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盤算許久,感覺……說實話,當初他對付蔡京都沒有此刻爲難。
按理說時穿一個小逐步,怎麼會比蔡京還難對付呢,可童貫反覆琢磨,無力感時時泛起心中——無處下嘴呀。
蔡京三次任相,黨羽遍天下,然而世間事從來是這樣,做得越多錯的越多,何況蔡京本身s心甚重,他做下的事處處是漏dong,只要抓住其中一點錯處狠狠打擊,蔡京想不認輸都難。
然而對於時穿來說,他舉人出身,現在擔任本縣主簿,做的事又是剿匪,成敗與童貫密切攸關,童貫不敢在這上面動手腳。
然而,要進行不害根本的打擊報復的話——說對方剿匪不力?說不過去,十五萬大軍坐守長江北岸,時穿一到就攻陷了江南大營,這要算剿匪不力的話,江北十五萬軍隊又算什麼?
通過剋扣軍糧、軍械物資來排擠對方?……海州兵是獨立供養的軍隊,原本不依仗朝廷供應的那份軍糧軍械。
抹殺對方的戰功?時穿是西路軍副帥,如此一來,西路軍整體不免受牽連,鬧騰起來先不說監軍是否放過自己,萬一影響西路軍的士氣,受牽累的反而是自己。
排擠對方?……聽說時穿對於這次出戰並不熱衷,對方又是異地團練武裝,自己這一排擠,nong不好對方一個轉身回家了,沒準在回家途中還樂得下巴脫臼。沒錯,他們是該樂的合不攏嘴了,兩戰過後,海州兵傷亡不大,戰利品不少,就此回家,想必他們人人樂翻天。
在升官與磨堪上難爲對方……童貫最近也約略打聽了一下時穿的底細,那通州施軍監本是仰仗蔡京上去的,是所謂的蔡京黨羽,這時候正想巴結童貫,所以對於童貫的垂詢有問必答。童貫就此獲知,時穿是大富豪,家裡不缺錢,考個舉人純粹是尋求一個官身,他連進士都不想去考,拿升官來威脅他,恐怕徹底將對方推倒敵對位置。
至於在官場上爲難時穿……據說時穿曾是海州第一大將,有一幫子身爲大將的狐朋狗友,且她妹妹格外多,家中妹妹很搶手,基本上都嫁入海州當地有勢力、有財富、有地位的家族。對於這樣的當地豪紳,連一貫強硬的名臣張叔夜都要哄着對方幹活。冠上一個縣主薄頭銜後,此人在海州一定是呼風喚雨,公事上他不刁難人已經要求神拜佛了,誰敢刁難他?……哦,如今對方手裡還握着海州團練武裝,全海州還有誰敢招惹?
如果更換海州團練首領,架空時穿又怎樣?童貫這年頭只稍稍轉了一下,立刻放棄了——海州團練使都不敢來江寧,指望誰跟時穿叫板?
提拔他下面的人?開玩笑,海州團練這幾仗童貫也看在眼裡,他們確實兇悍無比,但每次戰鬥消耗的軍火物資也是海量的。光看每戰過後,拔頭水軍巨船需川流不息的運來火yào彈丸就知道:無論誰去接任時穿,只要時穿不高興,掐斷火yào補充,這支隊伍就是廢物。
他們是團練武裝,據說他們的火yào配方與朝廷制式配方完全不同,朝廷目前雖然得到密州淩氏所獻配方,可是提純手段老是跟不上,遠遠滿足不了海州兵的消耗。而團練武裝的軍械是自配的,他們的軍火採購完全不通過朝廷,想掐他們脖子都不行?
童貫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段論語內容,他低聲唸誦:“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y,焉得剛?’……唉,人多嗜y,則屈意徇物,不得果烈。蔡京有y,故而好下手,時穿時長卿——哈哈,這大概是無y則剛吧。”
稍停,童貫大笑起來:“爾既無y,灑家就給你增添y望——太尉,西路軍報上的斬首數目我全認可,傳令嘉獎,期望他們再立新功。”
譚稹奇怪的望了一眼童貫——《論語》這段話他也清楚,孔子說:所謂的“剛”,並不是指逞強好勝,而是一種剋制自己的工夫。能夠剋制住自己的y望,無論在任何環境中,都始終如一,這纔算是真正的“剛”
從某種意義上說,時穿似乎是個很寬容克制的人。比如在其攻陷方臘大營後,童貫——以及自己,跳出來替時穿書寫報捷奏章,順便侵吞了時穿部分功勞,並派出辛新宗去南岸擠佔南岸大營,時穿對此顯得很隱忍,似乎對這種欺負到頭上的行爲毫不在意——這算不算一種剋制。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表現“剋制”的人,一旦找見機會,立刻狠狠還擊當初欺辱自己的人,辛新宗戰死這件事,肯定有時穿的手腳在內。大家雖然抓不住他的把柄,但事件的結果卻明明白白告訴大家:惹了時穿,沒有好下場。
童貫前一段話表明,他明明已被自己挑起了報復心,但後一段話卻是重賞時穿……譚稹對於過於高深的權術手段不太瞭解,要了解的話他也不會被童貫壓得死死的。如今童貫表現的像一位公正的統帥,讓他直覺得詭異。
這算什麼?從今往後誰到時穿手下,還敢跟時穿跳騰嗎?時穿殺j給猴看,猴子真被嚇住了?
“傳令王稟,繼續向杭州攻擊,命令西路軍嚴厲清剿衢州、婺州一帶助逆的越州仇道人(原名裘日新),以及浙東的摩尼教首領鄭魔王”,童貫繼續下令,稍停,他悠然的說:“告訴劉鎮,勿忘平定地方的責任,衢、婺兩州匪患平息後,安置流民,鼓勵chn耕這些事,可都是地方官的職責,他與時長卿都是文官,幹這種事在行。”
“這就是說,今後的戰事與我們無關了”,譚稹看不懂童貫的用意,剛剛在宣州擊退方臘軍偏師的西路軍接到命令後,時穿一語道出:“讓我們把jng力轉到‘平定地方’,這意味着我們要做大量安置流民的工作——光hā錢,沒收穫。”
劉鎮倒並不在意這番安排,“安撫地方”恰好是文官考績項目,大宋朝以文御武多年,文官們大都不齒軍事上的成就,而能夠在文事上一展所長,證明自己的能力,正好利於升遷——劉鎮還想着戰後撈個知州噹噹,童貫的指令正合他心意。所以他勸解說:“長卿啊,使相大人這說的是正途,咱們兩戰擊潰了方臘逆匪,大多數逆匪潰入民間,若不借助這股雷霆之風整肅,此後鄉間民làn不止,朝廷貢賦收繳不上,政令不得暢通,那就是心腹之患了……”
“我倒無所謂,短期內我的收穫足夠支付支出項了,可是這些軍頭怎麼辦?”時穿向周圍呶呶嘴,繼續說:“這些從陝西來的軍頭們,此前兩戰收穫並不多,現在眼前方臘分崩離潰,卻讓他們去鄉間剿匪……流竄鄉間的匪徒能有什麼財物?軍頭們千里而來,坐擁數萬大軍,卻要每天與十幾個、百十個小股匪徒相持,長此以往,咱如何壓抑軍頭的y望?”
“這個……”劉鎮稍稍猶豫一下,馬上說:“安撫流民大約需要兩個月工夫,時大人,兩個月後,咱們再議定進軍方向。”
兩個月?哼哼,剿滅方臘hā了三年。出戰三年沒有收穫,別說軍頭們召集,時穿都要急了。
“好吧,軍事歸我,民政歸你,我海州團練前進至歙州邊境,封堵方臘軍的流竄。各地團練給你留下,安撫流民由你出面,如有大股匪徒,你來通知我,小股匪徒還請自便”,時穿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轉身衝林沖抱怨:“我本想借助一場苦戰淬鍊軍隊,現在看來,戰爭對於我們來說,已經結束了。”
時穿這話帶有明顯抱怨意味,劉鎮搖頭:“怎麼可能——杭州猶未攻下,僞朝猶在苟延殘喘。王稟自秀州一路攻擊過去,等他攻到杭州城下,若是攻擊稍有不利,就是我等大顯身手的時機了……”
“杭州還存在城牆嗎?”時穿淡然地問:“西兵擅長搶攻,豈會讓我們到杭州城下搶他們的功勞?”
劉鎮默然。時穿隨即笑着說:“方臘焚燒杭州數日,杭州如今只是一座殘破之城,無險可守,雖有百萬教徒,但那方臘當初在廣德軍不敢與我們戰,他豈敢在杭州城下等待官軍合圍?所以我料方臘必然再度焚燒杭州,然後退往他老家——歙州。我們就在歙州邊境等他回老巢。”
劉鎮沉默片刻,感慨:“就這麼一羣土j瓦狗,竟然禍害東南如此之深,整個東南爲之糜爛,也不知多久才能恢復……罷了,長卿,我領宋江等去旌德,主持安撫,你駐紮太平,你我成犄角之勢,封堵歙州。楊將軍,剿匪的事還要多多仰仗你們騎兵。”
楊惟忠有點不情願——跟着時穿多好啊。戰馬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戰打得輕鬆,戰利品多多。跟着劉鎮剿匪,戰馬跑瘦了都不見得有多少收穫。他不情願的扭了扭身子,說:“時大人,我的戰馬,你可都買下了。”
這是讓時穿出面挽留他呀。
時穿轉向劉鎮,攤開雙手,尷尬的說:“劉大人,還請容情一二……楊大人的戰馬水土不服,多有病傷,若是讓他單獨隨你走,恐怕糧草供應上……咳咳,劉大人,不如讓楊大人還與我編爲一軍,好在旌德與太平相距不遠,劉大人若是發現了流竄的匪徒,我負責給劉大人清剿。”
剛纔楊惟忠略表爲難,劉鎮隱隱感覺到時穿所暗示的軍頭的驕橫桀驁,楊惟忠與自己語言不通,而時穿所說的糧草問題確實存在,民間現在已被匪徒禍害的家無餘糧,萬一他因爲糧草供應不上造成晉西蕃兵的不滿,也不好壓制。所以時穿的提議倒沒讓他覺得難堪,心中稍稍轉了個念頭,劉鎮爽快地答應:“如此也好,時大人,咱們說好了,到時候我求援,你可不能不顧呀……好了,我去旌德。”
時穿目送着劉鎮離開……哦,辛新宗死後,現在宋江上位了,他成了劉鎮的主要助手,這黑廝的行政能力確實強,協助劉鎮管理後勤大營,做的井然有序,劉鎮手頭如今沒有可用之人可用之將,也只能依靠宋江了。
剛纔時穿與劉鎮話別,宋江這廝擠不到跟前,況且他部下中,對時穿心中記恨的有不少,所以宋江只在後面與徐寧孫立寒暄,等劉鎮招呼他,宋江過來熱絡的告辭:“時大人,小弟我先行一步,今後公文來往,還望時大人多予方便。”
時穿不喜歡宋江與自己的部下拉扯不清,所以也沒給宋江好臉,他冷淡的拱拱手,連敷衍的興趣都沒有,乾巴巴說:“好說好說。”
宋江似乎沒感覺到時穿的冷淡,熱情的拱拱手,上馬而去。等他走後,林沖才走進時穿身邊請示軍機,只聽時穿低聲唸叨:“去年宋江起山東,白晝橫戈犯城郭。
殺人紛紛剪草如,九重聞之慘不樂。
大書黃紙飛敕來,三十六人同拜爵。
狩卒é驂意氣驕,士nv駢觀猶駭愕。
今年楊江起河北,戰陣規繩視前作。
嗷嗷赤子yn有言,又願官家早招卻。
我聞官職要與賢,輒啖此曹無乃錯!
招降況亦非上策,正yo潛兇嗣爲虐。
不如下詔省科徭,彼自歸來守條約。
小臣無路捫高天,安得狂詞裨廟略。”
林沖臉sè僵了一下,止住了腳。
這首詩是宋代名臣李若水寫的詩詞《捕盜偶成》,講的是宋江36人受降後,他們雄赳赳氣昂昂的猙獰威風,讓文弱的才子淑nv們驚訝恐懼。但是很快他們又重新造反,因此不如把官職給那些賢能之人。詩中還說:招降叛匪其實是鼓勵“爲虐”,不如減輕百姓的徭役與賦稅,才能徹底根除匪患。
名臣李若水原名李若冰,系欽宗所改。北宋滅亡時他陪同徽欽二帝去金營,金人扣押徽、欽二帝后,李若水仗義執言,怒斥金國大太子粘罕不講信義,粘罕見李若水忠勇可嘉,想收買留用,便許以高官厚祿,李若水嚴辭拒絕。粘罕無奈,命人割下李若水舌頭,李若水不能用口罵,便怒目而視,以手相指,又被挖目斷手,最後壯烈殉難,死年三十五歲。
時穿yn誦完畢,轉身望向林沖,平靜地問:“你聽了這首詩,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