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時有許多酷吏,史書羅列了其中一些有名氣的,稱爲二十七酷吏,實際上吉頊等四五人羅列進去,稍有些冤,不過其他人手段殘酷,史上罕聞,比如傅遊藝、候思止、萬國俊、來子珣、王弘義、郭霸等人,這些人李威都沒有聽說過,但有三人,卻是知道的,索元禮、來俊臣,還有這個周興。再不知道,也知道請君入甕這個成語。
躑躅地說道:“狄寺丞是從什麼地方找到這個人的?”
對這個人在長安的種種做派,魏元忠同樣不成見的,也以爲太子不滿,於是勸解道:“此人刑訊手段殘暴無比。”
“是啊,”李威不自覺地點了一下頭,現在還沒有出來,以後這個人爲了刑訊犯人,居然將人塞入大甕裡烤,也不要受刑了,看到了腿就軟掉了。換作李威本人,如果受此刑,別受活罪了,你讓我招供吧,想要我招供什麼就招供什麼,或者直接來個咬舌自盡。
那都不可以!
武俠小說是這樣說的,真將自己舌頭咬掉,試試看,一千人之中,都不會有一人死掉。落在這些人手中,想活是活不了,可想死,沒有到死的時候,絕對也死不了。
“但殿下,寺丞的苦心,你應該明白,特別是那一夜,不能在三更之前,得到一些口供,不好搜捕,就是這樣,因爲莊客與刺客反抗,居然讓一名侍衛犧牲,三四名侍衛受傷。”
“是啊。”李威五味雜陳地說道。
“此例只開此一回,爲國家除此大奸,下回不得再開。”
但說完後,李威與魏元忠都明白,只怕很難了,此案將會轟動天下,所有過節都會宣揚,有了此案爲依據,那麼地方上一些殘暴的官吏,就會學習。沉默了一下,魏元忠說道:“不管怎麼說,這個奸臣,這一次必然被剷除。”
說完了長鬆了一口氣。
別看他平時意態自若,倜儻清高,能入他法眼的,真沒有幾個人。包括薛仁貴薛訥在內,畢竟只是一個武夫。可面對許敬宗,心中壓力,還是巨大的。
當狄仁傑找到他帶話到東宮時,因爲心情放鬆,他身體都軟了下來,走不動路了。
這件大案子終於傳了出去。
幾乎所有人目瞪口呆,然後一羣大臣興奮地捋衣袖,狂呼,雀躍,就那個意思吧。
這個老賊終於死了。所有人都害怕他,害怕被許敬宗盯上,然後咬自己。並且一咬九準,還十有八九,落得抄家滅門的下場。然後紛紛上書,彈劾許敬宗種種。
其實這中間也發生了一些大事,比如衆人嘲諷的商人進糧,終於有了成果,這些商人,有的很有錢,家中的船舶與騾馬車輛很多,居然有幾名商人想出一條主意,自漢水溯流而上,然後自子午道,將糧食運向關中。當然,成本還是很高昂的,可比現在渭水擱淺,要便利得多。有的居然從呂梁山找到幾條偏僻的小道,直接將糧食調到丹坊同各州。
糧食還是遠遠不夠,再說糧價也很高,就是有糧食,也未必能買得起。可關中困窘的糧食局面在漸漸改觀。
再比如,賀蘭敏之暴斃的消息,也傳了出來。或者左相姜恪要出任涼州大總管,即將成行。或者皇帝要舉行大雩祭,親錄囚徒,這不是大赦囚徒,只是李治帶着一批官員,依李威所說,將一些罪行輕的,或者執案有疑點判決的,或者家有高齡父母的,或者情有可願的罪犯釋放。免去笞仗,或者從流放之地召回。
然而幾乎沒有一個人注意了,只是議論許敬宗。
李威嘆了一口氣,終於安生了。自從讓商人設法運糧,進入關中,他遭到的彈劾文書,能摞幾人高。到這時候,才知道做人君的艱難,想辦法吧,說壞了制度,壞了禮教,不想辦法吧,就得大雩祭,大雩祭求不來雨,又是皇上做得不好了,要改正缺點,要仁愛,以敬上天云云。就是餓死了百姓,也要將責任推到皇帝身上。
爲什麼有的皇帝后來欲所欲爲,李威琢磨,也是這種情況造成的壓力,心態失衡了。
不過有人還是清醒的,許敬宗的產生,說到底,還是宮中那兩個偉大的需要,特別是皇后的需要。沒有許敬宗,也有張敬宗,王敬宗。只不過估計後面出現的人物,沒有許敬宗“做得好”。
這些人包括閻立本在內,都沒有上書,甚至反對羣臣上書。不用上書,許敬宗也死定了。
皇家親情很薄的,但自己處死子女是一回事,大臣弄死又是另外一回事。賀蘭敏之,還說因爲母親妹妹之死,反彈的。但許敬宗,朝廷一直待他不薄。允許兩名載車入宮的大臣之一,另一名是誰,李績,人家是什麼樣的功勞?
李忠是因爲他弄死的,可那是明處,聽從了皇后的話,誣告了,上奏了,皇上同意了,才處死的。可終南山是行刺,性質是兩樣的。再說,嫁禍賀蘭敏之,皇上不喜,污衊皇后,皇后不喜。這時候羣臣如果不上書,說不定兩位聖上暴怒之下,能將許敬宗誅滅九族。
但羣情激膺,未必是好事。
朝中直臣與濁臣在鬥,君權與臣權也在鬥,沒有一個得力的大臣相助,君權將會旁落,除非有李世民的馭人手段。羣臣這些如此興奮,兩位聖上如何想?
可是許敬宗也十分自覺,儘管有侍衛看護,卻讓他尋了個機會,將衣服撕碎,撕成一些布條,往樑上一懸,自殺了。
這時候狄仁傑已經到了長安,正在協助長安大理寺,清查這次大案,聽到後十分愕然,想自殺也不容易的,整天幾十名侍衛看守,這些侍衛就讓你從容自殺。
忽然想到了許敬宗以前做過的事,立即閉口不語。
老百姓不知道這麼多的,聽聞這個消息,用竹子做成的炮竹,從長安放到了洛陽。幾乎是舉國歡慶。
但案件並沒有審請,抓的人多了,理出來的不好的東西也多了。於是還在審理……
天個好涼秋,兩場雨落後,天還是熱的,不過熱得沒有多少氣力。早晚就涼快下來,連月光都開始變得有些清冷。熱辣的夏天終於將要過去。
朱敬則訓斥道:“姚對話,某昨天聽聞你到了一趟樓館?”
“朱補闕,只是聽聞許敬宗已死,拉了西門翀去喝一些酒兒,不是我一人,東都許多官員皆是飲酒以慶。”
“此言錯矣,別的大臣可以,唯獨你們不可以,身爲太子對話,信任的幕僚,一舉一動,不但關係到你們的名聲,也關係到太子殿下的名聲。”
老朱“投靠”了李威後,也經常來東宮的,不過是監督李威的功課,以及品行。幕僚沒有做成,做了一個嚴師。而且此人脾氣鯁直,連魏元忠都自愧不如。關健他不但說,他自己做得也很好,方正無比,一絲缺陷都挑不出來。對這個人,魏元忠都是很無語的,更不要說李威了。
李治在皇宮聽說後,龍顏大悅,賞絹三百匹,錢二十萬。另賜一處府邸,當然,府邸不是很大,可也是一種榮耀。但這個大朱同志,偏偏義氣高昂,臣只是受陛下囑咐,替太子參補一下得失錯缺,是臣的本份,府邸受了,錢帛一起救助了滯留在洛陽的災民。
方正如此,弄得魏元忠見到他,也變得恭恭敬敬。
其實李威都不是很戒意的,姚元崇身體輩好,正是青春年少之時,也是青春期萌萌欲動之時。現在對這個又不大緊,沒有留戀酒色,算不錯的了。因此說道:“姚君,你何日成親?”
“臣想在春考之後。”
敢情與西門翀一樣的心思。
李威敲了敲桌面,沉吟道:“你們替孤日夜操勞,孤無以回報,正好父皇充塞了一批內教坊女子入宮,皆是好女子,孤賞賜你們一些。”
說着吩咐金內侍領其中六名少女進來。一人一個。也不算委屈,就是狄仁傑年齡最大,也只四十剛出頭。至少比呆在東宮,枯老一生強。誰知道西門翀說道:“殿下,萬萬不可。”
“難道你家那個小娘子會吃味兒?”
還沒有考中功名,不過跟隨太子身後,在商州的那戶主家聽到後,態度立即變了,替西門翀的家人蓋了一間新房子,又寫信送衣送錢資助西門翀。
“這倒不是,只是臣僥倖陪於殿下身側,自度日即可,如果再添一人,無法度……”開不了口,出身太寒了。
“這是孤送女,既然出自東宮,孤也不想她們出去,受你們委屈。因此孤會置辦一些錢帛,權當一些嫁妝吧。”錢現在都有一些的,雖然花了五千緡錢,但這幾個月下來,作坊確實爲他賺了不少的錢。
“這……”
李威低聲道:“不僅是爲了你們好,這些女子都是內侍從內教坊精挑細選而來。放入東宮,多半誤了一生。孤賞賜於你們,是感謝,也是給她們一個出頭之日。”
朱敬則也不大同意,說道:“可是……”
“朱補闕,孤知道你爲人正直,但若你不喜,另挑一戶良人家下嫁,孤不會阻止。此事勿得多提。”
“殿下仁愛。”
嗯,能讓朱同志誇獎一句,很不容易。
正在此時,幾名太監擡着一個大筐子,裡面是一些嫩藕,但挖上來很久了,顏色發褐。而且也沒有成形,嚴格說是一些胖大的藕管。其中一個太監說道:“這是江南進貢過來的嫩藕,皇后聽聞後,囑咐內宮,分一些送給東宮。”
洛陽也有藕,但更沒有成形。偶爾弄出一些稍稍齊整的,放在北市或者東市上出售,民間稱爲雪藕,金貴無比。可論粗大,比這些藕還是不及。雖然顏色發褐了些,削去表皮,還是時令佳品。
李威隨口答道:“謝過皇后。”
等到太監離開,又對金內侍說道:“將它們分一分,東宮內侍與宮女,勻一些嚐個鮮。還有,送一些給狄仁傑的家人,朱補闕,你們也帶一些回去。”
突然靈光一動,想到了一些事情。第一件事就是許敬宗死了,應當母親對自己很憤恨的,爲什麼賞藕給自己?仔細琢磨一下,說道:“碧兒,婉兒,拿筆給孤。”
寫信了,寫給狄仁傑,以及戴至德他們,信大意十分雷同,說許敬宗首惡已誅,上天有浩生之德,此案須要從輕處執,儘早結案,以免牽扯許多。勸長安相關審理許敬宗一案的官員高拿輕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