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依舊是寂靜的一天,在這個寂靜的日子裡,時穿送走了第一個被人領走的被拐女孩劉素馨。
一番灑淚送別後,素馨的表兄董璇還打算跟時穿建立成其合作關係,故此留戀許久——畢竟,對於信息不暢通的古代來說,結交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並可以在放心千里之外將貨物與財產交託給對方,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而時穿一貫的表現,以及他對素馨的照顧,證明了他的人品。
素馨走的時候,她在的海州香膏香胰作坊的股份並沒有折現,這是時穿的意思。
而這份產業本來來自時穿,對女孩們來說,能夠做工拿工錢已經不錯了,做個股東月月分紅那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所以素馨走的時候並未特別在意這份股份……
若干年後,每當素馨在宅鬥中感到難以忍耐,每當她陷於低潮時,這份股份存在總是一次次鼓起她的鬥志,每次她都在想:我跟其他人不一樣,我背後還有哥哥,哪怕我賠得一無所有,我還有哥哥留給我的一份股份——我不怕
這份股份有多少?時穿現在的香膏坊每月消化20噸液體蠟,而在雪花膏配方中,液體蠟只佔五成到七成的分量。這就意味着時穿月產量是50噸左右。一瓶200毫升的雪花膏賣800文,而這時的一石米賣五百文,這意味着光是雪花膏作坊,每月給時穿帶來……
好吧,時穿與董璇,都覺得對方還有利用價值,雖然素馨並不在意那份股份,但董璇還是與時穿敲定了今後素馨領取股分紅利的手續問題,不爲別的,只爲今後繼續與時穿在商業上合作。而時穿則敲定了自己對蜀貨的需求,兩人依依分手。
素馨走後第二天,正午,鐘樓的鐘聲大響,全城激盪着洪亮的鐘聲。轟鳴之中,貢院門開放,至此,三年一度的州級國家掄才大典正式結束。
一個個應屆考生面色發青,形容槁枯,如行屍走肉般走出貢院,富裕點的人家一出貢院就拿擔架擡走考生,貧寒學子只能扶着牆根,一點點的摸回自己寄宿的客棧——與考生進入貢院的熱鬧場景完全不同,他們出門的時候,貢院門口幾乎沒有人圍觀,當晚,海州城依舊在一片靜默當中,度過了這個漫長的夜晚。
在這個晚上,各個考生的家裡上演着一幅幅各不相同的畫面,有的考生家中喜氣洋洋,對未來充滿美好的預期,有的考生家中死氣沉沉,一片絕望,但更多的考生家中是靜悄悄一片——唯一響亮的是考生的鼾聲。
第二天,城市恢復了正常,街市重新喧鬧起來,而且常常比以往更喧鬧。不管外縣來的還是本縣考生,不管考得怎麼樣,這一天都是父母格外縱容學子的一天,恢復過來的考生三三兩兩的結伴流連於勾欄瓦舍,慶祝自己死裡逃生,而自覺考的不錯的考生,吃喝玩樂的時候意氣風發,至於那些自覺今科無望的考生則破罐破摔,乾脆一醉方休,唯有考的不上也不下的考生,則憂心忡忡一副患得患失的神不守舍。
接下來的幾天沒什麼大事,全世界都在屏息等待考試結果,這時候哪怕再來一次“911”,都不被注意。這樣的日子一直等到五日後,終於發榜,經過了一番榜下擇婿的鬧劇,本屆海州州試解元黃煜成功逃脫衆女的追擊,幸運的單身回家……
稍後,從貢院一路跑回來的豆腐西施喜氣洋洋的過來跟時穿商議:“大郎,那黃公子我平常也搭得上話的,不過,總是要大郎出面下,呀,大郎不是要送賀禮嗎?我搭個伴。”
時穿並沒有去貢院湊熱鬧,昨天他被時河叫去,四處跑着,聯繫購買田產。今日一早正在跟黃娥商量雪花膏的新包裝瓷瓶的設計,至於誰中舉誰不中舉,在他看來,早一天知道晚一天知道,沒啥區別……哦,時穿現在也是有履歷有家室的人了,也就是說,他也有資格參加科舉。
黃娥在一旁皺着眉頭糾正豆腐西施的話:“什麼賀禮,這種賀禮叫‘程儀’。”
“這個……這份禮物應該送多少。”時穿猶豫不定。
黃娥想了想回答:“本朝最昂貴的程儀是十貫,這個價格是昔日送於范仲淹範公的,因此被人傳頌。咱們與黃公子相識一場,但總不能蓋過範公吧,不如就兩貫起價,最多再添送一點筆墨、加上兩刀最好的宣紙,這份程儀就過得去了。”
豆腐西施趕緊插嘴:“需要大郎親自送上門。”
時穿聳聳肩:“古人祝賀科舉,該說什麼?我可沒見過書上的記錄……黃娥,你陪我同去?”
黃娥搖頭:“解元公未曾成婚,女眷不好出面。再說,哥哥與黃公子結識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咱兩家還有商業來往,你是什麼脾氣黃公子早就知道,哥哥去了,也不需裝模作樣的。”
豆腐西施扭了扭柳腰:“我與大郎同去。”
黃娥輕輕搖頭:“今日祝賀的人太多,三娘恐怕湊不到跟前。”
黃娥說的是:時穿好歹有一個從九品的承信郎身份,再加上本是舊日相識,家族也是宰相門第。如果時穿前去祝賀的話,解元公黃煜肯定不能怠慢,而豆腐西施只是一個平民,在這樣文化人聚會的場合,即使時穿引薦,她也湊不到跟前。
但豆腐西施從來就是一個不服輸的人,她想了想,堅決的說:“備車轎,裝上兩壇豆腐乳,我與大郎同行——不信黃公子能把我轟出門外。”
豆腐西施沒被轟出門外,但她是從側門進入黃府的,而時穿走的是正門。對於這樣的差別待遇,時穿也無可奈何,因爲這個時代規矩如此,他也只好在大門口與豆腐西施分別,隨着黃氏家丁的引導,趕到後院的文人聚會區。
今日黃氏宗族大開正門迎接道賀的人羣,黃氏族老幾乎都到齊了。按規矩時穿去後院前必須拜見這些長輩,故此他順路拐了一下,沒想到很多黃氏族老慕時穿之名,紛紛過來打招呼,時穿被一堆鬍鬚晃花了眼,好不容易脫身開,纔在家丁的引導下前往後院。
新出爐的解元公穿了一身喜慶的藍紫色衣服,正在後堂跟一羣小輩——也就是同齡舉子,故友、同年一起胡吹亂侃,時穿站在門口聽了聽,那話題他不感興趣。嗯,說的全是“想當年”,想當年我在科場如何如何,其實壓根不用想當年,科考才結束沒幾天。
眼角瞥見時穿到來,黃煜大喜,招呼道:“長卿兄,我正琢磨着去登門拜訪吶,明年年後,你有沒有意思前往東京一趟,我與你結伴同行何如?”
時穿嘿嘿一笑:“這不好,我那裡一屋子女人,我一離開,連個撐腰的都沒有,萬一有個什麼事,她們找誰哭訴?”
黃煜朗聲一笑:“你家一屋子女人——這話說的曖昧,彷彿……哈哈,我倒忘了,長卿兄全然忘了過去的事,好吧,我細細跟你說……”
宋代的科舉考試,州試部分也稱解試,榜上名者稱爲“解元”。考試結束後,這批“解才”將由州衙門安排,護送前往京城,這個護送也稱“解”。不願被官府護送的,也行。他們的考生檔案必須從官府走,由當地解差拿着,直接遞交門下省,這一對考生的“遞解、移交”工作,也包含着對考生身份的甄別。
門下省接到考生檔案後,再確定一遍解差遞來的考生名單,確定沒有頂考、替考,而後進行省試,省試結束後進行殿試,然後就是按成績排列成爲各類“進士”。
基本上,通過省試的考生就已經算“準進士”了,因爲整個兩宋只在殿試黜落了兩名考生,一位姓李一位姓張,這兩位後來都出逃到西夏,致力於侵略祖國的“民族融合大業”。而接受這個教訓後,宋代不再於殿試黜落考生。
官府解送考生,旅費向來是由官府負擔的。但官府行政力量有限,一般這樣的解送任務,最多隻會派出兩名解差。這兩名解差在平常的日子還可以,一旦考生人數衆多,而沿途的官府驛站鋪位有限,難免會出現爲爭奪鋪位而吵鬧起來的現象。這時候,兩名解差肯定照顧不過來。
大宋朝科舉考試進行兩百年了,時間久了,羣衆的智慧是無窮的,於是出現了各種對策,比如僱用州縣所屬的“大將”、“勇敢”進行沿途保護照料,一路陪同自己前往京城。
因此之故,每年科舉考試之後,也是各地賞金獵手們掙大錢的機會,那羣未來的準進士,爲了保證自己能夠一路安全,並精神抖擻的進京參加考試,他們是從不吝惜錢財的,故而,這三個月的旅程下來,名氣大、交友廣的大將,三年不用幹活也餓不着。
如今道路不安寧,尤其是京東西路,還橫梗着一批梁山水寇。梁山好漢殺人是不需要道理的,按現代網絡觀念,他們就是那麼一幫子不把老百姓的性命當回事的人。新入夥的匪徒要交納“投名狀”,只要被他們撞上,管你無辜不無辜,管你花容月貌勾魂攝魄,你的頭顱就是他們參股搶劫團伙的啓動資金。
如今海州城名氣最大的大將是誰,時穿當之無愧。教匪衝擊海州城的時候,禁軍廂軍拿那夥匪徒毫無辦法,時穿帶領三十一人擊潰了歹徒中堅力量,所以這屆科考後,時穿最熱門。黃煜一開口,旁邊的解才們七嘴八舌發出邀請,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