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下了十數天的大雪剛停不久,這個時間正處於逆溫階段,氣溫罕見的回升了許多,黃河冰層上積雪融化出大大小小的溝壑,許多溝壑很深,已經可以見到了下面奔騰的河水。水流帶動之下,冰層們不時發出嘎嘎作響使得冰舟不得不小心翼翼選擇道路。
時穿坐的是當先的冰舟,這座冰舟造型極似愛斯基摩人的冰爬犁,方頭的船頭前向羊角一樣彎曲着兩根鐵條,舟圍部分稍凹進去,裝了兩幅小輪槳,這樣,即使舟船落水也可以暫時水中滑行。
在冰面上冰舟沒有驅動力,前進的動力完全來自士兵手中的長矛。這種長矛約四米長,冰舟兩旁各五名士兵用長矛撐着冰面,讓冰舟緩慢滑行,而冰舟正前方,三名火槍圌手端着上了彈圌‘藥’的火槍,盯着對面岸邊影影綽綽的金人騎兵。兩名士兵則坐在冰舟尾部輪槳旁,隨時等待驅動輪槳。而時穿坐在舟中央,獨自一人擎着本人的將旗。
濮陽這一代河岸狹窄,自三國時代就是黃河的渡口之一。黃河南北支流就在濮陽前方分流,分流之後江面更是窄了許多,冰舟滑到河心,已經可以看到對面金人騎兵的鬍鬚,以及臉上的表情。
先渡河的是時穿最‘精’銳的雷火兵——登州左廂團練。最‘精’銳的士兵裝備自然最好,這些士兵不僅戰具齊全,還佩戴着淡褐‘色’的防風鏡。這時間,褐‘色’的防風鏡其實又等同於雪盲鏡。如今冰面上的反‘射’陽光雖然刺眼,但士兵們透過雪育鏡,卻將對面金人士兵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
金人士兵的表情很驕狂,當然了,無論誰能用能用兩百騎攻擊四萬人,而對面據說是最嘴銳的四萬士兵反而不戰而逃,那麼他都有資格驕狂。在河岸邊的金人看來,他們這三百人,足夠奪取大宋京城了。
不過,對面的士兵似乎有點不對勁,平常宋軍見到三百金人,軍旗會當先向後轉——沒辦法,大宋只會讓當先逃跑的軍人做將軍,不會當先逃跑你就升不了官。
可是對面來的那些古怪小船,軍旗居然豎立在當先的那條船上,這艘船見到金人居然不調頭,反而繼續前進着,冰舟上傳達的口令一絲不見慌‘亂’,他們的口令似乎只讓冰舟注意冰面,江岸邊三百金人騎兵卻彷彿被視作死人。
雪後的陽光很強烈,爲首的金人猛安(十戶,下轄數百人)用手搭成涼棚向對面望去,只見當先的冰舟作鋒矢,數百艇冰舟佈滿了整個冰面,對面的河岸上,數以萬計的民夫正拖曳着木筏向渡河點彙集金人猛安稍一思考,立刻明白這是效仿金人故技:將木排綁成木橋,準備
猛安陡然瞪大眼晴——宋人準備大舉渡河!
“快,去通知猛安勃極烈(千戶長,下轄無數千戶),宋人在濮陽渡河”停頓了一下,猛安繼續敘說:“渡河的宋軍很奇怪,不是那種‘‘精’銳廢柴’,似乎,似乎是一羣民壯。”
剛剛結束結繩記事的金人初次接觸大宋,他們對大宋的認知很奇怪,在他們的詞彙裡,妓‘女’——也就是大宋稱之爲“小姐”的‘女’子,是天底下最尊貴最美麗的‘女’人,打完這一仗後,他們回家後都把官員上司家中的‘女’娘稱之爲“小姐”,直到現代。
與此同時,“‘精’銳”則在金人眼中意味着廢柴中的廢柴;“重臣”意味着“攪屎棍”加“懦夫”,而“天”朝指揮“使”這樣的低級軍官,卻被金人認定爲神一樣的男人,由此簡稱爲“天使”(此稱呼傳自遼國,最初是遼人對狄青指揮使的稱呼);“大將”、“勇敢”這樣的賞金獵人則約定俗成被認爲是打仗最厲害的人相反,被大宋君臣認爲可以騎在頭上拉圌屎拉‘尿’的屁圌民百姓,卻是金人眼中最能打、最堅強、最兇悍的敵人。
所以金人給與對面來人以最高誇獎,鄭重稱他們爲:民夫(即屁圌民)。
一名金人騎兵拍馬走向遠方報信,猛安大人稍稍沉‘淫’了一下,很納悶的想到:怎麼咱們入侵的這個國家,總是攪屎棍獲得提拔與重用,不是蠢材領導不稀罕
帶着這種思緒,猛安大人將目光轉向河中,只見渡過河心後,冰舟加快了速度開始衝灘,當先那艘小船衝上河灘之後,船頭三位火槍圌手輕圌盈地跳下船去,依託船身架起了火槍,那些划船的士兵毫不憐惜的扔掉手中長矛,三三兩兩向陸地上跳,一邊跳一邊架起的火槍,無數槍口頓時黑‘洞’圌‘洞’瞄向了這裡。
金兵是比較令行禁止的,猛安大人沒有說話,排成陣列的騎兵隊伍只聽到戰馬噴鼻的聲響。猛安站在那裡,一時之間被船上士兵的動作‘迷’住了——果然是天朝國民啊。一個跳船動柞都顯得那麼富有韻律以及組織‘性’。沒有任何人發今,士兵們跳下船後,馬上五人一組組成小隊,一個個小隊蹲姿聚集在船身周圍,整個隊形哦,活像是一付表演完美的韻律‘操’,眨眼間,無數五人組像一朵朵梅‘花’開遍河灘,紅‘色’的上裝,黑‘色’的‘褲’子、赤紅的范陽帽,顫動的盔纓彷彿‘花’蕊。這讓娛樂貧乏的金人一時之間看呆了。
跳上岸的士兵動作不慌不忙,彷彿就是在表演,或者進行日常訓練,仙們對河岸高處送禮的金人騎兵視如無睹,見到對方這副不慌不忙的樣子,不由使人禁不住想起一個宋人詞彙:勇敢。大約,這就是勇敢的表現吧。
猛安大人還在猶豫是否需要破壞這幅美好畫面,時穿舉着大旗跳下了衝灘的小舟,他向前走了幾步,狠狠將自己的將旗‘插’在河灘上,大吼一聲打破沉寂,他吼道:“大宋京東路轉運使收復大宋大名府。”
這句話‘激’怒了金人猛安,他大嚷一聲:“收復?在我金人鐵騎面前妄言收復——進攻!進攻!”
時穿用看白圌癡一樣的目光望向釜人!輕輕吐了兩個字:“開火!”
這時,火槍隊陣式已成,河灘地面鬆軟騎兵來衝擊有船身隱蔽的火槍兵哦,大約金人還不知道對面手中拿的管子狀東西稱之爲火槍,這也可以理解,八百年後‘女’真人也不認識火槍,不是嗎?
爆豆般的槍聲立刻響起,猛安大人覺得一陣狂風颳過耳邊隨耶,耳朵傳來一陣火圌辣辣的疼痛,就在他前方,一匹戰馬猛烈地嘶鳴起來,它揚起前蹄將馬背上的騎兵掀入馬下,隨即戰馬原地‘亂’蹦‘亂’跳着,猛安大人彷彿觀看慢動作一般,見到戰馬身上突然濺起幾朵血‘花’,不一會兒戰馬斜斜的軟倒在地。耳邊的風烈烈,猛安大人深受‘摸’了一下耳朵,發覺厚厚的粉皮帽子突然缺了耳簾,手心感覺到一陣溫熱,將手掌伸到眼前他看到了鮮血!
霹靂般的槍聲繼續響着,夥伴們還在繼續向前衝,前鋒騎兵已經奔進戰船邊,他們着馬繞着船身跑,希望用戰刀挑出躲藏在船後的火槍兵。對面的宋軍軍官手裡舞着短小的鐵管,聲嘶力竭大聲喊道:“一排上刺刀,頂圌住他們,二排三排繼續裝填‘射’擊‘射’擊,不要停止火力”
對面傳來的聲音遙遠的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猛安大人覺得眼對的一切動作都慢了許多,他胯下的戰馬慢慢的軟倒,而他習慣‘性’的縱起,而彷彿失去了以往的敏捷快速,以至於戰馬躺倒的時候壓住了他一條‘腿’!猛安大人想要從馬身下‘抽’圌出‘腿’,卻發覺自已全身上下失去了力氣。
藍藍的天空撲面而來,天空的四個角隱約有些人影晃動,幾個關藍的人頭衝出畫面,衝猛安大人嚷嚷着什麼但這些,猛安大人都聽不見了。作爲領軍人物。猛安大人受到火槍圌手格外關切,當他帽子被打飛耳簾時,實際上他的身上已經捱了十數槍。
隆冬季節,金人穿了厚實的皮襖,這種皮襖曾讓大宋出名的神臂弩、三弓‘牀’弩無可奈何,但現在,在近代火槍面前,這一切都是渣。
燧發火槍採用雷帽‘激’發,子彈都是包裹在定裝紙卷中,這種紙卷則經過了硝化處理,裝填火圌‘藥’時無需夯實,只需向彈圌‘藥’艙內塞入紙包,裝上雷帽即可擊發。許多熟練的火槍圌手打出了一分鐘二十發的速度,初登岸的雖然只有百餘名士兵,但他們的火槍打成一片,失去速度的金人騎兵在船縫間盤旋,‘玉’衝近火槍兵,遭遇的是槍刺如林,稍稍拉開距離,則遇到前後左右的火力噴‘射’。
‘亂’槍中,第二登陸羣衝上河灘,這羣士兵早在船上已經裝填完畢,並給火槍上了刺刀,船一靠岸了士兵們嗷嗷叫着衝上河灘,一排火槍放過後,士兵們也不裝填了,端着刺刀衝向殘餘金人。
說實話,金兵從剛一開初都被打懵了,雖說金人高層早已知道時穿具備雷火槍,燕雲之戰中還從遼國、大宋那裡繳獲了不少火器,其中也有樞密院版的火繩槍,但說實話,‘女’真人沒把這些東西放在眼裡。即使八百年後八國聯軍的燧發槍,‘女’真人最初也是看不到眼裡的,認爲還不如他們的騎‘射’。況且擁有這些火器的大宋“‘精’銳”,確實被他們用騎‘射’打敗了,所以‘女’真人拒絕相信火槍比弓箭好。
‘女’真人去年纔有文字,即使‘女’真人一夜之間開辦了一百所大學,一年之間能教出多少識字人來?因此,即使少數‘女’真人知道火槍在使用中的聲響與威力,但他們怎麼傳播這一信息?只有用口耳相傳。而一‘門’新創立的語言與文字,詞彙量的貧乏是可想而知的,單純用‘女’真語言描述火槍,傾盡本族語言內的所有詞彙,都無法給與‘女’真人切身感受。
當‘女’真人衝鋒時,對準他們的鐵管噴出火焰,發出巨大響聲,緊接着,看不到箭矢與弩矢,許多夥件受了傷,戰馬受了驚嚇這一切超出了‘女’真人的認知範圍.許多‘女’真人已經想到了神魔鬼怪。他們之所以還在繼續衝鋒,一方面是戰馬來不及調轉方向,一方面是連戰連勝帶給他們的榮謄感。
當然,接下來‘女’真人的動作不免充滿疑感,揮向宋軍的戰刀不免充滿敬畏,這讓‘女’真人動作遲緩,傷亡急劇加大等到宋軍第三梯隊衝灘完成後,‘女’真人終於崩潰了。
這是他們自大舉旗反遼以來第一次崩潰但因爲本隊猛安已經陣亡,按軍法他們即使回去也要被屈辱斬殺,所以他們還滯留在戰場,只是他們已經沒有了戰鬥‘玉’圌望,跌下戰馬的人癡癡圌呆呆坐在地上,任宋軍士兵走進抵近開圌槍;仍在戰馬上的人信馬由繮,聽戰馬將自己帶往天之涯海之角——往往他們走不了多遠,就會被‘亂’槍打圌倒。
‘射’擊的頻率慢了下來,乘這工夫,“第一排”,指揮使已在大喊:“卸下刺刀,清理槍膛,動作快一點。”
登岸的時穿拄着棍望向遠方,剛纔的金兵衝擊中,周圍士兵竭力保護時穿與軍旗,時穿沒找到一點出手機會,這陣子隊伍穩下來,時穿揚聲下令:“第一第二排原地警戒,第三排立刻展開武力搜索,清剿殘餘;第四排,打掃戰場——我軍此戰,不留俘虜!後續登岸部隊快一點,趕緊架設舟橋,輸送戰備物資”
南岸上,聽到對岸的槍聲漸漸和緩下來,硝煙逐漸變淡,趙師俠長出一口氣,說:“贏了,我就知道能贏。”
不一會兒,登州知州宗澤騎馬從後趕了過來,急忙詢問:“我隱約聽到槍聲,怎麼回事?”
趙師俠這位九品王爺,雖然被時穿賦予了重任,但多年的平民生活養成了他的親和氣質,宗澤連句稱呼都沒有的問話他不以爲怪,興高采烈的回答:“轉運使已渡河矣!”
“胡鬧”,宗澤氣得鬍子翹了起來:“我們是勤王軍隊,汴梁城纔是我們的目的,閒着沒事渡河做什麼?即便時長卿在河北打的再熱鬧難道他不擔心被人事後責罵嗎?”
趙師俠緩緩收起笑容,答:“河北還有數百萬大宋百姓。”
宗澤翹圌起鬍子,端詳了趙師俠片刻,霍地向趙師俠鄭重行一禮,趙師俠微微側身,宗舉站起身來說:“燕王殿下,老夫這一禮不是衝着你的燕王頭銜,是衝你剛纔說的話,是爲河北數百萬百姓謝燕王!”
趙師俠端正了身子,宗澤再度鄭重行禮,而後擡起身子,眯着眼晴誇獎說:“老夫原本看不上時長卿的自‘私’,但老夫向來知道,時長卿對百姓不自‘私’。他或許不看重京城那位,但他絕對會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中。燕王殿下與他是同類中人,今後有什麼吩咐,燕王殿下儘管說來。”
宗澤說的話似乎邏輯魂‘亂’,因爲在古人的世界觀裡,江山是皇帝的江山,社稷是一家一姓的社稷。而宗澤剛纔的話卻充滿了民本意識——江山是百姓的江山,社稷是華夏社稷,時穿不去急吼吼救援皇帝,卻想着先切斷金人後路,讓金人從此不敢南顧此戰過後,時長卿或許會因爲對皇帝陛下的“不臣”、“不恭”而遭受千古罵名,但他對得起天下百姓,對得起華夏。這個話題過於沉重,宗澤只好說的吞吞吐吐,話說出去就顯得語氣魂‘亂’。原本宗澤一直唾棄時穿,認爲時長卿擁兵自重不去救援,偏偏嚷着先讓皇帝放權,那是自‘私’自利,是謀想當權臣。但時穿決然渡河的動作,讓宗澤心氣略平——當今全國將領都在避戰,時穿敢戰且能戰而勝之,大宋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
這一刻,宗澤忽然有點明代于謙的認知:皇帝被拋在‘門’背後,又算什麼,沒了皇帝咱們再立一個新的。百姓纔是社稷主體,保全了百姓,華夏就不算亡!
心氣略平之後,宗澤不免想到:各路軍馬七拼八湊的前往燕京勤王,整個一個羣龍無首狀態,而朝廷爲了叔力,也不會讓一個皇帝之外的人得到“挽救民圌族挽救國家”的聲望,甚至爲了貶低各地勤王將領的聲謄,大臣們會在皇帝的慫恿下做盡排斥異己的工作,如此情況下,貿然前往汴梁城只會是送死。從某種意義上說,預先確立趙師俠這樣一位‘精’神領袖,也是不錯的策略。
真實的歷史上,整個大宋只有三人勤王了,一個是宗澤,一個是張叔夜,另一位是正在南方平定方臘殘餘的姚平仲。而此刻,“鼠膽殺生”將軍姚平仲正帶領人馬急死忙活向汴梁趕路。張叔夜昨日剛剛抵達臨濮,突接到消息說道君皇帝已至南京,張叔夜下令停軍,準備當天休整一下,馬上與道君接觸,再確定今後行止……但可惜,道君皇帝覺得南京距離金兵還是太近,第二天天亮便催促起駕,一路頭也不回直下淮南。
張叔夜聽到這消息,長嘆一口氣,從此效仿高俅,切斷了與道君皇帝一切聯繫,並命令大軍繼續向濮陽進
這一刻,宗澤對比張叔夜與時穿,覺得這兩位都是驕傲的人,都具備堅定地意志,覺得自己正確後哪怕天下人笑罵,也要將自己主張貫徹實施。這樣兩個人碰到一起,誰會想向低頭?
張叔夜恐怕會想着自已當初提拔時穿,對時穿有栽培之恩,應當時穿讓着他纔對,但時穿絕不會對自己的軍隊放手,哪帕是張叔夜也一樣鑑於這種情況了趙師俠留在南岸居中協調,時穿渡河戰鬥,似乎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張叔夜看在燕王的份上,看在時穿在戰鬥的份上,必會順理戒章認可趙師俠的統帥地位。
如此一來,勤王軍隊有了明確的首腦,朝廷恐怕無可奈何看着燕王聲譽隆圌起
想必皇宮圌內的道君父子,燕王不干涉軍隊指揮,寧願做個單純的‘精’神領袖,這樣的領袖似乎比道君父子更能令人接受好,很好。
河岸上,京東東路大軍正在展開,瘋狂地向河對岸輸送軍需物資,不遠處,京東西路的軍旗‘露’出地平線——張叔夜來了,他會認可時穿向河北的攻擊嗎?他會認可燕王的存在嗎?宗澤整理一下衣冠,招呼河岸上剩餘的官員:“來,我等迎一迎京東西路鎮撫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