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打量了一圈,時穿恍然大悟:奶奶的,一屋子沒義氣的傢伙,原來都指望自己去觸這個黴頭……
稍後,他再度打量了一下屋內,嗯,也似乎只有自己去出頭了,來的小吏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傢伙,這中間只有自己品級最高了——雖然只是從九品,也就比眼屎稍小一點。
“咳咳,縣尊,海州城去年經過一場動亂,朝廷已經減免了海州城今年的賦稅,其中也包括今年的青苗款項”,時穿盯着知縣大人,面色平靜的說。
“胡說,朝廷怎麼擅自……我怎麼不知道?這青苗款是王荊公新法變革的重要內容,朝廷怎麼擅自……”
“大人,請慎言——朝廷作爲,跟‘擅自’兩個詞掛不上鉤,難道朝廷做什麼決定,還需要請示誰批准才行?”時穿趕緊站起來,做出一副慌亂的避席模樣。
在座的都不是糊塗人,時穿這一裝模作樣,有些人表現更誇張,他們乾脆用兩隻手捂住耳朵,嘴裡大聲嚷嚷:“我什麼也沒聽見,諸位仁兄,萬一通判大人詢問起來,你們可要作證啊,我真是什麼也沒聽見。”
這一聲喊提醒了瞿知縣,他也有點慌了,趕緊問身邊的蒙縣尉:“真有此事?”
蒙縣尉憋住笑,嚴肅的說:“那場教匪叛亂過後,張知州立刻上書朝廷,朝廷已經許可了,去年已經在邸報上公佈。”
蒙縣尉話中含而不露的意思是:你這老頭,天天鑽在故紙堆裡尋章摘句,琢磨着夫子微言大義,夫子這句話都能演繹出幾種意思……你你你,你關心過朝廷邸報嗎?哦,不,你以前有資格看到朝廷邸報嗎?
瞿知縣這下既慌亂又絕望,他結結巴巴的求證:“那麼,海州縣,今年,既不用收稅,也不用納賦……本官這個知縣今年能做什麼?”
真是三生不幸啊
蒙縣尉憋不住的想笑,爲了掩飾滿臉的笑意,他腰彎的更厲害,頭衝地下嚅囁地回答:“大人可以種種花養養草,喝喝酒寫寫詩……除此之外,別無它事。”
說到這裡,蒙縣尉突然想起剛纔與知縣大人的密談,他直起身來,神情振奮:“大人還可以審案子啊”
說完,蒙縣尉使勁衝知縣眨巴眼睛。知縣大人心中的火越來越大,反駁說:“人來海州城,定然是住在城中,要去告狀,只會找到城中的州衙,那裡會找到鄉下小鎮,尋到我們這座寒酸縣衙裡?”
說完,瞿知縣也沒有繼續會見屬官的興致,他一甩袖子,怒氣衝衝的向衙門裡頭走,邊走邊嘟囔:“難怪黃兄不肯來海州縣上任,我還以爲是天大的便宜,哼哼,這個官做的,連廟中的木偶泥胎都不如。”
蒙縣尉也顧不上招呼這裡的人了,他匆匆衝時穿拱了拱手,追逐着知縣走入後堂,這兩位官走了,海州縣不曾有主簿,新任都頭王小川只好強笑着過來送客,可在場的地主武裝頭目們,誰還在意王小川的存在?只聽一名保甲長得意的笑:“這位知縣大人好啊,才一上任就遞給我們這麼大的一個把柄,我看他以後怎麼使喚我們。哼哼,朝廷‘擅自’決定,朝廷的決定需要他批准嗎?還擅自呢。”
另一名保甲長笑着幫腔:“這還不算,他還要求五鄉團練調動人手——朝廷以文御武,調動團練這件事,是他一個知縣能夠決定的嗎?張知州平叛得力,那麼大的功勞,不是因爲先斬後奏,調動了廂軍,才落得一個不升不降,原地留任。這老頭才上任,功勞沒見到,就想調動團練,難道想找死?”
旁邊一位糧長慢悠悠的說:“我覺得,這下子挺好的——這老頭若想做完這屆任期,那就悄悄的別惹我們,否則我們只需將今日的會見捅出去,他一個革職留任都是輕的,怕不得流放三千里啊。”
王小川臉都皺巴成了一團,他們這些衙役,全靠把權力出租來謀取個人利益,如今知縣權威盡喪,今後這三年,海州的鄉下該由這些土豪紳做主了,身爲縣衙的普通辦事者,這三年別想撈外快,還得小心討好這些鄉紳地頭蛇。
三年啊這日子,還怎麼過啊?
臨到時穿出門的時候,他順手拍了一下王小川的肩膀,這動作讓王小川渾身一哆嗦,呀,時大郎的巴掌,可是承受不起……只聽時穿低聲說:“我有些貨物,要經常從碼頭運到崔莊。左斜街上,碼頭區的市舶司已經打點好了,東門外其餘地盤歸縣上的衙役管,你告訴兄弟們,今後每月去我崔莊令三貫錢,我那些東西,你們多照顧點?”
一名知縣的月俸也就五貫,衙役快班每月薪水也就一千五,三貫錢是三千塊,這筆錢能幹很多事。
王小川明白,縣衙滿編十五位衙役,時穿肯一月拿出一百零五貫收買衙役,那他運送的貨物,絕不止一千五百貫——碼頭上的市舶司官員胃口可比小衙役大得多,不是嗎?
眼看着這三年要窮了,何況時穿也是衙役們需要討好的土豪惡霸——嗯,沒準還是土豪惡霸中最大的那一位。王小川轉念一想,腰馬上彎下去了,滿臉堆着笑說:“承惠,叫承信郎破費了你放心,承信郎的貨物,我們一定小心伺候着。”
……
此時,順着北門進城的人潮,凌飛揹着包裹興沖沖走進了海州城,順着街道走近十字街街心,凌飛直感慨:“果然是天下六大茶市之一,海州城可比密州城繁華的多啊。”
站在街心稍稍猶豫,凌飛揪住一位路邊攤販,打問:“嘿,漢子,知道甜水巷在那裡嗎?知道海州時穿時長卿住哪兒?那是我師傅”
被問話的攤販立刻跳起來,神態恭謹,叉手不離方寸地回答:“原來好漢是時大郎的徒弟,惡了好漢順着這條西大街走,有條側巷就是甜水巷……好漢放心,整條西大街沒人不知時大郎的所在,隨便一打聽,包你走不誤。”
凌飛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咱家師傅在海州名聲赫赫,連路邊小販都知我師傅的名氣”
順着西大街走不兩步,卻有一位聽到剛纔對答的閒漢過來殷勤領路,凌飛走進甜水巷,恰好跟從縣衙回來的時穿碰個正着,時穿看見徒弟出現,立在街上和藹地問:“過完年了?家裡一切還好吧?。”
凌飛行了個禮,恭敬的回答:“師傅封給我的銀兩,我都留給哥哥了,哥哥給我買了三百畝地,還說今年給我蓋好新房……有了師傅那筆錢,哥哥不想再做大將的活兒,他已經相看了一名好女子,六月的時候打算成個家,今後就在鄉下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啊,我淩氏能有今日,全虧了師傅的照顧,但哥哥說:我們凌家祖傳的手藝不能丟棄,他如今退下了,最多教兩三個徒弟快活,以後淩氏就指望我了。哥哥吩咐,以後跟着師傅,什麼時候師傅不想要徒弟了,徒弟再回家鄉養老。嘻嘻,反正家裡的土地也置辦下了,哥哥幫着我照料着,徒弟今後也混個員外,終老家鄉。”
時穿上前推開自己的屋門,回身招呼:“那就來吧你也別謝我,那些錢是你們該分得的。我這些日子主要忙生意,團練的訓練顧不上來,穆順今後也要接手生意,大約顧不上團練訓練,你來以後,我在州里幫你討個教頭的官銜,你去鄉下幫我訓練好團練……”
一邊說着,時穿的腳一邊踏進門裡,很隨意的補充說:“如今,大約快到亂世了,亂世沒有力量自保,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師傅說的話凌飛聽不懂,但年前跟隨師父的經歷,養成了他什麼都不問的脾氣,他回身給引路的閒漢甩了一塊碎銀,低頭跟着師傅走進院中。
這院子如今挺安靜的,留守的幾個僕人一見時穿出現,趕忙上前打招呼,等他們退下之後,凌飛東張西望,忍不住問:“師傅,聽說院裡住着許多姐妹?”
時穿回答:“她們都搬去了鄉下,那地方寬敞。”
凌飛遺憾的咂了咂嘴:“我從密州來,特意從密州帶來了許多特產,包括密州市舶司上和買來的倭國特產物,比如倭國精緻的小扇、黑貂裘、砂金、金銀蔚繪、螺鈿器皿、水晶、倭玉、木念珠、日本真珠、檀木屏風、日本刀,這些小玩意我都存在北門客棧,還想能親手交給姐姐們吶。”
時穿走到時宅那套屬於自己的小院,指一指側廂房,回答:“你住那裡,城裡這座小院今後是我們常住的地方,老是住鄉下多有方便,回頭你跟我一起去崔莊鄉下,五鄉團練總部就在崔莊,哪地方也離城中並不遠,十五里路,一腳油門大約用不了十分鐘。”
等凌飛草草的洗漱後,時穿招呼凌飛:“我剛回來,還要去鋪子,以及協管的街上轉轉,你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海州城我也不給你介紹了,你去兩個地方問候一下:一個地方是我家黃娥舅母的所在,你先去那裡送上五貫錢,慰問他們有什麼需要幫助的,生活可還舒適。
哦,那個地方,問一問就行了,如果她們有什麼要求,你記下來,回頭告訴我。然後你去褚家,問一問左鄰右舍,問清楚褚家最近可曾舉辦過什麼喜事。如果褚家嫁了女兒,那我們就收拾一下,明天去白虎山附近找一名叫羅望京的舉人家中探望——這羅望京你也認識,我們曾一同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