之路。”
“孤不是奪之,幾項新政還沒有實施,自京城裡,議論紛紛。許多臣民是想讓朝廷更好,可也有一些人是爲了博清名附從,這不是可怕的。就怕有心人藉助此勢,煽風點火,導致新政失敗。談利士大夫以爲不恥,可什麼叫利,不一定是金錢,有名利,有功利,有權利,皆是一個利字。李相公,想一想,天下間能有幾人做到不爲利所動?孤也做不到。因此孤無論作何想法,對什麼人奪其利,也賦其利,減少爭執,不讓天下騷擾。也是稟程了無爲而治。”
李威這樣說利,連李敬玄都不能吭聲。
正說着,一個小吏走了進來,說是李威發下了懸賞榜文被一人揭去。也就是懸賞開石之法的那個獎賞榜文。
這個榜文張貼於許多州府,也貼了許多天,一直沒有動靜,或者有人揭去,所謂的方法皆不實用,沒有上報。對此,李威幾乎沒有抱什麼希望了,畢竟千古以來,一直就用那幾種方法開採石頭的。
但稟報給了自己,證明有可能會有作用,李威又問了幾句。就是在長安城中,是將作匠裡的一個工匠揭的榜。
李威說道:“帶孤過去看一看。”
不但李威,其他大臣一道跟了過去。其實兩渠的要求,並不要求象大運河那樣寬廣,更沒有大運河那樣的長度。可是許多人認爲李威是好高騖遠,正是山石。能讓山石容易開採,這項工程就不會很艱鉅,如果不能,工程甚至與大運河相差無異。
到了京兆縣衙,縣令連忙迎了出來。
李威讓他將揭榜的工匠傳喚過來,一會兒一個近五十歲的工匠到來。伏下稟報,他名字叫熊交言,本長安人氏,原來是一個船伕,後來因爲手巧,進入了將作監。後來參與改進了新型投石機工程,看到榜文後,又想到年青在船上工作時,看到大風將桅杆刮斷,桅杆砸下來的威力,又結合了新型投石機的靈感,於是想出一策。
李威道:“帶孤看一看。”
帶到城南一個小院子裡,院裡擺着兩輛車子,但有四角,用四根鐵柱固定在地面上,第一輛車子上樹豎起一個十字架,十字架一端長臂上,是一個圓椎形鐵錘,另一端有許多繩子,固定在兩車中間的平板上。也不是平板,應當利用弓形彈射原理製成了機括。機括是通過第二輛小車子上的繩索控制的。
熊交言道:“殿下,這是臣民製成的一種東西,因爲臣民家庭貧困,所以粗擬地仿製了一下,實用性不大。”
又解釋了一下,用人力,將錘臂拉起來,固定在機括上。然後用第二輛車子的繩子打開機括。本來錘臂長,又加上一個鐵錘,錘臂高高翹起,離地面很高。然後用機括迅速將人臂彈起,這將使錘臂下落的速度更快,夯打在地面上的力量更強。還有一個效用,沒有用平面錘,而是圓椎形錘,壓強更大。當然,現在人們不知道壓力與壓強原理,只知道這樣做,力量會聚於一點。用此法,不停地對石頭進行錘打,熊交言製成的這個器械還簡陋了一些,如果材料充足,槓臂會更結實,鐵錘也可以製得更重,夯打的速度不算快,但每一錘夯打下去,有可能等於是幾百個巨大漢舉起一個超級大錘,往石頭上敲打。但有些山岩是頑石,又是整體的,不可能一錘就打碎了,因此防止反彈力,將豎臂的車子固定,使炮錘每一次落下去,夯打的皆是一點。
李威道:“擡一塊青石板來。”
侍衛擡了一塊一百多斤的長青石板,放在炮錘下。然後讓侍衛迅速利用第二輛小車上的繩索,將中間的機括拉開,人臂“嗖”地一聲,翹了上去,錘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青石板夯去。
只是一錘,這個青石板就出現了無數道裂紋。又讓侍衛將人臂扯了下來,再次夯打,第二錘下去,這塊青石板已成了無數個裂石。
各個大臣看到後,皆是咂舌。
李威在這兩輛車子之間走來走去,這還是原始的,不但能象熊交言說得那樣作一些改進,甚至可以在機括下裝更多的牛筋,還能裝一些彈簧,這樣彈射時的力量更強,不過打開機括有點困難了,但可以在第二輛車臂上裝一個滑輪組。扯開機括,其實這也可以稱爲原始的打樁機了。
然後低聲地對劉仁軌道:“劉相公,你看,如果將這個圓形錘換成平面錘,修橋,或者建造營寨房屋時,打擊樁柱如何?”
“妙!”劉仁軌不由讚道。
李威又用更低的聲音說道:“如果用兩輛巨車,錘臂加強,用來攻擊城池,山寨,效果又是如何?”
劉仁軌臉色立即變了。
其實許多民用的技術可以化作軍事用途,軍事技術也可以化作民間用途。李威沒有點明,當然,這個炮錘還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頑石的開採,可是會有很多用場,因此,李威立即讓人從東宮擡來兩千緡錢帛,立即獎賞熊交言。
與商鞅千金買木立信,是一理。
可是韋弘機卻低聲說道:“殿下,雖此法好,用來開採軟石可,但三門之中的頑石,依然不能奈何。”
“孤再帶你們看一樣事物。”李威道。黑火藥試驗了很多天,甚至李威還拿出一筆錢,給了清虛,有了硝石,有了硫磺,只是調試比例,大約是不難的。
帶到了城外,是在一個人煙稀少的小村莊上。
清虛在這裡用李威的錢修了一個簡易的小院子,也不以爲然,可讓李威再三警告,弄得他有些心慌慌的,態度才慎重起來。
看到太子與許多重臣前來,清虛合什行禮,可在李威詢問時,清虛搖了搖頭,說道:“殿下你看。”
說着帶到院中,在地面上放着一堆火藥末,也用李威之法,用易燃的油紙沾上火藥末,做成一根引信,將引信點燃,發出“次次”的響聲,引信燒到了火藥堆上,然後火光一起,又有一陣濃煙升起,然後什麼沒有了。根本沒有太子所需要的爆炸威力。
李威笑了起來,道:“是孤疏忽了,沒有說清楚。”
難怪這麼天沒有動靜,於是讓清虛與侍衛重新取來一疊油紙,然後用油紙將火藥包嚴起來。留下一道長長的引信,讓清虛點燃。
二十幾個大臣還在好奇地觀看,忽然一陣巨響,比例不是很正確,威力不大,但火藥包得多了,聲音倒是很大。在場所有的人,兩耳嗡嗡作響,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
李敬玄道:“這纔是真正的炮竹。”
可不是?燃放竹子發出嗶嗶的響聲,是爲了驅邪除祟的,聲音越響越好,可怎麼響,也沒有這個響。但不僅是用來做煙花鞭炮的,李威又看了看滿地紙碎的地面,顯然效果不大好。於是又想了好一會兒,說道:“比例還可以調試,另外,最好將它弄溼了,捏成顆粒狀後曬乾,威力更強。”
“喏。”
“還有,你自己也需要小心些。”
“是,”這一聲答得毫不猶豫。搗鼓了這麼多天,都開始輕視了,直到剛纔這聲響,纔將清虛嚇得冷汗涔涔。
李威這才說道:“我們回去吧。”
走在路上,李威又說道:“法成,此物威力勝過剛纔數十倍,甚至數百倍。如果擱於新式投石機上,點燃後,投於敵營,效果又是如何?”
劉仁軌等人臉色又是一變,其實與水利無關,就憑藉這兩項事物,也要研發了。
李威又說道:“國家如人,各位如同人的大腦,驅使國家運轉,百姓如手如足,但切不可疏忽了手足的作用。”
工匠的地位太賤了,因此李威有此言,但幾百年來形成的思想觀念,也不敢多說,含糊地說了這個比喻。倒是韋弘機最先清醒過來,道:“如果威力是剛纔數百倍,可以鑿石眼,將此物放下去,爆開石料,簡便開採頑石難度……”
腦子還算靈活的,立即想到黑火藥的作用。說完後,又瞅了一眼李威,心中想到,太子站在人門半島上,說過不但開採人門新河,還在鬼門神門島上開挖新渠,疏緩河流,難不成太子早知此物。或者是太子從某處聽聞,爲什麼自己卻沒有聽到此物的任何消息?
消息傳起來很快的,獎賞熊交言的事很快傳開,城外的那個小農莊時不時的爆炸聲,更是時時刻刻提醒着百姓,新渠並不是紙上談兵。此事也帶來了很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