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又轉到了村口,果然見到村口立了木牆,一小隊團練站在木牆邊,但是由村中出去的人,這些人並不攔阻,可如果是進村的人,團練們問得很詳細——來找什麼人,與那人什麼關係,找此人何事,需要商談多久,何時離開,等等。
不光這麼問,旁邊還有一名書記官奮筆疾書,將盤問記錄都書寫下來,而後再放人——與現代的‘門’禁制度相比,只是少了當事人簽字這一項。
方員外記得家丁們說團練穿上了鎧甲,仔細一瞧,團練們穿的果然是那種“皮甲客”,只是與村中巡邏的相比,這些人還帶上了皮盔。那是一種圓頂小盔——實際上是仿製俄國龍騎兵頭盔製成的騎士帽,這種帽子因爲符合宋人喜歡雅緻的風尚,剛好,宋人流行的各種帽子款式雖多,武人用的帽子漂亮的很少,於是這種帽子成了大將的最愛,大將們將這種帽子稱之爲“海州冠”。
黑‘色’的海州冠皮料油光發亮,盔頂有個小小的尖針,盔兩側垂下兩條皮繩用於固定帽盔,如今已是農曆三月了,公曆大約四月底五月初的模樣,這天氣,雖然‘春’日融融的,可是已經穿不住皮質衣服,更何況帶皮盔了。可是那些小夥並不在意,他們揮汗如雨,卻把衣釦扣的很嚴實,帽子戴的很端正。
發給他們的武器也不錯,那些刀的形狀跟朴刀略有差別,雖然刀身也像朴刀一樣彎曲,但刀柄卻增加了一個護手環,加上護手環之後,刀的重心更靠近手柄,人握住刀,刀身彷彿手臂的延伸,這種人刀一體的舒暢感,讓站崗的團練們喜得,不時拿出刀來舞‘弄’兩下,感覺一下用刀的舒暢。
即便是不懂軍事,還說不出來具體原因,方員外看了團練們躍躍‘欲’試那股勁,頓時感覺灰心絕望——罷了,崔莊團練刀甲堅利,不可力敵也。
“這是因爲軍隊有了榮譽感……嗯,就算是軍隊吧。”崔園的望曉閣裡,端着單孔望遠鏡從遠處觀察方員外的時穿,輕聲補充。
一名白蓮教的四方使者能聚集多少狂信徒,時穿心中沒有數,但無論如何,從高老爺起事能迅速‘波’及三州來看,如今潛伏在各地的教徒不少。面對即將到來的狂信徒人‘潮’,崔莊免不得要以少敵多,能走的路,唯有“‘精’兵路線”——兵‘精’、糧足、刀利、甲堅而已。
而統一的服裝,既是一種心理戰術,也是士兵應該享受的待遇。戰國時代,吳王夫差正是用統一的軍裝,令晉軍感覺對方軍勢“望之如荼”、“望之如火”,從而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時穿兵少,所依仗的就是雄厚的財力以及超越時代的知識,先用心理戰讓對方感覺到己方陣容強大,氣勢強盛,令對方不敢輕易挑釁。而後用炫耀式的制服‘激’起士兵的榮譽感,讓士兵面對被盤查人員,保持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兩方相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到東風,你氣勢足了,對方自然萎了。
這種氣勢,現代稱之爲“軍人榮譽感”。
“嗤”,時穿身邊傳來一聲譏笑,瞎了一隻眼斷了一條‘腿’的海公子在一旁小聲說:“那都是錢堆出來的。”
時穿倒不忌諱,響應說:“沒錯,軍隊從來就是‘花’錢如流水的地方,以前不曾給他們配備統一服裝,今後,正好借這機會把該補的都補上——人要學會順勢而爲,不是嗎?”
“可你這些團練還不是軍隊”,海公子歪倒在躺椅上,懶洋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啜着說:“你的團練現在最多學會了聽從號令,還做不到令行禁止,還做不到相互配合進行戰鬥。”
“總歸是地主武裝啊”,時穿繼續用望遠鏡觀察着,頭也不回地說:“這年代是文人的年代,我大規模‘操’練士卒,不免要被人彈劾,一個不小心,那就是抄家滅‘門’的危險。”
“‘操’練,應該不是什麼難題吧?高老爺的軍隊是如何‘操’練的?人家能做到的,你爲什麼做不到?還有,宋代是個講究陣法的時代,這年代頭文人總共研究出上千種陣法,你即便是‘操’練陣法,想必也不會引起大的驚詫。
用現代的觀點看,唯一能對付騎兵,並且取得成功的現實例子就是西班牙方陣——存在就是合理的,與其‘花’時間研究另一種可能,不如你直接拿來現實社會中成功的例子,如何?”
“時機未到啊——”時穿放下望眼鏡,這時候,方員外已經不想等約定的人手了,他悵悵然離開村口,轉向了自家作坊。外面沒啥看的了,時穿也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果酒,邊飲邊說:“海州還有張叔夜,這可是一個絕頂能臣,在他鼻子底下要小心點,別成了第二個方舉人。
嗯,你說的也對,‘操’練陣法是宋代的常例,軍中不缺人才,但我缺!你我只是看過相關資料,具體‘操’練事宜卻沒有實踐經驗。其實這陣子我也想了,陣法這東西,從‘春’秋時代咱在研究,西班牙方陣雖然對宋人來說古怪了點,但總不脫古代‘春’秋方陣的大概模式。拿出來,說是自家研究出來的,想必見慣了奇形怪狀陣法的宋人不會感覺突兀。
可是沒有人手呀,這年頭找個文化人好找,找個懂軍事的實幹人才,難呀。一個兩個,都是空言的書生,怎敢拿來用?所以我琢磨着,這事要等機會,還要等機遇——等方員外的事情了結,這座村裡便再無反對者,那時候,我就可以明晃晃的‘操’練團練了。”
崔園這座莊園是海公子一手建立的,望曉閣是一座三層樓閣,閣內空間並不大,當初海公子修建這座閣樓,是從防禦上考慮的——這座閣樓是全村的制高點,正好用來觀察全村動態。
然而,崔園到了崔小清手裡,這座望曉閣因爲空間不夠大,不適合文人茶會,所以一直空着無用。這次是在海公子提醒下,時穿才讓崔姑娘開啓閣樓,於此處坐鎮觀察。而海公子閒着沒事,乾脆秘密來此,陪時穿在閣樓上飲酒閒聊。
稍作停頓後,時穿用徵求意見的語氣,繼續說:“如今段氏鐵匠鋪已儲存了足夠的刀劍製作能力,我琢磨着,下一步需要擴大鋼材產量,可是鹽鐵專賣法下,監控比較嚴,該怎麼鑽漏‘洞’,你有辦法嗎?”
海公子啜了一口酒,回答:“戰爭,比拼的就是鐵與火。聽說一戰期間,‘交’火的雙方常常因爲炮彈不足而突然自發停火,而後不得不號召國民收集廢鐵做成炮彈。宋代的鐵產量據說是當時世界總和的數倍,可是平均到每個州,那就單薄了。當各地州縣面對可以無限制搶劫的胡人時,這個世界第一鋼鐵產量的國家,居然出現兵械不足現象,不能不說這是鹽鐵專賣法造成的弊端。
我測算了一下,傳說冷兵器時代早期,每場戰爭平均每個士兵損壞1.24柄武器,而晚期的話,武器損壞率更高——因爲鎧甲也更堅固了。我相信胡人的鎧甲並不牢固,我們按最低水品平均,你‘弄’五百名團練的話,至少需要一千五百柄武器才能保險……
果然軍隊是個無底‘洞’,按500名士兵測算,爲一場戰爭,你需要儲備的鋼材數量就要在30噸以上……哈哈,我從來到這世界,一直在盤算着跑路,到不曾憂心過生存問題——但我提醒你一件事:你記得阿富汗戰爭嗎?
阿富汗戰後,人們曾繳獲過一八几几年製作的雷明頓槍。從常識上來說,火槍槍管的壽命有限,但在阿富汗,部族衝突從未停止,大小戰爭不斷,他們竟然能把一杆槍使用百餘年,知道問什麼嗎?
哈哈,那些槍都是英國的印度工廠生產的,使用的是印度鋼,印度烏茲鋼的質量,加上滑膛槍的膛壓也不高,讓那些槍使用了百餘年,直到他們成爲古董,藝術價值高於槍本身價值,這才作罷!”
時穿‘摸’着下巴思考着海公子的話,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聲音之大,連個樓上都聽得真真切切,海公子坐着不動,指了指窗外:“打起來了。”
試穿抓起望遠鏡走到窗邊,順着窗戶縫向外張望,果然,村口處通往白虎山的那條路上,團練正與一夥人推推搡搡,爭鬧中,團練們似乎很不適應手中的刀槍,他們捏起槍棍卻不敢用槍尖去扎,一些團練猶豫着,一些團練倒過槍尖,用槍尾當棍‘棒’。而拿刀的團練手裡拿着出鞘的刀,猶豫着不敢上前。
眨眼間,一名閒漢陡然奪過團練手中的槍,在手中掂了掂,哈哈大笑着嘲諷了幾句,頓時‘激’起團練的憤怒,持刀的團練上前,舞刀威脅對方放下槍,對方反而將槍舞的風車似的,大聲吼着:“幹擱澇漢子,‘奶’還未斷就來舞槍,爺爺教教你怎麼舞。”
海公子走上前來,低聲問:“需要調兵上去嗎?”
時穿搖搖頭:“我‘花’那麼多錢訓練他們,可不是讓他們擺樣子的,如果他們不能應付這種事,那乾脆把這幾個人都開除,我推倒重來。”
海公子嘿嘿一笑:“聽說你在這次大饑荒中,收留了百十個八九歲的孤兒——把這些人給我,我去東海縣給你調教,從小大魚大‘肉’餵養,保管他們身高體壯。”
時穿點頭:“是該把他們隔離了,宗親社會長大的人,太懦弱了!”
正說着,‘激’變陡生,爭吵中一名閒漢有樣學樣,意圖搶奪朴刀,剛剛炫耀過好刀的團練哪甘心就範,揮刀自衛,鋒利的刀劃過爭奪者胳膊,頓時切割到骨頭上,閒漢大聲慘叫着,一時之間,爭吵雙方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