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爸發覺屋內氣氛趨於爆發的臨界點,趕緊揮揮手,和善地說:“即然這樣,你就做去吧……嗯,給有哥兒的瞿氏再添上兩件,也就是了。”
時穿插嘴:“讓她們都回去,自己慢慢分配吧。伯父,你還有什麼交代的?”
黃爸從善如流:“都回去吧,賢侄已經見過面了,你們各自回屋歇息。”
徐娘子暗自撇了撇嘴:幾個人擠一間屋子,這還叫各自回屋。
但沒辦法,老爺發話了,妾婢們又關心着禮物的分配,時穿讓她們自己挑,她們可是打算細細的挑選一下首飾的分量、做工、花樣……眨眼間,幾位妾婢簇擁着秀秀走了出去,屋子頓時空了。
等人走*了,時穿皺着眉頭端起茶碗,略略提醒:“伯父,屋裡人太多了吧,趁着這機會,不如打發了幾位,也好清淨點。”
這話王氏愛聽,她趕緊幫腔:“也是,官人,如今這屋裡如何擠得下這麼些人,剛好賢侄送來一筆財物,把那些沒用的東西打點一下,賣了錢正好打發幾個人出門,官人看這樣如何?”
黃爸在猶豫,他低着頭看單子,沒話找話的說:“賢侄,這單子上有幾個詞我搞不懂,什麼犀牛皮坐墊、防風爐竈……不如你讓人過來清點一下,順便讓我看一下都是何物?”
時穿勉強點點頭。不一會,幾個皮箱擡進門來,還沒有打開,黃爸圍着皮箱轉了一圈,沒話找話的嘖嘖稱奇:“這幾隻皮箱居然有輪子,做的這麼精緻,我看當嫁妝陪嫁出去,也不丟面子。”
時穿散漫的回答:“犀牛皮做的,防水防蟲,只是一路上用過了,伯父洗刷一下吧……說到當嫁妝,嗯,海州城最近就是流行用這樣的皮箱裝嫁妝。”
黃爸聽了這話,立刻小心地看了一眼時穿。自來嫁女兒,陪嫁能折騰空父母的積蓄,時穿現在送東西上門,黃爸是當作聘禮收的,但聘禮受了,黃娥的陪嫁吶?時大郎現在說這話,別有一番意思啊。
印度管家與黑人小童蹲在地下解箱子,王氏被重新勾起了心事,她指着兩名僕人,張口就說:“賢侄,這都快過年了,我家裡沒有幾個應門的,你瞧,賢侄來的時候,應門招呼的是徐娘子,不如賢侄把這兩名僕人留下來與我招待客人,我聽說兩廣與泉州一帶的大豪商,家中都喜歡用這樣的黑僕做招待,又有體面又氣派,而且我聽說這種僕人做事殷勤……”
怎麼還不接受教訓?這種人從來不會從失敗中學習嗎?時穿打斷王氏的話:“我這幾名僕人聽不懂宋語,別人指派不動的。”
黃爸責備的看了一眼王氏,這時,印度管家已經從箱子裡拿出紫銅爐,嫺熟的在屋內生起火來,黑人小僕從箱中拿出紫銅做的茶壺,開始燒水……一連串動作之後,黃爸擊節讚賞:“雅,果然風雅,快去,我包裡還有一點好茶,把那小龍團茶取過來,煮一壺嘗一嘗。”
時穿輕輕搖頭,衝黑人小童吩咐了幾聲,小童立刻從行李箱裡取出幾隻白錫罐遞給時穿,時穿翻手把錫罐轉給黃爸,指着罐子上的標籤,解釋:“這是海州第一茶商黃氏今年新研製出的芽茶,沖泡方法與小龍團不一樣,伯父回頭品嚐一下……這幾個錫罐裡裝的是液體蠟,用來洗刷皮革的……”
印度管家遞上來一件暗紫色的皮裘,這皮裘摺疊成四四方方很小的一團,看着比吉貝布(棉布)製成的冬衣還要輕軟,時穿抖開這件皮裘,順手披在黃爸身上:“這是一件鶴氅,外頭的皮子是用最柔軟的鯤皮製作的,內襯是最輕軟的白鴨絨——同樣,這件衣服也是別人用過的,伯父將內襯拆下來清洗一番,外層的鯤皮就用液體蠟洗刷,等把它整理的嶄新之後,或者送人,或者自用,也是一件玩意。”
王氏不悅了:“賢侄,這大過年的,你怎麼送來的都是舊貨。”
黃爸趕緊擺手:“雖然都是舊貨,可鯤皮……我從來沒聽說過用鯤皮製作衣服,呦,這上面的扣袢居然是珍珠,光這幾粒珍珠扣怕要百十貫上下吧。”
時穿微微點頭:“確實,我來的匆忙,明天又要動身回去,這些東西不方便帶回去,伯父看的好就留下,覺得不好就扔了,哈哈,倒是麻煩伯父了。”
這話一說,黃爸與王氏噎得直翻白眼,這二位現在可算明白了,眼前這位是半點啞巴虧都不肯吃的。
沒錯,這些都是二手貨,時穿也明明白白的告訴黃爸了,這些物品都是旅行用品,他是替上京的舉人準備的,雖然這一路上,這些東西被舉人們使用了一個多月,衣物有點汗臭有點污漬,可東西的價值在那裡,收拾一下,讓它重新煥發新顏,哪怕它們的價值打上六七折,依然是好東西,不是嗎?
黃爸趕緊轉圜:“不客氣不客氣,都自家人,我不在意用舊物。”
黃爸說了客氣話,時穿也讓了一步,他翻手招呼印度管家擡上了一隻沉重的箱子,那裡面裝的是從騙子蔡大官人那裡黑吃黑的一些綢緞,以及一百兩的金鋌,他稍稍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快到新年了,雖然伯父不見外,但送一大堆舊東西,小侄也確實有點慚愧,只是這些東西扔了可惜,重新帶回去,又太麻煩,所以……
這裡有一些綢緞,都是上好的蜀錦、織金錦,以及交趾出產的唐錦,伯父拿去給孩子們做身新衣,這些錢財給小弟買些爆竹,如果有剩下的錢財……”
王氏聽出了時穿話中的意思,雖然有點心疼錢財的損失,但相比起來,她更願意促成時穿的心思,所以趕緊表白:“大過年的,打發妾婢們出門,也太不近人情,賢侄放心,等過完年後,妾身就用這筆錢財,遣散了那羣妾婢。”
時穿心願已了,他站起身來,邊向外走,邊說:“伯父,最近米價瘋漲,我那堆行李裡還有幾袋子米糧,另外我在附近米鋪替伯父賣了十石米,伯父趕緊讓人搬運回來,我瞧如今這架勢,糧價恐怕還要漲。我還要去舅老爺那裡送東西,先告辭了。”
王氏一聽這話,也顧不得她剛纔嫌棄這些東西是舊貨了,趕緊說:“賢侄,舅父那裡只有一個人,哪裡要的下這麼多東西,不如你把東西都給我留下,我這裡人手多,等洗刷乾淨了,便給舅父送去。”
古時候女子稱呼丈夫的親戚,多是採用自家孩子的輩分稱呼的。除非某些特殊情況,比如自己的女婿,則按照正常輩分稱呼。而古代大家庭裡,只有正妻纔可以稱呼自己的丈夫爲郎君或者官人。王氏剛纔的稱呼中規中矩,像個正室該有的禮儀,反倒是黃爸那些妾婢多少有點不講規矩。
對於王氏的話,時穿故意裝沒聽見——難怪黃翔與林翔會爲爭財產鬧得不可開交,這位王氏真不是省事的主兒,把東西都交給她,讓她來轉送林舅父,那麼舅父是承誰的情?她真會把東西轉交林舅父嗎?
時穿不耐煩糾纏下去,他擡腳往外走,黃爸不好挽留,嚅囁的說了幾句客氣話,等他送走了時穿回來,發覺王氏已將那些禮物搬進自己的臥室,孩子都不在場,所有的箱蓋都打開了,王氏正坐在行李堆裡東摸摸西摸摸,滿臉的稀奇,每一件都摸得愛不釋手,嘴裡不斷髮出驚呼。
“整張的犀牛皮啊,官人,這麼大張的犀牛皮,那該是多麼大的犀牛啊?獵取這麼大的犀牛,又該出動多少人?……官人你看,這麼大張的犀牛皮,上面連一個箭孔與槍眼都沒有,難道是活殺的?嘖嘖。”
黃爸又撿起一件鶴氅,往身上披了披,惋惜的說:“可惜這件鶴氅太大,旋兒穿不下,否則的話,洗刷一下,旋兒過年的新衣就不用發愁了。”
王氏瞪了黃爸一眼:“現在穿不下,不一定將來穿不下。我看了,這幾件鶴氅,賢侄說是鯤皮製作的,鯤皮我倒不認識,但這些鶴氅,不是用珍珠做扣袢,就是用瑪瑙、玳瑁,光這些扣袢都價值不菲,等洗刷乾淨了,我琢磨着先壓到箱底,等旋兒長大了,也好披着去趕考。
嘻嘻,衣服舊點算什麼,鄉里習俗,小孩生下來要討百家的衣料,縫製百家衣,這樣才能平安長大。這些衣物,前面披過的都是舉人公,聽說裡面還有一名解元公呢,多喜氣啊,將來我孩子披上,沾一沾他們的貴氣,若能一舉登科,也是一個喜兆。”
黃爸抖了抖身上的衣物,調笑說:“這會兒,你又稱呼時大郎爲‘賢侄’了,你現在不嫌棄這些衣物是舊貨了?”
王氏瞪了黃爸一眼:“那是,郎君,你說這賢侄是幹什麼的?出手這麼豪奢,若是此人家底雄厚,便是將娥娘許了他也是好的,將來至少能幫襯一下旋兒,或許蓉孃的嫁妝也能指望着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