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來越熱了,蟬兒叫得讓人煩燥。
但有一件事開始了,六月到來,竹紙鋪天蓋地的出來。其實不便宜,畢竟大家只是調試,最少得一兩年後,才能大規模的擴張。這要看,有的工藝試驗成功了,買的竹山又多,明年就可以全部投產。有的工藝還在模索,到明年還要等等。
可總體來說,紙張價格一起下來了。李威沒有去東市上看,讓劉羣詢問了一下,回來彙報。結果讓他愕然,畢竟纔出來,百姓感到新鮮,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潔白。現在的紙張有白色的,可是那種黃白色,或者因爲材料,黃色、紫色、青色,皆有之。白色在中間也是主調,但白度卻不及竹紙的。
潔白賽雪的竹紙,下墨,上面寫下的黑字看上去更加美觀,於是竹紙並不比其他紙張低賤,反而有些貴,一卷紙近二十文,差的竹紙也有近十文。這讓生產竹紙的作坊主們狠賺了一把。
當然,這是暫時的,明年也許還不行,到了後年,或者大後年,竹紙全部大規模生產,甚至許多人眼熱,投入這一行業的人更多,竹紙還會劇烈的價格下跌。
老百姓還不是人人能用上紙張的,可是美好的前景,就象六月的夏荷,清新動人地展現在眼前……
大家就想念太子的好,紙張,到糧食,是太子給的。然後替太子擔心。吐蕃的大敗大勝,太過遙遠,甚至動用的士兵胡兵胡將都佔了一半人,只是談話時,或者激昂或者沮喪。有了便宜的糧食,老百姓就能吃飽肚子,有的便宜的紙張,孩子就能與富人家弟子一樣,能夠讀書寫字。這纔是實打實能看到的,能享受到的。
甚至有許多百姓打算在陛下對太子不利時,來個萬言書……
當然,對陛下做派很不解。
偏偏李治名聲也算忠厚,於是呢,大多數百姓猜來猜去,認爲是皇后。太子長大了,能做更多的事,可是皇后處理許多政務。因此,皇后不開心,再說,皇后心腸很毒辣的,爲了上位,殺了那麼多的人……
太子處境不大好,武則天處境也不大好,儘管棉花開始開花結果,大家偏偏就象沒有看到一樣,包括各個大臣。
但倆人還是有區別的,太子名聲好,有大義,可無實權。武則天有一些實權,甚至能直接與李治溝通,可缺少大義,上到大臣,下到百姓,皆不喜歡。自然,這樣一掣肘,李治是牢牢地將權利抓在手中。
百姓在爲太子擔心,兩位聖上的鑾駕,在七月初,就到了長安。
心中不快,李威還得與衆臣迎駕。李治看到他,態度卻很冷漠。
孝順李威也算孝順的,但與李治武則天的關係,有些複雜了。身體是他們所生所養,可靈魂卻無半點關係。聽宮人說過,小時候父母對自己很好的。可那是前太子李弘,不是自己。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就開始風刀霜雪的相加。因此,很難將他們當作父母親看待。甚至如李首成所猜測,看到了美豔動人的熟婦武則天,李威居然有了少許不好的想法。
李治不慈,李威也很難敬重,臉上沒有流露出來,乖乖地站在一邊。
事情並沒有到此爲止,大宴羣臣過後,改李賢名德,徙封雍王,授涼州大都督,並且以前的雍州牧、右衛大將軍依是掛着,又再賞實封一千戶。涼州大總管自姜恪死後,一直空缺。主要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讓李賢遙領亦可,可在這時候改名又封賞,讓人很回味了。
再說,李威曾經說過,要求改名字,衝一下瘵疾的晦氣,李治不許。偏偏讓李賢改名字,還是一個德……但李治動作到此沒有停下來,接下來又替李賢找了一個王妃。清河房家的女兒,祖父是兵部尚書,能陪葬昭陵的房仁裕,祖母出自於太原王家。祖姑母是虢王李元鳳的王妃。父親是宋州刺史房先忠。
僅論門第出身,並不比楊敏遜色半分。
婚期也僅在李威婚期後一個月,也就在明年冬天。
一系列的動作,沒有說廢皇太子,可讓衆臣惶惶不可終日。但有人看不下去了,只是這個人,李威絕對沒有想到,因爲是朱敬則。
早朝上開始上奏,本身就是右補闕,有彈劾進奏補漏拾遺的職權。朱敬則站了出來,朗聲說:“陛下,臣有一言進奏。”
“奏來。”李治沒有想到其他,隨口答道。
朱敬則開始放炮了,道:“陛下,自唐朝立國以來,高祖先讓隱太子守位東宮,太宗開府,出征天下。然後有玄武門之變。太宗又以承乾爲太子,卻寵愛重用魏王,於是承乾太子心中怨懟,做出種種悖逆的行爲,國家又覆成多事之秋。陛下,亦親身經歷,前事不遠,陛下何以忘卻?今太子仁愛,名滿天下,處人待物謙和,關愛百姓,重視民生,實乃千古未有,遠遠勝於陛下數倍。”
聽到這裡,衆臣愕然,朱敬則前面的話不足爲奇,可後面一句話太猛了,直接說皇上做太子時,遠不如今天這個太子。
李治壓根沒有想到朱敬則直接向他放炮,聽得目瞪口呆,都忘記生氣,武則天則在簾後卟哧一下樂了。
朱敬則不顧李治有什麼感受,直接往下說道:“此乃國家幸事,一代勝過一代,江山才能長遠,百姓才能安居樂業。但是陛下種種的做法如何?太子微有小過,立加冰雪,復置國事不問,對沛王種種賞贈,以示優寵。難道陛下是想國家太平已久,過得無趣,於是讓朝廷,讓國家再起風雲,血光濺於東宮皇宮,冤魂飄於東西兩都,百姓憂心如焚,直到玄武門事變復起乎?”
繼續對李賢用沛王的稱號,雍王封號不承認!
“你,你,”李治終於回過神,氣得全身都哆嗦了。
朱敬則不理他,繼續往下說道:“臣觀陛下所爲,永徽時尚可稱爲小治。以後一年不如一年,現在簡直是一個昏君。不但是一個昏君,連一個父親都做得不稱職。陛下,臣問你,沛王天資很高,臣知之。沛王三四歲時,陛下曾對司空李績說,此兒已讀《尚書》、《禮記》、《論語》,背誦古詩賦十餘篇(牛!),那時候看經領覽,就開始過目不忘。又愛讀《論語》中賢賢易色,陛下問何爲如此,乃言性愛此言。於是爲陛下所愛。只是臣不知,治理天下,是以仁愛治天下,還是以文學治天下,那麼爲何民間傳頌的王勃、駱賓王之流,遲遲不入閣拜相?臣都想起了隋煬帝,論文才沛王也未必及之,論武功更是不如,可是隋煬帝如何?難道陛下昏庸了,也認爲隋煬帝那樣的人是明君?再說去年,只是一場大風,陛下大雩之祭,就不敢舉行。唯恐與太子殿下相比。臣不知了,自古以來,只有望子成龍的這句話,卻沒有聽過望子成蟲的。”
已經有許多大臣不顧李治氣得青筋鼓起,吃吃樂了。
只有李敬玄是五味雜陳,以前也怨恨朱敬則不顧老鄉的份子上,不顧自己是當朝宰輔,揭自己的疤。現在沒有怨言了,這個小老鄉說皇帝都象訓小孩子似的,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宰相……
“再看前幾年,國家才勉強度日,陛下貪功,居然自大的封禪。臣不知太宗不敢封禪,陛下何來功德封禪的?又信任李義府許敬宗這些奸臣,讓許多清白大臣遭到流放殺戳。且不算,賀蘭敏之對太子意圖不軌,想要侮辱時太子妃,西京急奏,一日百封千封,陛下在東都居然置若罔聞。臣不知,陛下如何心態在東都坐得住的。難道殿下不是陛下的親子!上天連年災害,已爲示警,陛下非但不接受教訓,反而變本加厲。又,陛下昔日節儉,可後來多有奢侈之事,不惜勞傷民力國力,大興土木,建造多處宮闕。陛下昔日不信方士,今天卻信妖神邪鬼,居然連明崇儼巫蠱幻術,都信以爲真。臣很失望……”
一條條數着李治的罪過,說得也不流暢。其實朱敬則這番彈劾憑藉着一腔熱血,已經豁了出去。但心中還是很緊張的,因此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可這幾炮轟得,滿朝文武,皆膛目結舌。
李治暴跳如雷,差一點準備用玉璽砸朱敬則的腦袋,打斷他的話,氣急敗壞地喊道:“來人啊,將他叉出去,流,流,流到交州,不,是崖州。”
這段時間李治對太子敲打重了些,可朱敬則說得也過了。李治政治還算可的,至少不能說是一個昏君。但戴至德等人聽得心中卻象喝了一碗冰水一樣,暢快淋漓。看到侍衛要叉朱敬則,一起伏下,說道:“陛下,請三思。”
武則天也在簾後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低聲說道:“昔日長孫皇后正服喜賀太宗得魏徵,臣妾現在也想正服恭賀陛下。如此直臣不用,陛下想用什麼臣子?”
李治才醒悟過來,說道:“將他拉回來。”
侍衛又將朱敬則拉了回來。
李治揉揉腦袋,頭痛,這不但是朱敬則的直言,也是兒子的影響力。但朱敬則身爲唐朝的大臣,說的話確實是在替朝廷考慮,作爲自己授意的東宮幕僚,爲太子說話更是合乎情理。
無奈了,只好低聲說道:“朕只是封賞了雍王,難道不該?雍王年漸長,朕替他定下親事,難道不該?算了,朕看在你一片忠心上,恕你無罪。”
朱敬則只是閉目不語。
李治也感到自己解釋很蒼白,於是又說道:“來人,賞朱補闕五百絹,百金。”
很大手筆的賞賜。
誰知道朱敬則眼睛睜開,說道:“陛下,臣身爲朝廷補闕,身爲東宮司直,在陛下做出這些讓天下百姓,讓大唐列代祖先失望之事前,沒有及時進勸,臣已失職,豈敢受賞。這幾年國家多災多害,國庫空虛,陛下罕見賞臣,臣只是一個補闕,進了一番言,居然賞賜如此之重。難道陛下是想用重金收買臣的一張嘴,好讓陛下繼續執迷不悟?”
“你……你……”李治你了半天,硬是沒有擠出第二個字。氣得頭頂上都開始冒起青煙。可是大臣呢,一個個終於讓朱敬則這一句重金買嘴,逗得忍不住,扭過頭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