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芍看了一眼李大郎,溫順的福了一禮,回答:“怕是不用接了,城裡傳來消息,說海州的劉旭劉半城得了官,已打算回鄉娶親。這次他將順路來海州,採購一此旅行籠箱,並攜帶夫人前去赴任。娥娘父親也是聽說他要來哥哥的商鋪採購,才決定一路同行。與護送他的隊伍一起來海州。”
時穿想了想,問:“聽這話的意思,似乎娥孃的繼母王氏來海州後,打算住一段時間,而娥娘父親則待不了多久?”
李大郎哈哈一笑,插嘴說:“劉旭劉半城拒絕了京城的‘榜下捉婿’,他想娶什麼樣子的妻子,難道你沒想到嗎?爲啥他別的地方不去,專門要來海州找你,你真打算裝糊塗嗎?”
時穿默不作聲,墨芍也靜靜地等待,過了一會兒,時穿搖頭:“我的妹子們還沒有做好出嫁的準備,她們的學業還沒有完成……好吧,說真話,齊大非偶,如今時家女孩名聲不顯,嫁給官宦坐正妻,位子恐怕不穩,與其那樣,還不如選擇本鄉本土的本分人家,有我看顧着,沒人敢欺負她們。”
墨芍鞠躬:“總是哥哥一片愛護之心,哥哥放心,妹子們都知道自己的斤兩,不會出妄想的。”
李大郎沉默片刻,答:“還是你想得明白,確實,劉半城心性咱不清楚,做官萬里,萬一有什麼事,真是控制不住,還是選眼皮底下的小地主好。”
時穿鼻子裡哼了一聲,接着問:“劉旭劉半城都已得了官,咱海州的黃煜怎樣?”
墨專再度福了一禮,回答:“城裡傳來消息,黃煜黃伯濤已經得了京東西路某知縣的位置,他在京城裡被人榜下捉婿,娶了京城富商卞氏之女,據劉半城信中說,黃公子比他提早一個月動身前去赴任,如今大約已經到任上了——京東西路離海州近,大約他已跟家人商量好了,不回家直接任上了,以後任上放假,花幾天工夫就可以回來祭祖。”
李大郎插嘴解釋:”這年頭交通不便利,如果選官之後回家,一來一回得大半年時間。所以,大多數不順路的官員都選擇直接上任,我猜劉半城之所以回家,是因爲他的官職在海州更南。”
墨芍點頭:“聽說劉半城任在廣南西路(廣西),因爲那地方官員都不願去,所以才一舉得了八品縣官。”
“哦”時穿沉思起來,墨芍馬上繼續彙報:“同來的,還有那位羅望京的消息,據說海州舉子對他母親虐待褚姑娘,奪取褚姑娘嫁妝的行爲甚爲不滿,消息被人特意傳到京城,朝廷吏部官員聽說後,故意刁難羅進士。進士老爺在在京中花光了手頭的錢,褚姑娘一直待在娥娘那裡,故此他家人也沒錢寄過去打點。
羅進士花光錢之後,海州同鄉不願再借,連劉半城也生恐沾上,故此進士老爺覺得心灰意冷,搭着劉半城的車馬一起回鄉,半路上劉半城怕人知道他與羅望京同行,從而被海州舉子恨上途中偷偷搭船獨自離開,羅進士手頭無錢,行程耽擱在半路,據說他曾轉託人回家帶信,讓家人拿錢贖他——娥娘妹妹說,她把這封信瞞下了,沒給素珍姐姐看。
至於羅母與羅二那裡,自施衙內派人恐嚇之後,羅母對素珍姐姐非常客氣,經常登門去問候,但娥娘妹妹怕他們有縫就鑽,次次都沒讓他們進門。
還有,最近新來的縣尊褶老爺得了方舉人的錢,對蒙縣尉言聽計從,才幾日過去,就命衙役拿了素珍姐姐的嫁妝單子上門去清點,衙役們雖然沒敢進進士府邸,但素珍姐姐出面,認下了替羅二支付的婚嫁錢,算是把嫁妝的事了結了。羅二得到素珍姐姐的贊助,會在這幾天成親了……”
稍作停頓後,墨芍又說:“魯大等三人,這幾天屢次來府上,私下裡要求哥哥許可‘親迎’,希望哥哥幫着選個好日子,他們說,最好在九月九重陽節辦了喜事……哥哥,那一個待嫁妹妹也說,反正她們什麼都準備好了,總是在哥哥這裡吃閒飯也慌得很,重陽節能成婚,倒也合適。”
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爲古代婚姻的六禮。到了宋代,民間則嫌六禮繁瑣,省去問名和請期,分別歸於納采和納徵,所以自宋以後,民間婚嫁僅行四禮。而南宋時《朱子家禮》在納吉也省去,僅取三禮,而後“三禮”也成爲明代的定製。
到了清代,民 間僅重納采、親迎二禮,中間加上滿族禮節“女家鋪房”,從此,漢民族婚禮就只有三個程序。
不等時穿點頭,李大郎在一旁拍手稱快:“桃花觀事件過去一年半了,那此女孩的父母,想來的早該來了,不來的永遠不會來了。我覺得這時候,正該辦一場婚禮熱鬧下。不用挑了,九九重陽曆來是個吉日,九爲單數裡的極數——九九,好 意頭啊。”
“好吧”,時穿從善如流:
你就去準備吧。剛好我們在重陽節釀出新酒,新酒出爐的時候,三場婚事一起辦,告訴全世界:我時穿也要嫁妹妹了,去,廣發喜帖,我要大宴賓客。”
墨芍猶豫片刻,似乎有話要說,但她瞥了一眼李大郎,還是把話咽回去了,福了一禮,便匆匆告辭。
等墨芍走後,海公子拍了拍腿,嘆息:“可恨我現在就是個廢人,什麼也做不了……我跟你說……”
時穿搖頭:“你別跟我說,你已經坑過我一次了,我現在對你的話充滿警惕……我跟你說,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私鹽生產場要馬上建立起來,然後是鋼廠,整個世界就咱們兩個明白人,咱們沒時間浪費啊。”
“人力”,李大郎望着時穿嘆了口氣,落寞的說:“整個大宋有一億人口,我們的發展卻制約於人力資源的匿乏,我這次來,就是尋找突破口的,大宋一年參與海貿的人口數百萬,怎麼我們找不見十萬`追追隨者呢?”
“難啊”,時穿也跟着長嘆:“這是個最富足的時代,這也是個追求享受的時代,這時代,願意開荒的人少啊。如今雖然四處有小的動盪,可整個社會中就是安詳富貴的,真要想大批挾裹人口,恐怕等待方臘在蘇杭鬧事的時候, 那時纔有大規模流民出逃。”
“還有兩年”,海公子盤算着,決然說:“也罷,這兩年我打基礎吧,兩年後,我等你運來大批人手,最好全是年輕人,不上二十歲的好調教……你放心,這兩年我閒不下來,要做得事情千頭萬緒——我先走了!”
時穿拱了拱手,看着海公子落寞的身影隱入果林中,而後發了一陣子呆,獨自一人揹着手走回自家院子。
蒸酒坊前擠滿了僕婦,她們用清澈的井水洗淨了雙手與雙腳,而後身穿短褲與肚兜,盤坐在一整張碩大的鯨皮上,開始挑選糊化好的果子。只見她們伸出玉手,在一塊巨大的石囟上輕輕揉着,在不傷果皮的情況下,將果肉揉出一身傷痕,然後將這樣的果子一個個疊放在木桶裡——這此果子還要放在酒窖裡陰乾一兩天。
那此已經磕傷果皮的梨子,如果果皮破損不大,她們就用纖白的小手洗淨水果,控幹水放在木桶裡陰乾——這種果子是二等品,釀出的梨酒只能算低檔梨酒。
至於已經摔出果肉的梨子,則只能做果醬了,這此果子被立刻送去粉碎,去了梨核,上鍋與蜂蜜、橘梗一起熬練,如此製出的梨露,可以當做潤喉的藥物,治療咳嗽等小病症。
此時院裡沒有旁人,僕婦們因爲要幹活,所以穿得很少,到處是白生生的胳膊腿,當然,她們的話題也非常潑辣,未婚的小娘子幾乎不敢在這裡傾聽。
時穿冷着臉從門外走進,僕婦們不覺停止了說話,院子變得鴉雀無聲。方舉人事件過後,時穿身上添了股森嚴的味道,與他打過交道的僕婦們,總感到這位東主彷彿能一眼看穿人心。她們說了上句時穿馬上能接過下句,甚至連她們心中最隱秘的事物都能翻騰出來,這種手段令僕婦們很畏懼。
時穿站在門口停了一下,感覺到氣氛的壓抑,又揹着手繼續孤獨前行,等他進了蒸酒坊,僕婦們才恢復了點活人氣息,她們壓低了嗓門繼續調笑起來……只過了一會笑聲越來越大。
傍晚時分,勞累一天的僕婦休浴過後,穿上衣服準備離開時園,這時候時穿才從蒸酒坊出來,僕婦們望見時穿出現,趕緊低下頭,躲在到路邊並不約而同的衝時穿問候着。
方舉人事件之後,時老爺在村中已經是說一不二,當然,作爲團練中心,崔莊的人也佔了不少光,如今崔莊的人走出去,在附近四里八鄉的百姓見了也要討個好,問問團練作坊有沒有門路,可以讓他們的子弟進去學藝。
而這個時候,團練作坊第一批學徒也出師了,團練子弟們折騰着製作玻璃小件,正式的團練則在作坊裡深化技藝,他們製作的玻璃碗、玻璃燈具,已經被時穿運到京城買了個好價錢。連帶着團們的分紅也上去了。在宋代這個當兵需要臉上刺字的時代,當團練不僅不吃虧,拿回去的工錢養活一家人富富有餘,這現象逐漸改變了海州民間的觀念,當團練守衛本鄉本土,已經成爲年輕人的熱門選擇。
這時候,僕婦們敢壯着膽子與時穿搭話,當然是聞訊團練作坊的事,一名僕婦看到時穿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大着膽子說:“員外,俺家原本是時家佃戶,做了兩年了,員外剛來崔莊,俺那口子就說跟員外錯不了,果不然,如今奴家在酒坊的分紅就值一年的田產,俺當家的跟着員外……”
“說重點”時穿馬上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