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穿回答:“她呀,最近迷上了賣豆腐,恰好豆腐西施不在,臨走委託她接管豆腐店,結果……”
時穿攤開手,自嘲地說:“豆腐西施許諾這幾天賺的錢都是她的,結果她把豆腐店當做了自家的生意,辛辛苦苦每天掙兩個銅板,高興的跟啥一樣。”
褚素珍瞪了時穿一眼,神態嬌憨,以至於那一瞪眼像一個媚眼:“你呀,一定是扣下了環孃的零花錢,環娘那個小財迷,手裡沒有現錢,自然想着去掙一點,唉,小小的孩子,也知道下苦力,可憐的。”
這個問題見仁見智,時穿倒沒剋扣環孃的錢,只是環娘性格上有點象老鼠,而且還是隻搬倉鼠。她總是喜歡東一點西一點收集,收集的東西堆進自家臥室……可是,似乎她的樂趣只在於收集的過程,東西放到自己屋裡,環娘立刻對它們失去了興致——唯有下一個被對象,才能使她繼續振奮精神。
細論起來,環娘賺的錢不老少了,姐姐們很多零花錢都到了她手裡,可是對於這些錢,環娘卻並不吝嗇,當然,她也記不清楚具體數目,哪位姐姐缺錢了,到她那裡尋找幾個銅板應急,哪怕是當面討要環娘也從不在意。結果,環娘不停的收集,但姐姐們總是把她那裡當做存錢罐,誰沒錢了都會去環娘屋裡轉幾圈,等到午夜夢迴的時候,環娘拔劍四顧心茫然——怎麼我掙的錢還沒有裝滿屋子啊……不行,要努力啊環娘
對於自己小財迷兼小迷糊的收藏心理,時穿卻並不想論個究竟,他笑着拍一拍衙內的肩膀,轉移話題說:“怎麼,考試結果還沒出來,你這就準備開打、搶人嗎?衙內,你準備打哪個,跟我說一聲。”
褚素珍咯咯一笑,她剛一張嘴,黃娥搶先回答:“今日打不成,等會封了貢院後,會有人來售賣考生名單,其中,凡有望中舉的考生,都會用硃砂筆標註,更有甚者,還其人的詳細履歷。剩下的事情,就要看各家的拳頭了。
比如:若你家與別人中意同一名考生,那今日各家都彼此亮一亮實力,免得到時候真打起來,大家都不好下臺。等到發榜之日,那纔是真比拼——那時候,或許有兩三家媒婆同時登門拜訪某舉子,若舉子爲難,那麼幾家媒人的主人自然要‘相鬥’一番,賭出一個勝負。
這種‘相鬥’,有文鬥與武鬥之別,文鬥是各選好手進行‘相撲’或者蹴鞠,以比賽勝負論輸贏。也有雙方衡量來衡量去,都覺得自家穩佔上風,乾脆橫下心來用拳腳打鬥一番,這就是武鬥了。那樣的話,今日‘相看’的場面就最重要了——各家都在今日把實力亮出來,有實力不濟者,真到了衝突的時候,會自覺退讓,以免吃虧。
其實,奴家覺得還是文鬥好看,別人鬥個不可開交,咱們可以在臺下關撲,下賭注押輸贏——勝者還有彩金的。按規定:約鬥雙方都要拿出來一部分錢來做彩金,勝者通吃,輸家失去一切。”
哈,常聽說宋人賭性大,沒想到市井人家爭女婿,也要賭博。似乎,李清照的筆記中,隱隱談論過宋人的這種賭博,可惜,李清照那本《賭經》,現在已經找不着中文版了。
萬衆注目中,自己就是賭注,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勝者人財兼得,輸者……輸家也是人財兼得,頂多是錢少點,美女“芙蓉姐姐”一點罷了。
在這種氣氛渲染下,整個大宋能不以讀書科舉爲至高榮譽嗎?
時穿看着考生魚貫走入考場,酸溜溜的說:“啊哈,咱家在桃花觀掃蕩柺子的時候,在海州東城擊潰襲城的匪徒,沒見得受如此萬衆矚目,小小書生會寫幾個字,會念幾首歪詩,就收穫瞭如此衆多的尖叫,真是啊……海州城真沒一個知道誰是大英雄嗎?。”
褚素珍這時根本顧不上時穿的抱怨,這一刻她正衝着另一名考生尖聲呼喚,施衙內在旁邊跟着嘆息:“好啊好啊,咱家見到書本就頭暈,見到算盤就精神,咱掙下萬貫家財,最後卻要站在貢院門口,衝這些酸秀才諂笑——將來我有女兒,一定不讓她站在貢院門口。”
黃娥聽到了時穿的話,驕傲的挺起胸來,輕輕搖搖時穿的手宣佈:“哥哥,你與這些人不同的——你會的東西,他們一輩子也不懂。”
時穿抱怨歸抱怨,他心情其實很平靜,只是微微有點酸溜溜,黃娥安慰讓他得意的一笑,轉而問施衙內:“衙內,你可真是大肚量啊,褚姑娘胡鬧,你也寵着她。”
衙內嘆了口氣:“她心情不好,鬧一鬧散散心,好歹有個笑模樣。”
正說着,長街另一頭跑來一輛瘋狂的馬車,一名黑小孩拼命的揮舞馬鞭,馬車頂棚上坐了一位粉妝玉砌的***,扯着清脆的嗓子尖叫:“讓開讓開,時大將的親妹妹來了。”
施衙內咧嘴一笑:“瞧,你不也寵着你家小環娘嗎?。”
馬車一路衝向這裡,時穿個子高,站在女人堆裡彷彿鶴立雞羣,環娘一路直奔時穿身邊,沒等馬車聽穩便輕巧的一個翻身,跳下馬車,跟着抱怨起來:“哥哥,有熱鬧看,怎麼不喊上環娘,偏心的,就知道喊娥娘姐姐。”
緊接着,馬車門打開了,從裡面魚貫跳下來七八位姑娘,站在貢院門口的張叔夜望見疾奔的馬車時,原本臉色陰沉,準備開口責罵,如今見到馬車裡鑽出的全是女子,他馬上換上笑臉……風俗,風俗而已,這也算一種潛規則吧。只是她們來得不巧,趕了個尾巴。
每年科舉考試的時候,也常見這樣的現象,遲到的女孩子瘋狂涌向貢院門口,想抓住這一場風流韻事的尾巴稍。
確實是末梢了,幾個女子剛剛在原地站定,最後六七名考生走到了貢院門口,他們特意轉了個身,擺了個poss,讓遲到的幾名女孩關注他們的相貌,然後心情很不錯的踏入了貢院。
鼓聲敲響了,禁軍士兵齊聲吶喊。喊聲剛落,附近的鐘樓敲響了洪鐘大呂——國家掄才大典,按規矩鐘聲要響三十六下。等這三十六聲鐘聲結束,貢院的大門合攏了,主考官以及考生都被封閉在貢院裡,直到三天後考試結束。
科舉是項特殊的體力活——古代的科舉,考生需要在一個伸不開腿的考棚裡連續碼字三天,吃喝拉撒睡全在裡面宅着。這種活兒,一般扛包的人扛不住啊扛不住。
貢院大門關閉,貢院門口的人羣開始輪崗,姑娘們從幫閒手中買了考生名錄,一邊跟媒婆商議着,一邊走向附近的茶樓,她們是父兄正在茶樓裡等待她們的選擇,三天考試期間,父兄將派遣人手,調查中選人員的家世以及學業情況。當然如果中選者最終沒能上榜,姑娘們私底下的盤算也將全部放棄。
不中舉,無人看上眼——這也就是大宋朝剩男剩女特別多的原因。李清照的父親四十多歲通過科舉,才得以成婚,在此之前,沒有哪個宋人把他當做婚戀對象。
姑娘們帶着媒婆走了,考生的親屬與家丁開始上場,他們多數租下附近茶座的座位,日夜守候在那裡,等待考生答完卷出場。
稍後,禁軍也開始撤離,唯有廂軍士兵留下來,並三步一崗地圍攏着貢院站一圈,防止有人騷擾場內的考生——按大宋朝的規矩,這三天內城中禁止喧譁,禁止鑼鼓鞭炮鳴放,所以這三天將是一個非常寧靜的七十二小時。
馬車不能奔馳了,幾位姑娘重新上馬車,時穿跟着馬車慢慢走,施衙內與褚素珍也都閒着沒事,便隨着時穿一起散步。
陡然寧靜的街道,人流就彷彿退潮一樣,靜悄悄的消失在各個小巷中,因爲不能喧譁,路邊的店鋪變的客人稀少,即使偶爾有幾個遊蕩的客人,也壓低了嗓門,放輕了腳步。
這時候衙役都上街了,每三年一次,這三天也是衙役們的苦難,他們也將徹夜不眠不休的四處巡邏,維持城中的安定,以及安靜。擦肩而過的衙役,以及執勤的大將遇到時穿,也無聲的打個招呼,彼此交錯而過。
等周圍的閒雜人散盡了之後,時穿明白了施衙內爲何願意陪同褚姑娘過來看風景。原來褚姑娘真的是來看熱鬧的,她隨身只帶了一名丫鬟,沒有預備媒婆,沒有預備家丁。不過,才走幾步,褚素珍露餡了,她關切的說:“黃煜是第一撥進去的,人都說他這科必中的,既然這樣,進去那麼早幹嘛。”
衙內苦笑的咧咧嘴,黃娥輕輕點頭贊同:“我舅父看過黃公子的文章,也說黃公子這科沒問題。”
時穿與施衙內默不作聲,環娘猶在抱怨時穿沒有叫上她看熱鬧,在環孃的抱怨聲中,褚素珍悠悠的說:“黃煜進場的時候,有十多個女子衝他尖叫,也不知道他中舉之後……”
衙內插嘴:“黃小子志向遠着呢,我看他是要到京城尋找一個更佳的小娘子爲妻,好啊好啊,我聽說榜下捉婿的事,常常爭到最後是幾個宰相廝打,黃小子的志向嘛……那十多個尖叫的小娘子,通通沒戲。”